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玉玦》正文 回廊燕
一
“阿姊，你看去年的燕子又回来了！”
刚刚总角的嫣儿指着回廊下檐间的燕子窝，满脸都是欣悦的笑，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阿姊，姐夫是不是就要回来了？姐姐不是说等回廊里的燕子回来三次姐夫就回来吗？”嫣儿圆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仍在一旁发呆的解忧。
“嗯，你姐夫很快就要回来了……”解忧神色有些恍惚，这个春天来的有点太快了！已被休妻一年的她，早已忘了那首“廊间燕儿回”这句诗是怎么念的了。
“嫣儿，你过来，姨婆来了，在外面找你呢！”回廊那头现出母亲的身影，嫣儿一听姨婆来了，连忙跑去了。姨婆的小女儿和她一样的年纪，好长时间不见，两个同龄的的小女儿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解忧，你跟我来。”母亲走在前面，神色凝重，似乎是有什么话说。解忧不敢想，前天弟弟回家，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喜色，连一向严肃的父亲那天也难得的笑了好几回。解忧感到诧异，平常她在家中从来没得过弟弟一次好脸色，每次见到父亲时父亲也总是对她寒着脸，对她说的话不理不睬。
“女儿，”母亲在走到她房里坐下，示意解忧坐到一边，“你在家中待了多久了？”
解忧一惊，“母亲是问解忧自出生以来吗呆了多久吗？”
母亲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解忧脸上现出悲苦之色，低垂下头，“解忧自被休以来，已在家中一年有余。”
“一年了，那个人你还没忘吗？一辈子这么长，你还年轻……”母亲注视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悲。
“母亲请不必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解忧激动的说道，满面悲戚。
“你还是放不下他，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母亲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眼睛直视着她。“你该有你的生活，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不——，我不能，我不相信！”解忧一下子从桌边跳了起来，动作太猛烈，挽的紧紧的发髻松散了，满头秀发都垂了下来，几近及膝。
“母亲看着状若疯狂的女儿，叹了口气道：“你最好把以前的事放下。你爹已经为你新订了亲，对方是太守的儿子，他听说你的遭遇后不仅没有嫌弃反说要把你明媒正娶过门，聘礼早几天便下了，下月初二便是婚期。”
“我不要，我不要！彦文没有死！彦文没有死！他才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嫁人！”解忧抱着头哭泣，身子蜷缩着蹲在了地上。今天新换的白色衣装上沾染了些灰土，染在袖口，和流下的泪水混到了一起，在不断暗淡的天色下，变成了一块块将要凝固的血。
“你父亲让我来劝你，你好好想想。最好聪明一点，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结果是不会改变的！”母亲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解忧有生二十年来，第一次怀疑母亲是不是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你好自为之，明天会有裁缝过来给你量身材做衣服，你好好配合。”
母亲走了，冬日未走的风吹了过来，夹杂在刚刚变得暗沉的夜色里，灌了满屋，让倒在地上啜泣的解忧打了几个冷战。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未走的傍晚，她带着少女的羞涩走进了他家，只是那年的那天远没有今天这么冷。
二
“各位宾客里面请！里面请！”
“沈府沈员外到！”
……
陈府今天迎来了大喜的日子，陈员外的贵子大婚，并且刚刚在几个月前中了秀才，可谓是双喜临门。此外，儿媳妇更是名扬州郡的才女，论容貌论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求过亲，但只偏偏相中了陈员外的儿子。不过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兼之又是才子佳人，因此一段时间以来被当成了城内的一段佳话，如今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几乎城里稍有点头脸的人物都来了。
“恭喜！恭喜！”陈府上下人人面露喜色，就连安坐在床头盖着红盖头的解忧都知道。即使红盖头蒙着头看不见，但是陈府里里外外都洋溢着笑声，大堂那里的恭贺声远在洞房里都听得见。
“我要嫁人了……”解忧心里暗暗起伏，一边是羞涩与欣喜，一边是初离家门的忧伤，此时的她不安的坐在床头，心里却暗暗焦急。她已经坐了一两个时辰了，但是连晚饭也没吃，现在的她只盼着郎君快些来，掀了红盖头好让她吃饭。
一直等到近五更，连丫鬟都要睡了，这个新郎官还没来，解忧不禁有些气恼。当那些富宦子弟提着聘礼来求婚时，她都只是摇摇头，但是这个陈彦文却在聘礼上加了一个木瓜，还在木瓜里放了一块羊脂般的玉佩，很明显的“永以为好也”之意。但是坏就坏在玉佩塞在木瓜里，要不是仆从一个不小心让玉佩从木瓜里掉出来，可能解忧至今还是待字闺中，而陈彦文也会成为“被拒绝”团队中的一员。
“娘子。”推门声传来。正当解忧准备抬起快坐坏的屁股活动活动时，门开了，于是新郎官就看见洞房里正在揉着屁股的解忧……
“额……娘子，我来迟了……”新郎官估计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因此对于解忧这个动作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径自走进洞房，来到脸已经羞得通红的解忧面前道：“娘子，我们休息吧。”
解忧的肚子此时却很配合的响了，“咕咕”。解忧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我饿——”
“……”
那天晚上，解忧吃了三碗粥，两盘肉，创造了有生以来的食量最高记录，在那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原来饭也可以做的那么好吃。
三
其实和夫君在一起的生活也不是特别好。解忧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除了早晚要去公婆那里请安之外，唯一的区别就是看书的时候多了个伴，好像是多了个共同学习的同学。只不过她看书是闲的，他看书是为了考功名。于是夫妇俩每天都呆在书房里，成功的形成了卧室、饭堂、书房的三点一线模式。看的一众家丁丫鬟们目瞪口呆。从此陈府刮起了好学之风，上到少爷奶奶，下到家丁丫鬟，人人废寝而忘食，据说几十年之后朝廷中的百官中每十位便有一位曾在陈府当过家丁，陈府也被誉为了科举时代的“状元工厂”。因此后来陈府开了学院，大赚了一笔。
但此时的陈府远没有几十年后那么之名，所以解忧也没什么可以发挥自己教学能力、领导能力、商业意识的平台，每日也就是看看书养养花，对着丈夫发呆。偶尔养只猫，但是总是养不长，原因很简单，陈府太大，猫就一只，根本忙不过来，于是积劳成疾之后每一只猫都含恨而终。就这样，解忧从郎君手中接过了那只毛还没长齐的小燕子。
“这是早上去书房的时候在回廊下捡到的，那时它叫的厉害，想来是从窝里掉下来的。”丈夫温文尔雅，很有暖男气质的解释道。
“窝里，回廊里还有燕子窝？”解忧好奇的道，她天天从那条回廊下经过，从来没见过有什么燕子窝。
“可能是新搬来的吧。”丈夫一脸笑容。
“……”
不过后来解忧想了想，的确有这个可能，因为后来她去看的时候发现真的有个新筑的燕子窝。于是解忧就开始猜想燕子一家半夜搬家，然后夜太黑看不见一不小心把小燕子摔到了地上……
“那这只小燕子要怎么办呢？找个笼子养起来吗？”解忧看着手里像个小鸭子一样的家伙，现在的它已经长出了一点绒毛，还没变成羽毛，但是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可爱了。
“它这么小，就不必关起来了吧，还是养大一点儿再把它放回窝里去，来年春天的时候它还会回来的！”陈彦文把头从一对书中抬出来，看了看娘子，又看了看小燕子，温柔的笑了，“现在你可以把它留在身边解解闷，没事出去转转也好，别在府里闷坏了。”
夫君的最后一句话可是说到她心坎里了，在这府里除了丫鬟便是家丁，要么就是一见面就给她下达生育任务的婆婆，别说找个人聊天，就连看着顺眼的人都在这无聊的时光中慢慢变少了。
“那怎么办，有了鸟我还是很无聊，它除了会叫会吃能够证明它是个活的东西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那你想干什么？我陪你。”陈彦文宠溺的看着她，这个时候，仿佛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取下来给她。
“我想……”解忧将嘴巴贴到了陈彦文的耳朵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怎样？你愿意陪我出去吗？”解忧笑吟吟的看着他。
陈彦文不愧是读书人，读了十几年书读出了一种难得的风度，即使在这种很崩溃的心理状态下都能说出“乐意至极”四个字，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承诺，即使再怎么崩溃都要笑着面对。
于是，第二天城内大街上忽然出现了一对诡异的少年夫妻。男的英俊潇洒，只是有一股浓烈的阴柔之气，女的长相酷似男面，身材魁梧，而且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阳刚之气。有说书人说是断袖之风，女的明显是男扮女装，明显是纯种的断袖好男儿一枚，无须质疑。此日之后，城里男儿人人自危，甚至晚上出来出恭都要结伴而行。
“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解忧和陈彦文躲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还是夫君专门找的地方供夫人发泄笑意的。
“哈哈哈哈哈，断袖、断袖！”解忧不顾风度的指着夫君笑弯了腰，但是她现在可不怕，她现在是穿的男装，男人什么动作都能做，哪怕是笑得在地上打滚都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解忧目前真的不想尝试在地上打滚笑的姿势，因为脚下的一坨金坷拉真的让人很尴尬。
陈彦文把她领到了大街上，把疯了一样的她一步步的拖着从后门回了家。一路上，许多路人都被解忧夸张的动作和两人的打扮吓得远远避开了。
“你知道吗？那些人一见你的样子就像见了鬼一样，你没看到他们当时的反应，真搞笑！”二人一路欢笑着来到陈府后门，解忧已经安排好了丫鬟接应了。
“小红！小红！快开门！”解忧笑着道。
“吱呀——”门开了，那扇陈年的老木门好像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开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解忧脸上的笑凝固了，陈彦文更是呆立当场——母亲，母亲怎么在这！
“母亲，我……”陈彦文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想解释，想把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但话未说出口便被母亲挥手阻止了。母亲寒着脸，冷冷道：“今天的事我不计较，你去跟你父亲解释吧！他在书房等你！”母亲挥挥手让陈彦文去，陈彦文担心的望了解忧一眼，脚下就有些迟疑。
“还等什么？快去！”母亲厉喝道。从小到大，母亲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儿媳，你过来。”目视着陈彦文离开，婆婆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中的寒意却减了不少。
转过几条抄手游廊，婆婆来到了府中的花园边的一条回廊里。
“解忧，你来我们家有些年头了吧？”婆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望着面前花枝上新抽出的嫩芽。
“嗯，解忧已来一年有余。”解忧据实回答。婆婆却僵立在花枝前不说话了。
若是以往，这么沉闷的气氛解忧一定会疯的，她一定会找些没事中的事情做，聊解孤寂之情。但是现在，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陪着婆婆在这傻站着。或许，解忧早已忘了刚刚闯下了什么祸。
“我原以为……”沉默了那么久，婆婆终于说话了，但是很不幸的，不知道从那飞来一只鸟“唧唧”叫了两声，成功的吸引住了解忧的注意力。”
“看，燕子!”解忧兴奋的道，因为她看见，就在婆婆头顶的位置，有一只燕子正从窝里飞出来，后面还伸着几只未长毛的雏燕的头，此时正在“唧唧”叫着。
“解忧！”婆婆阴沉着脸，一声断喝，成功的把解忧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婆婆强忍怒意，但言语里还是掩饰不了怒意，“从前你未出阁时，我听闻你是全城一等一的女子，家教出众，尤其以才女闻名。但一年来我冷眼暗察，发现并不全是如此……”
解忧绞着衣角，低着头，心里却暗暗道：“我能说那些才女什么的都是我爹帮我炒作的吗？”
婆婆接着说道：“这也罢了。但今天的事你怎么能做的出来，彦文秋天就要大考，你不好好服侍他怎么反倒领着他扮成这个样子鬼混？而且还招摇过市！你以为从后门进来就没事了吗？看看明天会不会全城都知道你们的丑事！”
解忧被婆婆最后一句话吓了一大跳，是哦，早知道就找个宅子旁的空房子进去，然后直接从空房子里翻墙过来好了。
停了半晌，婆婆道：“如果你还是不改，我会早点让彦文休了你的，最迟不过秋天。”婆婆冷着眼瞟了她一眼，发现解忧上一秒还红润的脸瞬间变成了白色。看到自己一句话就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婆婆满意的走了。
接下来三个月，陈彦文被父亲软禁的书房里，只准读书，吃饭由人送去，睡觉也在书房里。
三个月后，公婆帮儿子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进京赶考了。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被规定不准来送行，于是她只在远远的地方偷偷看着他，看着他从此一去不回的身影。
他离开的前夜，解忧收到张纸条，上面还有没干的墨迹。
“金榜宣今伟，阳春应已归。思归何须远，廊间燕儿回。”
四
秋天还刚露出一点颜色，噩耗就到了。陈彦文赶考途中被强人洗劫，并被抛下山崖。噩耗来临三天后，婆婆给了她一纸休书。也许早已准备好，但不管怎么样，解忧最迟也没待到秋天。或许，这就是一语成谶。
“女儿，量衣的裁缝到了，快开门。”大清早，解忧的房门被拍的通天响，外面一群婆子叽叽喳喳的不知说着什么话。
“女儿，快开门！”
“开门！”
……
门被撬开了，地上躺着解忧已经冰冷的尸体。众婆子们慌做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解忧嘴角带笑，门外已经是春天了。夹寒的暖风吹进来，带着几声燕子的叽喳声。
廊间的燕子回来了，彦文，你终于回来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阿姊，你看去年的燕子又回来了！”
刚刚总角的嫣儿指着回廊下檐间的燕子窝，满脸都是欣悦的笑，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阿姊，姐夫是不是就要回来了？姐姐不是说等回廊里的燕子回来三次姐夫就回来吗？”嫣儿圆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仍在一旁发呆的解忧。
“嗯，你姐夫很快就要回来了……”解忧神色有些恍惚，这个春天来的有点太快了！已被休妻一年的她，早已忘了那首“廊间燕儿回”这句诗是怎么念的了。
“嫣儿，你过来，姨婆来了，在外面找你呢！”回廊那头现出母亲的身影，嫣儿一听姨婆来了，连忙跑去了。姨婆的小女儿和她一样的年纪，好长时间不见，两个同龄的的小女儿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解忧，你跟我来。”母亲走在前面，神色凝重，似乎是有什么话说。解忧不敢想，前天弟弟回家，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喜色，连一向严肃的父亲那天也难得的笑了好几回。解忧感到诧异，平常她在家中从来没得过弟弟一次好脸色，每次见到父亲时父亲也总是对她寒着脸，对她说的话不理不睬。
“女儿，”母亲在走到她房里坐下，示意解忧坐到一边，“你在家中待了多久了？”
解忧一惊，“母亲是问解忧自出生以来吗呆了多久吗？”
母亲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解忧脸上现出悲苦之色，低垂下头，“解忧自被休以来，已在家中一年有余。”
“一年了，那个人你还没忘吗？一辈子这么长，你还年轻……”母亲注视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悲。
“母亲请不必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解忧激动的说道，满面悲戚。
“你还是放不下他，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母亲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眼睛直视着她。“你该有你的生活，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不——，我不能，我不相信！”解忧一下子从桌边跳了起来，动作太猛烈，挽的紧紧的发髻松散了，满头秀发都垂了下来，几近及膝。
“母亲看着状若疯狂的女儿，叹了口气道：“你最好把以前的事放下。你爹已经为你新订了亲，对方是太守的儿子，他听说你的遭遇后不仅没有嫌弃反说要把你明媒正娶过门，聘礼早几天便下了，下月初二便是婚期。”
“我不要，我不要！彦文没有死！彦文没有死！他才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嫁人！”解忧抱着头哭泣，身子蜷缩着蹲在了地上。今天新换的白色衣装上沾染了些灰土，染在袖口，和流下的泪水混到了一起，在不断暗淡的天色下，变成了一块块将要凝固的血。
“你父亲让我来劝你，你好好想想。最好聪明一点，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结果是不会改变的！”母亲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解忧有生二十年来，第一次怀疑母亲是不是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你好自为之，明天会有裁缝过来给你量身材做衣服，你好好配合。”
母亲走了，冬日未走的风吹了过来，夹杂在刚刚变得暗沉的夜色里，灌了满屋，让倒在地上啜泣的解忧打了几个冷战。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未走的傍晚，她带着少女的羞涩走进了他家，只是那年的那天远没有今天这么冷。
二
“各位宾客里面请！里面请！”
“沈府沈员外到！”
……
陈府今天迎来了大喜的日子，陈员外的贵子大婚，并且刚刚在几个月前中了秀才，可谓是双喜临门。此外，儿媳妇更是名扬州郡的才女，论容貌论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求过亲，但只偏偏相中了陈员外的儿子。不过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兼之又是才子佳人，因此一段时间以来被当成了城内的一段佳话，如今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几乎城里稍有点头脸的人物都来了。
“恭喜！恭喜！”陈府上下人人面露喜色，就连安坐在床头盖着红盖头的解忧都知道。即使红盖头蒙着头看不见，但是陈府里里外外都洋溢着笑声，大堂那里的恭贺声远在洞房里都听得见。
“我要嫁人了……”解忧心里暗暗起伏，一边是羞涩与欣喜，一边是初离家门的忧伤，此时的她不安的坐在床头，心里却暗暗焦急。她已经坐了一两个时辰了，但是连晚饭也没吃，现在的她只盼着郎君快些来，掀了红盖头好让她吃饭。
一直等到近五更，连丫鬟都要睡了，这个新郎官还没来，解忧不禁有些气恼。当那些富宦子弟提着聘礼来求婚时，她都只是摇摇头，但是这个陈彦文却在聘礼上加了一个木瓜，还在木瓜里放了一块羊脂般的玉佩，很明显的“永以为好也”之意。但是坏就坏在玉佩塞在木瓜里，要不是仆从一个不小心让玉佩从木瓜里掉出来，可能解忧至今还是待字闺中，而陈彦文也会成为“被拒绝”团队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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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子，我来迟了……”新郎官估计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因此对于解忧这个动作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径自走进洞房，来到脸已经羞得通红的解忧面前道：“娘子，我们休息吧。”
解忧的肚子此时却很配合的响了，“咕咕”。解忧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我饿——”
“……”
那天晚上，解忧吃了三碗粥，两盘肉，创造了有生以来的食量最高记录，在那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原来饭也可以做的那么好吃。
三
其实和夫君在一起的生活也不是特别好。解忧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除了早晚要去公婆那里请安之外，唯一的区别就是看书的时候多了个伴，好像是多了个共同学习的同学。只不过她看书是闲的，他看书是为了考功名。于是夫妇俩每天都呆在书房里，成功的形成了卧室、饭堂、书房的三点一线模式。看的一众家丁丫鬟们目瞪口呆。从此陈府刮起了好学之风，上到少爷奶奶，下到家丁丫鬟，人人废寝而忘食，据说几十年之后朝廷中的百官中每十位便有一位曾在陈府当过家丁，陈府也被誉为了科举时代的“状元工厂”。因此后来陈府开了学院，大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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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早上去书房的时候在回廊下捡到的，那时它叫的厉害，想来是从窝里掉下来的。”丈夫温文尔雅，很有暖男气质的解释道。
“窝里，回廊里还有燕子窝？”解忧好奇的道，她天天从那条回廊下经过，从来没见过有什么燕子窝。
“可能是新搬来的吧。”丈夫一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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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最后一句话可是说到她心坎里了，在这府里除了丫鬟便是家丁，要么就是一见面就给她下达生育任务的婆婆，别说找个人聊天，就连看着顺眼的人都在这无聊的时光中慢慢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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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干什么？我陪你。”陈彦文宠溺的看着她，这个时候，仿佛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取下来给她。
“我想……”解忧将嘴巴贴到了陈彦文的耳朵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怎样？你愿意陪我出去吗？”解忧笑吟吟的看着他。
陈彦文不愧是读书人，读了十几年书读出了一种难得的风度，即使在这种很崩溃的心理状态下都能说出“乐意至极”四个字，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承诺，即使再怎么崩溃都要笑着面对。
于是，第二天城内大街上忽然出现了一对诡异的少年夫妻。男的英俊潇洒，只是有一股浓烈的阴柔之气，女的长相酷似男面，身材魁梧，而且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阳刚之气。有说书人说是断袖之风，女的明显是男扮女装，明显是纯种的断袖好男儿一枚，无须质疑。此日之后，城里男儿人人自危，甚至晚上出来出恭都要结伴而行。
“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解忧和陈彦文躲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还是夫君专门找的地方供夫人发泄笑意的。
“哈哈哈哈哈，断袖、断袖！”解忧不顾风度的指着夫君笑弯了腰，但是她现在可不怕，她现在是穿的男装，男人什么动作都能做，哪怕是笑得在地上打滚都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解忧目前真的不想尝试在地上打滚笑的姿势，因为脚下的一坨金坷拉真的让人很尴尬。
陈彦文把她领到了大街上，把疯了一样的她一步步的拖着从后门回了家。一路上，许多路人都被解忧夸张的动作和两人的打扮吓得远远避开了。
“你知道吗？那些人一见你的样子就像见了鬼一样，你没看到他们当时的反应，真搞笑！”二人一路欢笑着来到陈府后门，解忧已经安排好了丫鬟接应了。
“小红！小红！快开门！”解忧笑着道。
“吱呀——”门开了，那扇陈年的老木门好像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开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解忧脸上的笑凝固了，陈彦文更是呆立当场——母亲，母亲怎么在这！
“母亲，我……”陈彦文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想解释，想把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但话未说出口便被母亲挥手阻止了。母亲寒着脸，冷冷道：“今天的事我不计较，你去跟你父亲解释吧！他在书房等你！”母亲挥挥手让陈彦文去，陈彦文担心的望了解忧一眼，脚下就有些迟疑。
“还等什么？快去！”母亲厉喝道。从小到大，母亲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儿媳，你过来。”目视着陈彦文离开，婆婆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中的寒意却减了不少。
转过几条抄手游廊，婆婆来到了府中的花园边的一条回廊里。
“解忧，你来我们家有些年头了吧？”婆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望着面前花枝上新抽出的嫩芽。
“嗯，解忧已来一年有余。”解忧据实回答。婆婆却僵立在花枝前不说话了。
若是以往，这么沉闷的气氛解忧一定会疯的，她一定会找些没事中的事情做，聊解孤寂之情。但是现在，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陪着婆婆在这傻站着。或许，解忧早已忘了刚刚闯下了什么祸。
“我原以为……”沉默了那么久，婆婆终于说话了，但是很不幸的，不知道从那飞来一只鸟“唧唧”叫了两声，成功的吸引住了解忧的注意力。”
“看，燕子!”解忧兴奋的道，因为她看见，就在婆婆头顶的位置，有一只燕子正从窝里飞出来，后面还伸着几只未长毛的雏燕的头，此时正在“唧唧”叫着。
“解忧！”婆婆阴沉着脸，一声断喝，成功的把解忧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婆婆强忍怒意，但言语里还是掩饰不了怒意，“从前你未出阁时，我听闻你是全城一等一的女子，家教出众，尤其以才女闻名。但一年来我冷眼暗察，发现并不全是如此……”
解忧绞着衣角，低着头，心里却暗暗道：“我能说那些才女什么的都是我爹帮我炒作的吗？”
婆婆接着说道：“这也罢了。但今天的事你怎么能做的出来，彦文秋天就要大考，你不好好服侍他怎么反倒领着他扮成这个样子鬼混？而且还招摇过市！你以为从后门进来就没事了吗？看看明天会不会全城都知道你们的丑事！”
解忧被婆婆最后一句话吓了一大跳，是哦，早知道就找个宅子旁的空房子进去，然后直接从空房子里翻墙过来好了。
停了半晌，婆婆道：“如果你还是不改，我会早点让彦文休了你的，最迟不过秋天。”婆婆冷着眼瞟了她一眼，发现解忧上一秒还红润的脸瞬间变成了白色。看到自己一句话就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婆婆满意的走了。
接下来三个月，陈彦文被父亲软禁的书房里，只准读书，吃饭由人送去，睡觉也在书房里。
三个月后，公婆帮儿子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进京赶考了。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被规定不准来送行，于是她只在远远的地方偷偷看着他，看着他从此一去不回的身影。
他离开的前夜，解忧收到张纸条，上面还有没干的墨迹。
“金榜宣今伟，阳春应已归。思归何须远，廊间燕儿回。”
四
秋天还刚露出一点颜色，噩耗就到了。陈彦文赶考途中被强人洗劫，并被抛下山崖。噩耗来临三天后，婆婆给了她一纸休书。也许早已准备好，但不管怎么样，解忧最迟也没待到秋天。或许，这就是一语成谶。
“女儿，量衣的裁缝到了，快开门。”大清早，解忧的房门被拍的通天响，外面一群婆子叽叽喳喳的不知说着什么话。
“女儿，快开门！”
“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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