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第29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医院蓝白色窗帘的缝隙, 照在病床上。江尽随趴在床前, 他已经以这种姿势守着母亲一夜了。
恍惚间感觉到缕缕的微光在眼皮子上，江尽随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随后叮咛一声, 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雪白的床单，在这阳光下, 暖融融的。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江尽随坐起身子, 发现整个上半身僵硬地很, 小心翼翼地盯着岑母经过岁月侵蚀的容颜，却还隐隐有着当年的风华，乌黑的发丝间抽出几根银白，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江尽随缓缓地撑着床边站了起来, 生怕弄出一点点的动静都能把母亲吵醒。
又走远了一些，免的撞到了别的东西。
左顾右盼四周无障碍了，才敢把两条胳膊高举过头顶，用力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稍微舒服了些后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本该是要回学校上课的, 拿出手机准备给岑蔚还有班主任打个电话, 请个假, 让他们不必担心。
但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关机了。
只好作罢, 等一会顾言过来。
江尽随估摸着母亲还没有那么快醒来, 摸了摸裤子的口袋, 掏出了仅有的十几块钱，叹了口气。
想到之前拿着母亲的钱在那乱花，能坐公交的坐了出租车，能省的却没省下来，心生愧疚。
攥着那十几块钱的手收得越来越紧，转身出了门。
江尽随在一家早餐店花了七块钱给母亲打包了一份香菇瘦肉粥，自己则在小摊钱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馒头，一边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一边干啃。
江尽随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前面雪白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神情中的落寞和孤独尽显。
江尽随鼻尖一酸，眨了眨眼睛。
听到动静，江母也没转头，只是喟叹一般道：“小言啊，跟你说了不用每天来的。”
江尽随听到这话，本来被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怕被人看出了端倪，连忙袖子一擦，连鼻子都不敢吸。
感觉自己说话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半晌才冲着母亲喊了一句：“妈——”
江母闻声转头，看到自己几个月没见的儿子，眼圈红了大半。
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向江尽随招招。
江尽随不敢怠慢，连忙走了过去，在母亲床边坐下，昨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感觉有些不真切，又喊了一声：“妈。”
江母的手覆上他的，有一层薄茧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着，很暖，很舒服。
江母关切地看着他：“这么久没见，又瘦了。”
江尽随笑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生硬，轻声说：“表哥很照顾我，我结实着呢。”
江母也跟着笑了，声音轻细而缓慢：“小言是个好孩子，心细也体贴。”
江尽随问：“您叫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就看了，别担心，妈妈撑得住，还得看着你娶媳妇呢。”
江尽随知道母亲这是在安慰自己，患了胰腺癌，能活过五年的几乎没有，更不要说看着他结婚。
想到他的学姐，不禁笑了笑，脸上浮起一抹暖色，也不知道她在学校会不会担心他。
江母看着江尽随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扬起一抹笑，问：“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江尽随点了点头，把手上提着的香菇瘦肉粥放到了床头柜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您先吃早餐，我慢慢跟您说。”
江尽随拿着勺子勺了一汤匙的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给母亲送过去。
一开始江母看江尽随要喂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慢慢享受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的体贴。
一碗粥快要见底，江母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但看着江尽随的样子，还是硬生生把粥全部喝了下去。
看着江尽随满足的笑容，自己也欣慰地笑了。
她的儿子，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江母坐起身来，感兴趣地朝江尽随道：“你喜欢的那姑娘，怎么样？”
一提到岑蔚，江尽随眼前就浮起她那张爱笑的脸庞。
江尽随把饭盒扔进垃圾桶，手肘撑在病床上，食指相扣，笑道：“您这就不对了，我看上的姑娘在我看来当然就是最好的。”
江母叹了一口气：“以前看你，从来不和女孩子接触，就怕你找不到媳妇。”
江尽随说：“妈，您可就放心吧。”
江尽随有告诉江母，岑蔚比她大一岁，是他初中就认识的，因为她才考上了一中。
江母显然对自己儿子的眼光表示认同：“大一岁好，会照顾人。”
江尽随回答：“我媳妇儿，自然是我照顾。”
江母看着他骄傲的神情，连说了三个好：“好啊，这样我也放心了，你们要好好的，可别辜负了人家小姑娘，你们年级也还小，凡事多为对方想想，别乱来，妈妈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江尽随答应：“好。”
他可不敢说，到现在两个人都还没有确定关系呢。
这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江尽随深知自己陪伴母亲的时间越来越少，见母亲感兴趣，又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儿。
又想了想，等不到大学了，一定要尽早让岑蔚答应。
顾言一行人一进病房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母亲生病，儿子孝顺于膝下。
画面如此静好。
这次来了不仅是顾言，还有顾欢，江尽随大姨一家子都来了。
江尽随站起身，喊了大姨姨夫，便转出了病房等候。
长辈的谈话，孩子不敢在里面多留，顾欢和顾言过一会儿便也出来了。
三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阵沉默。
顾欢今天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小姨因为没有个女儿，从小便待她极好，如同亲女儿，她的心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江尽随看了眼顾欢，问：“你从学校来吗。”
顾欢大概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便说：“岑蔚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没跟她说。”
其实她也是在学校里上课上到一半从老师那儿接到了这个通知，说家里人要她一起去看望小姨，车上才讲了小姨的病情。
十分仓促，没有说，也来不及说，现在回想，更是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话，还是江尽随来说的好。
江尽随点头，借了顾欢的手机，算好此时是下课时间，便播出了岑蔚的电话。
岑蔚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上课期间好几次发呆，老师问的问题也回答不出来，体育课也请了假坐在操场一旁胡思乱想。
江尽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对劲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以她写小说的脑洞，天马行空，倒是自己吓自己。
等不到中午，自己就直接跑去高一年段找江尽随，却碰上了从高一跑上来的余珩栩。
余珩栩气喘吁吁对她问：“你知不知道江尽随去哪了啊？他一早上都没来学校，连老师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假都没有请。”
一听这话，岑蔚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我正想去找江尽随呢，他从昨天晚上就怪怪的，好像是去了医院。“
岑蔚突然灵光一闪：“走！去找顾欢！她是他表姐，肯定知道。”
尽管之前跟顾欢闹别扭到现在都没有和好，但余珩栩也不敢再耽误，连忙跑到了顾欢的班级。
去被告知顾欢不在班上，上节课就被她家里人接走了。
像是一棵救命稻草没了一般，岑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颗心紧紧吊着，感到眼前一片迷茫。
知道上课铃响起，两个人才各自回班。
许天娇有些担心，岑蔚这个状态，便也连连安慰：“一定会没事的。”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确定。
魂不守舍地又度过了一节课，岑蔚终于在下课的时候接到了顾欢的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顾欢两个大字，心脏狂跳不止，这会儿有了消息却又不敢接起来了，就怕得到的是什么坏消息。
手机振动了好一阵子才接了起来，放在耳边，连一个喂字也没有说，静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江尽随也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到顾欢催促的眼神，才说：“学姐，我是江尽随。”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放松下来的这一刻险些掉下泪来。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就连嘴唇和声音都带着打着颤，带着哭腔问：“你在哪呢？”
因为是在班上，这样的声音引得好些同学的目光，可岑蔚哪里顾得上这些。
江尽随在那头听着这样的声音，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连忙冲着电话道：“我没事，我很好，别哭了，好不好？”
顾言和顾欢在均在江尽随的声音里听到了恳求，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明了的笑，纷纷走开避嫌。
想必，都是动了真心的。
这个时候，江尽随说什么，岑蔚就信什么，时间不多，就聊了几分钟，都是江尽随在安慰她。
岑蔚心情渐渐平复，挂断前说了声：“我等你回来，告诉我，多久都等。”
江尽随听到这话，深深把头埋了下去，久久才说了一个字：“好。”
刚把电话挂断，站起身去寻顾欢，却在转口处见到了一个他从前想见见不到，现在却不想见到的人。
这个人有一个代名词，叫做父亲。
江父一身整齐的西装站在那儿，身后满脸无奈的顾言与顾欢。
江父向江尽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眼神有些复杂。
江父看着多年没见面的儿子：“尽”
这话还没讲完，就被江尽随截了和：“你来做什么。”
江父叹了口气：“听说你妈妈病了，我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江尽随就拦在他的前面，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江父，仿佛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江父拿他没法子，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越过他往病房走去。
谁知江尽随也跟着挪了一步，不让他多往前一步。
僵持许久，江尽随最终还是让了路。
心里头知道母亲生病，身为丈夫的他前来探望并没有错，但是总是有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抒发。
最后，江尽随冲着那背影狠狠地喊了一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关心过我们母女一次，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过来！”
江父的背影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进了病房，留下三个小辈，面面相觑。
顾言拍了拍江尽随的肩膀，拉着他坐下，说：“他好歹是你父亲，再不济，也曾经是你妈妈的丈夫，过来看看，也是合情合理。”
江尽随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闷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江父走进病房，屋子里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见他进来，夫妻俩便出了病房，给他们留了空间。
江父径直走到床边，没有寒暄与客套，开门见山：“医生怎么说？”
江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几年未见，越发的沉持稳重，就是从眉眼间也能看得出事业日日生高。
听到前夫的问话，轻轻笑起：“没事，我命大着呢。”
江父看着江母乐观豁达的神色，竟一时无言。
对视了许久，叹了口气说：“别怕麻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的号码没换。”
帮江母倒了开水，掖好被子，又看了几眼，便退了出去。
江父一出去就碰上了江尽随的大姨和姨丈，冲他们点了点头说：“那母子俩性子要强，估计不肯开口，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跟我说，我一定帮忙。”
夫妻两个连忙点头说好。
这时，江尽随插进来，语气硬梆梆地说：“欠你的，我以后都会还。”
江父没有拒绝，点头：“你们好好保重。”
说罢便转身走了。
江尽随望着江父离去的方向，迟迟不肯移开眼。
顾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厌恶的吧。
办理了出院手续后，经过江母的同意，般到了网吧楼上，顾言则准备把之前住着的大房子挂出来卖。
江尽随照顾着江母吃午饭，等到江母午睡了，这才拿起课本，作业刷题。
等母亲醒来，又陪着母亲到附近的公园逛了逛。
江母现在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唯独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倍感兴趣，总爱向江尽随问起岑蔚的事。
江尽随眼中闪着璀璨的光：“学姐以后可是要当大作家的，现在都有编辑直接找她约稿，要出长篇小说呢，等上市了，叫她送给您一本。”
江母被江尽随所感染：“摸了摸他的连，妈妈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她是个好孩子，倒也是很有才华呢。”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多久没看到他的眼里有这样的喜色了，这姑娘，当真是不得了。
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喝上他们的喜酒。
虽说表面上看着是不在意，但是面对生死，谁又能真正做到不在意呢？
江尽随哪里不知道母亲心里想着什么，心中微涩。
晚上，顾欢直接回了学校，江尽随直接给学校请假，下周一再回校，趁着这个时间，多陪陪母亲。
待所有人都睡下，与岑蔚互道晚安后，江尽随一个人坐到了电脑室，打开绝地求生。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心里压抑了无数的沉痛，需要发泄。
这会儿，在游戏中杀几个人，倒是可以泄愤。
一连两三局都吃鸡了，一个人扛着一把枪，在地图中到处游走，见到人就刚枪，把大半的人都杀了个遍。
超出了历史记录一大截。
又开了几局后，有个人加了江尽随好友，网名叫作“v一shark”。
江尽随看到“v”这三个字母前缀，有些惊讶。
但以他现在亚服前五十的战绩，找上他也不奇怪。
一个想法，渐渐在江尽随的脑子里形成。
了解绝地求生的老玩家都知道，这个“v”是国内有名的电子竞技俱乐部，分成d一ta2，d一ta，英雄联盟，cs等几个分部，而绝地求生是去年刚刚兴起的电竞项目，这个分部也刚刚成立战队不久，却也先后拿过不少奖项。
看到“v”这个前缀，江尽随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好友请求。
那位shark，鲨鱼先生在对话框里面说：兄弟，今天很猛啊。
江尽随没理，等着他说下一句。
果然耐不住性子，下一句又来了：兄弟，有兴趣跟着我们打电竞吗？我们“v”战队你应该知道吧。
江尽随回了两个字：知道。
鲨鱼先生：怎么样，考虑考虑呗，我们这待遇可好了，包吃包住，月薪两万保底，之后还有商业活动，比赛奖金，可能比工资还多。
江尽随看到两万这个数字，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讶异。
这么多，而且还不止。
江尽随：我考虑考虑。
那一刻，江尽随差点就直接想冲动地说同意的。
他是真的，非常需要这笔钱。
那位鲨鱼先生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还有一串地址，说是经纪人的号码和俱乐部地址，并告诉他考虑清楚后，随时都可以找上门。
第二天，江尽随除了陪伴母亲以外，就一直坐在电脑面前发呆，甚至有的时候顾言叫他也都没有听见。
顾言走到江尽随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尽随这才从自己的思路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顾言。
“怎么了？”总觉得江尽随有些不对劲儿，顾言问。
江尽随缄默不语，过了一阵子，才问：“房子找到卖家了吗？”
顾言摇摇头：“哪有那么快。”
江尽随又问：“那么那些钱，够用多久。”
顾言想了想，保守地开口：“不参与化疗的话，可能还能熬四五个月。参与化疗的话，一个多月吧。”
江尽随闻言，又陷入了沉默。
在心里默默打着算盘，这样的话，除了自己必须出的生活费和学费，一个月两万，还是可以撑下来的，即使没有把房子卖掉。
江尽随打开游戏，调出了自己与鲨鱼先生的聊天记录，让出了一点位置好让顾言看清楚。
顾言一边看，江尽随一边说：“手机号码和地址查过了，是真的，帐号也是真的，没有骗人。”
顾言拧着眉头，他自然也是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转头看向江尽随：“你是怎么想的？”
江尽随没什么其他想法，如实回答：“能赚钱，能让我妈多活一些日子。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目标，成绩尚且不错，没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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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感觉到缕缕的微光在眼皮子上，江尽随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随后叮咛一声, 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雪白的床单，在这阳光下, 暖融融的。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江尽随坐起身子, 发现整个上半身僵硬地很, 小心翼翼地盯着岑母经过岁月侵蚀的容颜，却还隐隐有着当年的风华，乌黑的发丝间抽出几根银白，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江尽随缓缓地撑着床边站了起来, 生怕弄出一点点的动静都能把母亲吵醒。
又走远了一些，免的撞到了别的东西。
左顾右盼四周无障碍了，才敢把两条胳膊高举过头顶，用力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稍微舒服了些后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本该是要回学校上课的, 拿出手机准备给岑蔚还有班主任打个电话, 请个假, 让他们不必担心。
但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关机了。
只好作罢, 等一会顾言过来。
江尽随估摸着母亲还没有那么快醒来, 摸了摸裤子的口袋, 掏出了仅有的十几块钱，叹了口气。
想到之前拿着母亲的钱在那乱花，能坐公交的坐了出租车，能省的却没省下来，心生愧疚。
攥着那十几块钱的手收得越来越紧，转身出了门。
江尽随在一家早餐店花了七块钱给母亲打包了一份香菇瘦肉粥，自己则在小摊钱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馒头，一边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一边干啃。
江尽随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前面雪白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神情中的落寞和孤独尽显。
江尽随鼻尖一酸，眨了眨眼睛。
听到动静，江母也没转头，只是喟叹一般道：“小言啊，跟你说了不用每天来的。”
江尽随听到这话，本来被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怕被人看出了端倪，连忙袖子一擦，连鼻子都不敢吸。
感觉自己说话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半晌才冲着母亲喊了一句：“妈——”
江母闻声转头，看到自己几个月没见的儿子，眼圈红了大半。
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向江尽随招招。
江尽随不敢怠慢，连忙走了过去，在母亲床边坐下，昨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感觉有些不真切，又喊了一声：“妈。”
江母的手覆上他的，有一层薄茧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着，很暖，很舒服。
江母关切地看着他：“这么久没见，又瘦了。”
江尽随笑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生硬，轻声说：“表哥很照顾我，我结实着呢。”
江母也跟着笑了，声音轻细而缓慢：“小言是个好孩子，心细也体贴。”
江尽随问：“您叫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就看了，别担心，妈妈撑得住，还得看着你娶媳妇呢。”
江尽随知道母亲这是在安慰自己，患了胰腺癌，能活过五年的几乎没有，更不要说看着他结婚。
想到他的学姐，不禁笑了笑，脸上浮起一抹暖色，也不知道她在学校会不会担心他。
江母看着江尽随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扬起一抹笑，问：“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江尽随点了点头，把手上提着的香菇瘦肉粥放到了床头柜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您先吃早餐，我慢慢跟您说。”
江尽随拿着勺子勺了一汤匙的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给母亲送过去。
一开始江母看江尽随要喂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慢慢享受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的体贴。
一碗粥快要见底，江母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但看着江尽随的样子，还是硬生生把粥全部喝了下去。
看着江尽随满足的笑容，自己也欣慰地笑了。
她的儿子，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江母坐起身来，感兴趣地朝江尽随道：“你喜欢的那姑娘，怎么样？”
一提到岑蔚，江尽随眼前就浮起她那张爱笑的脸庞。
江尽随把饭盒扔进垃圾桶，手肘撑在病床上，食指相扣，笑道：“您这就不对了，我看上的姑娘在我看来当然就是最好的。”
江母叹了一口气：“以前看你，从来不和女孩子接触，就怕你找不到媳妇。”
江尽随说：“妈，您可就放心吧。”
江尽随有告诉江母，岑蔚比她大一岁，是他初中就认识的，因为她才考上了一中。
江母显然对自己儿子的眼光表示认同：“大一岁好，会照顾人。”
江尽随回答：“我媳妇儿，自然是我照顾。”
江母看着他骄傲的神情，连说了三个好：“好啊，这样我也放心了，你们要好好的，可别辜负了人家小姑娘，你们年级也还小，凡事多为对方想想，别乱来，妈妈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江尽随答应：“好。”
他可不敢说，到现在两个人都还没有确定关系呢。
这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江尽随深知自己陪伴母亲的时间越来越少，见母亲感兴趣，又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儿。
又想了想，等不到大学了，一定要尽早让岑蔚答应。
顾言一行人一进病房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母亲生病，儿子孝顺于膝下。
画面如此静好。
这次来了不仅是顾言，还有顾欢，江尽随大姨一家子都来了。
江尽随站起身，喊了大姨姨夫，便转出了病房等候。
长辈的谈话，孩子不敢在里面多留，顾欢和顾言过一会儿便也出来了。
三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阵沉默。
顾欢今天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小姨因为没有个女儿，从小便待她极好，如同亲女儿，她的心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江尽随看了眼顾欢，问：“你从学校来吗。”
顾欢大概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便说：“岑蔚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没跟她说。”
其实她也是在学校里上课上到一半从老师那儿接到了这个通知，说家里人要她一起去看望小姨，车上才讲了小姨的病情。
十分仓促，没有说，也来不及说，现在回想，更是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话，还是江尽随来说的好。
江尽随点头，借了顾欢的手机，算好此时是下课时间，便播出了岑蔚的电话。
岑蔚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上课期间好几次发呆，老师问的问题也回答不出来，体育课也请了假坐在操场一旁胡思乱想。
江尽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对劲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以她写小说的脑洞，天马行空，倒是自己吓自己。
等不到中午，自己就直接跑去高一年段找江尽随，却碰上了从高一跑上来的余珩栩。
余珩栩气喘吁吁对她问：“你知不知道江尽随去哪了啊？他一早上都没来学校，连老师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假都没有请。”
一听这话，岑蔚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我正想去找江尽随呢，他从昨天晚上就怪怪的，好像是去了医院。“
岑蔚突然灵光一闪：“走！去找顾欢！她是他表姐，肯定知道。”
尽管之前跟顾欢闹别扭到现在都没有和好，但余珩栩也不敢再耽误，连忙跑到了顾欢的班级。
去被告知顾欢不在班上，上节课就被她家里人接走了。
像是一棵救命稻草没了一般，岑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颗心紧紧吊着，感到眼前一片迷茫。
知道上课铃响起，两个人才各自回班。
许天娇有些担心，岑蔚这个状态，便也连连安慰：“一定会没事的。”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确定。
魂不守舍地又度过了一节课，岑蔚终于在下课的时候接到了顾欢的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顾欢两个大字，心脏狂跳不止，这会儿有了消息却又不敢接起来了，就怕得到的是什么坏消息。
手机振动了好一阵子才接了起来，放在耳边，连一个喂字也没有说，静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江尽随也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到顾欢催促的眼神，才说：“学姐，我是江尽随。”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放松下来的这一刻险些掉下泪来。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就连嘴唇和声音都带着打着颤，带着哭腔问：“你在哪呢？”
因为是在班上，这样的声音引得好些同学的目光，可岑蔚哪里顾得上这些。
江尽随在那头听着这样的声音，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连忙冲着电话道：“我没事，我很好，别哭了，好不好？”
顾言和顾欢在均在江尽随的声音里听到了恳求，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明了的笑，纷纷走开避嫌。
想必，都是动了真心的。
这个时候，江尽随说什么，岑蔚就信什么，时间不多，就聊了几分钟，都是江尽随在安慰她。
岑蔚心情渐渐平复，挂断前说了声：“我等你回来，告诉我，多久都等。”
江尽随听到这话，深深把头埋了下去，久久才说了一个字：“好。”
刚把电话挂断，站起身去寻顾欢，却在转口处见到了一个他从前想见见不到，现在却不想见到的人。
这个人有一个代名词，叫做父亲。
江父一身整齐的西装站在那儿，身后满脸无奈的顾言与顾欢。
江父向江尽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眼神有些复杂。
江父看着多年没见面的儿子：“尽”
这话还没讲完，就被江尽随截了和：“你来做什么。”
江父叹了口气：“听说你妈妈病了，我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江尽随就拦在他的前面，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江父，仿佛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江父拿他没法子，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越过他往病房走去。
谁知江尽随也跟着挪了一步，不让他多往前一步。
僵持许久，江尽随最终还是让了路。
心里头知道母亲生病，身为丈夫的他前来探望并没有错，但是总是有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抒发。
最后，江尽随冲着那背影狠狠地喊了一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关心过我们母女一次，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过来！”
江父的背影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进了病房，留下三个小辈，面面相觑。
顾言拍了拍江尽随的肩膀，拉着他坐下，说：“他好歹是你父亲，再不济，也曾经是你妈妈的丈夫，过来看看，也是合情合理。”
江尽随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闷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江父走进病房，屋子里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见他进来，夫妻俩便出了病房，给他们留了空间。
江父径直走到床边，没有寒暄与客套，开门见山：“医生怎么说？”
江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几年未见，越发的沉持稳重，就是从眉眼间也能看得出事业日日生高。
听到前夫的问话，轻轻笑起：“没事，我命大着呢。”
江父看着江母乐观豁达的神色，竟一时无言。
对视了许久，叹了口气说：“别怕麻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的号码没换。”
帮江母倒了开水，掖好被子，又看了几眼，便退了出去。
江父一出去就碰上了江尽随的大姨和姨丈，冲他们点了点头说：“那母子俩性子要强，估计不肯开口，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跟我说，我一定帮忙。”
夫妻两个连忙点头说好。
这时，江尽随插进来，语气硬梆梆地说：“欠你的，我以后都会还。”
江父没有拒绝，点头：“你们好好保重。”
说罢便转身走了。
江尽随望着江父离去的方向，迟迟不肯移开眼。
顾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厌恶的吧。
办理了出院手续后，经过江母的同意，般到了网吧楼上，顾言则准备把之前住着的大房子挂出来卖。
江尽随照顾着江母吃午饭，等到江母午睡了，这才拿起课本，作业刷题。
等母亲醒来，又陪着母亲到附近的公园逛了逛。
江母现在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唯独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倍感兴趣，总爱向江尽随问起岑蔚的事。
江尽随眼中闪着璀璨的光：“学姐以后可是要当大作家的，现在都有编辑直接找她约稿，要出长篇小说呢，等上市了，叫她送给您一本。”
江母被江尽随所感染：“摸了摸他的连，妈妈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她是个好孩子，倒也是很有才华呢。”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多久没看到他的眼里有这样的喜色了，这姑娘，当真是不得了。
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喝上他们的喜酒。
虽说表面上看着是不在意，但是面对生死，谁又能真正做到不在意呢？
江尽随哪里不知道母亲心里想着什么，心中微涩。
晚上，顾欢直接回了学校，江尽随直接给学校请假，下周一再回校，趁着这个时间，多陪陪母亲。
待所有人都睡下，与岑蔚互道晚安后，江尽随一个人坐到了电脑室，打开绝地求生。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心里压抑了无数的沉痛，需要发泄。
这会儿，在游戏中杀几个人，倒是可以泄愤。
一连两三局都吃鸡了，一个人扛着一把枪，在地图中到处游走，见到人就刚枪，把大半的人都杀了个遍。
超出了历史记录一大截。
又开了几局后，有个人加了江尽随好友，网名叫作“v一shark”。
江尽随看到“v”这三个字母前缀，有些惊讶。
但以他现在亚服前五十的战绩，找上他也不奇怪。
一个想法，渐渐在江尽随的脑子里形成。
了解绝地求生的老玩家都知道，这个“v”是国内有名的电子竞技俱乐部，分成d一ta2，d一ta，英雄联盟，cs等几个分部，而绝地求生是去年刚刚兴起的电竞项目，这个分部也刚刚成立战队不久，却也先后拿过不少奖项。
看到“v”这个前缀，江尽随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好友请求。
那位shark，鲨鱼先生在对话框里面说：兄弟，今天很猛啊。
江尽随没理，等着他说下一句。
果然耐不住性子，下一句又来了：兄弟，有兴趣跟着我们打电竞吗？我们“v”战队你应该知道吧。
江尽随回了两个字：知道。
鲨鱼先生：怎么样，考虑考虑呗，我们这待遇可好了，包吃包住，月薪两万保底，之后还有商业活动，比赛奖金，可能比工资还多。
江尽随看到两万这个数字，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讶异。
这么多，而且还不止。
江尽随：我考虑考虑。
那一刻，江尽随差点就直接想冲动地说同意的。
他是真的，非常需要这笔钱。
那位鲨鱼先生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还有一串地址，说是经纪人的号码和俱乐部地址，并告诉他考虑清楚后，随时都可以找上门。
第二天，江尽随除了陪伴母亲以外，就一直坐在电脑面前发呆，甚至有的时候顾言叫他也都没有听见。
顾言走到江尽随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尽随这才从自己的思路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顾言。
“怎么了？”总觉得江尽随有些不对劲儿，顾言问。
江尽随缄默不语，过了一阵子，才问：“房子找到卖家了吗？”
顾言摇摇头：“哪有那么快。”
江尽随又问：“那么那些钱，够用多久。”
顾言想了想，保守地开口：“不参与化疗的话，可能还能熬四五个月。参与化疗的话，一个多月吧。”
江尽随闻言，又陷入了沉默。
在心里默默打着算盘，这样的话，除了自己必须出的生活费和学费，一个月两万，还是可以撑下来的，即使没有把房子卖掉。
江尽随打开游戏，调出了自己与鲨鱼先生的聊天记录，让出了一点位置好让顾言看清楚。
顾言一边看，江尽随一边说：“手机号码和地址查过了，是真的，帐号也是真的，没有骗人。”
顾言拧着眉头，他自然也是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转头看向江尽随：“你是怎么想的？”
江尽随没什么其他想法，如实回答：“能赚钱，能让我妈多活一些日子。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目标，成绩尚且不错，没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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