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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泪雨零铃

  白庆瑜站在门外,犹豫着是否要跨进去。屋内,禾静颐埋头收拾细软,一小太监端坐在桌边品茶。

  “我说,你也不要太伤心。那驹子少了后腿,那它在娘胎时便就是少了一条腿,这是天命。”

  小太监吸了一口茶。

  “还要等到明日。”禾静颐说。

  “明日?”小太监说,“明日,你打算做什么?”

  禾静颐收拾好包裹,放在桌上。“找个好坡子埋了,都说这西域马壮,怎地到了京都就处处漏疵,哎——”

  没声了。白庆瑜估计被发现了,转身就走。刚走一段,便听身后速速脚步声追来,不出半晌,后领子被人攮在了手里头。

  “大人?”

  “白叔叔?”

  禾静颐与小太监竟一起出声,他很是惊讶。

  “白大人。你怎么,”

  “叔叔,怎么不进来?”

  这下又是一起说,都不知道听谁的了。

  白庆瑜依依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先看看小太监,酒糟鼻,牛眼睛,眉毛却似胭脂红,淡淡的,仿佛用笔之人在笔洗里荡漾许久,才拿出来。不过,如此的眉毛搭配一双牛眼,倒比浓眉大眼要别致许多。他再看看禾静颐,脸色黧黑,双唇血红,以鼻梁为中轴向外延伸,斑斑点点密布,最可怕的,还是那颗下巴上的黑痣。黑痣虽若隐若现搭在下巴的边缘,却还是醒目无比,因为黑痣上的黑毛实在太长了。

  他皱了皱眉,本想忍住,还是吐了。稀里哗啦,早晨吃的烧肉拌面,昨晚吃的桂鱼也一并吐了出来。

  “钨极,快扶叔叔回去。”

  白庆瑜头痛不跌,只任由别人摆布着进了屋子。

  “别去榻上,椅子上歇会儿便可。”白庆瑜四处张望着,“她呢?把我送进来,她自个却跑了。”

  “她准是打水擦脸去了。”

  小太监说着,连忙冲了新茶给白庆瑜奉上。看白庆瑜也不嫌弃几口灌下又赶紧倒了一杯,然后立在边上。

  “平时她就住这儿?”白庆瑜问,却没想要人回答。只顾自己打量着。四周墙面粗糙的很,黑乎乎的,像是涂了层腊在上面。上顶犄角旮旯里还铺着几张毛乎乎的蛛网。周围柜子全是旧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却搁在一看便知是宫里哪家娘娘用烂了的榆木博古架上。他看得又气又怜,如今的禾静颐当然沦为一介卑微宫女了?可一转头,榻里头的墙上,挂着几个祈福香包,突然一阵欣慰。

  “你们平时遛马多少时辰?”白庆瑜问。

  “从早起来,没休息的时候。”这是禾静颐的声音。她洗完了脸,正用手擦着脸,便绕到白庆瑜面前坐下。

  白庆瑜不经一愣,她的脸色雪白泛红,眼神灵动,像极了他记忆中的禾静颐。

  他突然低了头。

  “叔叔是来看我的?”

  “是,是,没带公务,只专门来的。还有,”他摸着衣裳,从中掏出一块淡粉丝帕。“打开看看。”

  “璧君的帕子,是她让您进宫看望我的。”

  “如今不得安排,不能入宫更不能随意离开京都,都是杀头大罪,我怕她闹事给禁足府里了。”白庆瑜想定睛瞧瞧禾静颐,可他总觉得她语气硬冷,神色轻蔑。这时候若挑了轻薄玩笑待之或卖乖讨亲近,恐怕要遭她置气。“这两月里李公公是否周全?”

  “李公公?”禾静颐皱眉。

  “来了几次,我都拦下了。”小太监在一旁提点着,“咱两上月里吃冰菜饺子就打他那儿来的。”

  “哦,”禾静颐撅起嘴。“白叔叔也是做说客的?”

  “若你想出宫,”

  白庆瑜话刚说了一半,只见禾静颐抚弄着自己的指头,根本没听。抚弄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倒起茶水来。茶水满了也没停,都溢到桌上了。

  “你若想出宫,我可以安排。”

  “她不想出宫。”太监急忙答了。

  “我不想出宫。”禾静颐说。

  白庆瑜左右看看两人,刚张了嘴又咽下去了。

  “叔叔是想问我俩是怎么回事吧。”禾静颐洗了脸,人倒是漂亮了好大一截,可嘴皮子也像是刀子削了似的,梨花带雨,棉里揉针,句句拐着弯。“我俩就是这马厩里头的最低贱的活宝呀,干干活,喂喂马,逍遥自在的,多好。我听说宫外头乱成一锅粥了,您让我出去,是要煮了我吗?”

  她身子砰一下前倾着,笑眯眯看着他。

  白庆瑜看看小太监,心想,这都给了多少眼色了,怎就不知道避退?

  “你母家人丁兴旺,流落各地算是开枝散叶了,落寞了一支不还有另一支可蛰伏多年东山再起,这也是好事。”

  “您说我呢?”禾静颐那笑嘻嘻面孔忽地凑近又哗地一下子拉开了。然后挑着眼色慢悠悠剥着橘子,旁若无人似的。剥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了,复又放下,哼哼了几声。

  许久,谁也没说话。

  “叔叔,我不想出宫,”

  机会来了,白庆瑜赶紧接话。“既然不想出宫,就得活出个”

  “人样,是吗?”禾静颐说,“叔叔,你今日才来看我,就看出静颐现在活得不像个人啦?”

  “叔叔肯定不是这意思。”小太监接着把橘子剥完,递给了白庆瑜。“多吃些,上火。”

  两人唱双簧,白庆瑜只好低声下气提了要求:让小太监先出去。他一直忧虑禾静颐受制于这小太监嗦摆,可他瞧着小太监等着听了禾静颐同意才不情不愿地推出去,关上门。

  “你爹爹的事,确实是我的错。”

  白庆瑜刚开口,禾静颐便闭上眼,摆了摆手。

  “这两月来我屈居马厩整天忙着与好马为伴,到了半夜里人累垮了,脑袋也转不过来,就靠在那榻上想事,繁复之事想不了,只能琢磨鸡毛蒜皮。睡不着了,我便掰着指头数父亲与我说话的次数,数呀数,17年来,竟十次不达。叔叔早知我与爹爹从小不睦,又何必说这些。”

  白庆瑜笑了。

  “可我不明白,叔叔,”她也不矜持,一下子就抓着了白庆瑜的手。“你告诉我,天底下父母千千万,怎地爹爹就这么恨我,从小给我吃那些个唤梦魇的胡药,到了年龄便弄进龙潭虎穴中。这也就算了,末了他自己又叛乱。这都什么呀,乱七八糟,心血来潮的。如今好了,十几年培养毁于一旦。”

  白庆瑜又笑了。

  这毁于一旦这种说法,哪还有说自己的?

  刚才给的橘子白庆瑜没吃,禾静颐瞥见,抓起来便吞进嘴里去了。细细嚼了,便说了下面的话:“其实,自我进宫便担着抚养家里的责任。可我不想,真的。叔叔,你说我这是自私吗?”

  白庆瑜不知说什么。

  “十七年了,禾家上下不知换了好几茬子人伺候,没一个对我好的。选秀留宫那日皇帝赏了我好多东西,都是十足新的。就这时候,家里人把准了时机巴巴赶来瞧我。哪是瞧我呀,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对着那些个赏赐挑来挑去,跟自己家似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最后只好说,“我送叔叔出去吧。”

  禾静颐起身,白庆瑜也不好说什么。顺着她手指向,走出去了。马厩一股子马骚味,纵然天气开阔晴朗,清风徐徐吹拂,也与别处不同。白庆瑜走着,身旁的禾静颐也低头无语。

  “叔叔,帮我把这个给碧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她拿出长长一缕白绢,捏成团,攥在白庆瑜手里。

  “李公公是可信之人,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可找他。”

  “这就不用了吧,一找他恐怕又卷入宫斗中去。”

  白庆瑜转身,扶着她的肩膀,“那你告诉我,为何留在宫中?”

  禾静颐笑笑,回转头走了。

  碧君,自别离,时日良久。

  自流落宫中便时常思卿,思来想去竟归作早祷。清晨起身,和衣到院中盛极了的栀子面前跪下,自言祝福之语,日积月累,也冷了心头诸多忧愁。

  近日来,忙碌颇多,却想起离别当时,你跪在一旁照料c闲话,白孝贤与那夜阑梦毅在一旁打斗。虽不是玩笑事,然现下思忖颇觉好笑c烂漫,宛若宫里天天见的白月光,将主心骨种在心田,日子好像有了盼头。

  想你与并不熟识的他们,是为了压下梦中琐碎与痛楚。那日矮马载我入宫门,身上累极,心头也疲惫得紧。恍惚中,似听得你在身后呼唤,可我已是痛苦不堪,回应不及。

  此信便是让你得知我已安好,无须挂怀。

  读到此处,沈璧君看到角边有一个楔形暗号,遂打发波喜弄来清水来,自己搬来七星箱,翻找里头的显影药水,一并倒了进去。

  新皇登基,宛姬艳冠,受宠备至,合宫拜服于脚下,恐复吕雉之状。加之前朝老人颇多,皇帝酸楚多疑,处处埋伏杀机,稍不留神便是各刑罚之罪鬼。前朝发奋时日不多,国库空虚,灾患频频,如此下去,抽空国力,势而必行。

  刺客行于宫中多日,只搅扰皇帝动大刑,使更多无辜受累。

  此留于宫中,忍不能忍,思为夫君与母家雪恨。

  望妹妹帮衬以下事项:

  找寻c照顾家中乳母李氏。

  照顾好自己,记得活下去。

  信置于桌上,凋败昙花搁在琉璃尊里,波喜站在一边一圈圈研墨,周遭安静极了。波喜不识字,可眼睛尖溜溜,磨了一下便慢下手来。

  “小姐,不回信了?”

  沈璧君楞了一下,回过神来。“我正琢磨呢。”

  前日,老爷回来,冲洗擦身,饱食晚膳,推脱了好一会儿才把信交给沈璧君。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动作,弄得她以为老爷要交代许多,没成想就一句,“你姐姐很好,不用挂怀。”

  还没等她追问,他便转身走了。

  此时,她看着丝绢上的字字句句,想起老爷举止沉默,怎么想都觉得姐姐过的不好。

  “波喜,你也帮我瞧瞧,给点主意。”

  “小姐,波喜是孤儿,小时买于朱家也未曾习字。您若真要讨主意,找白府的公子哥们还合适些。”

  沈璧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是呀。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府里孩子每日上学,以后你跟着他们去学吧。等晚上回来了,我还可以帮你温书。”

  “那小姐谁来照顾?”

  “我自己呀。”沈璧君起身,丝绢折了,搁在袖口里,“走,我现下就陪你给师傅讨要书本去。”

  “唉,小姐,慢点走。”

  波喜忙放下墨宝,跟着冲了出去。出了郎铧院游仙幻境似的外屋院子便是玉兰苑。可惜玉兰初春时毛芽娇俏,仲春时骨朵妩媚,其他时候像是舍不得开花似的,一树一树的叶子滴滴答答,发个没完,少了许多烂漫。沈璧君蹦跳着跑了一会儿,到了玉兰苑门前,忽而转身牵住波喜的手,“来,跟我一起跳。”

  “小姐,你可别摔了自个儿。”

  高高一跳,沈璧君竟踩了裙摆。

  “没事,没事。”

  “什么叫没事呀,我的手都吓凉了。”

  “差点摔了又不是真摔,别小题大做的。”

  波喜向来持重,在前主人毛皮商朱家里时又多遭正妻姨娘们嫉妒欺辱,好似习惯了忍辱负重的日子,做什么都规矩。这会儿跟了沈璧君,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野路子。沈璧君跑一会儿笑一阵儿,地面上椭圆光影摇摇晃晃,也冲过去踩了玩儿。看着这些,她真真倒抽一口气。

  “小姐,别闹了。”

  “我就不,”沈璧君说,“董哥哥说他今天要带烤羊肉给我,这不是把肚子抖空了,真心实意地迎接他,嗯,的羊肉嘛。”

  “小心,后面有人。”

  波喜虽喊着,沈璧君还是撞到了洪师傅身上去了。

  “姑娘留心脚下。”

  “洪师傅,这么早就下学了?”沈璧君背手,绕着他转悠,“是被那个不听话的娃娃恼了吧。”

  洪师傅面无表情。

  “洪师傅,我这儿倒有个乖觉肯学的主儿,要不要?”

  “姑娘说的是”

  沈璧君砰一下跳到波喜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瞧瞧,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正经家的姑娘,教好了,兴许人家还能心甘情愿在你身旁服侍呢。”

  洪师傅笑了。“姑娘真会说话。”

  “可不是,京都里会说话的人就独我一份。如何?”

  洪师傅与沈璧君有些交情,知道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便说,“跟我来吧。”

  两人跟着洪师傅去了芳斋。

  “唉,这个不错。讲得什么?”沈璧君从洪师傅的随身书箱里抽出一本市井小说。

  洪师傅的脸刷地红了。他想抓,可又不是什么少年人蹦啊跳啊显得不合礼数。只好扑着红脸子站在那儿,着急看着波喜。

  “哎呀,”沈璧君捂嘴叫了一声,“洪师傅都多大人了,还瞧这些痴男怨女,男才女貌的故事呀。行,我帮你收着,给咱波喜看。”

  她本想拉着波喜一起逗他玩儿,可波喜的刻板总改不过来。

  “沈家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

  沈璧君转身一看,正是白府的总管吴邝。

  “姜无尽c曲勒回来了,正在清水堂陪老爷说话呢。”

  洪师傅听了,收拾了书箱默默退出去了。波喜瞧见了,也顺了机会跟了出去,“洪师傅,我送送你。”

  沈璧君瞧见两人出去了,嘴角挂笑好一会儿。“那等说完了话再告诉我不就行了?”

  “这不刚说完来叫您来了嘛。他们俩恐怕同时也在查老爷的事,刚说了几句,老爷便喊了轿子出去了。我看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沈璧君斜着眼瞧他,“啧啧,看把你馋得,还想着那天的锅子。”

  “不单我想,全府上下都想。这不,四姨娘现下正盯着她的小厨备菜,就等着劳驾您这个主心骨呢。”

  “怎么,皇帝允了你们大吃大喝了?”

  “姑娘就别打趣了,尚书令的府邸也是民间?”

  沈璧君蹭得跳起来,高高兴兴跟着吴邝出去了。

  不一会儿,波喜也跟了过来。

  刚到朗彤居住的凤翥院门口,便似没入了市井中心似的,小厮侍女们从道道圆门中鱼贯而来,个个脸上挂满彩头,手里缀满山珍海味。见了沈家姑娘也不似平时拘谨,自顾唠着闲话,微笑而过。转弯儿,进了院落,越发热闹了。鹤型坠地福灯上挂了细细红绸,锦鲤池外石栏亮堂堂的,好似夜明珠。那苍天的银杏更晓得拢人心,长势忽而特别喜人,一枝枝横条上绿叶如胡蝶翅膀似层层叠叠的赘着,压着,一动不动。

  “还看呀,”朗彤在厨房门口,大声喊着,“这不都是你帮我设计的,自个儿欣赏自个儿的东西,害不害臊。还不快过来。”

  “今日是什么日子?”

  “本想提溜着什么都不做。可今早出门给倪大娘请安去,那金胥娘拉着乐粟嗖嗖跑着,撞得我一个窟窿,差点栽了头。后来去了,还非在大娘那儿编排我夜里笙歌搅了老爷安宁。这倒没什么。唱曲编舞这事原本也是倪大娘让办的,说是老爷近来心烦气躁,大黄都降不住火头。可偏巧让太夫人听了一句半句的,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那你不是才起来?”沈璧君说着,便要扒拉朗彤的裙摆。

  “大娘也不敢把自己供出来,硬生生让我跪着,一点求情意思都没有。以前与姐妹们一起过生辰都热闹极了,偏了这白府畏畏缩缩,我满身都不舒服。这不,老爷刚允了,我就紧赶着跑回来。他还说今夜定要回来陪我呢。”

  “你不早说,我可什么都没带。”

  “说什么呢,整个凤翥院都是按你的画修了的。”

  沈璧君刚要说什么,一抬头便看见姜无尽c曲勒两人走过来了。

  “进屋说,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了。”

  朗彤推搡着沈璧君进了屋坐下,波喜站在她身边,姜无尽c曲勒立在屋里的正中央。

  “行啦,有什么赶紧说。交代完了,出来配锅子。”朗彤说完,关门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安静许多。

  这毕竟是白府的刺客,平日里都听老爷与公子们的安排,面对一个女孩反倒拘束了。

  “两位,要喝水吗?”

  沈璧君指了指嘴唇,意指两人嘴唇都开裂了。

  “不了。”姜无尽看了看曲勒。“你说。”

  “我们一路追到了雍雀城。”曲勒说。

  “姑娘可知那是什么地方?”姜无尽问时,依旧低着头。

  “雨巷?”沈璧君在书里读过雨巷的故事,三百年风花雪月,三百年尔虞我诈,从未出过一个女子掉链子,个个标志c性格爽利,头脑机智。

  瞧他们不说话,沈璧君不由得异想天开,心想着,哥哥若是真去雨巷,便是走了八辈子的妙运,可交不少豪杰呢。

  许久,曲勒开口了,“雨巷的宛秋姑娘是我知交故友,据她所说,董驹城还未到,便有人帮他在雨巷里付了钱,供其享乐。”

  姜无尽接着说,“上月十五,董驹城到了。”

  “是那日后的十七天。”

  “姑娘说什么?”姜无尽问。

  “没什么。”沈璧君看向取勒,“宛秋挺漂亮的吧?”

  “雨巷出尤物,自然的。”姜无尽说。

  “宛秋说,他自称十三叔和亲王的亲孙。至夜,他等的人来了。姑娘,那是你的师傅西门章迩,也是背叛了宋白门的鬼谷派二掌柜。”

  “交谈中,他们说了这样一句:沈姑娘背上那数十套柏木经,天下群雄竞相争之。”

  沈璧君晓不得什么柏木经,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饶有兴趣地听着。

  姜无尽看看曲勒,甚是奇怪。

  突然,门开了,朗彤大步流星走进来。“因为付了钱,董驹城第一次入雨巷便与宛秋整个下午都待在屋里翻云覆雨。哎哟,我在门口听了半晌,这唯一最气人地方怎地就没人说。”

  她走到姜无尽c曲勒跟前,狠狠白了他们一眼。

  “管他什么亲孙,贵胄。妹妹,你可听好了。董驹城那日本是应了匿名信的请求去雍雀城,哪知他自个儿等急了,外出雨巷闲逛。雨巷里有人帮他付了享乐钱,姑娘们自然殷勤备至了。这宛秋姑娘,一下午都陪着她。”

  她说到这儿,冲取勒来了一句。“宛秋视你为故友,我阿哥还是她的心头肉呢。”

  “妹妹,你可别怪姐姐。”她挤着沈璧君坐下,一下下抚着她的手。“董驹城回来那日,我便嗅出了古怪,赶紧告知过去消息灵通的同窗姐妹去查了,哪知是宛秋陪了他一下午,哎哟,那热乎劲儿跟小狗似的。可热情到点儿了,人品却差了许多,一口气就蹦出不少不中听的。宛秋说,已经下令了,董驹城以后不准再踏足雨巷。”

  沈璧君脸色硬了不少。

  朗彤瞧了,使了眼色让波喜送姜无尽与曲勒出去。

  “就歇在外院,别走远了。”

  或许一时尴尬不知如何缓解,她冲外头喊了一句。

  沈璧君遇事都哭,这一次却没哭。只低头思忖,出神望着地毯上密密匝匝的纹路。

  “晚上给你带烤羊肉来,等我。”她眼里尽是纹路,心却想着董驹城的声音与微笑。“千万别吃多了,啊。”她脑海里是他微笑的脸,他拢着她的肩,还有他走前左右张望,突然抱了她一下,下巴离了她肩膀的一瞬,整张脸红得跟红烧猪蹄似的。

  “妹妹,”朗彤拍着她的后背,嘴里说着话。“妹妹,你可别出事呀。”

  沈璧君紧盯地毯纹路,眼睛都看花了。

  “等我。”这话是他今早才说的。

  她还记得,他走时,她欢喜太过,竟轻揉着脸上他吻过的地方,忘了挥手作别。

  沈璧君叹了口气,向后靠在背椅上。

  “怎么会。”她低语。

  朗彤拍着她的背,转头便听见门开了。是波喜。

  “怎会这么快?”她细细咕哝着。“我以为子老才弃”

  波喜低声问,“我家小姐,这是说什么?”

  两人看着沈璧君,她恍惚了大半晌,始终没缓过神来。

  “这可如何是好?”波喜话还没落便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桶子青梅酒,刚放下,便慌乱找着杯子。

  “背后。就背后柜子里,金樽杯。”

  波喜拉开柜子,抱了两个金杯子来。

  “快,倒上。”朗彤嫌那波喜动作不够快,一把抓过青梅酒便斟满了两个杯子,动作急了些,案几上洒得到处都是。她折了手袖抹了抹。“来,先把这个给喝了。喝了,姐姐再给你倒,啊。”

  “小姐,哭点声气出来吧。”波喜安慰道。“哭了,就会感觉好些。”

  提到哭字,好似一根针戳进心头,泪水立即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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