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好久不见，大圣
我是斗战胜佛，孙悟空。
那日西天极乐金殿辉煌，我和老猪小声说着舍卫国赵长春家后辈的金子是不是都被拿来当做地砖铺了路，老猪笑嘻嘻的说亏他耳朵里那几锭碎银子藏着掖着带了一路，要不说佛祖阔气，这绵延赫赫，整整一座山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就在我和老猪商量要不要偷偷撬下几块给我的棒子他的耙子裹层金时，师傅狠狠的用禅杖敲了我们的脑袋，双手合十低念罪过，渡了我们十万八千里，却还是让我们满身铜臭的跪在了佛祖面前。
我争辩说师傅我只是和师弟开玩笑，师傅却愠怒着说每天让我背心经，背到如今却还是蜕不了顽劣品性，如果我这样都能成佛，我们佛家在世人面前恐怕要颜面扫地。
就是我这只丢尽佛家颜面的猴子，最终因护佑师傅一路西行有功，被高高在上的佛祖封为斗战胜佛。
虽然位列诸佛最末，但好歹也是一尊佛不是。
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万人朝圣，可以光明正大的品尝三界珍馐，渴了背后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将他们几百几千年的私藏求着我喝，饿了面前有无数人呈上龙肝凤胆，而这一切的代价只需要我听听他们的愿望，偶尔挑两个实现。
蟠桃会，金丹宴我更是出入自由，每个神仙都拿我当座上宾，吃的少了他们会认为是照顾不周，喝的少了他们会认为是情谊未到。见到七仙女他们再也不敢嘲笑我是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而是怯怯的向我请安，带着颤音喊着圣佛，生怕我想起当年与她们翻起旧账。
怪不得人人都想立地成佛。
那呆子本就好吃懒做，西行一路除了偷西瓜就是偷馒头，虽然佛祖嘴上说着本要封他为佛，因为偷西瓜偷馒头犯了佛家戒律，最终只落得个净坛使者，可净坛使者是干什么的，殿上众人心知肚明。
如今的他，每日除了睡就是吃，除了碰不得女色，其余的简直如鱼得水。其实我知道，就算他碰了女色，又能怎么样？他师傅是旃檀功德佛，他师兄是斗战胜佛，想亲近他的仙女可以从灵山排到长安。即便碰了，也就碰了。
师傅和老沙你们都知道了，我们四人就这样用了些许无关长短的日子，经了些许无关痛痒的磨难，救了些许无关结局的凡人，把我们自己渡成了看似举足轻重的，佛。
就这样每日坐在莲台上，每日听着佛祖保佑，每日看着人间众生，我们四人慢慢变成了他们嘴里无所不能的佛。
师傅每日沉浸在经书中，他说世人皆苦，早一日悟得大乘佛法，便可早一日让世人消难，早一日世人消除了灾难，世间就再无灵山，因为世间皆是灵山。
对此我一直抱着反对的态度，因为我始终觉得既然生而为人，就该尝尽世间百态，我成佛都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他们这些众生，凭什么可以被大乘佛法渡尽余波，活在极乐？
师傅说因为我放下棍子就可以成佛，拿起棍子就可以成魔，但他们如果没有一个无人可敌的精神世界，就永远都是鱼肉，被刀俎困在案板上。
如果在几百年前，也许我还会和师傅争辩，但现在我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是佛，我是斗战胜佛。
成佛了几百年，我亲手拆掉了无数人为曾经那个妖猴修建的齐天大圣庙，因为我觉得我是佛，我就应该和过去有个正式的了断。
齐天大圣有什么用？除了竖个旗子自我安慰，根本没有人认。
三灾还是要打我，你不知道那风那火那雷有多吓人。
天庭还是要灭我，你不知道那十万天兵黑压压的有多聒噪。
妖精还是不服我，你不知道四大部洲哪座山哪个洞里隔天会出个傲天大圣，弑天大圣。
所以齐天大圣的破庙必须由我亲手拆了，在佛祖面前还能表个忠心。
我也在没人的时候想过花果山，曾有个耍猴戏的卖艺人在我座前跪了三天三夜，只求能有多点人打赏他好买药回去给卧床多年的母亲，他身边那只小猴子也跟着他跪了三天三夜，我忍不住给了他一根香蕉，但他没有吃，而是给了卖艺人，想必是带回家孝敬母亲了。
我看到这只小猴子，就想起了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猴三。算起来，他是我出生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初生之时，山上的猴子都不待见我，因为他们两眼都不会放光，但我会放光。他们都有些惧我，有些怕我。猴族的等级森严，向我这种初来乍到的猴子只能跟在老猴的屁股后面捡些吃剩下的果子。只有小猴三，天天与我相伴，给我送些吃喝，有时捡到剩了一大半的桃子，他都会用山泉的水洗净，招呼着我吃下去。
后来跳瀑布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猴子都来围观了，只有小猴三对我说别跳了，太危险了，哪怕我们继续捡剩下的果子，也好过我送了命。
我对他说，我跳进去，就是这山上的猴王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捡他们吃剩下的果子，我要让你天天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他们把桃子送到你面前。
我也想起了水帘洞门口那只老马猴，在我之前他本是花果山传了几代的猴王，那张褶皱生了根的脸，让我第一次见他以为他炸了尸。
也许他活得够久，也许他也得了些造化，后来他对我说他知道山上没有猴子敢跳那个瀑布，他就是赌我敢不敢，赌他有没有看错猴，有我这个大王，花果山上的猴子再也不会被妖怪欺负了。
我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回到花果山，但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看到我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变得十分冷漠。
老马猴没有说出那句我期待已久的大王回来了，小猴三也没有拿出我最爱的桃子。
他们就当没有看见我。
也许是我离开的太久了，也许是我这身耀眼波澜的袈裟，闪到了他们的眼睛。
就这样当一个高高在上的佛吧，我可是斗战胜佛，我经常在想起从前的时候对自己说。
如果不是那个小屁孩，也许我就这样渐渐的变成了一尊佛。
那日他和他母亲走进大殿，手上拿着一个我的泥人。
边走边对他母亲说，妈妈你看，我像不像大圣？
他母亲像有些心事般拉扯着他，小声的说佛祖面前，不要喧哗。
“佛祖保佑，我家当家的被恶霸打伤已三月有余，恶霸非但没有赔钱，反倒把我家唯一的耕牛夺了去，为了给当家的治病，我把能当的都当了，家里没了劳力已经要揭不开锅了，我知道佛祖忌赌，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人老珠黄就算想去卖身，也没有人要，这是最后的两文钱，求求佛祖保佑，能赏我们全家一条活路。”
说完她从鞋底颤颤巍巍的摸索出两文钱，看了又看投进了功德箱内。
我听着这些话，已经快要麻木了，成佛这几百年，世上的人换了几茬，可是他们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变过。求仕途，求钱财，求姻缘，求未来，为自己，为家人，为孩子，为后代。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佛身上，佛若有灵，又怎么会管人间这些事？
但我还是决定要帮这个女人一把，因为这个小孩。
捐完了钱，孩子笑盈盈的看着他的妈妈，清澈的双眼没有沾染上世间的灰尘，因饥饿而消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妈妈，妈妈，大圣会保佑我们的对吗？”
“啪”
一记耳光打在了孩子的脸上。
“说了佛祖座前不要喧哗，这是斗战胜佛，斗战胜佛，你看看斗战胜佛，一身锦襕袈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大大圣的小面人。”
“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钱去买的面人？”
“啪”又是一记耳光。
“你这孩子，我们家虽然穷，但光明磊落，你怎么能学会小偷小摸呢？”
母亲教育着孩子，伸手将孩子手中的面人夺过，摔成了两半，只见蜡黄的小脸由黄变红再到惨白。
“哇”的一声，孩子放声大哭，挣脱母亲的手，将地上折为两半的面人拿起，小心翼翼的护在手心上。
“这这是我在村口说书人那里得来的，因为我平时总是帮他收拾招牌，他看我喜欢大圣，所以送给我的。”
看着这小屁孩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护着我的面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和小猴三一起捡别的猴子吃剩下果子的日子。
“跟你说了这是佛祖，什么齐天大圣，你看看这个庙，这是斗战胜佛庙。”
“大圣，大圣你快显灵告诉妈妈，你不是佛祖，你是齐天大圣。”
孩子的哭音，引来了周围的人群。
“什么齐天大圣，这是斗战胜佛啊。”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齐齐天大圣？这个名字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了。
“大圣，说书人说了，取经归来花果山上的猴子都被抓走了，你上次去看到的都只是佛祖留下的幻象。”
“大圣，说书人说了，如来是为了把你软禁起来，斗战胜佛在他的眼里永远都是只顽劣的猴子。”
“大圣，大圣。”
孩子的哭音愈加强烈，耳中的金箍棒嗡嗡作响，看着孩子把我的面人放进了胸口的位置，一路上被八卦炉炙烤不曾迷离，被风沙刮伤不曾酸痛的眼睛，怎么会有些涩。
看了看两边的左右护法，他们的咬牙切齿的盯着孩子，手已经慢慢的抬了起来。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斗战胜佛，这怎么会是真的。童言无忌，这种劣民每天搬弄是非，在佛祖面前狂语已经犯了大忌。”
说话间，左护法的手伸了出去，而此时金箍棒也飞了出去。
“我就知道，你会做这些下贱的事，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可真是他妈的慈悲为怀呀。”
我碾碎莲台，击飞护法，来到孩子的面前。
我拔下一根毫毛，变化成我的面人送给了那个小屁孩，笑着对他说：
“这个面人谁都摔不碎，保护好他。”
小孩破涕为笑，忘记了耳光的疼痛，笑着对他妈妈说，
“妈妈你看，大圣显灵了，他才不是什么斗战胜佛，他是齐天大圣。”
我掂了掂功德箱的重量，应该挺沉的，把它交到了女人的手上。
“最后的家当，就别拿出来供奉了，信自己，别信我。带孩子去吃顿好的。”
女人感恩戴德的给我磕着头，孩子一脸痴相的看着我的面人。
我回身向着柴房走去，那里有我落满了灰的老朋友。
嘿，我回来了，老朋友。
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着金箍棒的脆响。
“好久不见，老头。”
“好久不见，大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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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西天极乐金殿辉煌，我和老猪小声说着舍卫国赵长春家后辈的金子是不是都被拿来当做地砖铺了路，老猪笑嘻嘻的说亏他耳朵里那几锭碎银子藏着掖着带了一路，要不说佛祖阔气，这绵延赫赫，整整一座山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就在我和老猪商量要不要偷偷撬下几块给我的棒子他的耙子裹层金时，师傅狠狠的用禅杖敲了我们的脑袋，双手合十低念罪过，渡了我们十万八千里，却还是让我们满身铜臭的跪在了佛祖面前。
我争辩说师傅我只是和师弟开玩笑，师傅却愠怒着说每天让我背心经，背到如今却还是蜕不了顽劣品性，如果我这样都能成佛，我们佛家在世人面前恐怕要颜面扫地。
就是我这只丢尽佛家颜面的猴子，最终因护佑师傅一路西行有功，被高高在上的佛祖封为斗战胜佛。
虽然位列诸佛最末，但好歹也是一尊佛不是。
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万人朝圣，可以光明正大的品尝三界珍馐，渴了背后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将他们几百几千年的私藏求着我喝，饿了面前有无数人呈上龙肝凤胆，而这一切的代价只需要我听听他们的愿望，偶尔挑两个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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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灾还是要打我，你不知道那风那火那雷有多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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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我跳进去，就是这山上的猴王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捡他们吃剩下的果子，我要让你天天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他们把桃子送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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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活得够久，也许他也得了些造化，后来他对我说他知道山上没有猴子敢跳那个瀑布，他就是赌我敢不敢，赌他有没有看错猴，有我这个大王，花果山上的猴子再也不会被妖怪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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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猴没有说出那句我期待已久的大王回来了，小猴三也没有拿出我最爱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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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离开的太久了，也许是我这身耀眼波澜的袈裟，闪到了他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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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保佑，我家当家的被恶霸打伤已三月有余，恶霸非但没有赔钱，反倒把我家唯一的耕牛夺了去，为了给当家的治病，我把能当的都当了，家里没了劳力已经要揭不开锅了，我知道佛祖忌赌，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人老珠黄就算想去卖身，也没有人要，这是最后的两文钱，求求佛祖保佑，能赏我们全家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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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佛祖座前不要喧哗，这是斗战胜佛，斗战胜佛，你看看斗战胜佛，一身锦襕袈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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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会做这些下贱的事，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可真是他妈的慈悲为怀呀。”
我碾碎莲台，击飞护法，来到孩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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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破涕为笑，忘记了耳光的疼痛，笑着对他妈妈说，
“妈妈你看，大圣显灵了，他才不是什么斗战胜佛，他是齐天大圣。”
我掂了掂功德箱的重量，应该挺沉的，把它交到了女人的手上。
“最后的家当，就别拿出来供奉了，信自己，别信我。带孩子去吃顿好的。”
女人感恩戴德的给我磕着头，孩子一脸痴相的看着我的面人。
我回身向着柴房走去，那里有我落满了灰的老朋友。
嘿，我回来了，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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