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安雪》正文 29.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水雾沉沉，渗透着清苦的草木气息在房中悠然弥漫，一如上等白洁的玉石，纯粹而温润，稍微有点不透明的质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坚固实体。
四周景物模糊不清，不知为何而越来越浑浊的雾霭已经像潮水般将之团团包围，拒绝着视线的探询，可即使如此，那一缕拉长如蛛丝般的红色烟气还是无比醒目的——这是由血所化成的灵术枢纽，以一触即断的脆弱姿态，弯弯曲曲穿透阻隔半空的雾之壁垒，一端系着玉璧上方的圆形孔洞，一端斜斜没入卧榻上一人的眉心，颜色鲜明而痕迹艳丽，若不去仔细分辨，便很容易让人错以为是肌肤上的一道伤口正在沁血哩。
只是，除此之外，那隐藏在浓雾中飘忽一掠的白影又是什么，不是月光带来的易变，明显也并非雾气流动的幻觉——它没有那样轻盈的姿态，但飒飒翩然的飞扬方式，或许也不难让人猜出它的来历。
——纤薄衣袂于烟岚中飘举起伏，几乎融进一片浊白的身体因周遭逐渐亮起的光晕而清晰起来，环绕身侧的光砂仿佛星屑游走，薄青色的光晕漫过五官，所以可以清楚的分辨深碧瞳仁深处的寂然神情，藏着与那似乎常含笑意的柔和嘴角毫不相称的冷意。
轻轻并拢两指放在唇边，安碧城无声念着深奥艰涩的古语，右手食指快速的在八重雪裸裎的左肩上写下文字。原本静止的气流如被锐风鼓动一般呼啸着旋转起来，浓雾剧烈鼓荡，捕捉由眉心漫溢而出的黑邪之气。
几乎是同时，一团青白的冷炎从玉璧中蹿出，顺着悬空的红色灵线向四周迅速蔓延，刹那便铺满了整个房间。团团束缚的黑气一个接一个的被翻卷的火舌吞噬殆尽，如困兽般没有方向地挣扎逃窜，发出凄厉至极的悲号。
在最后一簇毫无温度的火焰砰然消散之后，被幻境所遮掩的空间方才回归于它真实的面目——空旷的阁楼，幽暗的房梁，案几上叠放几卷公文，被风吹得微微作响。要不是那还未完全湮灭的冰冷余烬曼妙自顾的舞蹈，谁又能想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曾出现过一幕多么荒诞的奇景呢。
安碧城缓缓吁了口气，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出现在由于脱力而显得苍白的脸上，他低下头，凝望着大明宫之花秀艳犀利的美貌，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还是太勉强了……”
八重雪安静的沉睡着，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毫无知觉，往日总是透着剑锋般严酷之意的乌黑眼眸被薄薄的眼皮所覆盖，于是他的面容因此而变得柔和无比，却始终凝聚不可排解的忧愁之色。
“……以鄙人现在的力量，能做的也只到这一步了，剩下的一切，以后还要靠您自己啊，八重将军。”
————————————————————————————
从黄昏开始的八百击鼓声伴随着黑暗的降临消散在茫茫空寂的长安城里，各坊市陆续关门，繁华的帝都开始陷入黎明之前的短暂宁静，三十八条纵横的主干道上人迹已绝，唯余武侯巡逻的踏马声敲荡着昏暝暮色，愈发勾勒出那深藏暗夜中的寂寞轮廓。
——但就像底下暗流涌动的澄澈水面，表相的平静并不意味着内里无波，即便拥有宵禁这种极其不人道的制度，长安的夜晚，也不乏能排解寂寞的场所——其中最富盛名的，莫属朱雀门东面“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北里秀宫一品花街。
灯市如昼，酒肆里带着浓郁酒香味的熏风从街道一头吹向另一头，烈红色头发的青年信步走在丝竹喧哗的大街上，轻车熟路地领着同伴一路杀向传说中被奉为的天下一赌坊的销金窟。
刚冲着路边站立的美人送完秋波，年轻俊美的中郎将扬起一贯明快的笑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拍拍不知为何而苦闷的同僚的肩膀：“不要苦着脸呀，燕燕，难得今天头目肯提早放行，你就不能表现得稍微高兴点吗，不就是要去见一下你那个哥哥嘛，又不是要逼着你和满脸麻花斜嘴歪鼻的丑丫头相亲，有我在你还怕他怎么了你不成。”
……不要自说自话啊我明明只是在紧张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在害怕啦。跟在身后的赫连燕燕翻着白眼，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转过一个街口再向前大约五百尺，便是一座颇具气势的木质酒楼，红漆的雕梁廊柱是现代所盛行的制式，包括那飞翘的屋檐，青色的琉璃瓦片，以及大门上装饰的繁复的珍兽图纹，无一不显示着大唐庄重而华丽的优雅风度。
“哈哈，到了。”皇甫端华指着高悬在门梁上的招牌，手一挥就要往里面走。可就在进门的一刻，有一个声音忽然喝止住他们的脚步。
“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声音听着不是全然陌生，但却无法立刻和记忆中任何一张面孔产生联系，皇甫端华疑惑的转头四下寻觅声音的来处，踏着内室明亮的灯影，他这才看清发出斥责的是个秀美的少年，与赫连十分相似的容貌，眉目精致，神情却透着山雨欲来的阴郁气息。微扬下颔的纤细身姿因此缭绕不可见的冷雾，显得疏离而傲慢。连那看向他们的浅淡眼眸也如陷深渊般，散发令人不愉快的压抑氛围。
喂喂喂你摆出这么一副八重雪的晚娘脸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啊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吗！
中郎将大人嘴角往下一拉，故意抱着手臂挑衅似的回瞪对方。
原本站在端华身后的赫连燕燕看见来人，那睁大了之后像猫儿一般可爱的琥珀眼瞳，瞬间染上了不可名状的喜悦之色。
“哥哥。”
“别这么叫我。”淡金长发的少年不耐的撇过头，眉梢挑起自嘲似的冷笑，“在下担不起。”
“喂，就算你救了燕燕，说这样的话也太过分了吧，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这人挺义气……”
“我想皇甫中郎将误会了吧。”贺兰不客气的打断他，“在下救赫连少爷与您口中的义气可毫不相关，完全是因为水精阁的店主人同先生有些交情，安店主亲自前来拜托，在下当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感情就是我自作多情是吧。被呛得无话可说的端华憋着一口恶气，差点当场爆发，要不是你救了赫连，要不是你是赫连的哥哥，要不是八重雪那混蛋非逼着我一起跟过来道歉，谁爱搭理你啊，死人脸！
“哥哥……”又是一声呼唤，微弱却固执得让贺兰一阵厌烦，他闭上双目不再说话，但那强硬的的姿态依旧是不容置疑的驱逐之意。
赫连执拗的站在原地，眼神中透露某种不可放弃的坚持，隔着半步远的小小距离，容貌相似的两人对峙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小少爷任性也要有个限度。”贺兰慢慢垂下眼睑，没有情绪的平静语调封冻着冷酷的意味， “总是给别人惹来麻烦也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仅存的喜悦表情被残酷的话语打击得迅速崩塌，血色以目力可以捕捉的速度褪去，似乎瞬间变得暗淡的头发软软垂在额前，掩饰瞳仁里湿润的水泽，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虽然强作着镇定，却显得可怜又狼狈。
皇甫端华当然无法坐视别人欺负自己的同伴，他威胁似的呲牙，试图让对方收敛一下自己的语气：“你够了吧，别以为你是燕燕的兄长就能对他吆五喝六，惹急了我皇甫端华照样揍你啊。”
“是吗——”贺兰瞥向他，慢悠悠的拖长声线，仿佛随时都要发出讽刺般的笑声，“在下，恭候大驾。”
又被鄙视了！
出离愤怒的皇甫端华咯咯的磨着牙，红色头毛几乎要因此而燃烧起来，按他的个性，就算下一刻拎起刀说要生死决斗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也正是贺兰所期待的，只是随意找个动手的借口把他们赶出去而已，多么光明正大多么理所当然，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不是吗？
但可惜的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看到那挥舞的拳头，只看到红发青年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时，被绣宫一品街狂醉般的欢乐人群迅速湮没的背影。
很多人说冲动是皇甫端华的标志之一，这没错，若换了别人，他现在早一刀劈过去没商量，但今天这事儿与往常不同，因为赫连燕燕是他的朋友，如果自己不顾后果当着他的面和他哥哥打起来，又让赫连如何自处。所以在无法忍耐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即使他现在伤得内出血，心里挨个问候贺兰他家十八代祖宗。
“我决定了，今天不醉不归。”被怒火烧糊头壳的中郎将直奔平康坊里的酒肆而去，至于明天会不会因为宿醉而迟到以至于被金吾卫英明神武的上将军抓包打得两三天生活不能自理这种小事，想必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水雾沉沉，渗透着清苦的草木气息在房中悠然弥漫，一如上等白洁的玉石，纯粹而温润，稍微有点不透明的质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坚固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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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除此之外，那隐藏在浓雾中飘忽一掠的白影又是什么，不是月光带来的易变，明显也并非雾气流动的幻觉——它没有那样轻盈的姿态，但飒飒翩然的飞扬方式，或许也不难让人猜出它的来历。
——纤薄衣袂于烟岚中飘举起伏，几乎融进一片浊白的身体因周遭逐渐亮起的光晕而清晰起来，环绕身侧的光砂仿佛星屑游走，薄青色的光晕漫过五官，所以可以清楚的分辨深碧瞳仁深处的寂然神情，藏着与那似乎常含笑意的柔和嘴角毫不相称的冷意。
轻轻并拢两指放在唇边，安碧城无声念着深奥艰涩的古语，右手食指快速的在八重雪裸裎的左肩上写下文字。原本静止的气流如被锐风鼓动一般呼啸着旋转起来，浓雾剧烈鼓荡，捕捉由眉心漫溢而出的黑邪之气。
几乎是同时，一团青白的冷炎从玉璧中蹿出，顺着悬空的红色灵线向四周迅速蔓延，刹那便铺满了整个房间。团团束缚的黑气一个接一个的被翻卷的火舌吞噬殆尽，如困兽般没有方向地挣扎逃窜，发出凄厉至极的悲号。
在最后一簇毫无温度的火焰砰然消散之后，被幻境所遮掩的空间方才回归于它真实的面目——空旷的阁楼，幽暗的房梁，案几上叠放几卷公文，被风吹得微微作响。要不是那还未完全湮灭的冰冷余烬曼妙自顾的舞蹈，谁又能想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曾出现过一幕多么荒诞的奇景呢。
安碧城缓缓吁了口气，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出现在由于脱力而显得苍白的脸上，他低下头，凝望着大明宫之花秀艳犀利的美貌，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还是太勉强了……”
八重雪安静的沉睡着，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毫无知觉，往日总是透着剑锋般严酷之意的乌黑眼眸被薄薄的眼皮所覆盖，于是他的面容因此而变得柔和无比，却始终凝聚不可排解的忧愁之色。
“……以鄙人现在的力量，能做的也只到这一步了，剩下的一切，以后还要靠您自己啊，八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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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昏开始的八百击鼓声伴随着黑暗的降临消散在茫茫空寂的长安城里，各坊市陆续关门，繁华的帝都开始陷入黎明之前的短暂宁静，三十八条纵横的主干道上人迹已绝，唯余武侯巡逻的踏马声敲荡着昏暝暮色，愈发勾勒出那深藏暗夜中的寂寞轮廓。
——但就像底下暗流涌动的澄澈水面，表相的平静并不意味着内里无波，即便拥有宵禁这种极其不人道的制度，长安的夜晚，也不乏能排解寂寞的场所——其中最富盛名的，莫属朱雀门东面“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北里秀宫一品花街。
灯市如昼，酒肆里带着浓郁酒香味的熏风从街道一头吹向另一头，烈红色头发的青年信步走在丝竹喧哗的大街上，轻车熟路地领着同伴一路杀向传说中被奉为的天下一赌坊的销金窟。
刚冲着路边站立的美人送完秋波，年轻俊美的中郎将扬起一贯明快的笑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拍拍不知为何而苦闷的同僚的肩膀：“不要苦着脸呀，燕燕，难得今天头目肯提早放行，你就不能表现得稍微高兴点吗，不就是要去见一下你那个哥哥嘛，又不是要逼着你和满脸麻花斜嘴歪鼻的丑丫头相亲，有我在你还怕他怎么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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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站在端华身后的赫连燕燕看见来人，那睁大了之后像猫儿一般可爱的琥珀眼瞳，瞬间染上了不可名状的喜悦之色。
“哥哥。”
“别这么叫我。”淡金长发的少年不耐的撇过头，眉梢挑起自嘲似的冷笑，“在下担不起。”
“喂，就算你救了燕燕，说这样的话也太过分了吧，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这人挺义气……”
“我想皇甫中郎将误会了吧。”贺兰不客气的打断他，“在下救赫连少爷与您口中的义气可毫不相关，完全是因为水精阁的店主人同先生有些交情，安店主亲自前来拜托，在下当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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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惜的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看到那挥舞的拳头，只看到红发青年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时，被绣宫一品街狂醉般的欢乐人群迅速湮没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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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了，今天不醉不归。”被怒火烧糊头壳的中郎将直奔平康坊里的酒肆而去，至于明天会不会因为宿醉而迟到以至于被金吾卫英明神武的上将军抓包打得两三天生活不能自理这种小事，想必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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