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玄幻魔法 >千里风眸最新章节 > 千里风眸TXT下载
错误举报

正文 21.第十八章 此心也曾照明月

  何茗磊默了会,有棱有角的脸上寒意森森,终是跪下。“臣,遵旨。”

  待他退出步寿宫,皇帝忍不住按揉眉心,大大松了口气,“幸亏这小子还算懂些事理。朕方才想着,他要再来个击鼓鸣冤,为李家伸张正义,朕干脆现在就叫李益来,当场结果了他!”

  “陛下息怒。”许吉道,“奴才看他虽有不平忿色,到底李家是李家,父亲是父亲,亲疏有别。他为尽孝才与陛下当庭抗礼,陛下如此安抚,他也不能太不识抬举。奴才看他能屈能伸,以后多加调/教,许是比何青祁要机敏。”

  皇帝不愿再多谈何茗磊,吩咐说:“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吴悸的底细,尤其是那红镯子。若真是牙夕的女儿,多些人手照应着她,但别惊动她;若不是”他眸光暗了暗,“不要杀,带回来,朕要她生不如死。”

  “奴才遵旨。”

  待许吉派出的人到姑苏游走打探,裴厉在杨柳刚回来时就着手布下的消息网就引他们入了局。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故事版本,便是牙夕仓皇出逃c产女后秘密送养吴家c留下信物离开。裴厉做事周全缜密,许吉的手下没能找出什么漏洞。

  皇帝正为找到牙夕的女儿而百感交集的当口,获释的吴家可谓大落大起。不光彩的牢狱之灾令一家人受尽流言蜚语,中毒后心有余悸的吴母蔫蔫的,吴父忙着照料,未得空闲去问女儿详情。等到李家满门抄斩,茜草镇衙门贴出公告,洗清吴家的嫌疑,他们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人们对吴家无辜遭殃的同情更是让吴父的生意颇得大家的照拂,收益水涨船高。

  唯有吴悸,对前事讳莫如深。同窗们友好的关照并不能安慰她,反而令她羞愧难当,心上那道伤,由于对整个李家的愧疚,鲜血淋淋,永远无法收口。

  锦崖不见了踪迹,邻近的杨柳c乌乌等人陆陆续续找了借口搬走,塾师李沛也回乡养老。

  物是人非,吴悸却还是记着杨柳在牢里对她私语的那几句嘱咐——“去私塾咱们玩过捉迷藏的那个地窖,开窖的钥匙到时我夹在你书桌肚的课本里。我会在地窖角落的酒坛底下留一封信。你若活下来,就去取那封信。它会告诉你一切。”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年后。

  这一年,吴悸十七岁。

  三年前的愧疚所割开的伤,无法结痂愈合。她用三年的时间自欺欺人地忘掉伤口溃烂的脓,抚平它,然后才敢到地窖,去揭开三年前就该清楚的秘密。

  杨柳的信约有半寻长,叠得细致。展开细看,机要秘密却是一点也没提及。

  无非讲清乌乌送点心一节并非锦崖指使,而是保护锦崖的前朝重臣,即被杨柳称作“夫子”的人所为,并且为免他俩隔阂,锦崖至今还蒙在鼓里,希望吴悸不要责怪。

  吴悸一见“夫子”,猜想会不会是学富五车的李沛,他与锦崖同时来青芽私塾,又巧合地同时间离开。然而想起李沛一笑皱得如橘皮的脸,堪堪老得牙都没剩几颗,讲课说话都漏风。前朝复国重臣这事儿,估计他想掺一脚也没那个精力。遂罢了这无来由的联想。

  此信歉意重重,措辞委婉动人。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唯一对吴悸有用的信息,是在信的末尾。杨柳坦白了他们与吴悸相知相遇实非偶然。神算子家族的兮摩c玉蔷薇的来头c“得此女,登人极”的预言c命数必克至亲至爱原来十四年前替她取名,赠她玉蔷薇的,是大名鼎鼎的兮摩。亏她笑他是个江湖骗子,笑了这么多年。

  这一刻,吴悸才明白,锦崖七年光阴里的若即若离,源出何处。

  细细琢磨“你等我长大”一诺,岂不讽刺?等他长大,羽翼丰满,便可尽她的用处而避她命数相克的锋芒。七年相伴,言笑晏晏,虚情相抚,到时不知内情,自然是听凭摆布c为他死也甘愿的。

  孰料世事无常,玉玺一案闹得太大,以至于杨柳不得不以实情相告。吴悸经历生死大难,晓得杨柳含情切切,多少想挽留住她的心意,现下不要揭发锦崖,将来用得到她的时候,更要念旧情而出手相帮。

  她一见钟情的喜欢,在他们看来,到底是低贱到了何种地步。他们才会这样为所欲为,不计后果,笃定她吴悸会无条件原谅?

  何其可悲。

  三年前,她确实没有勇气去拆穿一切,甚至懦弱到在李家蒙冤狱中时不敢前去探视。而法场上,正午烈日炎炎,李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地跪行到刽子手旁。

  那刽子手铁桶般粗的健壮手臂,扛起大刀,一刀从脖子和肩部肌肉的缝隙中卡进去。刀完全落下时,一颗还保持着生前鲜活表情的人头就滚落在地。刽子手一脚踢开,两个帮手赶紧抬着没了头的残躯往空地方撤,继而再回头押下一个犯人。

  可怜这一列承受无妄之灾的受难者们,明明是可以给个痛快的斩刑,头去迎刀前,却要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断掉的脖颈处血柱喷溅。那情形,心中到底是有人伴着同死的自我安慰,还是见一次行刑就累积一分的恐惧和悲哀,怕是犯人们自己也分不清的。

  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帝皇,连一点流放的仁慈都不肯给。

  曾与吴悸朝夕相处过的孱弱少年,由于曾被逼供过,碎成一条条的囚衣勉强裹体,上面污灰与干涸发黑的血迹相混杂,衬得他的脸色青愈发里泛白。因为年纪小,幸而也不幸地排在受刑队伍的最后。

  吴悸在提起脖子张望的人群中捂住了嘴。他是怎么看着一家之主的爹,怎么看着他心灵手巧的织过他上学堂背过的每一个布包的娘,倒在血泊里的?有一个布包图案可爱,吴悸还曾威逼李梓晨半求半抢过来的,李梓晨都是好脾气地一笑而过,回家告诉娘自己不大喜欢,送给为人极和善的同桌了。

  和善?和善到动不动将气撒在他头上?和善到间接送他全家奔赴黄泉?他把她看得那么好,她的自私任性,他统统视而不见。

  李梓晨朝她的方向望了望。心中有鬼,吴悸便觉得他是在找自己,狠狠咬住虎口才没喊出声来。蓦地,不知是否错觉,李梓晨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不是怒c怨c恨c不是原谅c释然c惊喜,而是无尽弥漫大雾般的茫然。浮世悲苦,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过一场可怖的幻梦,没有机会醒来,只有不停地往深渊里越坠越深。

  刽子手终于完成任务,活动着酸痛的手臂。虎气横生的脸上,新旧血迹,红黑交错。

  手掌剧痛。吴悸的虎口被咬出深深的牙印,鲜血直冒,混合着滚滚的热泪,滴滴而落。她根本站不住,蹲在原地放声大哭。

  有熟知这两个孩子关系的看客,不免哀叹连连,劝者有之,夸奖吴悸情深义重的有之。殷殷关怀,如一柄又一柄的尖刀,往她心上扎了拔/出,再扎再拔。看客的安慰是这样的轻易和乐此不疲,看客的真心是这样的凉薄市侩,无论认识不认识,仿佛此时跳出来安慰,才能显出他们高高在上的善良。

  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却总有目光追随着她不放。

  地窖内,吴悸拍拍那坛酒的封泥,封土拍碎了,从瓷盖的缝隙里漏出酒香。她揭了瓷盖和封布,席地而坐,将那半寻长的信纸展平,依着性子一小片小片地撕扯起来。撕一片,就往酒坛里放一片,静静看着它濡湿变形c墨色融入酒中。

  她归根究底还是怯懦。

  内心虽有一杆秤,去衡量每个人对她的好与不好,自己再依样回报;内心虽有一把尺,坚持做人做事有法度,疾恶如仇。可碰上事情,纵使心下波涛汹涌,表面依然是戴一张和善而波澜不惊的面具。从前还能作纸老虎,在亲近人面前张牙舞爪,耍急脾气,三年前的那场事过后,任性的时刻少而又少。

  唯唯诺诺按照俗世的规矩生活,变成了她的常态。就连发泄,她都只能用这种安静的方式,不麻烦任何人。

  末了,信纸撕尽,都泡在酒里。

  吴悸重新给酒坛扣上瓷盖。完后就坐在地上,紧紧盯着它。

  好一会儿,忽然挥起双拳,狠命往酒坛砸去。下了狠劲,闭眼乱捶,指骨关节火辣辣的疼。咬着牙抽噎。少了封泥固定,只听瓷盖随着酒坛的震/动而咣当作响。

  三年了,锦崖就这样离开了她的生活,带走她十年的旖旎眷恋。除了元宵后清晨的一个吻,聊作回忆,往日亲密,在记忆中苦寻,竟然了无痕迹。也不知是顺其自然的淡忘,还是伤情后故意遗忘的呢。

  她心向明月,明月却照沟渠。冷不防想起初见何茗磊,他问的那一句“你信命吗?”她的答案是,她不知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蓬华私塾。

  “嘿,锦崖,找赵大塾师那老顽固讲什么了。”赵公子截住刚从赵塾师处出来的高大青年,勾肩搭背,“给兄弟们捞点好处了没。”

  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