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地牢这种地方, 素来是终年见不着光亮的，即便是在玄真派这般名门仙府中, 地牢也是毫无例外的阴冷潮湿。
在师门生活这么多年，师道清还是第一次涉足地牢。他花了些心思在守门弟子的食物中下了点药作为门中厨艺的一把手自然是没人对他送来的食物设防的。他将他们迷晕后从身上搜出钥匙，静悄悄地潜入了地牢。
这一晚行动前他思虑良久，知道此举会给师门和自己都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蓝若对柳煦和他有救命的恩情,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要他作壁上观, 是决计不可能的。
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将蓝若救出，自己再去掌门师叔面前请罪吧。
地牢是天然的钟乳洞改造而成。师道清足间轻踏过湿漉漉的地面, 偶有水滴顺着洞顶倒悬的钟乳石滴落，发出“哒、哒”的声响，蓄积成一块块清浅的水洼。
有部分石块被施了法, 发出莹莹光亮，将地牢中的景象映得清清楚楚。师道清挨个牢狱望过去, 恶鬼们都被灵符束缚住绑在牢内, 有些不甘心的看见师道清来了恶狠狠地瞪着他龇牙咧嘴, 一副想将人撕碎嚼烂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怜又可笑。
师道清没有理会他们。
寻到蓝若的时候, 她正倚着墙望着头顶一块莹莹发光的石头发呆, 听见有人来了只是眼珠子微微转向他，看清来人后神色微变，继而又不为所动地收回视线。
师道清轻声唤了她两声，并无反应，又道“蓝若前辈，我带您走。”
蓝若这才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是师道清看不分明的复杂。直到师道清将钥匙插入锁孔，她从鼻腔里讥笑一声，哼道“假惺惺的故作姿态。”
“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落，师道清微微蹙起眉头，不知道蓝若这句话该作何解。蓝若见他这般无辜的神情，嗤笑道“怎么，现在想要救我若不是你和你师兄将我们的密道告诉这些臭道士，我和我的属下又怎么会在密道口被截杀”
师道清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密道是什么，那日他们就是从那儿避开众鬼耳目离开鬼城的。因为知道，便更是疑惑，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过此事，也深知柳煦更不会。
蓝若话一开头，满腔怨气随着喷薄而出，身上的灵符阵阵闪烁，似在警告。她双眼微红，声音也尖锐了几分“别给我装无辜，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亏我救了你们性命，你们这些所谓的玄门正道，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吗”
“阿落、阿落她还是个孩子，你们却连她都不放过”
“是，我跟他们混在一起，谁都不无辜，我们咎由自取。可是，我救了你们，谁都无所谓，可你们怎么能出卖我”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是顶着灵符和法阵的重重束缚站起身，双目通红地瞪着师道清。师道清一手下意识搭在剑上，立时道“蓝若前辈误会了，我没有，我师兄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发誓”
“呵，你发誓”蓝若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会信你”
“我若有心害你们，现在又为何要救前辈您出去”师道清朝蓝若走去，他走一步，对方便后退一步，他只得站住脚，“别动，我给您解封。”
“”蓝若见他说得诚恳，前段时日相处她看得出师道清的秉性，本也是不大信的，但被人出卖的事实令她一时失了智。这会儿见到对方笃定的样子，稍稍冷静下来，迟疑地看着他，又后退一步，“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师道清说着，趁她迟疑的一刹替她解了灵符与法阵，又反手拔剑递给她，“我与师兄绝对不可能做出出卖救命恩人的事。但空口无凭，您若不信我也无计可施，反正师兄的命是您救的，您若觉得是我们的错，大不了用这剑，取了我性命就是。”想了想又道，“但是您若杀了我，就没人送您离开了。”
师道清说完，清澈的双瞳映着地牢中淡淡荧光，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蓝若冷着脸接过剑，她被压制了太久，还很虚弱，光是拿着剑就觉得胳膊沉重，抬不起来。她低叹一声，松手将剑丢在地上“我救的是你师兄的命，就算要还也是他还我，我杀你做什么”
她说着，却又坐回了墙角，低声道“你走吧，我不走。”
师道清回首望了眼地牢入口，生怕耽搁太久被人察觉，语气急了些“前辈这是做什么留下可是”
“死路一条。”蓝若接道，“我知道，可是我的属下们也都在这儿，你救得了我一个，却救不了他们。他们跟随我百年，作为他们的头领，我不可能一人苟且偷生。”
“前辈，得罪了。”师道清闭了闭眼，也不多言，冷不防从怀中捏出一张符将蓝若定住。蓝若在地牢押了数日，本就虚着，轻而易举就着了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师道清将自己负在背上，又在地牢余下众鬼的虎视眈眈中快步走上地面。
门口的两个弟子还维持着被师道清迷晕了放在墙边的状态。师道清反身将大门紧锁，又将钥匙放回其中一位守门弟子身上，转过身，一把银亮的剑柄猝然横在身前。
师道清惊了一下，顺着剑柄往旁边看去，却柳煦闲庭信步地走出来，纯白的道袍沐上一层月色，像是笼了层隐隐发光的白纱。他浅笑着“道清，我说大半夜你偷偷跑出去做什么，还当是背着我幽会去了。你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果然是在打这个主意，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师兄。”见到是柳煦，师道清松了口气。他先前没有与柳煦商量便这么做，是觉得私自放走鬼王这种罪行一人来担就够了，无需两人下水，现在被撞见了仍是这么觉得，遂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快回屋，就当没见过哎哟”
师道清话没说完，柳煦反手一剑柄敲在他头上，笑嘻嘻地佯怒道“说什么呢，在你眼中，你夫君我就是这种忘恩负义、没有担当的人吗”
师道清揉着生疼的脑袋，又被他在外人面前这句自然而然的“夫君”震得没回过神，柳煦已经将蓝若从他背上接了过来，触见她瞪得滚圆的眼睛微愣“她怎么了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蓝若闻言，又狠狠剐了他一眼。
二人御剑直将蓝若送出很远，天空都泛了鱼肚白才寻了个隐蔽的山洞将她放下。师道清对她道“蓝若前辈，我们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在此处调养，等灵力恢复后寻个地方躲藏数年，只要您不做坏事，应当不会有人再找麻烦的。”
蓝若没回应，只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师道清这才想起她还被自己一张符定着，忙给她揭了。柳煦在一旁道“走吧，等师弟们晨起不见我们踪影该起疑了。”
“无事。”师道清没告诉柳煦，不管事情会不会败露，他本就打算回去向掌门师叔请罪的。
蓝若被他揭了符还是没有多余的反应，像是看透了生死。直到二人起身欲走，她才忽然抓住师道清的衣袍下摆，声音轻微“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柳煦眉头一皱，他知道蓝若有些傲气，能让她开口要求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师道清则是蹲下身安抚似的拍了拍蓝若肩头“前辈，您救过我二人性命，何来求之一字。您说，若我做得到定当全力以赴。”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立场，但是”蓝若咬着唇，“能不能求你，至少救阿落出来，她、她自横死的那日便跟着我，别看她平日胆大妄为，却是个爱哭的性子，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师道清知道她口中的阿落便是那日跟着她一道在山洞中寻到他们的小女孩，也是最后送他们出鬼城的那个。师道清还未回答，柳煦开口婉拒“这恐怕不行，地牢已经失守一次，必然严加防范，要再从地牢带出囚犯谈何”
“好，我答应你。”师道清打断他道。
“道清”柳煦微怒，“你别傻了，能救一个已是冒了多大的险，就算她于你我有救命之恩，救了她便已经还清了，何必再蹚浑水你可知这场战役中玄门折损了多少人，你可怜这些鬼，那那些被恶鬼作弄、折辱、残杀的修士呢谁去可怜他们”
“可蓝若一派并未直接参与，罪不至死。”师道清温声道。
“罪当如何等候玄门一道裁决，轮不到你我。”
师道清垂着眸，没有再与他争论。
说是裁决，谁不知道这些被收押的鬼魂基本都逃脱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更甚些的，会交由各派弟子作驱鬼练习之用，用完再灭。
本是寻常的事，可在性命由鬼救过后，师道清就不能用以往的眼光去看待此事了。
鬼也分善恶，也有情感。就像蓝若，她会心软救人，会因为同伴而担忧，会因为背叛感到痛苦。单单因为是鬼魂而划分为恶，一并论处，师道清不能认同。
然而，他并没有能救阿落的机会。
二人回到门派刚一落地，立刻被人扭送去了大殿。
跪在门派各位师长跟前，师道清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师父的表情。他抢在柳煦之前将一切都归到自己身上，在柳煦开口揽责时又道“师兄素来维护我，可今日一事的确是我念在私情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师兄，不必再袒护了。”
“你”柳煦怔然看着他，“不是，掌门师叔，是我”
师道清又打断他，跪伏于殿上“鬼王蓝若于我有恩，道清虽是私自放走她，却觉得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无愧天地。可若掌门师叔要罚，罚我一人便好了。”
“好、好。”掌门听了他这番说辞气笑了，“下山两年，长本事了啊。好啊，玄阳师弟，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两个好徒弟”
听到师父的名字，师道清伏在地上却觉得师父约莫在看着他，紧张得手指轻轻抠住地面。
他觉得自己救蓝若没错，也必须救，可同时他很矛盾，害怕看到师父失望的表情。
自始至终，师道清都没有敢抬起头。静默许久，只听上方掌门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缓缓道“本门三弟子师道清，碍于私情，擅自放走鬼王，罚其禁足思过崖，悔过一年。”停了一刻，师道清听见他又道，“柳煦，你这样看着我，是想也一起去吗”
师道清听了这话，忙抬起头看着柳煦摇摇头，继而对掌门行礼道“多谢掌门师叔。”
他知道掌门师叔已经足够留情。此事可大可小，只要师门有意庇护，便可不传扬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责罚，也只是给师道清一个教训。
只是蓝若所托，终究是有心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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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行动前他思虑良久，知道此举会给师门和自己都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蓝若对柳煦和他有救命的恩情,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要他作壁上观, 是决计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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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若闻言，又狠狠剐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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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清”柳煦微怒，“你别傻了，能救一个已是冒了多大的险，就算她于你我有救命之恩，救了她便已经还清了，何必再蹚浑水你可知这场战役中玄门折损了多少人，你可怜这些鬼，那那些被恶鬼作弄、折辱、残杀的修士呢谁去可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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