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安雪》正文 4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走在一成不变的黑暗中，八重雪心里头想道。
“……最后，青年告诉在下，其实，他便是那木甲。”
那伏在肩头的絮絮低语夹着沙沙的质感，有气无力地在喉中滚动时便更像猫的叫声一般。大概是某人故意把距离拉得非常亲近的关系，八重雪甚至感觉得到呼吸的气流拂过耳边的汗毛，激起一串难以言喻的诡异颤栗。
——麻烦的家伙……
一路走来，类似这样的念头绝不止产生一次。虽然很想把身上的人就这么扔下去，不过一开始提出要背他的正是八重雪自己。真是失策，因为看到对方瘸着腿勉强行走的样子就莫名其妙地产生怜悯的心情，回想起来，岂不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
“……说到这里了，上将军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吗？”惹人烦恼的源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好似全然没有从同伴缄口不言的态度中发现对方的情绪有多么的不妙。
“没有。”
回答时，八重雪颇有些烦躁地加重了步伐，脚下的路面开始变得愈发崎岖。大概是长了苔藓的缘故吧，那潮湿软滑的粘稠感挥之不去，仿佛一脚踏下就会渗出腐烂的汁液，实在使人作呕。
“哎呀，枉费在下讲得这么扣人心弦，上将军都竟然没有半分好奇心？”此际，波斯人得寸进尺地搂着他的脖子整个缠上来。左手逸散出的细弱光碎摇晃着，有如徘徊的幽灵，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安碧城，”八重雪面无表情地开口叫他的名字，“想逼本将军打晕你吗！”
冷酷的口气彰显了不断攀升的不悦，如果此时有人正对他的视线，想是毫无疑问会被那目光直接射个对穿吧。
“啧啧，对待患难之交如此无情，可不是君子该有道义啊，上将军。”波斯人笑眯眯地弯着嘴角，但因精力不济，其中神采与往日相比简直清淡得有些低迷。
察觉到这一点的上将军大人回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刻意向他发出嘲讽的冷笑，“半死不活的人别和我耍嘴皮子，没力气了就乖乖趴着，闭一会嘴真能憋死你吗？”
“唉，其实在下是不忍您一路寂寞。”
“请你不必费心！”
正想用眼神让他闭嘴，此时，前面不期然传来一个陌生人声。八重雪立刻警觉起来。虽然依旧没有光线，但没有缘由的，被黑暗蒙蔽了许久的视线中，却奇异地觉察到了本不可觉察的影像。
——黑暗覆没的隧道尽处，面目阴森的老人坐在突起的石台上。他穿着乌色的布衣，发丝花白而蓬乱，阴影的轮廓很深，宛如汇聚着不详的死气。仿佛不是他在黑暗中，而是黑暗自他周身扩散而出。
一股压抑不住的恶寒如虫蚁般骤然爬满全身。
“你等来此有何目的？”
老者发出严厉的质询，出乎意料的年轻嗓音，与朽败的肉体格格不入。
黑暗寂然不动，八重雪警惕地按着刀柄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对峙这紧逼而来的诡戾气氛。
——“当然是解放该解放的人，消灭该消灭的鬼。”
熟悉的嗓音说出的却是和平日截然不同言语，已经从他背上跳下来的波斯人，不知何时带上抽离了感情的面具，针锋相对地与之挑衅。
“好狂妄的后生。”老者抽动着脸皮阴惨惨地咧嘴了，干瘪的唇肉古怪地抖动，那笑容怨毒而邪诡，几乎带着昭然若揭的恶念。
安碧城嘿然冷笑，翡翠般的瞳仁因饱吸了黑暗的魅影而显现出一种不可测的深邃：“论狂妄在下不比先生，敢违逆天道，戏弄于天公，试问何人能望项背。”
波斯人挑起眉毛，透过眼角冰冷地盯视着对方。不必说，那高高在上的凛然风姿与他惯常肆意调笑的模样着实相去甚远。
“看来你很清楚内情，”老者空洞灰的眼睛倏然若鬼焰般灼烧起来，“如此，不管你们是谁，都无法留你们活着离开。”
黑影一如疾矢闪过，只有残像停留。枯枝般的手如利爪般劈盖而来，恶狠狠地几乎带起空气一阵可怖利风。
铺天盖地的黑暗，响起更加尖锐的摩擦声，迅疾的白色亮光割开汹涌的黑浪，伴随着激烈的火花一闪而逝，老者被弹开的瘦小身影向后一翻，轻飘飘地落回石台。
手提白刃，面如冰霜般威武而肃杀的青年，身上紧绷着气息如同蓄势将发的凶器。他箭步上前，刀刃以万军莫敌之态猛地砍下，而原本能躲开的老者却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叮当”，剧烈的撞击声，给人一种仿佛不是砍在肉上而是砍到金属的错觉。
“嘿嘿，以为凭着这种凡铁就能，呃……”声音兀的中断，老者的得意戛然而止，那松弛的皮肉在他脸上剧烈地抖动，原本就不似常人，此时此刻便更扭曲得像是狰狞夜叉一般。
他不可置信地惊叫着摔退到角落里，表情分不出究竟是痛苦还是疯狂，那双骨骼突出的鬼爪瘫在两侧，已经犹如皲裂的树皮纵生出蔓延的纹路，只等一阵风吹过，就能直接变成齑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多年算计一朝功溃，可恶啊。”老人一脸怨恨的喃喃念道。
“以卑劣之法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要连本带利的归还。”安碧城缓缓地移动过来，似笑非笑的五官陷在昏昧里，像是佛堂上铁面无私的神像一般肃穆而冷酷，居然看起来非常可怕，“只是即使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这么不思悔改的态度，真是让人生气。”
老者咬紧牙关，表情骇人地似乎要说什么，不过可惜他的喉咙只是“咕噜”了一声，便连头颅一起滚落到地上。
一道红色的光从死尸的心窍逃窜出，被等在一旁的安碧城捉个正着。
“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真不幸呐。”他口中啧啧有声，一脸装模作样的感叹。
甩了两下不存在于刀刃上的血，收敛了杀戾之气的八重雪纡尊降贵地垂下眼，毫不客气地唾弃他的虚伪：“哼，不知是谁冲我挤眉弄眼一副‘快干掉他’的样子，现在倒来惺惺作态。”
“咳，不必纠结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来来，在下给您看些您一直想看的东西吧。”安碧城冲着八重雪狡黠地眨了下眼，那张俊丽温和的笑脸与方才的正颜厉色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他动作流利地从袖子里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到石台的上方。以之为中点的圆周随即浮现出奇形的纹路，与此同时，里面传出“砰砰”的撞击声。
纤长的食指触碰到冰冷的石面，沿着咒印繁复的轨迹顺转一圈，再逆转一圈，接着将整个手掌贴在符纸上。伤口因发力而再度撕裂开，对此仿佛浑然不觉的波斯人闭上眼，低声念着咒文。
一旁，八重雪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却能看到被按住的石台哆哆嗦嗦的颤抖起来，青黑的石质由内向外渗出血般的痕迹，那险恶的气息无法压抑，不必视觉予以加持，已使人心神不宁。
“好了，好了，安静一会儿。”波斯人不知在对谁说。
仿佛无形的气流向四周鼓荡开，黑暗变得不太平稳，如可触的流体般环绕曳动，严丝合缝的石壁上陡然裂开了一道指宽的间隙，他缓缓抬手，石台——或者说石箧的顶盖随着动作被提了起来。
那亟欲从波斯人掌上挣脱的红光，被无形之物化成的绳缚往箱中拖去。
石箧中炸开凄厉的尖嚎，如同霎时爆破的火药带着强烈的余劲，那高昂的悲鸣声震得空间摇摇欲坠。眼见此种情景，八重雪心中不由地警铃大作，然而还来不及深入思量，骤起的漩流猝不及防地便合着无数滚落的碎石给予他迎头痛击。
——“上将军小心！！”
惶急变调的尖利呼叫与岩石崩裂的轰然倒塌声同时响起。身体僵结得无法移动，第一次，他感受到死亡如吹掠的飓风般压逼而来，急剧收缩的瞳孔中，灾难般的巨大阴影将他迅速覆埋。
“上将军！！”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走在一成不变的黑暗中，八重雪心里头想道。
“……最后，青年告诉在下，其实，他便是那木甲。”
那伏在肩头的絮絮低语夹着沙沙的质感，有气无力地在喉中滚动时便更像猫的叫声一般。大概是某人故意把距离拉得非常亲近的关系，八重雪甚至感觉得到呼吸的气流拂过耳边的汗毛，激起一串难以言喻的诡异颤栗。
——麻烦的家伙……
一路走来，类似这样的念头绝不止产生一次。虽然很想把身上的人就这么扔下去，不过一开始提出要背他的正是八重雪自己。真是失策，因为看到对方瘸着腿勉强行走的样子就莫名其妙地产生怜悯的心情，回想起来，岂不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
“……说到这里了，上将军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吗？”惹人烦恼的源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好似全然没有从同伴缄口不言的态度中发现对方的情绪有多么的不妙。
“没有。”
回答时，八重雪颇有些烦躁地加重了步伐，脚下的路面开始变得愈发崎岖。大概是长了苔藓的缘故吧，那潮湿软滑的粘稠感挥之不去，仿佛一脚踏下就会渗出腐烂的汁液，实在使人作呕。
“哎呀，枉费在下讲得这么扣人心弦，上将军都竟然没有半分好奇心？”此际，波斯人得寸进尺地搂着他的脖子整个缠上来。左手逸散出的细弱光碎摇晃着，有如徘徊的幽灵，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安碧城，”八重雪面无表情地开口叫他的名字，“想逼本将军打晕你吗！”
冷酷的口气彰显了不断攀升的不悦，如果此时有人正对他的视线，想是毫无疑问会被那目光直接射个对穿吧。
“啧啧，对待患难之交如此无情，可不是君子该有道义啊，上将军。”波斯人笑眯眯地弯着嘴角，但因精力不济，其中神采与往日相比简直清淡得有些低迷。
察觉到这一点的上将军大人回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刻意向他发出嘲讽的冷笑，“半死不活的人别和我耍嘴皮子，没力气了就乖乖趴着，闭一会嘴真能憋死你吗？”
“唉，其实在下是不忍您一路寂寞。”
“请你不必费心！”
正想用眼神让他闭嘴，此时，前面不期然传来一个陌生人声。八重雪立刻警觉起来。虽然依旧没有光线，但没有缘由的，被黑暗蒙蔽了许久的视线中，却奇异地觉察到了本不可觉察的影像。
——黑暗覆没的隧道尽处，面目阴森的老人坐在突起的石台上。他穿着乌色的布衣，发丝花白而蓬乱，阴影的轮廓很深，宛如汇聚着不详的死气。仿佛不是他在黑暗中，而是黑暗自他周身扩散而出。
一股压抑不住的恶寒如虫蚁般骤然爬满全身。
“你等来此有何目的？”
老者发出严厉的质询，出乎意料的年轻嗓音，与朽败的肉体格格不入。
黑暗寂然不动，八重雪警惕地按着刀柄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对峙这紧逼而来的诡戾气氛。
——“当然是解放该解放的人，消灭该消灭的鬼。”
熟悉的嗓音说出的却是和平日截然不同言语，已经从他背上跳下来的波斯人，不知何时带上抽离了感情的面具，针锋相对地与之挑衅。
“好狂妄的后生。”老者抽动着脸皮阴惨惨地咧嘴了，干瘪的唇肉古怪地抖动，那笑容怨毒而邪诡，几乎带着昭然若揭的恶念。
安碧城嘿然冷笑，翡翠般的瞳仁因饱吸了黑暗的魅影而显现出一种不可测的深邃：“论狂妄在下不比先生，敢违逆天道，戏弄于天公，试问何人能望项背。”
波斯人挑起眉毛，透过眼角冰冷地盯视着对方。不必说，那高高在上的凛然风姿与他惯常肆意调笑的模样着实相去甚远。
“看来你很清楚内情，”老者空洞灰的眼睛倏然若鬼焰般灼烧起来，“如此，不管你们是谁，都无法留你们活着离开。”
黑影一如疾矢闪过，只有残像停留。枯枝般的手如利爪般劈盖而来，恶狠狠地几乎带起空气一阵可怖利风。
铺天盖地的黑暗，响起更加尖锐的摩擦声，迅疾的白色亮光割开汹涌的黑浪，伴随着激烈的火花一闪而逝，老者被弹开的瘦小身影向后一翻，轻飘飘地落回石台。
手提白刃，面如冰霜般威武而肃杀的青年，身上紧绷着气息如同蓄势将发的凶器。他箭步上前，刀刃以万军莫敌之态猛地砍下，而原本能躲开的老者却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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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置信地惊叫着摔退到角落里，表情分不出究竟是痛苦还是疯狂，那双骨骼突出的鬼爪瘫在两侧，已经犹如皲裂的树皮纵生出蔓延的纹路，只等一阵风吹过，就能直接变成齑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多年算计一朝功溃，可恶啊。”老人一脸怨恨的喃喃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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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咬紧牙关，表情骇人地似乎要说什么，不过可惜他的喉咙只是“咕噜”了一声，便连头颅一起滚落到地上。
一道红色的光从死尸的心窍逃窜出，被等在一旁的安碧城捉个正着。
“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真不幸呐。”他口中啧啧有声，一脸装模作样的感叹。
甩了两下不存在于刀刃上的血，收敛了杀戾之气的八重雪纡尊降贵地垂下眼，毫不客气地唾弃他的虚伪：“哼，不知是谁冲我挤眉弄眼一副‘快干掉他’的样子，现在倒来惺惺作态。”
“咳，不必纠结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来来，在下给您看些您一直想看的东西吧。”安碧城冲着八重雪狡黠地眨了下眼，那张俊丽温和的笑脸与方才的正颜厉色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他动作流利地从袖子里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到石台的上方。以之为中点的圆周随即浮现出奇形的纹路，与此同时，里面传出“砰砰”的撞击声。
纤长的食指触碰到冰冷的石面，沿着咒印繁复的轨迹顺转一圈，再逆转一圈，接着将整个手掌贴在符纸上。伤口因发力而再度撕裂开，对此仿佛浑然不觉的波斯人闭上眼，低声念着咒文。
一旁，八重雪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却能看到被按住的石台哆哆嗦嗦的颤抖起来，青黑的石质由内向外渗出血般的痕迹，那险恶的气息无法压抑，不必视觉予以加持，已使人心神不宁。
“好了，好了，安静一会儿。”波斯人不知在对谁说。
仿佛无形的气流向四周鼓荡开，黑暗变得不太平稳，如可触的流体般环绕曳动，严丝合缝的石壁上陡然裂开了一道指宽的间隙，他缓缓抬手，石台——或者说石箧的顶盖随着动作被提了起来。
那亟欲从波斯人掌上挣脱的红光，被无形之物化成的绳缚往箱中拖去。
石箧中炸开凄厉的尖嚎，如同霎时爆破的火药带着强烈的余劲，那高昂的悲鸣声震得空间摇摇欲坠。眼见此种情景，八重雪心中不由地警铃大作，然而还来不及深入思量，骤起的漩流猝不及防地便合着无数滚落的碎石给予他迎头痛击。
——“上将军小心！！”
惶急变调的尖利呼叫与岩石崩裂的轰然倒塌声同时响起。身体僵结得无法移动，第一次，他感受到死亡如吹掠的飓风般压逼而来，急剧收缩的瞳孔中，灾难般的巨大阴影将他迅速覆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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