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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璧君乘大婚,孙弼回京都(二)

  黄昏以至,白府里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沈璧君站在白羽堂正中,白孝贤就站在她身旁。

  她看不见他全身,只能看见他的脚,他的裙摆,以及他时不时想要抬起的手。

  “一拜天地。”

  那声音洪亮,震耳,响彻整个光彩熠熠的白羽堂。

  沈璧君与白孝贤照着做了。

  “二拜高堂。”

  沈璧君低头时,头顶红绸差点滑走,幸好沙祖机灵,以手遮挡。

  “夫妻对拜。”

  周围全点了蜡烛,简直热得要命。

  白孝贤先转身,而沈璧君因全身上下都是珠翠,裙子长而厚,转身晚了一步。

  等她直面白孝贤,透过红绸,她看见白孝贤冲她傻傻地笑着。

  他真不生气?

  她有些纳闷。

  之前在郎铧院时,爹爹说得如此直白,要她使出浑身解数,将前来参加弘礼的素面人留下。他这么快就忘了?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白庆瑜看上沈璧君,本就是看上了她爹在江湖上的名声,看中她娘在江湖中的地位。收编做儿媳,就像是藏了一把未经打磨的宝剑。而这个宝剑,一柄顶四炳,不仅父母名声响亮,此时朝中还有一位胜似亲姐妹的禾静颐帮衬,他能不得意吗?

  可白孝贤又是为了什么?

  爱一个人,能卑微到尘埃里,这她是知道的。白孝贤看上去不像那种会低到尘埃里的人。

  “夫妻对拜。”

  那声音又来了。刺得她耳朵直嗡嗡。

  白孝贤看她没反应,提醒她。“快低头。”

  沈璧君这时才缓缓低下头。

  “礼毕,入洞房。”

  礼毕响彻白羽堂时,沈璧君歇了口气,内心里暗暗高兴。终于,终于不用再听这些震耳欲聋的东西了。

  “小姐,我扶你进去吧。”

  她从白羽堂左处的小门出去。

  刚一避开人群,她便把盖头掀了,捏在手里。

  “小姐,这可使不得呀。”

  “有什么使不得的。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就不许我任性一回。”

  沙祖想了想,说,“你从小到大都任性多少回了,也不差这一会儿。”说着,又抢过沈璧君手上的盖头,急急盖上。“小姐只要看着贾殷手中的灯笼行步便可,何须知道走的是那条路?贾殷,走快点,小姐怕黑。”

  贾殷像匹加鞭的快马,嗖嗖几步便领着沈璧君她们来到了白羽堂的内屋。

  “小姐,快到床边了,抬脚。”

  沈璧君没抬脚,结果哗地一下面朝下,栽进床铺里了。沙祖与贾殷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她却哈哈大笑起来。

  “小姐。”沙祖大声叫起来,“你这到处都爱开玩笑的牛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

  “干嘛要改。”

  这一句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吓得三个人顿时没了声音。

  不一会儿,便听得门推开了的声音。白孝贤走了进来。

  “原来是”白孝贤劝阻,于是沙祖欲言又止,只给贾殷使了眼色,速速退了出去。

  沈璧君玩归玩,可关键时刻,还是不愿被人看见狼狈样。便急急收拾情状仪容,蹦跶转身,安定坐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尽说了这些打趣的话,可沈璧君忙乱收拾着,他也没再进一步,只孤零零地枕着梅花木雕屏障站着,等待着她。看她侍弄自己完了,他才举步走了进来。

  一走进来便顺了她的心意,急急忙忙拿起桌上那喜秤,将盖头撩了起来。

  “唉哟,瞧瞧。这鼻头上都攥起汗珠来了。”

  他别起袖子来,便要帮她抹去汗珠。

  “我自己来就行了。”沈璧君挡开了他的手。“要是给你抹成了花脸,偏吓着你自己呢。”

  沈璧君拿来铜镜,照着比划。动作倒是极快,不一会儿便将鼻尖汗珠抹干净了,就将手腕上几个叮当名贵镯子拆了下来,头冠也脱下来放着。“当着你的面,我便不带这些个东西了。”

  白孝贤不知说什么,只好无言。

  “怎了?”沈璧君见他无话,便打趣了一句。“娶了亲,反倒与妻子没话说了?”

  “那倒不是。”

  “脱了这些装饰搭配,是否太过朴素?”

  “不。”他摇摇头,看得出了神。“是清新怡人。”

  听了他的话,沈璧君疑惑。她想问,但她知道这时候正值喜庆,里头红霞一片,外头更是人声喧闹,叽喳不休。怎么能用自己死心的疑惑来叨扰别人。可若不问,她的整颗心都是憋着的,胸口里总是堵着口气似的。

  “孝贤,之前我不太懂,但经了下午那一遭,我便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并非你想娶我,而是整个白府想娶我。”

  白孝贤听了,笑了。“这你就想错了。”

  “错了?”

  “沈白两家需要你,我则是想要你在身边。”

  “当真?”

  “你别站在那儿,过来坐在我身边。”

  沈璧君脱去头上最后一根簪子,放好。转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将将坐下,白孝贤便拉起她的手。“我也一直思前想后的。”他看着她的手,然后转头看她的脸。“哎哟,瞧着眼里的血丝。是真真累了呀。我让他们更衣,早点睡吧。”

  白孝贤刚要喊,沈璧君便比了消声的手势。

  “有我这么个人在身边守着,怎地还学宫里那一套?”说着,她便起身拿来了寝衣,放在一旁,然后轻轻解着他领子上的扣子。“笑什么,没想到有这一天呀?我可是瞧着你这一身穿着紧绷,待会儿听我呱噪不得劲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

  “怎么会,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沈璧君挑了挑眉毛,倒抽一口气。

  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真假。”这既是责怪她自己,也是责怪他的掩耳盗铃。

  “哪里假了?”

  衣服还没脱完,白孝贤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一夜闹腾,似一夜未睡。第二天早上,日光熹微,虽不甚明亮,却也把白羽堂内屋里,照得温润柔和,十分讨人喜欢了。沈璧君挪了挪身子,下身一阵烧痛。“啊,”她轻吟了一声。白孝贤迷迷糊糊听见了,胳膊又缠绕上了。“快拿开胳膊,压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

  话音落了,搂得更紧了。

  “一会儿要去给倪夫人,”话说了一半,又痛了起来,只好先顾着身子咿呀了几声。

  “今天就别去了。”

  白孝贤说着,将垮下来的腿复又缠在她双腿上。

  “你倒是说着轻松。”

  白孝贤没说话,只看着她。

  “行了,快起来吧。”她刚坐起身,又是一阵烧痛。弘礼之前,白府里的姑姑曾教导过她过夜的细节,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痛。每挪一下身子都仿佛要散架了似的。

  “你的手!”

  她实在没力气挪开他的胳膊,只是责骂着。

  可白孝贤听来,却欢喜得很。

  “瞧你,眼睛都睁不开啦。”

  沈璧君的眼睛微启,头重脚轻的。正好被他这一句戳中了心思,又倒头睡下了。

  “这才对嘛。”复又搂着她不撒手。“对了,与你说件事。”

  “什么?”

  “以前我总觉得对一个人好就不能牵扯阴谋,陷害,谋权,就一定要与世无争,逍遥自在。以为那才是真正对一个人好。就像别人说,对女孩就要将她珍藏起来,一辈子别让她招风受雨,一辈子都不让她颠沛流离。可爹爹说,若如此对一个人,等到你心愿达成之时,便是绝顶失望之时。”

  “这话怎么说?”刚问完,沈璧君自个就笑了。“我们光溜溜躺着,却在说这个。”

  “我倒是想呀,看你痛成那样。就让我好好搂着你便是了。”他搂得不算紧,只是将头搁在她脖子里,轻轻吻着。轻吻了半晌,拉开了距离,又挑起话头来了。“爹爹给我说了沈家父母的事。也是,女子整天关在笼子里,天长日久必定弱不禁风,就像那枯死的玫瑰,稍微飞过去两眼还觉得新鲜,可看多了,总觉得新鲜花朵儿好看。”

  “照这么说,多年以后我要是老了,得赶紧把你轰出去,再不相见,才能一辈子让你含在嘴里,记在心里?”

  “可别,我是说呀,免心爱之人吃罪受苦确实不错,但能相互扶持,彼此心意相通,那才是真真默契之合呢。”

  “教训我不够通你心思呀?”

  “不是。”白孝贤坐起来,将她压在身下。食指指着她的鼻子,说,“昨天下午还矜持万分,才翻过一天的日子就牙尖嘴利起来了?”说完了,便气呼呼地俯身下去,在她脸上一阵乱吻。“再说,再说,我”

  “疼死了。”

  白孝贤突然惊慌失措起来,“我,我,我什么都没做。”

  沈璧君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又打趣我,看我不收拾你。”

  接着,两人又滚到了一处,日上三竿了还没起来。这一次真耗尽力气,弄得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了。

  歇了许久,白孝贤才开口说,“还记得我让你跟我去战场吗?”

  “记得呀。”

  “我真希望如此。自然我也知道,爹爹想把你留在白府,去留住那个素面人。”

  “勾引,不是更合适?”

  勾引。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这是她对整个计划的定义。想来也好笑,她居然嫁入一个因错综复杂的权谋c争斗c争天下的需要而鼓励少妇红杏出墙的高门大族。

  然而,真能这么想吗?

  她曾听过一个说法。不,一个故事。

  高老头告诉她的。

  他说,人世间最深不可测的就是人心。没有监牢时,渴望到监狱里去,每时每刻都在渴望,就好像那渴望要把自己的身心都烧焦似的。你以为渴望之人心志高远,不,真正能行的人,不是渴望牢狱的人。而是明知荆棘密布,绝无生路可寻,却依然信心满满,坚信自己一定能闯出一片天的人。

  是呀。红杏出墙,难道与墙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是呀。真正约束的人不是墙,而是自由本身。自由先是像阳光一样照耀大地,不可亲近。可一旦有人真的得到了,便会约束自己。就像那句话所知,越是博学之人,越谦虚。越是见过生灵涂炭的人,越是善良。

  “好吧,勾引。”白孝贤语气有些情绪低落。

  “难道不是?”

  “可不喜欢这个说法。”

  “孝贤,每个说法都指向一个动作,换个说法不过是掩耳盗铃。”

  白孝贤笑了。“爹爹说得没错,你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诚实得让人头痛。”

  “这么快就想说别的了?”

  “那倒没有。”

  沈璧君眨眨酸涩的眼睛。“可别是他说服你娶我的。”

  “没有,没有。绝对是我自己想娶的。我只是觉得,就是觉得两情相悦不该是这样子。不该是带着利益而来,不该爱上自己唯一最顺手的王牌。”

  沈璧君仔细思忖了他的话。“许是正因为王牌,才念念不忘。”

  两人就这么光溜溜躺在床上,聊着天。丝毫不觉时光流逝,重叠,兜兜转转,以至午后。波喜c沙祖与贾殷都在外头守着,早晨梳洗的备用:热水,娟子全都是换了几次。

  “这可怎么是好?”波喜眉头紧蹙,紧张得打起转来。

  “什么好不好的,你进去提醒少爷不就行了。”沙祖话里露着些许不屑与气恼。既是气沈璧君与白孝贤关系这么好,又是气她自己觉得朝歪里想。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居然觉得,只要穿了花团锦簇的漂亮衣服,白孝贤便会多看她一眼。

  简直自取其辱。

  他怎么会看上她呢?

  她气自己天真,总是寻求侥幸。

  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呀。

  昨日里,郎铧院内屋,白家老爷明明白白说了,希望少夫人“留住他”。他是谁,是白孝贤之外的,另一个倾慕少夫人的男人。

  沙祖越想,越觉得失落气恼。是现实让她气恼。沈白结亲,利益考量大于儿女情长。可到头来,这现实里,门当户对本就够刺眼的了,那一对璧人的心里还真钦慕着彼此。

  她可是听得见白孝贤说什么的。他说,沈璧君是他最不愿触碰的王牌,不愿触碰是留了爱护她的念想。而最终,这颗心还是跌跌撞撞匍匐在她面前,为了什么呢?别人都不如她,别人都是经不起敲打的小鬼。

  她想起谭夫人说过,若一个人想要你留下来,却又说不出理由,只好咋咋呼呼,做些讨厌的事,引你注意。那他心里必定是有你了。

  那时,沈璧君还问她,“可为何要留下来?”

  谭夫人说,“做没有目的的事,就是心动了。”

  是呀。做没有目的的事,就是心动了。

  唉。沙祖叹了口气。

  “姐姐,因何叹气呀。”波喜问。

  “不关你的事,好好在这守着。”沙祖最不喜欢她来问候了,若是贾殷该多好。

  波喜瞧她走到廊间独自坐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自有纾解的办法,便是转头看满园繁花盛开。

  贾殷见了,安慰道,“从前在秋水台她可好了,到了这儿不知怎了。”

  波喜听了,笑起来,“我也不是呆若木鸡之人,什么都瞧不出来。沙祖姐姐说了,你从来就是个机灵人,凭着一句话便让小姐从众多秋水台小厮里提了你上来。你这么说,必定是知道她如何了?”

  贾殷刚要解释,波喜赶紧打了一下他的袖子。

  “倪大娘派人来了。”

  贾殷转身去看,确实是人来了。

  只见那婢子扭着腰肢,左瞅又看,翻着白眼,进来了。

  波喜想笑,不能笑,只狠狠清了几声嗓子,下台阶去迎接了。

  “姑姑。”

  “叫的倒是甜,你家小姐呢?”

  波喜斟酌了字句。“少爷还在里头呢。”

  那姑姑故意抬眼瞅了瞅太阳。“怪不得大娘等这么许久,都多早晚了。夫人让我知会你一声,既然不想请早安,那以后的礼仪规程也算了。”

  贾殷急急走了过来。“大娘果然与老爷是一体同心,早晨老爷也派人来知会过,说是小姐嫁进白府不易,吃了不少苦,以后更是要拿出十分精神与手段辅佐老爷少爷,请安早晚,年节礼拜的事,能免则免。”

  姑姑气不打一处来。“老爷真找人传了这话?”

  贾殷赔笑道,“千真万确。姑姑若不信,可找陈熙来问话。今早上就是他不辞辛苦,亲自传话的。”

  姑姑听了,更是气得跳脚。“好,我这就去问。到时候,大娘会来收拾你们的。等着。”

  姑姑走了。

  波喜在一旁捂着嘴笑。

  贾殷挺了挺身子。“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沙祖在台阶上见了,白了一眼说,“都站着做什么,一天天的,就这么多闲话可说呀。”

  波喜转身要走,贾殷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瞧,那是谁?别转头。”

  别转头说晚了一步。波喜大幅度转了头,于是那人闪身走了。

  “是那个人。”她低低说道,那样子,那语气,似是对他十分同情。“贾殷,我能求你件事吗?自然,这也是老爷的分内事了,绝不是我私心。”

  “你说。”

  “帮我跟出去看看,住哪儿,来了几天了,他钱够不够花。”

  “为小姐的计划铺路吗?”

  波喜大吃一惊。“当然不是,只是看看他。我总觉得他挺难的。哎呀,你这么一说,倒是什么都脱不开阴谋诡计,知人知面不知心似的。”

  沙祖站在上头,大声喊着。“还不来?要叫我说多少遍?”

  波喜蹙眉,“快去吧,我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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