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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兰斯洛的“表白”

  对于一个有抱负的女王来说, 君主的宝座既不柔软也不舒适。但在众人眼中,即便历经种种艰辛,潘德拉贡一格朗斯的女王陛下确凿无疑深受天主的眷顾。

  且不提这位陛下如何从一介家族弃女登顶;单单说女王即位两年以来,有惊无险度过了疫病危机, 还算平稳的恢复着国内生产,一步步加强威信, 就足够教人羡慕了。

  不过女王自知, 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于是, 王国第一导师梅林,在格妮薇儿要求下,坚持每天给她灌输各种知识。

  尽管努力跟着学习, 她还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理论上, 梅林倒是不断反复帮助她武装头脑,但具体事务方面, 格妮薇儿仍是一知半解。

  这并不稀奇,古往今来, 历史上精通庶务的君主, 本就少之又少。

  “具体政务自然有人来干, 君王只要展示尊贵的形象就好。”

  格朗斯曾经的宫廷重臣们, 对把持朝政太有经验了。反正, 君虚臣实是惯例, 是传统。

  但总有人想突破这传统, 大部分是年轻气盛的国王。

  如今, 年轻气盛的女王也不例外。

  她本就是离经叛道的存在, 自然不甘于做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或是只会在文件上印戳的图章。

  而格妮薇儿常常感慨,在设法摆脱大臣操纵的同时,自己实在太过依赖梅林和亚瑟了。

  因为最开始的疫病危机,谨防c或者说抑制亲王干政从来就没做到过。

  女王执政,和男性国王是不同的。当格妮薇儿发现选择困难时,她就放弃理性思考,索性相信直觉。

  女人本就更容易相信直觉和感情,更何况,格妮薇儿还有一段“前世过往”可作为依仗。

  毕竟,根基尚浅的女王,若想单打独斗去面对那群狡猾的宫廷重臣们,是不大可能的。与其千般犹豫,万般怀疑,还不如全盘信赖梅林和亚瑟,再慢慢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平衡。

  好在这大半年来,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加强她的信心。

  只是,苦恼好像是可以无穷无尽的。

  梅林正在教育她:“每周的御前会议,完全可以变成三天一次甚至是隔日。亲力亲为固然是防止被架空的办法之一,但是人的精力总归有限,陛下不可能独自奋斗。那么,把职权分给那些仰视你的拥趸们”

  “可惜,我对于实际政务实在是有太多不通的地方。”

  格妮薇儿并不曾打算大包大揽,可是,仅掌握一堆纯粹理论,而不亲身操作一二,总感觉不够脚踏实地。

  “具体政务自然有人来干,君王只要把握好大方向即可。”

  听起来,梅林的论调和某些人类似。但他至少还鼓励她:“陛下,别害怕被挫折伤害。你可以先做一个好的伴侣,一个好的国家象征,不用着急亲自处理那些琐事。”

  回忆起亚瑟也对她说过相同的话,格妮薇儿却有些怅然。

  梅林很有野心,亚瑟也颇有理想,他们还精通实务,替她把王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格妮薇儿自己,仿佛没有主见也没有理想;而亚瑟,也并不怎么需要她的帮助。

  她有点烦闷。

  蕾恩建议的散心方式,是多去花园走一走,呼吸更多新鲜空气。

  “骑马出门太危险了。”宫廷主管很有些絮絮叨叨。“还是在宫廷内部比较放心。”

  ——放心,是要当心才对吧!

  格妮薇儿刚越过布满荆棘的玫瑰栅栏,就意外见到了一位会令她忐忑不安的骑士。

  遥遥的道路另一侧,兰斯洛大约是刚离开库房,正脚步轻快的穿过花圃。他微微转头,就发现了格妮薇儿。

  “日安,陛下。”他率先向她见礼。

  格妮薇儿再怎么回避,这个时候也得故作镇定的接受他的靠近。

  然后,她还得硬着头皮和他“闲谈”。

  毕竟兰斯洛,名义上是她重要的直属骑士,更是梅林和亚瑟眼中值得善待和亲近的有为青年。要老是一味回避,怎么也说不过去。

  想通点,格妮薇儿,邀请他和自己一块逛逛,也没什么大不了。

  受到女王陛下的“关注”,兰斯洛自然是乐意与她偕行的。而跟在二位身后的侍女们,并不曾察出女王和兰斯洛情绪微妙,只觉得比起骑士先生的热情,陛下相对疏离矜持了些——倒还谈不上冷淡。

  “最近天气不错,已经晴了好一段日子了。”格妮薇儿先挑了个安全话题。

  既然是闲逛,兰斯洛也显得很放松。“的确如此,即使是常爱下雨的斐伊湖区,也享受了好些灿烂阳光。”

  格妮薇儿立即就想起了他的新称号——“湖中骑士”。对了,兰斯洛已经满二十一岁,经过了名正言顺的骑士受封。

  格妮薇儿最近一次见他,还就是授封仪式上:他身披甲胄跪在圣坛前,宣誓虔诚于天主,效忠于君王,遵守骑士守则,维护骑士荣耀;而她,则用剑尖拍击他的肩背。尽管他曾大放异彩,获得脍炙人口的美名,只有在正式受封后,才有了名正言顺的地位。

  所以,他扭头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灼热,应该不算稀奇吧

  “听说,斐伊湖常年被雾气笼罩”格妮薇儿发誓,自己仅仅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兰斯洛仿佛眼睛一亮。“是的,斐伊湖很美,纯粹的自然之美。密密麻麻的树丛间,潮湿雾气从湖面吹来,白茫茫一大片;芦苇立在泥沼里摇晃,灌木也发出‘沙沙’声响。小动物们互相追逐,时动时静,尽可能藏匿身形那种感觉,跟这里大不一样。”

  骑士们大多受过一些文艺指导,这个格妮薇儿是知道的。而兰斯洛,居然这般生动的描摹他的故乡,她颇有些意外。

  “原始的c自然的美,同这里人工堆砌c精雕细琢的繁华之美不大一样。”兰斯洛眉梢微微上挑,眼角也弯起来。

  “都有各自的美。”格妮薇儿轻轻点头。“算各有所长吧。”

  “原始湖区向来变化缓慢。不过,大部分弱者看似闲适,实际时刻笼罩在生存的危机里——每次回去,我都会有这样的感受。相比之下,被文明改造过的世界,倒显得更加安逸稳定呢。”

  他补充了一句:“薇薇安,我的养母也这样认为。”

  没料到他竟有这番结论沉默片刻,格妮薇儿才道:

  “听说,你前些日子回本威克去了。”

  “是的,回去探望我的养母。”

  格妮薇儿禁不住感叹道:“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领主。”

  兰斯洛眨了眨眼睛。“是么,她也称赞,您是一位了不起的陛下。”

  格妮薇儿有点吃惊。“会这样子?”

  兰斯洛肯定的点了点头。“养母很肯定的说,我将会永远忠于您。”

  格妮薇儿胸口有一丝莫名的悸动。兰斯洛就立在她旁侧,垂眸凝视,眼神执着,浑身上下散发着坚毅的气息。

  “陛下身为潘德拉贡一格朗斯历史上第一位女王,有太多的不容易。”

  “在男人主导的世界,女子要冲破重重障碍,越过传统和偏见的藩篱,坐稳统御者的宝座,需要太多太多的付出和努力。”

  “我的养母曾说:孕育和生产,让女性独自承受了生命最初的苦难。因为生育的磋磨,因为照顾后代的需要,她们不得不困在幼小的孩子身边,难获自由。但是,即使女性多般付出,因生育造成的困境,却成为她们被贬低的理由。”

  格妮薇儿怔了怔。真没想到,向来高贵神秘的湖中仙女竟思考着这样的内容。从前,格妮薇儿钦佩着这么一位特别的女领主;现在,从兰斯洛那儿得知她的深沉思想,格妮薇儿对她则更添几分神往。

  她养子的长篇大论还在继续:“由于无法频繁劳作c制造食物,女性成为被控制的一方,甚至被贬斥成‘依附者’。又因为这种种缘故,甚至她们从出生,就被看作低人一等这何其不公!”

  “只可惜,她们中的大部分,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接受被强者轻忽甚至压迫的现实。”

  对于湖中骑士口中繁芜复杂的语句,尾随身后的侍女们大多似懂非懂,格妮薇儿却很容易感受这奇异的共鸣。她望着兰斯洛,目不转睛,聆听他转述湖中仙女的诸多见解。而她牢固的视线,和唇角溢出的赞赏,对兰斯洛亦是极大的鼓励。

  “薇薇安认为,当生存压力太大时,人们总是倾向于弱肉强食。但随着文明的发展,终有一天,人们必然会意识到,强迫并压制族群中另一部分人,仅仅因为性别的缘故,这是多么可惜和悲哀。无论人们是想与世界和谐共处,还是意图征服自然,都需要拧在一起,集合群体的全部力量。”

  “她指出这个悲哀的现状,却说,她选择宽恕。”

  “大部分人食不果腹c朝不保夕的时候,生存本能决定了他们会欺辱比自己弱小的同类。这是天性,虽然低劣,但一时间不可能从人群中根除。若是能助他们持续改善生活,待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他们自然会逐渐懂得反思和改进。”

  吁了口气,兰斯洛续道:

  “养母告诫我,基于现状,一个年轻骑士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维护弱者,保护女性,为锐意进取的君主c为您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他紧紧盯着格妮薇儿有点泛红的脸,嗓音微低,像是从胸腔内传来。

  “摈弃暴怒和谋杀,永不背叛,永不残忍,永不胁迫女士,给予请求宽恕者以宽恕,给予女士以援助——这是骑士的信条,是骑士应毕生遵守的誓言。”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格妮薇儿看来,那里面充满了振奋的力量。

  温和,克制,宽容坚实矫健的身躯,却怀着柔软的心灵。一瞬间,她好像有些理解,为何圭尼维尔会被他所吸引了。

  尊重并理解女性的真挚心灵,还有强有力的守护,这样的他,很轻易就能卸下任何女人的心防。

  格妮薇儿此刻满怀感慨。

  过往的迷失彷徨,突然被一盏灯照亮了方向。

  尽管是一步步被推着走到这个位置,尽管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但她心底还是有团小小的火焰,想要被尊重c被理解,被守护,被爱戴。

  若说女王的道路是光荣的荆棘路,那么,她是何其幸运——有人与她同行,有人为她指引,有人甘愿守护。

  尽管承受过那么些不公,但她仍然以女人的身份,走出一条路来。

  格妮薇儿想,她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了。

  一度被繁重政务攫去精力度被顺遂生活所掩埋的,那种身为女性的失落和悲哀,因为性别而遭遇轻视和敌意,她怎会抛诸脑后?

  不再需要点醒,她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

  她渴求着平等和一视同仁啊。

  如果,已站在女王的高度,还不为女性做些什么的话,又有谁更有能力,更有同情心,去帮助仅仅因性别而被践踏被欺压的人呢?

  “你是一位高尚的勇士,兰斯洛。”她郑重其事,这一次,毫不犹豫去迎接他的热切目光。

  “不,陛下,这是我应该做到的每个骑士都该以此为目标。”

  当她蓦然靠近他的时候,并大胆回视之时,兰斯洛的表现显然突破了常态。他一方面关注着她,一方面却又微微垂下头去,眼神一点也不镇定,双手甚至有些慌乱的朝后缩。

  好像是在害怕,如果他的脸颊没有泛起一丝红的话,就更像了。

  一贯表现超出年龄沉稳的兰斯洛,居然也会这般害羞。

  一瞬间,有个酷爱恶作剧的小孩忽然在格妮薇儿心底蹦起来,嘻嘻哈哈的嘲笑着:哦,那个困扰她c迷惑她的家伙,原来还如此青涩。

  说起来,也没错算起来,他比自己足足小上一岁呢。

  “谢谢你,兰斯洛。我想,我找到了我的目标。”她无比真诚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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