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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第二章

  高昂的万元之资终于凑足。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把章志英叫到灯下,他打开在这个家里一贯被默认为只有他才适合去亲自打开的那把生锈的c很像他的大铁锁,在里面摸索了好一会儿,有些神秘地拿出一个红布小包裹,郑重地托在他那宽大的掌心。当他一层层小心地揭开之后,章志英看到了一厚沓钞票,上面是五十元的,下面是一百元的。

  章志英眼前一亮,心头一阵欣喜。她就知道平时口袋里连一毛钱也不装的父亲,每遇大事还是难不倒他的。他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是整整一万元钱,你上学的学费,一分不少,全在这儿了。你知道这钱是怎么得来的吗?这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跑得像个疯子一样,不知登了多少家的门,开了多少次的口,最后足足借了二十几家才凑够的。咱们这里的乡亲们都不富裕,亲戚们当中也没有什么有钱的。再说这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人家还上,所以每到一家我也不好多开口,只好三百c五百地凑。”父亲一字一句语重心长。

  章志英接过钱双手捧在手心,那一刻她心里五味杂陈,她感到这钱中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知道父亲借钱的唯一凭据便是人品,唯一办法便是不怕蹭破脸皮。那一刻,她咬紧嘴唇暗下决心

  她将钱递还给父亲,父亲重又郑重其事地将钱一层层包裹了起来。末了,他让母亲找来一条长长的纳鞋底用的绳子,将那一个小包裹一圈圈地紧紧地缠住,最后又打上了一个死死的结。他将严实捆扎后的小包裹,重又放进了箱子里的某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然后又锁上了那把很像他自己的大铁锁。他一边锁一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这是这一万元躺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说完,他顿了一下,扭过头对章志英说:“明天起得早一点,早一点好。”

  。。。。。。

  半夜,章志英就听见父母在收拾东西。她也起来了,到了那边屋里,看见父亲提着一篮子豇豆。“爸,你提一篮豆子做什么?要拿去卖吗?”她问到。“嗨,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我有一个很妙的大用处。”父亲沉着地说。章志英心里有点好奇,见父亲慢慢地打开那口老箱子,弯腰取出了那个昨天晚上已经“武装”好了的小包裹,她便大概猜出了那篮豆子的用途。——果然,父亲蹲下身子,用右手在那篮豆子中间刨开了一个深深的窝,然后爱惜地将那个小包裹摁了进去,又把豆子重新抚平。——他就好像大功告成似的舒了一口气,笑着对章志英说:“你看这个法子妙不妙?豆子是绝好的警报器,稍微碰一下就会撒,还会有响声。别人还以为我是进城卖豆子或走亲戚的,谁能想到我这样的一个老农民提着的一篮豆子里会藏着一万元钱呢?!”章志英不禁拍手叫妙。父女俩会心地笑了,但笑容的背后,藏着深深的辛酸,谁都清楚这是唯一的一万元,是父亲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借来的,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的!

  “咱们上车后分开坐,不要让别人看出我是送娃上学的,那样就会猜出我身上带着钱。”父亲又补充说到。

  “快把鸡蛋喝了,吃一些准备走。”母亲在外面高声喊到。她已经烟熏火燎地为父女俩冲好了鸡蛋,做好了简单的早饭。

  匆匆吃完早饭,母亲又叮嘱了一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父亲调侃地拍拍胸脯说:“我办事,你放心。”他一边抹嘴,一边提起篮子挂在右臂。母亲递给章志英一个包袱,里面包着她平常的换洗衣服,章志英接过来抱在胸前。天还没亮,父女俩一前一后出发了。

  一条狭窄而老化的公路蜿蜒盘旋地绕过一个个宁静的小村庄,他们要走上十几里山路才能搭上车子。父亲大踏步地疾速走着,那篮豆子不时地从右臂换到了左臂,又从左臂换到了右臂。章志英一路小跑跟着父亲。

  终于到了公路边上,父女俩都气喘吁吁c大汗淋漓,公鸡已经叫了几遍,这时,天才蒙蒙亮。

  等了一会儿,章志英见没有车子过来就说:“爸,我再往那头走一走,咱们别一处上车,你把车费给我。”父亲从胸前的贴身口袋里给章志英掏出了一卷皱巴巴的零钱,章志英接过钱撒腿便向车子开来的方向跑去。她一口气跑出很远,她估摸着她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已经足以“迷惑”他人了,她才停下来变跑为走。她想:“反正车还没过来,就再往前走走,越远越好。”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章志英看见一辆大客车疾驰而来,这大概是一天之中的头班车。由于天气尚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看来车速放得很快。

  除了参加过几次数理化的竞赛和不久前参加的中考,一共去过几次县城之外,章志英便再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了,那几次去县城还都是被老师领着去的。所以此时她非常担心这辆处于狂奔状态之中的车子,会不屑于拉她这样一个孩子。车子还离得很远,她就高高举起双臂用力地挥舞着。还好,这个大家伙长鸣一声,卷着一阵风沙,携带着乌烟瘴气和一股浓烈刺鼻的燃油味呼啸而至,停在了她的身旁。扑哧一声,车门缓缓打开了,章志英满怀兴奋,以青少年特有的敏捷与轻快,迫不及待地登上了这辆陌生的长途大巴。这一刻,她终于踏上了她那向往已久的美好征程。

  车上只有稀疏的几个人,车开了一段路又停下来了。父亲提着篮子上来了,他看到章志英便放心了。为了不让别人起疑,章志英转过头把视线投向了窗外。一路上,父亲外表看似坦然,实则分秒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将那篮豆子放在自己的双膝上,又用双臂护着。虽然章志英知道那一万元钱在父亲的严密保护下,一定会万无一失,但她还是时不时装作不在意地向父亲那边瞟去。心想:“万一要有什么情况呢!还是操心一点好。”

  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县城,以前,县城对她来说便是一个美丽的梦,但这一次章志英的目的地不再是县城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梦更远c更大c也更美!

  朝阳师范设在市里,据说那是一个比县城大得多c美得多的城市。章志英透过车窗,看着县城的车水马龙,听着汽笛声c喇叭声c喧闹声和各种吆喝声混杂而成的交响乐,她面带微笑,想象着那座更大更美也更热闹的城市

  汽车在县城不够大的街道上艰难地穿行,司机不住地鸣笛示意路人,有人下去了,又有人上来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交响乐已经渐渐远去和消失,汽车又奔驰在了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有好几次,章志英发现路两旁出现了各种样式新奇的建筑物,她以为就要到了,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却又发现不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因为早上起得太早,章志英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些倦意,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密切地关注着那篮豆子。

  汽车驶入了一条宽阔的c两旁店铺林立的街道。不过这条街上的建筑物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高大而美观,而是和县城的差不多。店铺门口的招牌也不是很鲜亮,小饭馆门口悬挂的介绍主食的白布横幅也已经发黄,这不太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大城市的样子。

  不过接下来的景象就渐入佳境了,汽车拐过一条街又转入另一条街,也数不清总共拐了多少个弯,车窗外接二连三地涌现出了令人喜悦的景象。章志英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一股浓浓的大都市的气息所笼罩了

  想到今后三年,自己将在这里学习和生活,章志英激动不已c兴奋不已。唯一令她略感扫兴的是街上男女青年那时髦的穿着打扮,与自己身上那一身土哩吧唧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低头看看自己腿上那土得掉渣的布包袱,想想那里面同样土的衣物,章志英想到自己才不过迈开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的生活将会因贫困而变得无比拮据而艰辛她的心底升腾起一种酸楚而焦灼的感觉不过这种负面情绪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它暂且被层出不穷地映入眼帘的城市的宏伟景象所淡化和掩盖了。

  汽车在一个宽阔的整齐地停放着许多车辆的大停车场里停了下来。不远处,高耸的邮电大楼的尖顶上所装饰的钟表,已经指向早上十一点。

  这是一个夏天里有着“火炉”之称的北方城市,烈日像火一样地炙烤着大地。走下车来,水泥地面以及柏油马路所散发出来的阵阵热浪,让人感到酷热难耐。这城里的大车小车一辆紧挨着一辆,他们边走边停下来避车。好不容易才穿过了车流c人流,来到了去朝阳师范的十八路公交车的站牌处。

  今天是朝阳师范开学报到的日子,十八路车上拥挤异常,章志英和父亲勉强挤了上去。父亲更加警惕地看护着那篮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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