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元君舒正望着那幅薄幕后的人影, 心生好奇的时候，一支琴曲结束了。
弦住音止，听者还意犹未尽地怔怔出神。
元君舒看到, 那薄幕之后的纤细人影微微欠身, 朝着众人施了一礼。
接着, 清朗的声线便响起在元君舒的耳畔：“恭祝贵人福寿绵长！”
“好好好！”章国公太夫人语声发颤, “好”字一个连着一个, 大概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快！快！来人！请墨姑娘到后面奉茶！不可怠慢了！”章国公太夫人又一叠声地吩咐着。
马上有妥帖的仆妇去安置。
元君舒则被那道清朗的声音震住了：这道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京郊！
元君舒心念一动, 恍然大悟——
这抹子声音, 不就是那日在京郊马车翻到官道旁的壕沟里的那位吗？
元君舒还好心地与她同骑，送她返京来着。
那姑娘却不肯告诉元君舒其姓名，她还说, 她是丽音阁的音姬
她姓墨？
不然, 章国公太夫人怎么会称她为“墨姑娘”？
她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吧？竟能奏出这等铮然之音，真是难以想象。
若不是听到那把子声音, 元君舒实在难以相信，那样的琴意，会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之手。
可是, 她不是丽音阁的音姬吗？
章国公府虽然尚武，不似寻常世家极看重门第出身之高低，但在府中太夫人寿诞之日, 请了一个音姬入府来奏琴音, 即便其技艺绝佳, 也是挺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元君舒心里想着，或许这里在座的诸贵妇女眷，并不知道那薄幕之后的拨弦人只是一个在她们的眼中地位极其低贱的音姬；否则，以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自以为高贵的心思，只怕就算不离席而去，也会耐不住奚落几句了。
元君舒这般忖着，又同时为那墨姓的音姬大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子，应该是出身不好，不得不沦落入贱行的。但她的心性却不低贱。
元君舒清楚地记得，那墨姓女子婉言拒绝自己询问她名字时候的态度。
那个女子，她其实有着她自己的孤傲的。
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容貌，确也配得上这不俗的琴音了。
而最值得玩味的，是章国公太夫人待那女子的态度。
一个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对一个几乎低入尘埃的小小音姬，态度慈爱又温和，这难道不奇怪吗？
就算是欣赏她的琴意，难道当着众位堂客的面，听着那琴音，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角，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吗？
元君舒不禁又往深处想了一层——
就算章国公孝敬母亲，按照母亲的喜好，请了丽音阁中技艺绝佳的音姬，过府奏曲庆寿，那么他又是从何得知这位墨姓音姬的琴音，恰好投了母亲的脾胃的？
莫不是章国公曾屡次莅临音馆那样的风流所，才替母亲寻到了这么一位来？
一想到章国公齐洪烈那张板正威武的脸，和风流场所牵连在一处，元君舒便觉得暗自好笑。
齐家的门风在诸世家之中是颇独树一帜的，即，一则齐家人几乎都好武事，二则齐家人几乎都不事二色。
章国公本人，就是一个顶好的模本。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夫人，也就是现在的章国公夫人。
不然，齐家也不会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最后将满门的期望，放在齐玉这个章国公夫人最小的女儿的身上。
所以，这样的章国公，会流连于音馆吗？
当然不会。
元君舒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这位丽音阁的墨姑娘，是如何得了机会入了章国公府的，也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
元君舒此刻其实是很想亲见一见那位音姬墨姑娘的，却没机会了。
因为有章国公府的下人来禀报：“老太太，前面老爷传来消息，说是吴国长公主殿下马上就到了！”
众人立刻从之前那琴音之中醒过神来。
吴国长公主可以说是为章国公太夫人贺寿的客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帝不会亲至章国公府，年年只派了内廷总管唐喜送了礼物来。皇帝不来，吴国长公主可不就是地位最高的那位了吗？
于是，众人忙一起到堂前迎接吴国长公主元令懿。
其间的细节不必赘述，无非就是祝寿c奉上贺礼c彼此寒暄等等，年年皆是如此，元君舒早也看得惯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吴国长公主到了之后，后堂的寿宴才开。于是此时，便有章国公府中管事的婆子，来恭请太夫人开席的事宜。
章国公太夫人于是忙张罗着请众人入席。
内堂里，几大桌宴席排开，众女眷各寻妥当位置坐了。
元君舒便与章国公太夫人以及吴国长公主同席，齐玉就陪在祖母的身边，逗她开心。
席间，前面水榭上临时搭起的戏台上热闹非凡。
诸般杂耍c百戏等等络绎登场，惹得章国公太夫人和诸女眷不由得捧腹大笑。
元君舒对这些内宅女眷打发光阴耗日子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兴趣，她一面含笑应付着席间的种种，一面暗自诧异吴国长公主的神色。
以元君舒对元令懿的了解，此刻挂在元令懿脸上的程式化的笑意，可不是发自内心的。
相反，元令懿眼底的森寒阴骘之气，已经明晃晃地透了出来。
元令懿虽然性子直接跋扈，好歹幼承庭训，读书明理了的。她的出身，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在这样的场合下给谁甩脸子看。
唯有跟了她两年，对她极其了解的元君舒，才能在那张看起来笑得颇无害的面孔之下，捕捉到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寒沁沁的情绪，就像齐玉想打架的时候，就像韦霖想要算计人的时候
总之，元君舒明白：不知什么人，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元令懿。而且，那个人就将要倒霉了。
元君舒不动声色地吃着喝着，心里却感到了从没有过的不安和忐忑。
她不是为那个得罪了元令懿的c将要倒霉的人而忐忑不安，她是为元令懿而忐忑不安，仿佛将要倒大霉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元令懿自己。
元君舒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她总觉得，元令懿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下塌天的大祸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元令懿，吴国长公主殿下，陛下唯一疼爱的幼妹，被寄予厚望，甚至可以将来一步登天的存在，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事，于她而言，是“塌天的大祸”？
元君舒往嘴里塞了一筷箸菜，默默摇了摇头。
她深深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该担心前程的，难道不是她自己吗？
她的前途未卜，前日夜晚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得罪了，以后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还一脑门子的罗乱呢，还有心思担心旁人。
不过想归想，元君舒还是特意分了些注意力去关注元令懿，生怕她性子一起，再招惹出什么是非来。
事实证明，元君舒的直觉不差——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元令懿果然向章国公太夫人告了罪，说要暂时离席去更衣。
她一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章国公太夫人又生恐委屈了她，忙一叠声地吩咐信重的仆妇引路随侍，边口中说着“府中简陋，还请殿下担待”之类的客套话。
元令懿摆了摆手表示无妨，便闪身离席了。
她一走，众人依旧坐下继续。
元君舒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怎么都难以安定下来。
又撑着坐了一会儿，元君舒实在撑不住了，也悄悄告了罪，退了出去。
自然有仆妇丫鬟指点她更衣处的所在。
元君舒点头谢了。
不过，她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那里。
元君舒绕过更衣处，干脆朝着章国公府深处的僻静处摸去。
元令懿不是傻子，此刻在章国公府中，又值太夫人庆寿的日子，她断不会做出明晃晃地在常人可见的地方寻某人的麻烦，平白丢了天家的颜面的事来。
至于那个“某人”到底是谁，元君舒尚无从得知。
但她的脑袋里不由得冒出那位丽音阁的墨姑娘的模样来
堂堂的长公主和一个小小的音姬，能有什么交集？
小小的音姬又怎么会得罪了堂堂的长公主？
元君舒这般质疑着，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章国公府的庭园格局，也是武人风格，方方正正，横是横竖是竖，泾渭分明。
这倒帮了元君舒，让她不至于在这个陌生又几乎看不到人的所在饶得迷了路。
此刻，府中的仆从应该都在前面当值。元君舒越走越觉僻静。
远处，水榭上正飘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听不甚分明，像是从天外传来的声音
再转过一个弯，眼前现出一扇月亮门来。
元君舒没心思欣赏那月亮门上的题字如何，她已经因为眼前的情景而震惊了——
月亮门的前面，元令懿死死地扼住了那位墨姑娘的脖子，将她的身体按在了墙壁上。
口中犹喝喝有声：“让你勾引我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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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住音止，听者还意犹未尽地怔怔出神。
元君舒看到, 那薄幕之后的纤细人影微微欠身, 朝着众人施了一礼。
接着, 清朗的声线便响起在元君舒的耳畔：“恭祝贵人福寿绵长！”
“好好好！”章国公太夫人语声发颤, “好”字一个连着一个, 大概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快！快！来人！请墨姑娘到后面奉茶！不可怠慢了！”章国公太夫人又一叠声地吩咐着。
马上有妥帖的仆妇去安置。
元君舒则被那道清朗的声音震住了：这道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京郊！
元君舒心念一动, 恍然大悟——
这抹子声音, 不就是那日在京郊马车翻到官道旁的壕沟里的那位吗？
元君舒还好心地与她同骑，送她返京来着。
那姑娘却不肯告诉元君舒其姓名，她还说, 她是丽音阁的音姬
她姓墨？
不然, 章国公太夫人怎么会称她为“墨姑娘”？
她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吧？竟能奏出这等铮然之音，真是难以想象。
若不是听到那把子声音, 元君舒实在难以相信，那样的琴意，会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之手。
可是, 她不是丽音阁的音姬吗？
章国公府虽然尚武，不似寻常世家极看重门第出身之高低，但在府中太夫人寿诞之日, 请了一个音姬入府来奏琴音, 即便其技艺绝佳, 也是挺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元君舒心里想着，或许这里在座的诸贵妇女眷，并不知道那薄幕之后的拨弦人只是一个在她们的眼中地位极其低贱的音姬；否则，以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自以为高贵的心思，只怕就算不离席而去，也会耐不住奚落几句了。
元君舒这般忖着，又同时为那墨姓的音姬大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子，应该是出身不好，不得不沦落入贱行的。但她的心性却不低贱。
元君舒清楚地记得，那墨姓女子婉言拒绝自己询问她名字时候的态度。
那个女子，她其实有着她自己的孤傲的。
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容貌，确也配得上这不俗的琴音了。
而最值得玩味的，是章国公太夫人待那女子的态度。
一个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对一个几乎低入尘埃的小小音姬，态度慈爱又温和，这难道不奇怪吗？
就算是欣赏她的琴意，难道当着众位堂客的面，听着那琴音，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角，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吗？
元君舒不禁又往深处想了一层——
就算章国公孝敬母亲，按照母亲的喜好，请了丽音阁中技艺绝佳的音姬，过府奏曲庆寿，那么他又是从何得知这位墨姓音姬的琴音，恰好投了母亲的脾胃的？
莫不是章国公曾屡次莅临音馆那样的风流所，才替母亲寻到了这么一位来？
一想到章国公齐洪烈那张板正威武的脸，和风流场所牵连在一处，元君舒便觉得暗自好笑。
齐家的门风在诸世家之中是颇独树一帜的，即，一则齐家人几乎都好武事，二则齐家人几乎都不事二色。
章国公本人，就是一个顶好的模本。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夫人，也就是现在的章国公夫人。
不然，齐家也不会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最后将满门的期望，放在齐玉这个章国公夫人最小的女儿的身上。
所以，这样的章国公，会流连于音馆吗？
当然不会。
元君舒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这位丽音阁的墨姑娘，是如何得了机会入了章国公府的，也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
元君舒此刻其实是很想亲见一见那位音姬墨姑娘的，却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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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为那个得罪了元令懿的c将要倒霉的人而忐忑不安，她是为元令懿而忐忑不安，仿佛将要倒大霉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元令懿自己。
元君舒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她总觉得，元令懿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下塌天的大祸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元令懿，吴国长公主殿下，陛下唯一疼爱的幼妹，被寄予厚望，甚至可以将来一步登天的存在，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事，于她而言，是“塌天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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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想归想，元君舒还是特意分了些注意力去关注元令懿，生怕她性子一起，再招惹出什么是非来。
事实证明，元君舒的直觉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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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章国公太夫人又生恐委屈了她，忙一叠声地吩咐信重的仆妇引路随侍，边口中说着“府中简陋，还请殿下担待”之类的客套话。
元令懿摆了摆手表示无妨，便闪身离席了。
她一走，众人依旧坐下继续。
元君舒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怎么都难以安定下来。
又撑着坐了一会儿，元君舒实在撑不住了，也悄悄告了罪，退了出去。
自然有仆妇丫鬟指点她更衣处的所在。
元君舒点头谢了。
不过，她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那里。
元君舒绕过更衣处，干脆朝着章国公府深处的僻静处摸去。
元令懿不是傻子，此刻在章国公府中，又值太夫人庆寿的日子，她断不会做出明晃晃地在常人可见的地方寻某人的麻烦，平白丢了天家的颜面的事来。
至于那个“某人”到底是谁，元君舒尚无从得知。
但她的脑袋里不由得冒出那位丽音阁的墨姑娘的模样来
堂堂的长公主和一个小小的音姬，能有什么交集？
小小的音姬又怎么会得罪了堂堂的长公主？
元君舒这般质疑着，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章国公府的庭园格局，也是武人风格，方方正正，横是横竖是竖，泾渭分明。
这倒帮了元君舒，让她不至于在这个陌生又几乎看不到人的所在饶得迷了路。
此刻，府中的仆从应该都在前面当值。元君舒越走越觉僻静。
远处，水榭上正飘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听不甚分明，像是从天外传来的声音
再转过一个弯，眼前现出一扇月亮门来。
元君舒没心思欣赏那月亮门上的题字如何，她已经因为眼前的情景而震惊了——
月亮门的前面，元令懿死死地扼住了那位墨姑娘的脖子，将她的身体按在了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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