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玄幻魔法 >千里风眸最新章节 > 千里风眸TXT下载
错误举报

正文 14.第十三章 辛涩尘世年(二)

  吴悸唤吴父回家的方法,说来取巧。她深知吴父从赤贫打拼过来,全凭青年时一位测字先生的鼓励,令他常持好胜心,不服输,经年累月方有今日翻身为富的成就。因而吴父颇忌讳命数之说。吴悸便买通小厮,教了一番话,叫他伪作江湖□□的算命者,去敲打敲打吴父。

  吴家所居的茜草镇在苏州西南角,尽管占得好地利,丝绸销路不差,不过到底是个偏居一隅,没什么名气的小镇。日常生活的平静令镇民们稍一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便激动异常,交头接耳播散讯息。这不,吴父还没到家,他在群仙楼被算命者句句料中往事,又被警告离家必散财,当即弃了师琴姑娘的消息,像长了脚般,早已被安坐家中的吴悸所获悉。

  是夜,吴家大门洞开,吴悸秉烛而待,恰把趁夜色正浓灰溜溜回家来的吴父逮个正着。

  吴父老脸红通通,“闺女,你在呢。病好些了没。”

  本憋了一肚子火,原打算要好好刺一刺吴父的吴悸,一听这关心,登时鼻子发酸,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吴父再怎么做老浪子,对女儿疼爱多年的真心岂能一朝就被抹去。吴悸也是笃定这份挂心,所以一直不与吴母合作,强逼父亲难堪。可如今想起吴母那讨好可悲的姿态,吴悸还是硬着心肠,反客为主地数落起吴父来。

  “病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我看你盼着我早些进了坟墓,那才名正言顺哩。正好从外头给我抱个弟弟回来!”

  吴父羞愧难当,“是爹的错,爹看你那病况重,你娘胡搅蛮缠,一时心烦就”

  “爹,你是一家之主,又是靠信誉吃饭的生意人。正经样以后可再不能丢。外面的姑娘,甭说来历不明,万一染上些恶疾,可怎么办?”

  “闺女说得对。”吴父多年风流,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也曾得过隐疾,只自己忍了用药,侥幸康复了。丑事瞒都来不及,未曾想十四岁的女儿会考虑至斯,吴父只好悻悻然附和:“还是闺女机灵,想得周全。”边说边从长袖里找出细粉瓷瓶,献宝般塞给吴悸。

  “这是什么?”

  “麂骨粉,治咳嗽的良药,保你不留病根的。痊愈后常吃,亦有安神之效。我服用半月,自觉性子平稳许多,动怒更是少之又少。你的急性子随我,这药对我有效,想必对你也会起效。不然日子久了肝火旺盛,对身子不好,吃些调理调理,没有坏处的。”吴父殷勤备至。

  吴悸瞧那细粉瓷瓶,上窄下圆,质地清润,只道吴父特意买了药,又辅之以精美的容器以赔罪,心中欢喜。

  吴父看在眼里,松了口气。他哪里敢说,这连瓶带粉,全是师琴的手笔。麂骨粉是师琴的娘亲传的秘方,师琴大度地尽授于他;大庭广众被他所弃之不顾,又私下遣人送来她素日珍爱的瓷瓶,嘱咐他好生哄哄女儿。此等苦心气度,又是几个烟花女子所能有的?吴父心中生怜,知近日不可造次,思量将来寻个机会再续前缘去。

  而当夜,茜草镇外荒郊野岭处,师琴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奴婢失仪,殿下恕罪。”师琴素白中衣外系着暗紫厚披风,粉黛尽褪,如云青丝草草挽起,斜插一根螺钿银簪,显然是睡梦之中叫人吵醒,匆匆赶来的。

  正对面,青苔遍布的一块巨石上,坐着身量高挑的蒙面黑衣人。从上到下裹得严实,唯独露出一双丹凤眼,右眼角处泪痣莹莹。

  师琴解了披风系带,“冬夜寒凉,姑苏不比南邺干冷,所谓湿冷入骨,殿下还是把披风穿上吧。”

  “小爷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男人冷眼一挑,师琴心头发颤,“多谢殿下。”

  “也怪小爷我心急,事先也没告诉你就赶过来了。”男人似乎自责地反省着,狭长的眼里露出惯有的孩子般的天真意味。这种天真,却更加使他接下来的问话让人心惊。

  “那个吴悸咳死没?”轻轻巧巧,像在问隔壁邻居是否药死了耗子。

  师琴瞧着他依然天真的眼神,揣摩着他轻蔑的语气,规矩答道:“奴婢派道士骗了吴家老娘,那假玉蔷薇的药量,照理吴悸撑死了也挺不过元宵节才对。不知被谁坏了事,好像把真玉蔷薇给换了回来。”

  “所以?”

  “下药本就图不留痕迹。数十天接触,作成突发痨病,日渐加重的样子,时延日久死了,旁人也不起疑。奴婢这才选了药性温和的毒,那药用过一次,一旦离了身,就失效了。”

  “哈,她还活着呢。”男人坐在石头上晃腿,姿态优雅。

  师琴屈膝跪下,任野外碎石硌痛双腿,咬紧双唇,“请殿下赐死奴婢前,奴婢还有一事禀告。”

  这时,男人一直焦点不明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师琴身上。小小的一点泪痣,在昏黄的月光映衬下,倍显柔和。

  师琴不由恍惚。谅她不过殿下乐善好施下万千受益者中的一个,何其幸运以致有此机缘近身相处。彼时父亲在军中身不由己,死在当朝皇帝的那场宫变里。精通药理毒物的娘亲传授完一身本事,要师琴发誓必杀当朝皇帝后,一段房梁c白绫三尺就结果了自己。

  师琴小小年纪,纵然有药理之学傍身,可有几人会信来历不明的童女的药方呢。辗转几番,最终沦落街头卖艺。师琴为了争那一天唯一的一顿饭,熟练下腰,单筷顶碗转,众人喝彩。得意洋洋间起身不稳,端端砸了场子。喝彩的顿时起兴喝倒彩。管事的师傅当即抽出一束捆好的香桃木枝,狠命往师琴鞭去。

  香桃木枝看似不粗,打人却极疼,不留疤,伤倒深透皮肉之中。在京初次表演便害班子出丑,管事的师傅香桃木枝抽她,挫她筋骨,已经是恼恨之极,非要逐她,要她以后吃不了这碗饭。喝倒彩的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见又累又饿的师琴挨上蹿下跳地躲闪,哀叫哭喊,只同看猴戏般好笑。

  人群中有个幼年已现天人之姿的小姑娘默默望着她。其实小姑娘初来,师琴就注意到了。花容月貌,华服锦饰,妙眸泛红,活脱脱是个与人置了气,偷跑出来的富家小姐。

  小姑娘专注地盯着师琴。眼中起先是未散的委屈薄怒,接着是惊叹师琴的杂耍技艺,待得师琴挨打,转为淡淡的怜悯中夹杂着嘲讽。

  师琴哭叫着,剧痛中麻痹了自我,神游天外。小姑娘在嘲讽她的命苦和卑贱吗?与之对视,师琴知道并不是。

  眉间的忧郁暴露了小姑娘嘲讽的真意。小姑娘在自嘲,她在自嘲什么?难道养尊处优的小姐,还能和街头卖艺的贱婢同病相怜不成?

  直到毒打过去,人群散尽。小姑娘还是站在那里,凝视奄奄一息的师琴,沉默无言。

  黄昏时分,天边火烧云滚滚流动。

  师琴死睁着眼回看她,哭哑的嗓子吃力地说道,“看够了没。”

  小姑娘还没回话,一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站到了她身边,半边脸戴着铁面。许是他贵气逼人,凤眸妖冶,那右眼角一点泪痣,明明极微小,师琴却看得清清楚楚。

  公子哥也同小姑娘一起看着师琴,措辞辛辣,“同忧不救?林雁杳,你的傲气呢?”

  “没有实力,再傲的脊梁骨,也打得断。”小姑娘嗓子细细的,听着让人心软。“这可是太子你教我的。”

  师琴闻言,惊得瞬间痛都不觉。原以为小姑娘是个富贵人家小姐,她狼狈之下,要强耍性子,方恶语相向。现小姑娘失言,公子哥竟是当朝太子,尊贵至斯,小姑娘的家世至少也是王侯将相。越想越懊悔,忧惧难堪,冒犯的话已抛出去了,待会儿可怎么圆?

  太子可顾不上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瞧小爷我这记性。”替林雁杳撩起散落下来的一绺鬓发,“嘿。可我喜欢的林雁杳,她的傲气可厉害了。打断了的脊梁骨,她自己也接得回去。”

  林雁杳未语泪先簌簌而下,颤着嗓子哀求:“你走了,我的骄傲有什么用。别走,好不好。”

  太子弹了下她的脑门,“忘了你说过的誓言了?”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林雁杳瞪大了眼睛,眸中几许挣扎犹豫之色。她揪住太子的袖子不放。太子使个眼色,暗中便有护卫将林雁杳拖开。林雁杳郁气积结于胸,又整整站了半日,再想反抗,亦无能为力。护卫把她制住,定在离太子一段距离的位置。

  师琴迷迷糊糊,只觉得一团阴影罩了下来。竟是太子走过来瞧她。

  “喂。地上的。你刚刚冲撞的可是兴国将军独女,剐你千刀都算便宜你的。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你过去,给她磕头赔罪,磕响点,磕得林小姐气消了,小爷饶了你的贱命。”轻佻恶毒的字眼,叫师琴气苦,可眼角余光瞥见的太子,明明红了眼眶。他为什么而哭?

  早在听到“太子”之名时候,师琴就没了半点脾气。心中半惧半恨,畏其权势,恨其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然而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最不缺的,是厚脸皮。为了活,什么都能不要。她强撑肢体,爬向林雁杳,所过之处血痕如虫蠕动留下的尾迹。

  说磕便磕。额头碰地,响声闷闷的。因下了狠劲,两三下额头就青中带血丝了,师琴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林雁杳在这一下下的磕头声中生生瘫软在地。“停下!”望着师琴做不符合她年纪的高难度表演时,林雁杳没有喊停;旁观师琴被过分毒打时,林雁杳没有喊停;被太子无情相待时,她没有喊停。可看着师琴,某种意义上和她林雁杳一样骄傲凛然的师琴,抛弃自尊c自甘下贱的时候,林雁杳不得不喊停。师琴磕的每一下,都是对她林雁杳曾经自视甚高的莫大讽刺。在权势面前,铮铮一根铁骨立;可笑的是,在情势面前,所谓的傲骨,是自己弯的。

  太子抚掌哈哈大笑。“这才叫傲气。”也不知是评价磕头的那位,还是对接受磕头的那位说的。

  师琴伏地埋头不敢起。耳畔那太子冷冷一句:“哪天等你明白了,就有资格站在我身边了。”末了离去。

  受伤加劳心,师琴昏迷了都不自知。再醒来,已经身处蟪蛄营。这是太子私下豢养各类爪牙最初的地方,不仅仅是简单的杀手,连将帅之才c朝廷预备官员c医圣妙手都是可以培养的。她是太子着人救下的,同蟪蛄营其他初来乍到者一样,受太子恩情,或大或小,全可选择带些银两离开或留下加入蟪蛄营。怀着为父复仇的心,凭借对毒物的了解,师琴主动留下了,并迅速升为正式营员。

  师琴时刻盼着被重用,最好能接有关入宫的任务,寻机报仇。等待分配期间,京中的消息她时有听说。兴国将军府走水,林小姐被烟熏坏了细腻的嗓子,万幸性命无忧c容貌无损;最后查出火灾由头,竟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董蓓指使,一场闹剧传得沸沸扬扬,董蓓颜面尽失,就此闭门不出。

  原先,林小姐的母亲鹑衣身份卑微,又是怀着孩子自缢的,死得极不光彩。个中秘辛鲜为人知,人们唯发觉林小姐一朝间失宠,备受冷遇。而出了火灾这档子事,在名门权贵中素来低调自持的兴国将军林企荫,碍于悠悠众口,不得不重新做出姿态,为早年丧母的独女请人教习,尽心抚养。林小姐也争气,冰雪聪明,琴棋书画诸艺融会,才思敏捷辩答如流,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在京圈初露头角。后来又得太子青眼相看,风头臻于极盛。

  相比之下,师琴的美好愿景纷纷落空。蟪蛄营数百个,营员更多。她其实是万千眼线爪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等了一年,被指派到姑苏的野镇子——茜草镇里做棋子。名为棋子,实为放养闲置,自谋生路。她是个过惯了苦日子的,生活的磋磨历尽了,复仇的耐心反而与日俱增。由此,索性嫁了个不能人道的老实人,自己名正言顺入了群仙楼,做小地方的花魁,私下里经营些药铺医馆,倒也自在。

  若不是,那吴悸的父亲看上了她;若不是,吴父爱女有加,时常提到那玉蔷薇;若不是,一年一次的蟪蛄营聚会,点卯后与昔日营里的好姐妹闲聊攀扯,议论玉蔷薇这类护身之物的渊源;若不是,那日高高在上的殿下兴起而至;若不是,蟪蛄营营主钟叔唤了她去描出玉蔷薇具体的模样

  重重帘幕之后,那双尊贵白净的手,又怎会伸向她师琴?那惯常天真的口吻,又怎会说出让师琴且喜且惧的话语——“你帮我,杀了她。”

  喜的是,苦等多日,终有出头机会;忧的是,殿下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因为他隔着帷幕捏了捏她的手,带着笑意的第二句话是:“回报是,我帮你,杀了皇帝。”

  “到底什么事?”坐在石头上的黑衣男子继续问话,打断了师琴的回忆。

  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