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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三回 少年不知愁滋味 元宝教子生意经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学六年级那一学年,除发生阿太过世这件令全家人都陷入痛苦深渊的事情以外,还发生一件让家人倍感兴奋的事,但它发生在阿太过世那年元旦的前夕,即我小学六年级上学期的期末。那年年底,父亲因为他一贯的勤奋刻苦、优异表现、任劳任怨、不计得失以及严格自律,收获他人生的第一次成功大飞跃,被提拔为乐清市贸易公司总经理。当然这与当初他在农场插队时,赏识他的领导兼书记的大力提携有很大关系。我们家也从原先的大院宿舍搬到贸易公司的集体宿舍,我在那里居住了六年,直到后来去上大学。这个宿舍我在第一回里已经介绍过了,它是由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改造成的三个房间。其实,它的楼下就是父亲的办公室。

  父亲的可喜晋升,也是外婆未事先通知父母,阿太重病在床的主要原因。外婆一家人担心这样悲伤难过的坏消息,会影响父亲才刚开始的新工作。

  我的学习生活也悄然发生着改变。父亲因为工作忙碌,已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约束、管教我了。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宽广、自由。

  其实,我本来就是比较自觉、独立的孩子,那时候,除了贪玩、调皮、有些叛逆外,没有太多问题需要家长操心。不过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教不知义,这样的话也是完全正确的。总之,这是一个如何平衡矛盾、建立和谐的问题。我在这里就不再多啰嗦了。

  我上了初中,而且是乐清市最好的中学。那个年代教育资源有限,想上好学校就需要在小升初的升学考试里,取得好成绩。很幸运,我的成绩刚好比录取分数线高了一分半。这既是我不懈努力,也是父母帮助、提醒的结果。反正结局是皆大欢喜,也就不再多啰嗦了。

  与小学宽松的学业相比,初中的学习任务一下子变得繁重、紧张起来。这里得感谢我的初中班主任,她是一位英语老师,仅仅比我们大了八岁,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一年,才带了一年的初一学生,就因为她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卓有成效的教学,被破格提拔为班主任,而且是带几个实验班中的一个,进行学校的教学改革。

  我想她之所以能被学校如此看重,主要是因为她博大的爱心、高度的责任心,以及善于观察、勇于实践的性格有关。

  说她有一颗博大的爱心,是因为她把我们既当成是需要约束的学生,又看作是需要及时关爱的小弟弟、小妹妹。她很愿意倾听我们的意见、想法和心声,并加以循循善诱、积极引导。她喜欢和我们像交知心朋友一样,或集体交流、或单独谈心。如果没有她的爱心和努力,真的,那时候班级里有不少,被别人误以为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就真的变坏了。是她把他们从悬崖的边沿拉了回来。

  说她有高度的责任心,是因为她勤勤恳恳的扑在教学上,兢兢业业、想方设法改进教学。我们班的英语成绩一直位居年段前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是佼佼者。在各项活动中,我们班总能获得优异的成绩、荣誉。大家的集体荣誉感都是满满的爆棚,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积极主动的为班级办事情。这让隔壁班的同学、老师见了无不羡慕不已。若没有她无私忘我的付出,我们肯定无法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说她善于观察、勇于实践。是因为她会不时的有很好的创意,并把它们付诸实践。比如那时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激情澎湃,急于表达。她就定期组织各种竞赛、辩论、演讲和活动,让大家都有机会参与,极大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许多措施的密集程度远高于其他班级,但如此密集的活动,并未影响大家的学习,大家学习的热情反而更加高涨了。

  她还把学习成绩相近的四个同学,组成学习互助小组,互相帮助、竞争,让大家你追我赶,提高学习热情和成绩。我有幸被分到一个成绩中等偏上的小组里,强烈的虚荣心不断的刺激着我,努力学习。所以在这个四人小组里,我常常能排到第二,有时候还能得第一。在班级里也能排到第八至第十五名这样的名次。当然也有落后,排到二十多名的,但这样的次数毕竟不多。

  初中是一个视野突然开阔,心思日趋缜密,情绪越加善感,自我更加独立的时期。我为遇见有如此爱心的班主任,和逐渐宽容体量的父母,而感到幸运。

  在这个既敏感困惑、又激情满怀的年纪,我有一位好朋友,很喜欢与我辩论些问题。我们上学的路线是一致的,但我家离学校更近些,所以下午放学,他常常到我家,继续讨论,在课堂或在路上,谁也没能把谁说服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我们探讨的话题,是关于环境与个人关系的。这也是班级举行辩论会的议题之一。我们俩意犹未尽,又私下里各抒己见,但又都互不相让。我约他上我家继续讨论。

  到家以后,才在我卧房的书桌旁坐下,我们俩便急不可耐的争论开了。我这位好朋友,坚持认为,环境是个人成长的必要条件,好的环境才能塑造优良的品格和习惯,才能更有机会获得成功。他出示的论据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及“孟母三迁”的故事。

  但我固执的以为,如果个人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他就完全可以改变艰苦恶劣的环境,最终取得胜利。管它是穷山恶水还是僻壤荒郊,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改变。我的依据就是“人定胜天”和两万五千里长征。他一听立即反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七分努力,还需三分运气”。我就笑话他是“宿命论”、是“封建主义思想流毒”。他就嘲笑我,“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结果,我们都感觉到,大家的情绪过于激动,场面有些失控,连空气中都仿佛有了硝烟的味道。大家早已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想要开溜,分手前我特意倒了杯水给他喝,算是慰问他,由于激烈辩论而已干涸的唇舌,也算聊表我有些过意不去的歉意。他走以后,我仍然沉浸在火热高涨、飞速旋转,自我的小宇宙里,依然顽固的坚持自己的观点。

  您大可不必担心,这样的讨论会引起我们彼此间的反目成仇。相反,我们一直保持着惺惺相惜的真挚友谊,直到后来,我们都高中毕业,不得不各为前程、各奔东西去上大学,才就此中断了联系。

  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候的争执,的确有些天真幼稚。其实类似的许多问题,都是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被无数先贤志士反反复复、争论不休的话题,岂是一时半会,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就能一下子解决得了的。时至今日,这些问题都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泾渭分明的答案。如果用今天更为先进的辩证的观点来看,把问题绝对的剖开,割裂,都是不正确的、片面的。任何结论,都有其适用的条件。但那时,我们豪情万丈,有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头,非要在短暂时间里,一决高下,互不妥协,以显示和对方相比,自己有多么的高明。

  上了初中以后,周围有许多同学,仿佛在一夜之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文采与才艺,文采飞扬、才艺耀眼。可能是因为之前闭塞已久,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忽然会有人有如此精彩的表现,让人顿觉惊讶,为之喝彩。其实这都是他们之前长期默默努力的结果,到了初中以后终于有了展示自我的舞台,便让人有了在瞬间突然爆发的错觉。不像如今,大人们从小就注重孩子各种技能的培养,孩子们也有了肥沃的土壤,可以更轻易的获得应有尽有的教育资源,所以有才有艺的孩子,现在是一抓一大把。时代的不同,造就的人才数量、种类也不尽相同。

  记得有一位同学,模仿《陋室铭》,写了一则小品《初中铭》:

  学不厌精,有恒则成,识不避细,有心则广。斯是初中,惟吾志高。青衿剪窗影,星夜伴书卷,诗集化胸臆,古意存礼仪。可以交圣贤,论古今。无勤学之困倦,无好问之羞惭。东方李叔同,西方莫扎特。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

  就引用他的这则小品,作为对悄然逝去的初中年华的怀念吧。

  暑假照例是一年当中最惬意的时光。我不仅可以再次回到外婆家,向外婆撒娇,还能够再次品尝百吃不厌的螃蟹和想念了整整一年的各种糕饼、点心。

  那时候,瑶宝和瑧宝刚好七岁,都准备在那年九月份上小学二年级。瑶宝依然很顽皮,大概是痴迷于各种武侠片,特别是李小龙的缘故,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三节棍,学着电视里的模样,自己在家里耍弄起来,光着赤膊,居然练出了李小龙式的收与放的动作。他的背部、胸口和手臂,也因此布满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却全然不顾伤痛,成天乐此不疲。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一步也不敢靠近。大舅和大舅妈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调教他这种顽皮好动、桀骜难驯的性格脾气,每逢寒暑假或周末休息,大舅狠下心来,每天抓着他,必须坐在板凳上,至少练两小时的素描画。瑶宝从开始的抗拒、逃避、偷懒和磨洋工,到最后在大舅耐心的讲解和不断鼓励下,居然可以从上午十点钟,接连画到下午一、两点。这之间的中午饭,大人们都纷纷劝他赶紧吃,担心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但瑶宝就是坚持着,不肯停下画笔,非得等到画画完全结束,才肯去吃午饭。

  大舅在一旁开心的对外婆说,“管他呢,等他肚子知道饿了,他就会过来吃的。”

  绘画真是奇妙,只要能够沉浸其中,再倔强难驯的孩子也会突然改变,带给大人难以想象的惊喜。大舅从刚开始的,必须手拿一支细长木条,像监工似的,不时在哪里抽打或比划一下,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吓得瑶宝乖乖的呆在座位上画。到后来,他扔掉任何教鞭,欣慰的看着,瑶宝专心至致的徜徉在艺术的世界里。大舅就会不动声色,悄悄的在他身旁踱步,瞄了瞄他的画,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开,只留下瑶宝一人,在石头房二楼寂静的长客厅里,独自冥想、挥毫。等瑶宝完全画好后,大舅才上去认真的修改、讲评。大舅会让瑶宝站在身旁,一边给他讲解点评、修改润色,一边教他技法、心得和有关经验。大舅一笔一画,不厌其烦,和颜悦色的讲解,并不时用余光扫视观察,站在一旁的瑶宝的反应。

  “你看,这个位置已把所有光线全给遮挡住了,所以这里最暗,也相应是最黑的地方,就要多画些,画重些。而过了这条线,光是逐渐增强的,这运笔就要越来越少、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只剩下很轻、很细的轮廓线,其他地方就可以完全留白。”

  有时候,瑶宝会很不以为然,轻蔑的说,“哼,总有一天,我会画的比你还好!”

  “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只要你能超过我,不论你有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你。但现在你得先听我的。”大舅微微一笑,又补了一句,“你耍三节棍的本事很好,但画画的本领要是能有耍三节棍本事的十分之一,我就很满意了。”大舅斜眼向旁一瞥,瑶宝仍然一副不服气、不屑一顾的表情。

  有时候大舅看见我来,会故意大声跟我说,“你看,他玩起三节棍,可以没日没夜,一刻也不停歇。但如果要他坐下来再多画一会,他就很痛苦。今天难得能见到他,一直坐在这里,连续画了一整个上午。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瑶宝坐在画架前,一边画素描,一边嗤鼻的说,“我就知道你想刺激我,觉得我很快就能画过你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讲。我偏不上你的当,我还要再多画会,就是不起来。”瑶宝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心思,实在令人惊叹。

  有时候大舅会对我说,“对付小孩子,你得多想点办法,才能唬住他,让他老实听你话,按你的意思去办。有时候,该用激将法的,就得用用激将法,把他的斗志激发出来。有时候,得多鼓励鼓励,让他更有信心。但小孩子很容易走极端,一有点小成绩,他就很容易满足,一下子便骄傲起来。这时候,你就得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懂得什么叫天高地厚。所以,有时,我会故意放点更难学的东西,让他来画。嗄,他就老实了,知道画画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容易。有时候,加的东西难度过大,他又很容易泄气。这时候,你就要多点耐心,多辅导他,多给他一点时间去练习,让他觉得,其实并不难,只要多练习,不怕吃苦,就能够掌握。所以,教育小孩,是门大学问,又繁琐又累人。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像猫捉老鼠,你得跟他斗智斗勇。”

  大舅妈这时会凑过来,笑嘻嘻小声的说,“他们父子俩,老爱互相斗嘴,吵吵闹闹的。好起来,比哥们还要好;坏起来,比敌人还要仇视。唉,随他俩闹。只要瑶宝不再调皮捣蛋,就算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

  大舅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当着瑶宝的面讲的。有时候,瑶宝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自顾自的在一旁默默的画。有时候,他又会很不服气的顶大舅两句,“他这是在臭显摆啦,自以为自己的本事有多高。”

  大舅听了也不着恼,任凭瑶宝在一旁像发牢骚似的,数落大舅的不是。

  大舅通过这种方式,让瑶宝逐步走上从艺之路,让瑶宝亲自去体验绘画艺术的酸甜苦辣,以及它的独特魅力与乐趣。对瑶宝绘画教育的成功,让大舅后来,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扩大他店面的经营范围,从文房用品开始,逐步扩充了美术培训,再到后来增加音乐培训。大舅渐渐在平阳县扎住脚跟,成为文化经营这方面最大的商家。

  此时的瑧宝,却一改小时候的安静独立,变得异常顽皮淘气,判若两人。他会因为抢不到瑶宝手里的电子游戏的手柄,而大声哭闹,将所有气愤全都宣泄在房门上,弄得满楼道,甚至整栋石头房,到处都能听见二楼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关门声,和他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二舅妈回家以后,听到他的哭诉,非常生气,有时候会气得大声的呵斥他,甚至动手打他几下,“你就不能争气点,不玩就好了嘛。游戏没得玩,可以去玩别的玩具嘛!干嘛非要去争别人家的游戏机。告诉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懂得听啊?别人小心眼,你就不能大方点?”

  有时候,二舅妈会气不过,觉得瑧宝老是被瑶宝欺负。二舅妈就会去找大舅妈投诉、评理。可是越说越气,两人互不相让,忍不住就斗起口角,产生龃龉。结果一连几天,大人们都气鼓鼓的,谁也不理谁。可两个小孩,很快又和好如初、嘻嘻哈哈的玩在一起,弄得大人们在背后哭笑不得。

  有一回,大人们刚闹了一阵不愉快,两个小表弟却已和好如初,正在彩色电视机旁带劲的、亲密的轮流玩着电子游戏。中午刚打个盹,我闲着无事,就跑到西门大舅开的文房用品店铺,在那里转转。

  大舅店铺的名字叫做聚墨斋,往前隔一条街,就是两所公立学校,一所小学,一所中学。再向后隔五、六条小巷,又是一所民办小学。所以在这个地点,开文房用品店铺,是再合适不过了。

  正是盛夏时节,外面明晃晃、火辣辣的阳光,晒得人都快喘不过气。地面蒸腾的水蒸气,熏烤着碰触到的一切物体和人。连树上的知了,都懒得叫唤几声。即使简单走几步,很快便浑身汗涔涔的。身上的衬衫贴着前胸、搭着后背立即湿透了一大片。

  又是暑假期间,又是如此炎热的天气,没多少人愿意出门。大舅的店铺很清淡,几乎无人光顾,零星的一两个客人,挑好东西后,迅速就离开了。店内重又回归沉寂,只有偶尔一两辆汽车从门前的大马路经过,才会忽然传来一声喇叭巨响,店铺里是静悄悄的。

  大舅的店铺,主要出资人是大舅自己。他的两个铁杆朋友,歪头和丫蛋,据说也参了点股,但分子太小,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两人主要还是像营业员一样,靠帮大舅看店,拿点工资。到年底的时候,根据情况,大舅再给他俩发点奖金、过节费什么的。大舅后来的生意做大了,又另外顾了一、两个业务员,专门帮他跑业务,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仍然是他们三个人在搭伙。

  丫蛋家里的情况稍微困难些。他的父母从小离异,他和才出生一年的弟弟跟着妈妈过。他妈妈也没再改嫁,靠着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包括丫蛋的外婆。丫蛋从小就比较独立,但因为缺少父爱,走了点弯路,幸亏遇上大舅,算没往坏的方向走太深。现在他的弟弟刚上高中,家里比较需要钱,他很希望能替他妈妈分担点,所以对在大舅这里的工作,他还是蛮在意的。虽然挣的不多,但能帮他妈妈暂时应付下家里的开销,他又没有成家的念头,所以,他倒也很知足。

  至于歪头,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父亲和他堂叔合伙开的废品收购站,正做得水起风生,如火如荼,他一点也不缺钱。倒是他父亲三令五申的催他去相亲,把他弄得心烦意乱,烦得够呛。说实在的,他对女生,除了他妈、他奶奶和他外婆以外,没一个感兴趣的。大概是因为从小结巴的缘故,他总是被人嘲笑,特别是女生笑话他,笑话得最厉害,也最刻骨,最伤他的自尊心。女生本来就伶牙俐齿的,要是骂起人来,简直让你无从招架,而且还得理不饶人,更何况她们一点也不占理。他不就是说话不利索,再加上头有点歪嘛。喔,这样就要被人戏弄、被人讥笑啦?所以,他最恨女生,也最瞧不起女生。

  歪头到大舅这里来,纯粹是因为消遣和友谊。因为结巴,除了大舅和丫蛋肯接纳他以外,他从小就没几个知心的朋友。所以他很渴望,能有个说话的地方,很看重与大舅和丫蛋之间的友情。至于大舅给不给他工钱,给多还是给少,他一点也不在乎。现在又多了个可以躲避父母没日没夜的催逼着去他去相亲的理由,他更要来大舅的店里了。

  大舅的店面被分成两部分,最外头是一百多平米的铺面,用来对外营业。最里头是一间,大约三十平米,既是办公室,也是会客室,用来接待客人与洽谈生意。铺面与办公室之间,用玻璃推拉门隔开。客人来了,就把推拉门合上,大舅和客人呆在里面聊天、谈事,外面则由歪头、丫蛋俩人看着。里面究竟都谈些什么,外面也听不清楚,都压低着嗓门说话呢。但若没有客人来找,歪头、丫蛋、大舅就会在里面泡茶聊天,但得把推拉门打开,这样好观察铺面里的动静。

  铺面四周的墙壁,只要能被利用上的,都被两米多高的绯红色玻璃柜排满了。玻璃柜里堆积着成排、成堆、甚至成捆的砚台、笔筒、毛笔、墨水、宣纸、印章、篆刻刀、印泥、铅笔应有尽有。靠近推拉门的角落,还专门备了几个柜子,用来装与书法、篆刻、绘画有关的书籍。铺面中央,摆着数张暗红色的长条形大木桌上,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样品,供客人挑选、对比、试用、查看、感受。如此宏阔的排场,可以想象出旺季时节,这里该有的繁荣景象。

  小天使已经好奇的满店铺的转,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瞧瞧那个,我想喊它,但根本就喊不动。

  那天下午大舅没在店铺,只有歪头和丫蛋两人躲在店铺后的房间里,一面看店,一面沏茶聊天。大概是怕烟火,也是为了让前来光顾的顾客免受烟雾熏扰,他们都不再像以前来外婆家找大舅时那样,使劲的吸烟,进一步说,根本就没有点香烟。

  见我进店铺,他们很热情的招呼我,“清宝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不见了,都长这么高了。”

  “乐清好不好玩啊?”

  “头一回上我们这里吧?来、来、来,好好参观下我们的店铺,你看够不够气派?现在可是平阳城里,最大的店铺了。”

  “你大舅不在,去找人谈新业务去了。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喝杯茶,等等他吧。”

  “噢,没关系的,我随便过来走走。我就在这里边看书边等我大舅。”我回答。

  “行吧,你随便看,在你大舅的店里,不要拘束。如果看到有喜欢的东西,你就跟我们讲,叔叔送你几样。要是想喝茶,你就进来。”丫蛋对我嚷。

  “好!”我大声回答。也不再搭理他们,自个低头翻阅,这些放在玻璃柜里的书籍、画册。而他们俩则坐在屋里继续交谈。

  歪头,就是那个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要结结巴巴的家伙,没想到,两、三年时间不见,竟然口吃好很多了,只是说话的语速没有常人的快。但他的头还和原来一样,有些歪。丫蛋也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了,不像以前老爱穿一件灰黑色或深褐色的体恤,脸庞消瘦。现如今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衬衫,并配一条鲜红的领带,完全是一副业务员的打扮,只是脖子下那颗纽扣被松开,领结也被拉下很多。丫蛋的脸也比过去更圆润了,不变的依然是尖下巴下的小山羊胡,突出的眼骨,凹陷的眼睛,以及稍不留神就会脱口而出的口头禅,“他你个丫蛋。”

  放书的书柜就在玻璃推拉门旁,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嗨,歪头,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金庸的小说啦?欸,还流眼泪,他你个丫蛋,有那么感人吗?让我瞧瞧,喔,是《天龙八部》呀!”

  “我看到慕容复,竟然把那个‘非也非也’的包包不同给杀了,我好难过。”歪头有些伤感,声音里还带着很重的鼻息声。

  “哎哟,他你个丫蛋,那不过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又不是真的。”丫蛋安慰到,“别难过了,别难过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是茶壶、茶杯、茶盘、茶罐、茶勺等碰撞在一起,搅和在一起发出来的。一会又是“滋溜、滋溜”喝茶、品茶的声音。

  “这茶不不错啊,从哪里来的?”歪头问。

  “老大今天一大早特地从一位朋友那里拿来的。今天,老大可是特别的高兴咧。他你个丫蛋,晚上还要请我们去饭馆撮一顿呢!”听得出丫蛋也很兴奋。

  只听歪头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却字句清晰的说,“嘿嘿,有有什么开心事,丫丫蛋你这一回可可再也别别想瞒到我了。昨天,是是不是隔壁墨缘轩的孟孟老板,跑过来求咱咱们的老大了,想要我们把把供给他他的宣纸,再压低点价钱让让给他?”

  丫蛋立刻咬起牙,装出气岔岔的样子说,“他你个丫蛋,让我们降价,怎么可能?想当初,我们找他的时候,他那个傲气,连个正眼都不曾瞧上我们一下。今天,他活该这样。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当初,他要是知道,他也有今天,就不该做得那么绝,就得给他今天留点后路。”

  歪头应该是歪着脑袋,“你说,老大怎怎么就这么厉害,短短没几年的工夫,很快就把把这个曾经掐着我我们脖子,骑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一下子就给掀掀翻、摁摁倒在地了呢?而而且还反骑到他身上?”

  丫蛋故作诡秘的清了清嗓门,“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没听咱老大常说,做生意,黑白两道都得走,软和硬的通得上。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白,全靠你自己去掌握,去平衡。白的就是黑的,黑的就是白的,软的就是硬的,硬的就是软的。嘿,他你个丫蛋,我今天还要帮着多加两句,背的就是心的,心的就是背的,表的就是里的,里的就是表的。嘿嘿…”

  歪头“,,,,,,”

  丫蛋的声音,想来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懂了吧,白跟着老大混了。我告诉你,这做生意的,除了依靠关系和讲究交情,最重要的是,你还得会耍手段啊!”忽然“啪啪”两声,大概是丫蛋用手直接拍了歪头的肩膀或是其它什么地方,“你想想,那孟老板是什么人,他以前不过是个摆地摊的卖货郎。我们大哥又是谁,那可是平阳县城里,鼎鼎大名的南门甄家大少爷呀。他你个丫蛋,谁人见了,还不都得留他点面子,卖他点人情。老大人又机灵,你看他做的,还不明白吗?这看的、听的和做的,你都得倒着去琢磨琢磨,实就是虚,虚就是实。嘴里说着一套,这心里可得想着另一套。”

  “有点明白,黑白通吃,软硬兼施,表里莫一,前后需变,是这个道理吧?”

  “他你个丫蛋,难怪老大会这么喜欢你,你这个又歪头,又结巴的家伙,喔,我错了,”又是“啪”的几声,我想大概这时丫蛋是在用力的拍他自己的脑袋吧,“现在是一点口吃也没有。你是一点就通,一说就明白啊。对,这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虚实结合,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明话逆着解,暗语顺着听,这叫黑白颠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孟老板这种鬼,他你个丫蛋,我们就得用些诡计来摧摧这头魔,打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以后见了我们,才懂得点头哈腰,学会老实点。”似乎是丫蛋呷了一口茶,停顿了好一会儿,“今天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好兄弟的份上,才这样掏心窝的,给你讲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啊!”

  “嘿…嘿…”歪头大概是坐在那里一个劲的傻笑,我想象他那口水,可能差一点就要从他的嘴角上涎蹦了出来,“孟老板就是不不得罪我们,老大对对他也不会客气的。“

  “嘿,你个歪头,连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当你是兄弟啊,我可没听见!”

  “呵呵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啦,所所以,我才才说的呀。“

  “你说的也没错,老大早就想做徽宣的总代理了。去年年底,他绕过孟老板,直接去找厂家,花了不小的代价,想了不少的办法,才一家、一家的谈下来。孟老板这回,跟头算是栽大了。他以前要是对我们客气点,老大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虽然不会给他大口的肉吃,但分点汤给他喝,还是有可能的。现在,他是什么也喝不着喽!“

  又是“滋溜、滋溜”喝茶的声音

  丫蛋接着说,“欸,你老爸和你那个破烂王堂叔,现在生意做得那么大,你为什么不回去跟着一起做啊?回去以后,随便打个下手也比在这里强很多呀!成天跟着我们,也没挣几个钱,多没劲啊!”

  只听歪头说,“唉,你是不知道,我老爸他他不让呀。他说收废品那一行,一太辛苦,二太脏,三关系太复杂,四混水深得很,根本不适合我。不要说别的,就说那个电缆厂,别提里面有多黑了。他说,反正他挣的钱将来全留给我,够我用就行了。人不要太贪,生活过简单点,顺心点,这一辈子就过去了。我想想也是,我以前说话结结巴,让很多人瞧瞧不起,那又怎样,多一点坎坷,对一些人的真面目看得更清楚,就可以少结交些无情无义、厚颜无耻的小人,这这辈子反而过得更清松自在。”

  “好!好!我这辈子交定你这个好兄弟了!”丫蛋佩服得直摇头晃脑,并伸出大拇指对着歪头,在空中比划了好几圈。

  看了好一会的书,大舅还没回店铺。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无聊想出来转转。翻了好几本书,都觉得没什么劲,我就又自个儿回外婆家了。

  至于我二舅,在印象里,他依然和小时候我所知道的一样,言语不多,但眼睛炯炯有神,魁梧健硕、热情勤快。因为他一直在郊区的机械厂上班,所以只有周末才回来。我对二舅的了解,仅限于周末的接触,以及大人们聊天时,所听到的。二舅还是像拼命三郎一样扑在工作上,踏实耕耘,也因为他的勤奋、真诚、聪明,他很快就从普通的员工,逐渐升任为班长、车间主任,直至后来的厂长。在一家有着几十号员工的机械厂任一把手,二舅的工作更忙碌了。有时候连周末都没回家。二舅妈虽然也被调到郊区去上班,但因为瑧宝的出生,二舅妈还是比较常回外婆家的。

  虽然二舅犹如一位神秘人物隐匿在舞台上高高的黑色帷幕后面,令我只知其闻,鲜见其人。但他善解人意、和蔼细心,我每次回去,他几乎都会拉着我和两个小表弟,一起去照相馆拍照,以做留念。

  这些让众人交口称赞的合照,或单人照,成了我与表弟们最真实的记录,也成为了我在外婆家最珍贵的礼物。这大概就是那一时期,我关于二舅最深刻的印象。

  三舅因为还在大学里刻苦攻读,以尽快弥补失去的时光,并早日获得硕士学位,而且那时他还属于部队在役编制,所以即便是学校放寒暑假,他也很少回家。三舅的形象便定格在他参军那年,我见到的样子。

  随着两个表弟逐渐长大,家里的事务越来越繁忙,而且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想法和需求,实在有些众口难调。二舅妈平时还要带瑧宝,并不时的跑到二舅工作的地方去照顾二舅,所以二舅妈也越来越帮不上外婆的忙。外婆不仅要工作,还要再一个人张罗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实在是有些吃力。更何况众意难合,两个孙子正是发育的时期,每个家庭对如何教育以及给孩子增进营养,都各有各的看法,和各自的一套办法。所以尽管外婆辛苦操劳,却仍有一种无法获得大家认同的委屈。

  经过多次仔细磋商,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今后各家各户的饭菜、起居都归各家自己管理,并将独立使用的房间、家具、电器、生活用品,以及公用的厨房、卫生间、其他相关设施一一讲明白,原来需要按月向外婆交的伙食费,今后也统统不用再交了。三舅虽然还在读书,但是分给他的房间、家具、电器和生活用品等,都原封不动的保留着,等他回来后再交给他。

  分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再次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晚饭吃完以后,就算正式散伙分家,第二天大家就要开始忙碌自家的事情了。散伙饭吃到很晚都还没结束,餐桌上、地板上全都摆满空空的啤酒瓶。瑶宝和瑧宝,早就回到石头房去看电视了。

  酒酣耳热,大家围坐在那张用自行车轮胎做成的圆桌旁,边说边闹。借着酒劲,大舅和二舅两个人互相开起玩笑,说今晚都得到对方的房间里,最后再转一趟,今天,还可以随便的出入,到了明天就都属于私人住宅了,没有公安机关的批准,谁也不许擅自私闯他人民宅。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忽然大家都沉默不语。好一会,二舅倏然的变得伤感,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竟然要分家。时间过得这么快,阿爸阿姆就已经变老了。”

  大家赶紧围上来安慰、劝解二舅,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难过,以后每天大家都还能再见面的。家虽然分了,但如果谁家有事情,其他人肯定都会出手帮忙的。不要哭,不要哭。再说了,一分家,阿姆就可以不用再那么辛苦了。不会又苦又累,却又无法让每个人都满意。各过各的,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对大家都又好处。何况都还在一栋房子里,又没有真的分开。”

  话虽说如此,其实大家的鼻尖都有些潮红、发酸,眼睛里都克制着打转的泪花。外婆已经在一旁用衣袖抹眼角上的眼泪了。二舅的话讲出了大家在那一时刻的伤感。

  岁月就是如此,虽然光阴柔软,虽然时光轻缓,却悄悄的,托起每个人鬓角上的皱纹,不经意的,父母姣美的容貌渐渐褪去了光颜;不留心的,长辈敏捷的身形慢慢逝去了矫健。岁月如斯,生命可以因为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与薄;距离可以由于生活的漂泊,变得越来越远与阔;情感却能够像珍藏的老酒一样,愈来愈醇与厚;真爱也能够像延拓的道路一般,愈来愈长与宽。谁说岁月是无情的,光阴是无义的呢?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