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玉玦》正文 失魂引
1
宽敞的办公室里，方远在经理面前敲着二郎腿，毫不在意经理唾沫横飞的数落。
这种阵仗他见多了，从前还是个小无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过了上千年，他终于成了地府里的老无常，不过生活依旧是这样。
“你这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从前不是很稳定的处在倒数第三吗？现在怎么一下子成了倒数第一？你的业绩我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知道我们也是有原则的，我们部门不允许倒数第一的存在，上个月我刚强调过，你这次不是打我的脸吗？”经理黑着脸看着翘着腿还抱着酒壶的方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次可不能怪我，我收的生魂一直是稳定的，业绩从来没下滑过，这次是倒数第一第二两个小子被调走了，下次调过来几个新无常就好了。”方远拿起哭丧棒上挂着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模糊不清的吐字道。
经理瞬间哑口无言，手指指着他指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了。谁让他是前辈呢，虽然只是个无常鬼，但是却听说是和阎王一个岁数的人，整个地府没人敢不给几分薄面。
于是，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况，方远又毫发无损的从经理室里出来了。
阴界的天空总是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这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没有星辰，只有血一样的红云，终日在天上漂浮着，而红云下面则是到处行走的骷髅和亡灵，到处都充满了浓浓的死气，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便构建出了一个诡异与恐怖并存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方远不喜欢，他还是喜欢在人界的人群中穿梭，在高处看袅袅炊烟、万家灯火。
因此，人界的大门一打开，方远就迫不及待的提着那根破旧的哭丧棒踏进了通往人间的大门。
3
“老规矩，二两酒。”深夜，无名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李希将称好的酒送到来人面前，转身回到了吧台后面。
现在的社会，传统小酒馆不好开，李希打工的这一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倒闭，因此李希已经做好了找其他兼职的准备。
“还是老味道啊！”方远尝了一口壶里的酒，咂咂嘴道。这家酒馆他已经来了数百年了，一直是老味道，也是他最喜欢的。
对面，安静站在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看样子是附近来兼职的大学生。
“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方远看着吧台后小男生的脸，他给方远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李希正出神，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抬头，结果就看见了盯着他一动不动的方远。
“有什么需要吗？”李希刚刚没听到方远问的问题，试探着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方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哦！”李希笑了笑，“可能是您经常来，看的眼熟了。也有可能我长得像您哪位朋友。”
方远点点头，喝完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我走了，再见！”
“嗯，欢迎下次再来，再见！”李希热情的道。
出了酒馆门，方远就迷失了方向，作为一个资深无常，他已经在这个地区工作了上百年，这里的每一条路他都了如指掌，没有迷路的道理，可是偏偏今天就迷路了。
现在展现在方远眼前的，是一栋高大的写字楼，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写字楼里的每一层楼都亮着灯，点亮了黑暗的夜空。
但是，无论方远怎么走，都绕不过大楼门前的那座小花坛，每次快要走过去时就会看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花坛，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根本还是在原地。不用说，作为资深鬼差，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看得出来的，鬼打墙而已，不过就是和阴界的手法不一样，因此方远才被困在了大楼之外。
方远喝了口葫芦里的酒，将哭丧棒插在地上，嘿嘿一笑。若是这点小把戏都能拦住他，那他这几百年算是在地府白混了。
一点光华渐渐从方远指尖冒出，慢慢延伸成了一条彩带，像是从天而降的匹练，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挡在身前的花坛。一阵悄无声息的震动之后，花坛消失了，出现在方远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西装男人。
“不愧是阴阳鬼差，果然厉害！”西装男人开口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嘿！”方远嘿嘿一笑，打量着眼前新死的生魂，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西装革履，看样子就是这栋写字楼里的小白领，而死了还带着疲惫的生魂，除了装的之外就是累死的。近年来，这样的生魂他见了太多。
“会道术的生魂，不多。”方远盯着眼前的亡人，颇有些意外，“难道这年头道士也失业了？还要到这公司里上班？”
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早就吃不上饭了，现在封建迷信靠不住，靠这个吃饭我们早就饿死了。”
方远点点头，看着眼前的生魂，问出了那个问了几百年的问题，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没有，虽然是猝死，但我已没什么留恋。”男人面色平静，完全不像是一个已死之人说出的话。
方远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没有心愿的鬼。
之所以他在哪里地府那个部门的业绩最差，就是因为他在带生魂踏入阴界时都会问上一句有什么愿望，然后等他们了结自己的愿望后再带他们进入轮回。从前他遇到的任何一个生魂都会或大或小的提出自己的愿望，向人间表示出最后的留恋，即便是心如死灰的自杀者也会悔恨莫及的向着人间看向最后一眼。而这个新魂竟然说自己没有留恋？
难道，道士真的不好混了吗？要到地府避难？
“地府已经过了招聘期了，你现在是做不了鬼差的……”方远无奈的道，现在他已经完全断定，这个小道士是因为人间混不下去想到地府混口饭吃的了。
男人走到方远面前，将哭丧棒上挂着的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完了抹了一下嘴：“有种老味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留在这儿那么多年，也有自己的留恋吧！”
方远一怔，当了这么多年鬼差，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被问。
“那边有家无名酒馆，老味道！”
深夜，李希看到了刚走不久的方远又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小白领。
3
关于方家公子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孽障！”方府大宅内，愤怒的方员外一脚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踢倒在地。就在前天，这个孽障放着明媒正娶的媳妇不要，竟然在大婚之日跑进了青楼寻那个青楼女子，还扬言要与那青楼女子私奔。结果孽障没跑多远就被方员外派出的家丁给绑了回来。
而那个方远心心念念的青楼女子，还没等派去的下人将她找到，便和方远随身带出去的财物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方府大门在前天便已经大关，谢绝一切访客，而一向康健的员外夫人也在一气之下病倒，救治到现在也没有起色。
“你这个逆子！”方员外惨白着一张绷紧的脸，手指无力的指着跪在地上的逆子，恨不成声。地上的逆子低着头，像只软脚虾一样萎靡在地上，仿佛已经在父亲的威压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罢了……”员外深深叹了口气，将绷紧的手指悄悄放下了，“让下人们收拾家当，过几日回老家去吧！”
员外走了，下人们也走了，整个大堂里就剩下了方远一个人，月色照进来，整个大堂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许久，四下里皆归于安静之后，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悄悄走进了大堂，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影身后。
“方远哥哥，你不会怪我吧？”穿着红衣的身影脆生生的道，语气里尚还带着娇嫩。
地上的人影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他怎么会怪她呢？她是父亲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尽管才十四岁，却已是名满京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阿福虽然是我的侍女，但是她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因此我不能见死不救，只是……只是……”小小的人儿手指绞着衣角，头慢慢低了下去。
“婉婉不用自责，这不怪你，都怪我太笨，被我爹抓到了，不然就可以送那个姐姐回她的家乡了。”方远稍微抬了抬头，地上的影子随之移动，“不过幸好我动作够快，不然老鸨就要将她卖到其他地方了。”
“方远哥哥……”
“嗯？”
“对不起……”
方远沉默了，或许，这一切她真的应该说对不起，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是在他们大婚的时候，可是到最后从方远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没什么对不起，天晚了，快去睡吧！”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方远觉得，自己就应该说这句话。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不起，相对于方家在京城的名声，方远还是觉得那个姑娘的命运更重要。
4
方家公子的傻可是出了名的。
身为茶商之子，拥有百万家产的方远有个习惯，就是无论是谁求他，他都会帮忙，而且是什么样的忙都会帮，甚至连农户丢了猪这样的事他都会亲自帮着找，因此方府门外常年蹲着一群乞丐，每天等着方公子出来施舍银钱。时间长了，京城人送了他一个外号“方傻”，但他知道也不生气，反而还乐呵呵的笑，因此这个“方傻”的外号就越传越响。
但从前的那些傻事最多只能让听到的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来笑一笑，可这次的“方傻”，可真是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逃婚这种大事，而且还传出了和青楼女子私奔的丑闻，这方家从此之后恐怕再也难以在这京城里立足了。虽然方府的大门紧闭，但是只要是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门后面在做什么，无非是收拾家当，准备典当京城的产业，然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个道理方远也知道，但是这一切是他心甘情愿，只是没想到会酿成这样的成果，更没想到母亲会因此病倒，因此这几天他都在内疚中度过。
“方远哥哥……”婉婉走过来，将一个苹果递给他，眼眶里闪闪发光，这几天她也没少哭过，因此眼睛一直是红的。
方远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不用伤心了，那个姐姐不是救下来了吗？现在虽然家里出了事，但我们还是好好的，不是吗？”
婉婉摇摇头，这个新婚的小姑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哭鼻子，知道方远将她哄的喜笑颜开才罢休。可是这次方远无论说什么，婉婉的泪珠都落个不停，像是连线的雨珠。
“方远哥哥，我刚刚听到公公他们说……”婉婉哽咽着，“他们说要把你送出去历练，三年都不许你回家……”
方远愣了愣，突然就笑了，他一把将正在哭鼻子的婉婉搂到怀里：“没事的，不就是出趟门吗？不用舍不得我，爹爹说是三年，兴许一年半载的就让我回来了呢！你就在家等着我，等我赚了大钱回来！”
婉婉不说话，只将搂着方远脖子的力度又紧了紧。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远就悄悄从城门溜了出去，他没有暴露自己方家公子的身份，而是扮作了一个普通的小厮，除了在城外等候的商队头头李希，没人知道他是谁。
就这样，方远永远的离开了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京城，随着商队向着遥远的抚州而去。
5
对于李希，方远向来是深信不疑的，这不仅因为他是父亲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且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路上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本来应该在父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因此一路上方远对其言听计从，言传身教间确实让方远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一行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秦岭脚下，听李希说，过了秦岭就是岭南地界了，这一路也算是走到了一半，如果顺利的话，半年之内就能结束这次生意，到时候方远也就算完成了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半年就可以回家了。
“头儿！受不住了！天气太热，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后面的几个脚夫挑着上百斤的茶担，顶着头顶的烈日吃力的向前走着，这秦岭脚下可不是平坦的大路，到处都是裸露的山石，在正午烈日的暴晒下早就变成了一块块烧红的烙铁，光脚走在上面，人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此便出现了接二连三的抱怨声。
但每次李希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前面就是店，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可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头，众人还是没看到哪里有店的影子。
方远没有挑着笨重的茶担，而是拿着众人的干粮等杂物，众人看他细弱，便也没有意见。可尽管如此，他也是累的汗流浃背，整个外衫都脱了，头发上挂着未风干的汗水，随着吃力的脚步，一滴一滴的洒落在滚烫的岩石上。
李希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他身边嘿嘿笑着道：“再坚持坚持，前面那处山坳里就是一家客栈，我常年走这条路，熟悉的很。”
方远点点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多谢李叔照顾，方远感激不尽！”
李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就到前面去了。
不过他确实没说谎，前面的山坳里，绿树掩映下，一家小小的客栈藏身在小小的山村之中，若是没人引路的话还真不容易找到。
其实说是客栈，其实叫做茅草棚比较合适一些，几根木头搭成的架子，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而周围连墙也没有，就挂了几张苇席用来遮风挡雨，整个客栈的环境可谓是相当简陋，而更为简陋的是，客栈里居然没有桌子凳子，这就意味着他们全都要坐在地上吃。
方远真的很想问，这和露宿荒野有什么区别？
但是同行的脚夫可没什么意见，几人一来到这里就将身上的担子放到了一边，躺在客栈门前的树荫底下歇息去了，李希在里面和客栈里的老婆子讲定价钱买好酒菜也来到了树荫底下乘凉，于是整个客栈里就剩下了李希和一个在后面忙活的老婆子。
不是李希不想出去，而是刚刚他观察到老婆子偷偷擦了一下眼角，似乎有什么伤心的事。虽然爹爹在他临行前一再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他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走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
“老人家……”背对着方远的老婆子没发现方远来到，仍然在灶前忙活着，不时抬起围裙擦一下眼角，直到方远唤她才回过神来：“哦！客官先在外面等一会儿，饭马上就好，这里烟大，别熏着您。”
老婆子转过身来，面色哀戚，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挂满了愁容，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服。很难想象，这样贫困的老妇人居然会开着一家店。
“我是想问，您是有什么困难吗？我刚刚看到您……”方远试探着，观察着老妇人的脸色，果然，方远话未说完，老妇人便忙抬起身上的围裙擦自己的眼角。
“老人家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说出来，如果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老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泪水更多了，“你一个年轻后生，又是外乡人，能帮上什么忙呢？公子还是别问了！”
“不！老人家你告诉我，万一我能帮上你的忙呢？”方远不甘心的道。
老婆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公子若是真想知道，待会儿吃了饭我再讲给公子听吧！如果公子真能帮得了我的忙，老朽下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愿意啊！”说罢，老婆子浑浊的眼中又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6
“什么？还有这等事？”方远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相信从李希嘴里说出的一切。“难道就没有官府管吗？”
李希淡淡一笑，“这里距离最近的官府也有数百里的距离，没有那个官府愿意去管。所以，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起的，还是避着走的好！”
迎着李希漠然的目光，方远眼里的决心越来越强烈，他不信，怎么会有管不了的事？没人管，他就来管一管！
看着方远眼中的光亮越来越亮，李希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要想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方远忙问。
“只是这恶霸横行乡里已久，根基深厚，我们只能将老婆子的女儿智取出来，要是强来的话我们自己都会栽进去！”李希捋着下巴下面几根稀疏的胡须，慢吞吞道：“所以，要想救出这姑娘，一切都得听我的！”
“好！方远一切都听李叔安排就是！”方远忙答应了，这点小事根本不需要和他说。
“还有，这件事我本来是不会插手的，既然是你要帮忙，那么这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身上，这点你要清楚。”
“明白，李叔不用担心，方远所做的事皆由方远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李叔！”方远右手成拳放在胸口，定定地看着李希，李希瞥了瞥他放在胸口的拳头，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救人的事方远从来没有做过，他只是想当然的以为只要冲进这个恶霸的家里就能将老人家的女儿救出来，但是现在的他却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这么草率的冲进去，恐怕是救不出那个姑娘的。
但是事到临头，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的方远正躲在恶霸家的墙根底下，身旁是加了工钱的几个挑夫，这次都被叫来做了帮手。
根据李叔所说，恶霸虽然横行乡里，但是家里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几个人只要小心点很容易就能将姑娘救出来，更何况有李叔在山坳之外接应着，只要他们一得手就能迅速离开，不用担心恶霸会追上来。
“动手吧！”接近的三更的时候，方远将身后的几个挑夫叫醒，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正是行事的好时机。只见黑暗中看不见的一个角落，几个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下迅速越过低矮的墙头，消失在了浓重的黑暗中。但不过瞬息间，便听的几声惨叫从院墙之内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院子里突然涌出的人潮，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将小小的院子照的灯火通明。
在火光的照耀下，院子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几人进到院子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打翻在地，方远因为动作慢落在最后面，因此并没有受到攻击，但是先过来的几个挑夫都被人打昏在地，软软的躺倒在了地上。
方远面前，满脸横肉的恶霸和站在众人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这贼人！打主意居然打到了我家来，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要不是李老提醒我，没准儿今天真被你得手了！”恶霸唾沫横飞的继续骂着瘫倒在地的方远，而方远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恶霸身后那个笑眯眯捋着胡须的身影。
李叔？李叔怎么会和恶霸在一起？不是说好的去救人吗？
眼睛继续移动，方远看到了同样站在人群中的老人家，刚才方远还向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将她女儿救回来，转眼间，老人家怎么来到了恶霸的家中？
不对！一切都不对！方远现在才开始明白，整件事从刚开始就是不对的，这明明是有人给自己设的局！
可是现在明白似乎太晚了些，当恶霸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方远就明白已经太晚了！
“衙门就在五里之外，现在天也快亮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他押到官府，一路走过去也该到了天亮的时候了！”李希捋着胡须向恶霸提议，恶霸听后点了点头，让几个人将躺着的挑夫连带着方远一起都绑了起来，然后一群人就押着刚抓到的贼人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7
入狱的前几天，方远没有接到任何审讯，每天除了送来的一碗水和一个馊馒头之外，整个牢房里就只有对面冷冰冰的墙壁了。但方远至今也想不通，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李叔为什么要陷害他，他一个孤身外出历练的无名公子，有什么值得人设计陷害的，更何况对面的是他父亲多年的合作伙伴，没道理将他带到着不见天日的大牢中。
可是事实确实，方远确实身处牢狱之中。
“罪犯方远何在！”牢门被打开，进来几个精壮的衙役，方远答应一声，不由分说，脖子上立马便被套上了绳子，被几个人押到了外面。
“跪下！”公堂之上，众衙役手持廷杖威严而立，正中间的公案前，一个肥头大耳的县官眯眼打量着在下面跪着的方远，眼里满是凌厉。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肥头大耳的县官鼓动两片肥厚的嘴唇，吐出一句混浊不清的话。
“草民无罪，实属被人冤枉，请大人明鉴！”方远双腿贴地，额头重重撞倒了地上，向县官诉说着自己的冤情，但县官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但也没有打断他的话，任由他将如何要救人，如何被陷害为贼人，又如何被抓进来说的一清二楚。
一番话说完，方远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料惊堂木一响，迅速将他从兴奋中拉回到了现实：“大胆刁民，简直是一派胡言！”
县官将手中的诉状扔到方远面前：“你串通贼人，强抢民女放于良民家中，若不是村民将尔等抓获，现在说不定已经犯下恶事，你还敢在此公堂之上狡辩？”
县官一席话将方远说的膛目结舌，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明明是去救人，怎么反倒成了强抢民女的贼人了呢？但转瞬间，方远便明白了什么，只见大堂内慢慢走进了几个熟悉的人影，但除了外貌之外其余的和方远看到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是他！这个贼人前些日子将我女儿拐卖，我记得清清楚楚！”面对县官的质问，开客栈的老婆子一反之前可怜的姿态，气势凌人的站在方远面前，手指直直指着他，恨不得将手指化成刀子扎进方远肉里。而她身后，哭哭啼啼的姑娘扯着袖子掩盖着自己的半张面孔，露出的半张脸哭的是梨花带雨。
李希从后方走向前来向县官拱手：“大人，这方远本来是我一个老友之子，因他在家中惹了祸，因此出来避难，顺便托我照顾一二，他做出的事情老朽实在是不知，请大人明察！”
县官笑笑点点头，不发一言。那边老婆子还在吵吵闹闹个不休，要县官将贼人绳之以法。
方远看着姑娘掩盖的半张面孔，心中已经了然，这个面孔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若不是为了将她从烟花之地救出来，他也不会因此耽误了婚礼，更不会有在这儿相见的遭遇。
“犯人方远，你还有何话要说？”县官催促他。
“无话可说。”一字一顿的回答。
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害了母亲病倒，害了全家的名声。
8
香喷喷的饭菜在面前放着，方远没动一下，唯独将那一壶酒喝了个精光。吃完好上路，但是他却不想就这么上路，总觉得这世上似乎还有什么遗憾。
“不吃饱，待会儿就成了饿死鬼了！”李希提着一坛酒走过来，隔着大牢的铁栏笑眯眯的望着他，“看在你爹的份上，特地来送你一程！”
抬眼，闭眼，方远无力的躺倒在身后的稻草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为什么，就是取回我的东西而已。”李希坐下来，打开酒坛自己喝了一口道：“当初要不是你父亲暗中使诈，现在锦衣玉食的就是我了，哪里会是现在这样落魄在江湖中，仍然靠着东奔西跑谋生！”
方远睁开眼坐起来瞪着他，胸中充满了怒火：“所以你便设计毁我大婚，然后让我全家蒙羞？”方远从来没觉得，人可以这么坏。
“哈哈哈哈——”李希放下酒坛，抹了一下嘴：“这不过是你看到的一点，这么多年我早已暗中掌握了你家的命脉，京城里所有的店铺都有我培植的亲信，这次你父亲变卖的家产，最后都到了我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吗？”方远眼中的怒火渐渐归于平息，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不怕，因为现在的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对死人没什么好保密的。”李希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喝干，拍拍衣服起来道：“忘了告诉你，半个月前你家中来信，说你母亲病重，要你回去一趟，不过也罢了，现在怕是已经亡故了。毕竟，你老家的地我也暗中全买下了，现在你爹怕是在街头露宿呢！哈哈——”
“你——”刚平息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方远捏着拳头，将指骨捏的咯咯作响，许久才慢慢松开。
“爹、娘，是我害了你们！”方远慢慢无力的跪了下来，一颗头伏在了膝盖中，脸上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第二天行刑前，大牢里传来了犯人畏罪自杀的消息。
9
“你就这么死了？”男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到处串通好的谋杀，有什么活路吗？”方远放下酒壶，看向天边的鱼肚白道。
“你就不后悔？”男人好奇的问。
“后悔什么？”
“当了一辈子好人，结果却被人利用，陷害而死，你就不后悔当初救了那个姑娘，又帮了老婆子？”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还会那么做。”
“没怀疑过吗？”
“怀疑过，但是不信。”
“不愧是方傻！”
方远笑而不语。
“我要走了，我这个阎罗王当了太久，天界的老家伙们都着急了。现在地府就交给你了！”男人站起来，拍拍方远的肩膀道。
“好。”方远没有拒绝，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能认出鬼差的，只有与地府有交情的家伙能办到，但能打得过他这个在地府待了上千年的老油条的，除了即将调任的阎罗王整个地府恐怕没别人。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男人将走出门，又回头道。
“什么？”
“是什么让你坚持善良呢？”
沉默良久，方远才慢慢吐出声音：“是我的良知。”
男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很好！”
东方开始现出一丝曙光，天就要亮了。方远站起身放下一夜的酒钱，走到睡倒在吧台上的李希身旁，帮他轻轻盖上了一件大衣。
坚持善良本来就没有理由，只是遵从内心的良知而已。
就像是早晨的鲜花展开花瓣，不过是太阳升起时候的本能而已。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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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从前不是很稳定的处在倒数第三吗？现在怎么一下子成了倒数第一？你的业绩我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知道我们也是有原则的，我们部门不允许倒数第一的存在，上个月我刚强调过，你这次不是打我的脸吗？”经理黑着脸看着翘着腿还抱着酒壶的方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次可不能怪我，我收的生魂一直是稳定的，业绩从来没下滑过，这次是倒数第一第二两个小子被调走了，下次调过来几个新无常就好了。”方远拿起哭丧棒上挂着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模糊不清的吐字道。
经理瞬间哑口无言，手指指着他指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了。谁让他是前辈呢，虽然只是个无常鬼，但是却听说是和阎王一个岁数的人，整个地府没人敢不给几分薄面。
于是，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况，方远又毫发无损的从经理室里出来了。
阴界的天空总是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这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没有星辰，只有血一样的红云，终日在天上漂浮着，而红云下面则是到处行走的骷髅和亡灵，到处都充满了浓浓的死气，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便构建出了一个诡异与恐怖并存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方远不喜欢，他还是喜欢在人界的人群中穿梭，在高处看袅袅炊烟、万家灯火。
因此，人界的大门一打开，方远就迫不及待的提着那根破旧的哭丧棒踏进了通往人间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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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二两酒。”深夜，无名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李希将称好的酒送到来人面前，转身回到了吧台后面。
现在的社会，传统小酒馆不好开，李希打工的这一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倒闭，因此李希已经做好了找其他兼职的准备。
“还是老味道啊！”方远尝了一口壶里的酒，咂咂嘴道。这家酒馆他已经来了数百年了，一直是老味道，也是他最喜欢的。
对面，安静站在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看样子是附近来兼职的大学生。
“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方远看着吧台后小男生的脸，他给方远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李希正出神，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抬头，结果就看见了盯着他一动不动的方远。
“有什么需要吗？”李希刚刚没听到方远问的问题，试探着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方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哦！”李希笑了笑，“可能是您经常来，看的眼熟了。也有可能我长得像您哪位朋友。”
方远点点头，喝完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我走了，再见！”
“嗯，欢迎下次再来，再见！”李希热情的道。
出了酒馆门，方远就迷失了方向，作为一个资深无常，他已经在这个地区工作了上百年，这里的每一条路他都了如指掌，没有迷路的道理，可是偏偏今天就迷路了。
现在展现在方远眼前的，是一栋高大的写字楼，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写字楼里的每一层楼都亮着灯，点亮了黑暗的夜空。
但是，无论方远怎么走，都绕不过大楼门前的那座小花坛，每次快要走过去时就会看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花坛，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根本还是在原地。不用说，作为资深鬼差，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看得出来的，鬼打墙而已，不过就是和阴界的手法不一样，因此方远才被困在了大楼之外。
方远喝了口葫芦里的酒，将哭丧棒插在地上，嘿嘿一笑。若是这点小把戏都能拦住他，那他这几百年算是在地府白混了。
一点光华渐渐从方远指尖冒出，慢慢延伸成了一条彩带，像是从天而降的匹练，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挡在身前的花坛。一阵悄无声息的震动之后，花坛消失了，出现在方远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西装男人。
“不愧是阴阳鬼差，果然厉害！”西装男人开口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嘿！”方远嘿嘿一笑，打量着眼前新死的生魂，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西装革履，看样子就是这栋写字楼里的小白领，而死了还带着疲惫的生魂，除了装的之外就是累死的。近年来，这样的生魂他见了太多。
“会道术的生魂，不多。”方远盯着眼前的亡人，颇有些意外，“难道这年头道士也失业了？还要到这公司里上班？”
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早就吃不上饭了，现在封建迷信靠不住，靠这个吃饭我们早就饿死了。”
方远点点头，看着眼前的生魂，问出了那个问了几百年的问题，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没有，虽然是猝死，但我已没什么留恋。”男人面色平静，完全不像是一个已死之人说出的话。
方远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没有心愿的鬼。
之所以他在哪里地府那个部门的业绩最差，就是因为他在带生魂踏入阴界时都会问上一句有什么愿望，然后等他们了结自己的愿望后再带他们进入轮回。从前他遇到的任何一个生魂都会或大或小的提出自己的愿望，向人间表示出最后的留恋，即便是心如死灰的自杀者也会悔恨莫及的向着人间看向最后一眼。而这个新魂竟然说自己没有留恋？
难道，道士真的不好混了吗？要到地府避难？
“地府已经过了招聘期了，你现在是做不了鬼差的……”方远无奈的道，现在他已经完全断定，这个小道士是因为人间混不下去想到地府混口饭吃的了。
男人走到方远面前，将哭丧棒上挂着的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完了抹了一下嘴：“有种老味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留在这儿那么多年，也有自己的留恋吧！”
方远一怔，当了这么多年鬼差，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被问。
“那边有家无名酒馆，老味道！”
深夜，李希看到了刚走不久的方远又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小白领。
3
关于方家公子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孽障！”方府大宅内，愤怒的方员外一脚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踢倒在地。就在前天，这个孽障放着明媒正娶的媳妇不要，竟然在大婚之日跑进了青楼寻那个青楼女子，还扬言要与那青楼女子私奔。结果孽障没跑多远就被方员外派出的家丁给绑了回来。
而那个方远心心念念的青楼女子，还没等派去的下人将她找到，便和方远随身带出去的财物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方府大门在前天便已经大关，谢绝一切访客，而一向康健的员外夫人也在一气之下病倒，救治到现在也没有起色。
“你这个逆子！”方员外惨白着一张绷紧的脸，手指无力的指着跪在地上的逆子，恨不成声。地上的逆子低着头，像只软脚虾一样萎靡在地上，仿佛已经在父亲的威压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罢了……”员外深深叹了口气，将绷紧的手指悄悄放下了，“让下人们收拾家当，过几日回老家去吧！”
员外走了，下人们也走了，整个大堂里就剩下了方远一个人，月色照进来，整个大堂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许久，四下里皆归于安静之后，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悄悄走进了大堂，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影身后。
“方远哥哥，你不会怪我吧？”穿着红衣的身影脆生生的道，语气里尚还带着娇嫩。
地上的人影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他怎么会怪她呢？她是父亲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尽管才十四岁，却已是名满京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阿福虽然是我的侍女，但是她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因此我不能见死不救，只是……只是……”小小的人儿手指绞着衣角，头慢慢低了下去。
“婉婉不用自责，这不怪你，都怪我太笨，被我爹抓到了，不然就可以送那个姐姐回她的家乡了。”方远稍微抬了抬头，地上的影子随之移动，“不过幸好我动作够快，不然老鸨就要将她卖到其他地方了。”
“方远哥哥……”
“嗯？”
“对不起……”
方远沉默了，或许，这一切她真的应该说对不起，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是在他们大婚的时候，可是到最后从方远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没什么对不起，天晚了，快去睡吧！”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方远觉得，自己就应该说这句话。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不起，相对于方家在京城的名声，方远还是觉得那个姑娘的命运更重要。
4
方家公子的傻可是出了名的。
身为茶商之子，拥有百万家产的方远有个习惯，就是无论是谁求他，他都会帮忙，而且是什么样的忙都会帮，甚至连农户丢了猪这样的事他都会亲自帮着找，因此方府门外常年蹲着一群乞丐，每天等着方公子出来施舍银钱。时间长了，京城人送了他一个外号“方傻”，但他知道也不生气，反而还乐呵呵的笑，因此这个“方傻”的外号就越传越响。
但从前的那些傻事最多只能让听到的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来笑一笑，可这次的“方傻”，可真是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逃婚这种大事，而且还传出了和青楼女子私奔的丑闻，这方家从此之后恐怕再也难以在这京城里立足了。虽然方府的大门紧闭，但是只要是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门后面在做什么，无非是收拾家当，准备典当京城的产业，然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个道理方远也知道，但是这一切是他心甘情愿，只是没想到会酿成这样的成果，更没想到母亲会因此病倒，因此这几天他都在内疚中度过。
“方远哥哥……”婉婉走过来，将一个苹果递给他，眼眶里闪闪发光，这几天她也没少哭过，因此眼睛一直是红的。
方远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不用伤心了，那个姐姐不是救下来了吗？现在虽然家里出了事，但我们还是好好的，不是吗？”
婉婉摇摇头，这个新婚的小姑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哭鼻子，知道方远将她哄的喜笑颜开才罢休。可是这次方远无论说什么，婉婉的泪珠都落个不停，像是连线的雨珠。
“方远哥哥，我刚刚听到公公他们说……”婉婉哽咽着，“他们说要把你送出去历练，三年都不许你回家……”
方远愣了愣，突然就笑了，他一把将正在哭鼻子的婉婉搂到怀里：“没事的，不就是出趟门吗？不用舍不得我，爹爹说是三年，兴许一年半载的就让我回来了呢！你就在家等着我，等我赚了大钱回来！”
婉婉不说话，只将搂着方远脖子的力度又紧了紧。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远就悄悄从城门溜了出去，他没有暴露自己方家公子的身份，而是扮作了一个普通的小厮，除了在城外等候的商队头头李希，没人知道他是谁。
就这样，方远永远的离开了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京城，随着商队向着遥远的抚州而去。
5
对于李希，方远向来是深信不疑的，这不仅因为他是父亲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且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路上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本来应该在父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感觉，因此一路上方远对其言听计从，言传身教间确实让方远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一行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秦岭脚下，听李希说，过了秦岭就是岭南地界了，这一路也算是走到了一半，如果顺利的话，半年之内就能结束这次生意，到时候方远也就算完成了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半年就可以回家了。
“头儿！受不住了！天气太热，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后面的几个脚夫挑着上百斤的茶担，顶着头顶的烈日吃力的向前走着，这秦岭脚下可不是平坦的大路，到处都是裸露的山石，在正午烈日的暴晒下早就变成了一块块烧红的烙铁，光脚走在上面，人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此便出现了接二连三的抱怨声。
但每次李希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前面就是店，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可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头，众人还是没看到哪里有店的影子。
方远没有挑着笨重的茶担，而是拿着众人的干粮等杂物，众人看他细弱，便也没有意见。可尽管如此，他也是累的汗流浃背，整个外衫都脱了，头发上挂着未风干的汗水，随着吃力的脚步，一滴一滴的洒落在滚烫的岩石上。
李希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他身边嘿嘿笑着道：“再坚持坚持，前面那处山坳里就是一家客栈，我常年走这条路，熟悉的很。”
方远点点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多谢李叔照顾，方远感激不尽！”
李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就到前面去了。
不过他确实没说谎，前面的山坳里，绿树掩映下，一家小小的客栈藏身在小小的山村之中，若是没人引路的话还真不容易找到。
其实说是客栈，其实叫做茅草棚比较合适一些，几根木头搭成的架子，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而周围连墙也没有，就挂了几张苇席用来遮风挡雨，整个客栈的环境可谓是相当简陋，而更为简陋的是，客栈里居然没有桌子凳子，这就意味着他们全都要坐在地上吃。
方远真的很想问，这和露宿荒野有什么区别？
但是同行的脚夫可没什么意见，几人一来到这里就将身上的担子放到了一边，躺在客栈门前的树荫底下歇息去了，李希在里面和客栈里的老婆子讲定价钱买好酒菜也来到了树荫底下乘凉，于是整个客栈里就剩下了李希和一个在后面忙活的老婆子。
不是李希不想出去，而是刚刚他观察到老婆子偷偷擦了一下眼角，似乎有什么伤心的事。虽然爹爹在他临行前一再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他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走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
“老人家……”背对着方远的老婆子没发现方远来到，仍然在灶前忙活着，不时抬起围裙擦一下眼角，直到方远唤她才回过神来：“哦！客官先在外面等一会儿，饭马上就好，这里烟大，别熏着您。”
老婆子转过身来，面色哀戚，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挂满了愁容，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服。很难想象，这样贫困的老妇人居然会开着一家店。
“我是想问，您是有什么困难吗？我刚刚看到您……”方远试探着，观察着老妇人的脸色，果然，方远话未说完，老妇人便忙抬起身上的围裙擦自己的眼角。
“老人家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说出来，如果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老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泪水更多了，“你一个年轻后生，又是外乡人，能帮上什么忙呢？公子还是别问了！”
“不！老人家你告诉我，万一我能帮上你的忙呢？”方远不甘心的道。
老婆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公子若是真想知道，待会儿吃了饭我再讲给公子听吧！如果公子真能帮得了我的忙，老朽下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愿意啊！”说罢，老婆子浑浊的眼中又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6
“什么？还有这等事？”方远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相信从李希嘴里说出的一切。“难道就没有官府管吗？”
李希淡淡一笑，“这里距离最近的官府也有数百里的距离，没有那个官府愿意去管。所以，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起的，还是避着走的好！”
迎着李希漠然的目光，方远眼里的决心越来越强烈，他不信，怎么会有管不了的事？没人管，他就来管一管！
看着方远眼中的光亮越来越亮，李希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要想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方远忙问。
“只是这恶霸横行乡里已久，根基深厚，我们只能将老婆子的女儿智取出来，要是强来的话我们自己都会栽进去！”李希捋着下巴下面几根稀疏的胡须，慢吞吞道：“所以，要想救出这姑娘，一切都得听我的！”
“好！方远一切都听李叔安排就是！”方远忙答应了，这点小事根本不需要和他说。
“还有，这件事我本来是不会插手的，既然是你要帮忙，那么这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身上，这点你要清楚。”
“明白，李叔不用担心，方远所做的事皆由方远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李叔！”方远右手成拳放在胸口，定定地看着李希，李希瞥了瞥他放在胸口的拳头，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救人的事方远从来没有做过，他只是想当然的以为只要冲进这个恶霸的家里就能将老人家的女儿救出来，但是现在的他却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这么草率的冲进去，恐怕是救不出那个姑娘的。
但是事到临头，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的方远正躲在恶霸家的墙根底下，身旁是加了工钱的几个挑夫，这次都被叫来做了帮手。
根据李叔所说，恶霸虽然横行乡里，但是家里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几个人只要小心点很容易就能将姑娘救出来，更何况有李叔在山坳之外接应着，只要他们一得手就能迅速离开，不用担心恶霸会追上来。
“动手吧！”接近的三更的时候，方远将身后的几个挑夫叫醒，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正是行事的好时机。只见黑暗中看不见的一个角落，几个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下迅速越过低矮的墙头，消失在了浓重的黑暗中。但不过瞬息间，便听的几声惨叫从院墙之内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院子里突然涌出的人潮，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将小小的院子照的灯火通明。
在火光的照耀下，院子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几人进到院子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打翻在地，方远因为动作慢落在最后面，因此并没有受到攻击，但是先过来的几个挑夫都被人打昏在地，软软的躺倒在了地上。
方远面前，满脸横肉的恶霸和站在众人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这贼人！打主意居然打到了我家来，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要不是李老提醒我，没准儿今天真被你得手了！”恶霸唾沫横飞的继续骂着瘫倒在地的方远，而方远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恶霸身后那个笑眯眯捋着胡须的身影。
李叔？李叔怎么会和恶霸在一起？不是说好的去救人吗？
眼睛继续移动，方远看到了同样站在人群中的老人家，刚才方远还向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将她女儿救回来，转眼间，老人家怎么来到了恶霸的家中？
不对！一切都不对！方远现在才开始明白，整件事从刚开始就是不对的，这明明是有人给自己设的局！
可是现在明白似乎太晚了些，当恶霸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方远就明白已经太晚了！
“衙门就在五里之外，现在天也快亮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他押到官府，一路走过去也该到了天亮的时候了！”李希捋着胡须向恶霸提议，恶霸听后点了点头，让几个人将躺着的挑夫连带着方远一起都绑了起来，然后一群人就押着刚抓到的贼人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7
入狱的前几天，方远没有接到任何审讯，每天除了送来的一碗水和一个馊馒头之外，整个牢房里就只有对面冷冰冰的墙壁了。但方远至今也想不通，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李叔为什么要陷害他，他一个孤身外出历练的无名公子，有什么值得人设计陷害的，更何况对面的是他父亲多年的合作伙伴，没道理将他带到着不见天日的大牢中。
可是事实确实，方远确实身处牢狱之中。
“罪犯方远何在！”牢门被打开，进来几个精壮的衙役，方远答应一声，不由分说，脖子上立马便被套上了绳子，被几个人押到了外面。
“跪下！”公堂之上，众衙役手持廷杖威严而立，正中间的公案前，一个肥头大耳的县官眯眼打量着在下面跪着的方远，眼里满是凌厉。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肥头大耳的县官鼓动两片肥厚的嘴唇，吐出一句混浊不清的话。
“草民无罪，实属被人冤枉，请大人明鉴！”方远双腿贴地，额头重重撞倒了地上，向县官诉说着自己的冤情，但县官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但也没有打断他的话，任由他将如何要救人，如何被陷害为贼人，又如何被抓进来说的一清二楚。
一番话说完，方远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料惊堂木一响，迅速将他从兴奋中拉回到了现实：“大胆刁民，简直是一派胡言！”
县官将手中的诉状扔到方远面前：“你串通贼人，强抢民女放于良民家中，若不是村民将尔等抓获，现在说不定已经犯下恶事，你还敢在此公堂之上狡辩？”
县官一席话将方远说的膛目结舌，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明明是去救人，怎么反倒成了强抢民女的贼人了呢？但转瞬间，方远便明白了什么，只见大堂内慢慢走进了几个熟悉的人影，但除了外貌之外其余的和方远看到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是他！这个贼人前些日子将我女儿拐卖，我记得清清楚楚！”面对县官的质问，开客栈的老婆子一反之前可怜的姿态，气势凌人的站在方远面前，手指直直指着他，恨不得将手指化成刀子扎进方远肉里。而她身后，哭哭啼啼的姑娘扯着袖子掩盖着自己的半张面孔，露出的半张脸哭的是梨花带雨。
李希从后方走向前来向县官拱手：“大人，这方远本来是我一个老友之子，因他在家中惹了祸，因此出来避难，顺便托我照顾一二，他做出的事情老朽实在是不知，请大人明察！”
县官笑笑点点头，不发一言。那边老婆子还在吵吵闹闹个不休，要县官将贼人绳之以法。
方远看着姑娘掩盖的半张面孔，心中已经了然，这个面孔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若不是为了将她从烟花之地救出来，他也不会因此耽误了婚礼，更不会有在这儿相见的遭遇。
“犯人方远，你还有何话要说？”县官催促他。
“无话可说。”一字一顿的回答。
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害了母亲病倒，害了全家的名声。
8
香喷喷的饭菜在面前放着，方远没动一下，唯独将那一壶酒喝了个精光。吃完好上路，但是他却不想就这么上路，总觉得这世上似乎还有什么遗憾。
“不吃饱，待会儿就成了饿死鬼了！”李希提着一坛酒走过来，隔着大牢的铁栏笑眯眯的望着他，“看在你爹的份上，特地来送你一程！”
抬眼，闭眼，方远无力的躺倒在身后的稻草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为什么，就是取回我的东西而已。”李希坐下来，打开酒坛自己喝了一口道：“当初要不是你父亲暗中使诈，现在锦衣玉食的就是我了，哪里会是现在这样落魄在江湖中，仍然靠着东奔西跑谋生！”
方远睁开眼坐起来瞪着他，胸中充满了怒火：“所以你便设计毁我大婚，然后让我全家蒙羞？”方远从来没觉得，人可以这么坏。
“哈哈哈哈——”李希放下酒坛，抹了一下嘴：“这不过是你看到的一点，这么多年我早已暗中掌握了你家的命脉，京城里所有的店铺都有我培植的亲信，这次你父亲变卖的家产，最后都到了我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吗？”方远眼中的怒火渐渐归于平息，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不怕，因为现在的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对死人没什么好保密的。”李希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喝干，拍拍衣服起来道：“忘了告诉你，半个月前你家中来信，说你母亲病重，要你回去一趟，不过也罢了，现在怕是已经亡故了。毕竟，你老家的地我也暗中全买下了，现在你爹怕是在街头露宿呢！哈哈——”
“你——”刚平息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方远捏着拳头，将指骨捏的咯咯作响，许久才慢慢松开。
“爹、娘，是我害了你们！”方远慢慢无力的跪了下来，一颗头伏在了膝盖中，脸上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第二天行刑前，大牢里传来了犯人畏罪自杀的消息。
9
“你就这么死了？”男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到处串通好的谋杀，有什么活路吗？”方远放下酒壶，看向天边的鱼肚白道。
“你就不后悔？”男人好奇的问。
“后悔什么？”
“当了一辈子好人，结果却被人利用，陷害而死，你就不后悔当初救了那个姑娘，又帮了老婆子？”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还会那么做。”
“没怀疑过吗？”
“怀疑过，但是不信。”
“不愧是方傻！”
方远笑而不语。
“我要走了，我这个阎罗王当了太久，天界的老家伙们都着急了。现在地府就交给你了！”男人站起来，拍拍方远的肩膀道。
“好。”方远没有拒绝，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能认出鬼差的，只有与地府有交情的家伙能办到，但能打得过他这个在地府待了上千年的老油条的，除了即将调任的阎罗王整个地府恐怕没别人。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男人将走出门，又回头道。
“什么？”
“是什么让你坚持善良呢？”
沉默良久，方远才慢慢吐出声音：“是我的良知。”
男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很好！”
东方开始现出一丝曙光，天就要亮了。方远站起身放下一夜的酒钱，走到睡倒在吧台上的李希身旁，帮他轻轻盖上了一件大衣。
坚持善良本来就没有理由，只是遵从内心的良知而已。
就像是早晨的鲜花展开花瓣，不过是太阳升起时候的本能而已。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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