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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秋雨愁损

  晨曦了,沈璧君感觉全身刺凉,好不自在。几次翻身,却还是不安稳。只好恼恼坐起。营帐中,晨色微颓,还似暗夜,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刀剑摆设,巫女祝祷之器具。那低低的,随意用布做成的门,时不时飘起,让一丝小风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她轻咳了几声,拉起被子来紧紧裹住自己。

  营帐里只有她独自一个,她的衣服裤子都还在身上。她摸了摸腰上,固定衣裙的细布结系得死死的,她试着拽了几下,居然没松开。这也就是解释了为何孙弼不在她身边。他就没打算与她同处一室。她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然后弓着背走出去了。

  “你怎出来了?”

  她紧抱双肩,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刚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地上,便听了身后有人问。

  她转身,见他缓步朝她走来。董驹城那张清秀,雪白,未经世事却异想天开的面庞与身体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是孙弼。他走近了,看她冷得有些发抖,便解下身上的红袍给她披上。“天亮拔营进城,怎不多休息会儿?”

  她没出声,只等他为她扣好红袍领子上的龙型铁扣。

  “现下好些了。”他问。

  “好多了。”她依旧看着他,仿佛挪不开眼目了。“你眼睛都红了,昨夜一夜未眠”

  他吹了一声哨子。两匹枣红马从青雾中窜出,哒哒几声,跑到近前时前蹄呼地高高翘起,咿呀阵阵的马啸声震彻四野。

  他抱起她侧坐于马上,自己则骑着另一匹带头马。缰绳摇起,两匹马并排动了起来。

  两人顺溪流走了一会儿。

  “几个新兵趁着夜深雾重逃跑了。”孙弼看着前方一马平川的草地说。“几个小家伙,十七八岁,入伍是一时冲动,逃走也全凭心血来潮。钱局县领兵将军知道了,竟然听从侍妾的话安心躺在床上,只叫人告知我去追。”

  “你肯定累坏了。”沈璧君不知他想说什么,更不知他此时想法。只好敷衍说累了。可她自知不妥,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便短了气息,声音越发胆怯了。

  “我找了几个与逃兵相知的同乡相随,策马没入密林。就是前面那片黑乎乎的小林子。你看那林子,黑乎乎一团,树木不高,似乎都长在低矮山峦上。走近了才发觉树木高大,枝条如蝎子翘尾,毛乎乎的,向内弯转着,宛若舍不得释放毒液,只愿将其注入自己体内。马受惊了,不再往前。我们试了几次,依然不停,只顾着跺蹄与退后。我下马,试着查探。可刚靠近林子边缘,墙似的雾气扑面而来,闻着有股子淡淡酸味。”

  故事还没说完,两匹枣红马便惊慌起来,一次次跺脚,跳起,怎么哄都不歇气。沈璧君虚了几声,只好跳下马,跑到马头处,一下下温柔抚摸着马鬃,脸关怀地靠着马的眼睛。

  “他们怎么了?”

  “我们在林子外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之前的几个逃兵都出来了。双手双脚没了皮肤。新制铠甲的甲片差不多都被撕下,当然,不是撕下便完事了。我们花了数十年时间打造的铠甲结实无比,甲片如龙鳞般由金丝穿起,怎会一个时辰不到便拆卸得片甲不留了?英雄穿过它们,流氓偷过它们,有志气的新晋士兵还因为自己领到了新制的铠甲而痛哭不已,仿佛是套了件没灵魂的破衣烂衫。我看着逃兵们走出来,他们也看着逃兵走出来,没人前去搀扶,以为面前的这些家伙与我们已是天壤之别,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怪兽。”

  沈璧君放走了自己的枣红马,孙弼也下来了。

  然而,立与地面让他双脚颤抖,似乎那地面令人痛苦。

  许久,他才说,“我不该说这些的,但我没人可诉。那几个人看着同乡出来的年轻人刚回营地便被悄悄处决了。我原以为是领兵将军干的,可我去他营帐外等候报告,却见里头乱成一团,侍妾坐在地上,衣着凌乱,声声惊叫,火光闪闪。我看了一眼,那将军七窍流血,已经是具尸体了。”

  沈璧君抱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哥哥,你,你想要什么。”沈璧君说。

  他双腿跪在草地上,头高高扬起,看着面前的溪流。“后来,带我前去报告实情的领军副手出来了,请求我不要说出去”

  沈璧君深吸一口气,皱眉低头。腰间的细线结拉开了,轻薄衣裙在红袍之下脱落了。

  此时,她一丝不挂了。

  孙弼使劲儿摇头,立即拉拢了红袍,将她紧紧裹住。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快要拔营了。”

  因为紧张,他跪下拉起她衣裙时,居然撞到了她的腹部,于是拿在手里的裙子又掉了。

  沈璧君看他小心翼翼,温柔地说。“我是属于你,早在半年前便是了。后来你说要娶我,那我就是你的了,此时此刻也是。”

  他听了,顿了一下,继续帮她拉起层叠的衣裙,穿好。

  他说,“下次吧。等你了解真实的我。”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但孤零零的掌声出现了。

  孙弼转头,与沈璧君一起看着那人。来者不是他人,正是被杀害的领军将军的副手,陈皓生。

  “真感人。”他说,“说来也幸运,我真不敢奢望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样的爱情。尤其是,发生在你身上,董驹城。你我相识多少年了?不该说得如此轻率潦草,”他亲昵的闭眼,然后摇摇头。“多少年来,你与西门章迩稳坐白府铜墙铁壁似的避风阁里,一封一封口信传出,招兵买马,集结英豪,不过是让人心甘情愿卖命而已。找到几人了,十三叔的内孙?”

  他看着孙弼,笑了。“我来替你数。”他一个个指头掰着数了起来。“一个都没有。是吧?一个都没有。而之后,突然间,你得到了沈碧君的信赖。你刚开口说累,她便想要宽衣解带讨你欢心了。”

  周围集结了不少人,手持火把。

  孙弼低声对沈璧君说,“退到河水边,河水湍急,能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陈皓生看了看周围,点点头。

  “跑。”

  他拉着她的手,飞快朝河水跑去。身后几十个火把砸过来。她跑慢了,他便一把拽她上背,背着她向前冲。后头人声鼎沸,整个小营的人都出来了,大部分都看着他们跑,少数不断投掷火把。

  “这边,到这边来。”李师傅驾着安车从远处冲了过来。

  “点燃那车。”陈皓生下令,几十个火把转而向安车追去。

  “放我下来。”沈璧君喊道,孙弼手一滑,沈璧君滚落在地。一颗尖锐的小石子差点擦到了左眼。

  安车跑远了,但立刻又转了回来。

  “把手给我。”说话的是公孙琪,他居然可以站起来了。

  孙弼抓着沈璧君的胳肢窝,让她上面朝上,仰着整个上半身,送到公孙琪面前。

  “抓住你了。”

  沈璧君刚一上去,李师傅便狠抽了马一下,安车跑得更快,更烈了。

  “抓好了。”公孙琪交代了,复又站在车尾,伸手去接孙弼。不料,一根火把擦过车尾,在他膝盖上碰了一下,飞进车里去了。

  他急忙转身,抓起火把,扔了出去。

  “怎么样?”他扶了扶沈璧君的肩。“这孩子吓傻了。”

  公孙琪再次回到车尾,颠簸中,沈璧君看见他心急火燎,弯腰弓背,伸手营救孙弼的样子。他大喊大叫,他丝毫不惧火把纷飞。而孙弼飞快地跑着,时不时以手臂挡住迎头飞来的火把。当然,他还有人群要对付。那些人奔跑的姿势十分奇特,皆虎背熊腰,像是是的,怪兽。哥哥说的怪兽。

  她有点恶心。是哥哥这个词让她恶心。她再也不想叫董驹城哥哥了。她在安车里,紧紧裹着红袍,摇摇晃晃,颠簸不断,她突然希望,董驹城永远跑不过这车,只能被远远落下。

  恍惚了一会儿,孙弼上来了。

  “好险。”他说了一句,然后担惊受怕地紧紧抱着她。

  “是呀。”公孙琪坐在他们对面。

  “各位抓牢了。”李师傅说完,安车又加速了。

  安车似乎无穷无尽地颠簸着,不知目的更不知方向。过了许久,毫无征兆的,安车停了,人却没追上来。

  公孙琪向外张望,“进林子了,难怪。”

  林子自有其法制。它安静,神秘,威严,如巨龙摆尾,无意缓缓动作,却因其身宽大无比,其重无意计数,才慢下来。被整个森林踩在脚下的,是那浑厚乖张的迷雾,它缠绕树木,掰弯了枝干,让一切看起来潮湿,沉绿,不透光。自然,树木也不是省心的主儿。树高大无比,宛若天梯,一寸一寸深入天空,链接着那明亮冷漠的月弯。沈璧君看到,顿生恐惧,她把这些发出声声轰鸣的树木称作鱼皮恶鬼,因为那树皮像是鱼皮,而坚韧不拔的高度,则是引诱人一刻不歇地向上攀爬,直到人们意识到并无追月的可能,愤愤然绝望而死。

  “李师傅。”公孙琪大喊一声。

  “在。”

  车厢内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公孙琪笑了,使劲儿敲了三下车壁。“突然不说话,怪吓人的。说话。你们俩,说说话。快点。”

  沈璧君把头撇过去了。

  公孙琪大笑。“行,我俩说。”

  孙弼垂头自语,“昨夜,他们便从这林子里走出,我亲眼看着的。”

  “什么走出来?”

  “逃兵。”

  公孙琪又向外看了看。“沿路也没看见尸骨呀。”

  沈璧君瞧着他。“想听个甜美的故事吗?”

  “吓到你了,吓到你了?”沈璧君见他搁在双膝上的手抖个不停。“换你说吧,说个遥远的故事来听听,所有苦难都不用亲自领教的那种。”

  沈璧君一时想不出,看到外头灰蒙蒙一片,脱口而出。“天亮了。”

  先是李师傅的笑声,紧接着公孙琪也笑了。

  他说,“是呀,这是个好故事。天亮了。真好。有酒吗?哦,没有。我都忘了。”

  沈璧君定神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流言都没听到一样,亲昵地挽着孙弼的手,深吸一口气。

  “现下,我只有彼此了。我一直不明白究竟出了何事,我从白府出来本打算借机探望卧病在床的爹爹与阿娘,此刻我依旧念着去秋水台的路,念着你们或能陪我一起拜访,好让爹爹与阿娘知晓我前路无忧。我只想要一个准信,我们拥有彼此吗?信任无需缘由,协助无需求告,一切发自肺腑,凭心而为。”

  公孙琪冷冷笑了。“你听着真有见识。”

  沈璧君凝视着他,“许是不知自己还会遇到何事何人,不知为何自己会出现于此,是否要信任你们,只好赌一把了。现下,你们是我唯一的朋友,绝非敌人。如能告知来路,也好死个明白。”

  许久,公孙琪说话了。“我是一片好心。”

  “你呢?”沈璧君看着孙弼。

  “我?”孙弼不知如何回答。百户郡尔县观音阁的任务便是将沈璧君原封不动地带到,任凭其处置。

  他不说,沈璧君却等不及了。她心里燃着熊熊一团烈火。她恨不得掰烂董驹城那谎话连篇的嘴,从这讨厌的嘴钻入他心里去,看看这冷血心肠,然后撕烂它,捣碎它,看它还敢骗自己。她说,“说呀,反正我又不信。”

  “唷,小两口吵架了?”公孙琪手不抖了。

  “你闭嘴。”

  沈璧君恨了公孙琪一眼,转头看着孙弼。“十三叔是谁?”

  “从未听过。”

  “你与西门章迩多年筹划无用,才找上我?”

  “等等,这可是大事。”公孙琪食指绕圈圈,双眼紧闭,仿佛再听一曲优美多汁的萧声,许久,睁开眼睛。“从头再来,如何?”

  他无心接话,只图玩乐,沈璧君顿时没了精神。起身走到车尾,坐下。望着那越退越远的森林发呆。她无需对谈,更无需安慰,只想安静坐会儿。

  张牙舞爪的树,精灵古怪的雾气,最易使人静心。不知怎地,她自信一定能走出这迷雾幻林,希望一寸一寸填满心田,深信不疑。可也拜这空穴来风信念所赐,她骤然流泪满面。

  “我”孙弼坐过来了。

  “不想听。”

  他要拉她的手。

  “放开。”她刚说完这句,立刻跟了句伤心话。“若出不了林子,我与你便阴阳相隔。若出了,此生永不再见。”

  “我”

  “没听到吗?走开。”

  孙弼深吸了一口气。“记得我说,等你了解”

  沈璧君瞪着他,小脸绯红,嘴唇气得发颤。“我一点儿不想了解你。你是什么,关我何事。”她说着,眼泪簌簌下落,顿时泪流满面。“半年了,所有人都耍着我团团转,跟玩儿似的,没玩没了的。呃,当然除了禾静颐姐姐,只有她不会耍我。可你们,你们,”她吸着鼻子,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是人,个个都骗我。我有什么好骗的嘛。”

  他抽出她的丝帕,帮她擦着鼻涕和眼泪。

  “你说呀,我有什么好骗的?”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白孝贤来,“等出了林子,出了林子我就再不是你的人了。”

  哭累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好靠在车壁上休息。

  安车走了很久,李师傅累了,公孙琪与孙弼便交替着赶车。到了中午,雾气散开大半,攀枝错节的藤蔓掉了一地,现下也看得一清二楚了。宛若刺栅栏般根根直立的树,树皮纹络明晰,皮色黝黑,也不可怕了。晶莹剔透的油脂,宛若蜗牛,追赶那漆黑小虫,每次吧嗒要滴下来了,那小虫却忽地飞了。小虫保住了性命,油脂便也失去了一次成为琥珀的机会。

  确实,天亮了。那光浑浊无力,落到林子里来,不像光,像青烟滚滚,像风也吹不歪的狼烟。

  走出林子那一刻,赶车的是孙弼。一路出来,他真的担心沈璧君会离他而去,于是刚一出林子,便抛开缰绳,跳下安车,绕到沈璧君面前。谢天谢地,她还在。她太累了,太气了,早早便醒,这会儿还紧闭着双眼,低低打着呼噜。他看着她,想起她的丝帕还在自己怀里存着,突然会心笑了。

  笑之后,是不知所措。

  因为他看见沈璧君睁开眼睛,很恨地看着他。

  “让开。”

  他哗地向后退了一步。心不想,身体却很听她的话,怎么回事?

  她跳下车,四处张望着,看来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什么地方。

  “钱局县过了。”

  孙弼在后头看着,由公孙琪奏上去搭话。可就连公孙琪,她也没理。只是独自跨步向前,独自观察。

  公孙琪不离不弃,继续说。“前面便是先生坡营地了。”

  她冷漠以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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