第三章 天命靡常(1)
嘡！嘡！嘡！
“放饭了！”狱卒敲着梆子吆喝着。
赵征卿盘算着心里的事情，早就在牢门口候着，待狱卒拎着食盒送进来的时候，赵征卿接过食盒，微微颔首致谢，低声道：“劳烦差君禀报廷尉监，罪妇请见。”
这狱卒得过廷尉史伍尊的叮嘱，若她们有任何要求，即刻来报。狱卒虽心知推脱不得，面上却摆足了架子，不急不忙地道：“好吧，今日天晚了，明日若得空了，姑且给你传个话。不过廷尉监公务繁忙，肯不肯见就不知道了。”
赵征卿自然点头道谢，“正是正是，自然是等廷尉监”赵征卿话还没说完，那狱卒早已用鼻子嗯了一声离开了。
“姐姐要见廷尉监做什么？”胡组接过赵征卿手里的食盒，拿出里面的饭菜摆到几案上。
赵征卿迟疑了一下，“没什么，来吧，快吃饭吧。”几句话说不清楚的事，还是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她也不迟。
胡组倒也不再多问，转身悄悄牵着病已到角落的木盆里给他洗手，没想到还是被赵征卿发现了。
“胡组，你又惯着他！让他自己洗！”
胡组却不听，一边仔细帮病已洗着手，一边悠悠道：“他倒是能洗，可是沾沾水就出来了，哪洗得干净呢？若是吃坏了肚子，还不是得遭罪嘛。”
这些生活琐事，胡组总是事无巨细地帮病已做全，也不管病已现在多大了，恨不得仍当他是襁褓婴孩一般整日抱在怀里。赵征卿每次说得严厉，可也不是真的责怪胡组，她只不过把病已视如己出，全心全意地疼着他罢了，这有什么错呢。其实赵征卿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可以像胡组那般宠着病已，只是她比胡组更加清楚一件事：若病已还是当初的皇孙贵胄，自然一辈子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就算什么都不会做，照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惜他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将来有朝一日他出了监狱，便得做个勤勤恳恳、靠双手挣饭吃的升斗小民，所以，那些纨绔子弟的脾性，他绝对不能有，也有不起。也许她应该找个时间把这些道理跟胡组讲明白。
病已此刻倒是终于老实下来。今天在外面跑得久了，又累又饿，此时看见有吃的，立刻作势要上手去抓，无奈迫于姨娘眼神的威压，只好仍旧拿起筷子勉强把饼子“夹”到自己碗里。这也没办法，那双筷子对大人来说长短正好，可是对于五岁的病已来说，着实太长了，握在手里跟两根小棒子似的。好在对于他已经弄到自己碗里的东西，赵征卿便不再强求，病已就双手抓着饼啃了起来。胡组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劝他慢点儿吃，自己反倒没顾上吃多少东西，一颗心全在病已身上。
病已这顿饭吃得高兴，直到打出第三个饱嗝，这才悻悻地起身，一个人去墙角玩儿石块去了。
吃完饭，胡组把碗筷洗好了重新放回食盒。赵征卿抬头看看已经暗下去的天空，隐约看见阴云重重，看来晚上会有一场大雨。囚室里面的地跟外面是平齐的，甚至还略有些低洼，一到下雨的时候就会往里面渗水，所以每次都得把怕水的东西捡起来放到架子上面。好在长安的天气并不常下雨。胡组和赵征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在土榻上铺好席子和被褥，熄了灯火就睡下了。可是病已因为晚上吃得太饱，这会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已迷迷糊糊地听见了细细的雨声，睁眼一看，外面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每次下雨的时候病已都想去雨中跑一跑，可惜姨娘和二娘总是捉住他的胳膊坚决不许。好不容易遇上晚上下雨，姨娘和二娘又睡得正熟，病已暗暗高兴，蹭着身子慢慢从下面退出了被窝，踮着脚尖悄悄钻出了狱舍。
待双手接到雨滴的时候，他差点儿高兴地叫了起来，但是又怕吵醒了姨娘和二娘，赶紧忍住没出声，一直蹑手蹑脚地走到离狱舍很远的地方，这才终于在雨中欢快地跑了起来，还专挑水坑往里面蹦，看着泥点儿溅了一身、一脸，开心得不得了！
就在病已在雨中撒欢的时候，猛然间余光看见一个影子闪过！
病已立刻本能地躲到最近的角落里，仔细瞧了瞧，原来是一个人探头探脑地摸了过来。这时正好天上一个闪电夹着隆隆雷声劈下，病已借着闪电的亮光终于看清楚，正是白天骗自己偷钥匙的那个小眼睛，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孙决！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开牢门的，不过想来是因为不认识路，竟然从北牢逃到东牢来了！
病已左右看了看，离这里最近的值岗应该是东牢的北门，可是孙决正在那个方向。病已只好转身去南门，可惜到了之后才发现，栏门落了锁，却没有人值守，想必是因为大雨，狱卒都到营房里躲雨去了。病已叹了口气，只好去营房里叫人了。他刚要侧身钻过栏木，没想到后脖颈突然被人一抓，竟被拉了回来，还没等他出声，一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原来今天陈立教训完孙决，离开监房的时候一时大意，锁头并未锁牢。孙决发现之后却十分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天黑，还下起了雨，才悄悄打开锁摸出了监房。正愁辨不清方向的时候，居然绝处逢生，竟发现了这个熟路又会开锁的小东西，孙决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果然找到了出口。
“你个小杂碎！还想去叫人？快点儿把锁打开！否则我现在就掐死你！”
孙决见病已无动于衷，手上用力一提，病已立刻就离了地，两脚乱蹬，手上无力地乱扒着，脸早已被憋得通红，奋力仰着头，大大的雨滴砸在脸上，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开锁！听见没有？”
病已嘴被捂着，出不了声，只好用力地点点头。孙决见他同意了，仍旧一手捂着病已的嘴，另一只手将病已托到门锁的高度。病已拿出藏在鞋里的铁签，果然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门上的大锁。孙决眼露精光，正要把病已放到地上好空出手去解开门上的铁链，一不留神却被病已挣脱了。
“快来人！有人逃狱啦！来人啊！宋大叔！有人逃狱啦！”
病已利落地钻出栏木朝营房的方向跑去，边跑边用尽全力高喊着。只可惜还没跑出多远就摔在了一个水坑里，孙决正好追了上来，一伸手便又捉住了病已。当值的几个狱卒虽然在营房内避雨，却并没有睡觉，此时听见了叫喊声，纷纷拿了武器冲出营房，正好把孙决堵在了小广场上。孙决见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愤恨不已，掐着病已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若不是还需要个人质，真恨不得当下掰断了这个小杂碎的脖子！
狱卒们看清了形势，一字排开，挺着长矛、弓箭一步步向前，逼得孙决只好扣着病已挡在身前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水井边。
孙决见狱卒并没有因为他手里的人质而有丝毫犹豫，想必手上这个小东西就是个小囚犯，这些狱卒大概不会为了他而放了自己。想到这一点，孙决绕到井后，放病已站在井沿上，左手仍扣着病已的喉咙，右手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举到井口上方，喊道：“都退后！否则我就把这包毒药扔到井里！”
众人一听他手上有毒药，立刻停下了脚步。这厮本就是因为投毒被抓，若说入监的时候搜身不彻底，漏过了一些药粉，也不是没有可能。而眼前这口井不仅仅是郡邸狱的用水来源，更是长安井渠上的竖井之一。井渠下的水都是相通的，若是这里的水被投了毒，那么整条井渠的水都会被污染，到时遭殃的将是无数的长安百姓啊！
邴吉本已经脱衣就寝，却忽然听狱卒在门外禀报说有犯人越狱。按例，各监狱的主官除了休沐日以外都要宿在治所，为的就是万一发生突发状况，有人能够主持大局。邴吉听了禀报立刻惊醒，随手抓起一件外袍，甚至顾不上打伞，便跟着狱卒一路跑到小广场上。发现逃犯正被狱卒们持着武器围在中间，定是插翅难逃，邴吉刚要松口气，猛然认出他手里面的“人质”，顿时大惊，“大胆狂徒！本官命你立刻释放人质，束手就擒！否则定叫你命丧当场！”
孙决顿时眼露精光，他本以为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毕竟自己手上的毒药无论扔不扔都不能帮自己脱身，可却没想到廷尉监出现的这一刻竟又峰回路转了！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通过别人恐吓你的方式，就能知道那人最怕什么。廷尉监出现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他释放人质，而对毒药之事只字未提。这说明什么？若是廷尉监很在乎自己手上这个小东西，那他可就有活路了！
孙决朗声道：“事到如今，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了！不如多拉个垫背的！只不过，我是把这个小东西扔到井里陪我上路呢，还是把这包药扔下去，捎上个百八十人的一起死呢？监君，我把机会让给你，你来替我选，好不好？哈哈哈！”孙决大笑，任凭脸上的雨水流进嘴里，余光却始终注意着邴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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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饭了！”狱卒敲着梆子吆喝着。
赵征卿盘算着心里的事情，早就在牢门口候着，待狱卒拎着食盒送进来的时候，赵征卿接过食盒，微微颔首致谢，低声道：“劳烦差君禀报廷尉监，罪妇请见。”
这狱卒得过廷尉史伍尊的叮嘱，若她们有任何要求，即刻来报。狱卒虽心知推脱不得，面上却摆足了架子，不急不忙地道：“好吧，今日天晚了，明日若得空了，姑且给你传个话。不过廷尉监公务繁忙，肯不肯见就不知道了。”
赵征卿自然点头道谢，“正是正是，自然是等廷尉监”赵征卿话还没说完，那狱卒早已用鼻子嗯了一声离开了。
“姐姐要见廷尉监做什么？”胡组接过赵征卿手里的食盒，拿出里面的饭菜摆到几案上。
赵征卿迟疑了一下，“没什么，来吧，快吃饭吧。”几句话说不清楚的事，还是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她也不迟。
胡组倒也不再多问，转身悄悄牵着病已到角落的木盆里给他洗手，没想到还是被赵征卿发现了。
“胡组，你又惯着他！让他自己洗！”
胡组却不听，一边仔细帮病已洗着手，一边悠悠道：“他倒是能洗，可是沾沾水就出来了，哪洗得干净呢？若是吃坏了肚子，还不是得遭罪嘛。”
这些生活琐事，胡组总是事无巨细地帮病已做全，也不管病已现在多大了，恨不得仍当他是襁褓婴孩一般整日抱在怀里。赵征卿每次说得严厉，可也不是真的责怪胡组，她只不过把病已视如己出，全心全意地疼着他罢了，这有什么错呢。其实赵征卿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可以像胡组那般宠着病已，只是她比胡组更加清楚一件事：若病已还是当初的皇孙贵胄，自然一辈子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就算什么都不会做，照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惜他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将来有朝一日他出了监狱，便得做个勤勤恳恳、靠双手挣饭吃的升斗小民，所以，那些纨绔子弟的脾性，他绝对不能有，也有不起。也许她应该找个时间把这些道理跟胡组讲明白。
病已此刻倒是终于老实下来。今天在外面跑得久了，又累又饿，此时看见有吃的，立刻作势要上手去抓，无奈迫于姨娘眼神的威压，只好仍旧拿起筷子勉强把饼子“夹”到自己碗里。这也没办法，那双筷子对大人来说长短正好，可是对于五岁的病已来说，着实太长了，握在手里跟两根小棒子似的。好在对于他已经弄到自己碗里的东西，赵征卿便不再强求，病已就双手抓着饼啃了起来。胡组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劝他慢点儿吃，自己反倒没顾上吃多少东西，一颗心全在病已身上。
病已这顿饭吃得高兴，直到打出第三个饱嗝，这才悻悻地起身，一个人去墙角玩儿石块去了。
吃完饭，胡组把碗筷洗好了重新放回食盒。赵征卿抬头看看已经暗下去的天空，隐约看见阴云重重，看来晚上会有一场大雨。囚室里面的地跟外面是平齐的，甚至还略有些低洼，一到下雨的时候就会往里面渗水，所以每次都得把怕水的东西捡起来放到架子上面。好在长安的天气并不常下雨。胡组和赵征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在土榻上铺好席子和被褥，熄了灯火就睡下了。可是病已因为晚上吃得太饱，这会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已迷迷糊糊地听见了细细的雨声，睁眼一看，外面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每次下雨的时候病已都想去雨中跑一跑，可惜姨娘和二娘总是捉住他的胳膊坚决不许。好不容易遇上晚上下雨，姨娘和二娘又睡得正熟，病已暗暗高兴，蹭着身子慢慢从下面退出了被窝，踮着脚尖悄悄钻出了狱舍。
待双手接到雨滴的时候，他差点儿高兴地叫了起来，但是又怕吵醒了姨娘和二娘，赶紧忍住没出声，一直蹑手蹑脚地走到离狱舍很远的地方，这才终于在雨中欢快地跑了起来，还专挑水坑往里面蹦，看着泥点儿溅了一身、一脸，开心得不得了！
就在病已在雨中撒欢的时候，猛然间余光看见一个影子闪过！
病已立刻本能地躲到最近的角落里，仔细瞧了瞧，原来是一个人探头探脑地摸了过来。这时正好天上一个闪电夹着隆隆雷声劈下，病已借着闪电的亮光终于看清楚，正是白天骗自己偷钥匙的那个小眼睛，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孙决！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开牢门的，不过想来是因为不认识路，竟然从北牢逃到东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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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天陈立教训完孙决，离开监房的时候一时大意，锁头并未锁牢。孙决发现之后却十分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天黑，还下起了雨，才悄悄打开锁摸出了监房。正愁辨不清方向的时候，居然绝处逢生，竟发现了这个熟路又会开锁的小东西，孙决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果然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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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决见狱卒并没有因为他手里的人质而有丝毫犹豫，想必手上这个小东西就是个小囚犯，这些狱卒大概不会为了他而放了自己。想到这一点，孙决绕到井后，放病已站在井沿上，左手仍扣着病已的喉咙，右手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举到井口上方，喊道：“都退后！否则我就把这包毒药扔到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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邴吉本已经脱衣就寝，却忽然听狱卒在门外禀报说有犯人越狱。按例，各监狱的主官除了休沐日以外都要宿在治所，为的就是万一发生突发状况，有人能够主持大局。邴吉听了禀报立刻惊醒，随手抓起一件外袍，甚至顾不上打伞，便跟着狱卒一路跑到小广场上。发现逃犯正被狱卒们持着武器围在中间，定是插翅难逃，邴吉刚要松口气，猛然认出他手里面的“人质”，顿时大惊，“大胆狂徒！本官命你立刻释放人质，束手就擒！否则定叫你命丧当场！”
孙决顿时眼露精光，他本以为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毕竟自己手上的毒药无论扔不扔都不能帮自己脱身，可却没想到廷尉监出现的这一刻竟又峰回路转了！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通过别人恐吓你的方式，就能知道那人最怕什么。廷尉监出现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他释放人质，而对毒药之事只字未提。这说明什么？若是廷尉监很在乎自己手上这个小东西，那他可就有活路了！
孙决朗声道：“事到如今，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了！不如多拉个垫背的！只不过，我是把这个小东西扔到井里陪我上路呢，还是把这包药扔下去，捎上个百八十人的一起死呢？监君，我把机会让给你，你来替我选，好不好？哈哈哈！”孙决大笑，任凭脸上的雨水流进嘴里，余光却始终注意着邴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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