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安雪》正文 4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须臾间，碎石的乱雨中忽而张开一道冰蓝的透明光伞，千钧一发的危机被看似纤薄的结界阻在头顶几寸之外。那本该砸向八重雪的岩块被重重地弹开，撞在侧边的石壁，发出巨大响声后沉沉的掉到一旁。
耳膜被震得有些发痛，所幸身体却未受到实质的伤害。幸免于难的八重雪把视线转向后方，就算不必费心猜测，他也能想到这位及时出手的英雄是何人。
“安碧城？”被先前的动荡完全搅浑了的悬浊湖水中，即使以金吾卫上将军百步穿杨的良好视力也无法马上锁定预期的目标。
“喀嚓”，倏然间，竟不知从何处依稀传来了有如瓷器破裂般的砰然脆响，带着突如其来的不吉征兆，几乎即刻便被纷至沓来的嘈嘈杂音所淹没。
洞顶破开的裂口敞亮起来，仿佛破晓时的熹微日光驱走堆垒了整个长夜的晦沉。像要应证某种预感似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刚逃离了死关的武者难以置信地看着在他眼前颓然倒下的波斯人，漫卷的尘絮里，一颗明亮的东西从他掌心缓缓脱离，那蛛丝般的细纹已布满了原本光洁的表面，在跌落之时，完全消散成晶莹的光屑。
平静的水流突然起了暗波，宛如饥饿难耐的野兽窥伺着垂涎已久的猎物，失去庇护的身躯被一道凭空出现漩涡轻易吞噬，那个在广袤暗野中被衬得分外渺小的瘦弱轮廓，眼看就要消失在漆黑无边的水下幽冥里。
荒谬的恐惧感霎时麻痹了全身的感官，八重雪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也随之猛地沉下去，那些平日里嘴上的厌恶，心里的怀疑，行为的排斥，在这一刻都是那么不值一提，虽然他一直都腹诽着这个波斯人的市侩奸猾，但哪一次危机他不是舍身相救，哪一次困难他没有伸出援手，在尚不自知时，他早已将他当成无可替代的挚亲好友。
——所以，怎么样都好，千万坚持住啊，混蛋！
八重雪不假思索地纵身跳进湍急的涡流中，强行拽住波斯人无力滑落的躯体。
“安碧城！安碧城！”
他将对方紧紧环在胸前，以从未有过的急迫重复呼喊着这个名字。
因为窒息，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波斯人偶尔痛苦地痉挛。他闭着双目，深水的压力使得他的两耳渗出红色的血水，嘴唇也变得青紫。长长的金发和苍白的皮肤浸在渊黛的湖光中，那色调冰冷的脆弱姿容看起来就像死去了一般，展露着不真实的美丽。
——此人的生命正在消逝。
在得到这个清晰的认知时，八重雪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凑过去轻覆上了那紧闭的嘴唇。
鲜活的空气如早春清新的凉风一般，带着勃勃的生机缓解了肺部枯竭的窘境。
短暂接触，匆匆分离，在确认对方已无性命之忧后，八重雪单手圈着对方奋力朝水面游去。
那险恶的漩涡扫过湖底，仿佛狂烈的旋风蛮横地撕扯着陷入其中的罹祸者。凭借着辟水珠的佑护，八重雪尚能勉强保持自身的平衡，然而被激流所卷起的碎石砂砾无时无刻不削刮着裸露的皮肉，虽然并不致命，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时间在这种状况下流逝得异常缓慢，就在两人终于快要挣脱出漩涡时，暗湖的深渊中袭来巨大的宛如地裂般的轰鸣，坚实的地面蠕动着幻化做一片虚无之海，骤然凶暴起来的水流像怪物咬住脚踝一般将他往肚腹中猛拖。
不论精神还是力量都已经消耗到了极致，面对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八重雪反射性地紧紧扣住安碧城的手，被迫堕入下方一片溶不开的黮浊污黑中。
视野再次被单一的色调浑然填满，不断伸展的彼端，不知是潜伏着何种命运的未来。置身于这埋葬一切的黑暗里，就算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到哪怕微末的光线。
——逃不掉了……
意识像是变成了可以溶解的东西。到了这种时候，最开始那种惶惑无措的心情反而神奇地平缓下来。
——本就不该存在的不详之物，果然还是快点消失的比较好吧。被吞噬，被毁坏，被清除，此世间再无名为八重雪之人。
如此一想，就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快慰。
八重雪从不惧怕死亡，因为其本身就是为了带来死亡而存在。
幼年时目睹了族人的不幸，后来，便开始剥夺他人的生命。即使，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说到底，恐怕确实唯有一死方能赎罪吧。
“上将军。”
蓦然间，阒黑的归墟中响起虚幻得宛若呓语的声音，仿佛明净的阳光骤然穿透浓重的阴云，沉溺在自毁的惨烈幻想里不可自拔的八重雪，空茫的意志里倏忽沁入了那么温柔的话语，像是羽片轻悄飘落在微风徘徊的水面，如此微弱，却连心头的坚冰也为之撼动。
“……闭眼哦。”黑暗中看不清容颜，但能感觉指掌所触碰到的那毋庸置疑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
赫烈的雷霆如重锤般击碎周遭的溷沌，那惊鸿一瞥的炫目电光，在不及遮挡的眼底，留下了疼痛的烙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眼皮上的刺激逐渐减弱，八重雪才试探着睁开眼睛。
面前，出现一条从未见过的宽阔河流。并非那些拥有何种特殊异象只在志怪里才有的神奇大泽，而是一条十分普通的河流——虽然这种情况下或许这样才比较奇怪。
水面苍茫，弥漫着浓浓的雾霭，八重雪站在岸边的码头，就像囚困在一个狭小的白瓷容器里，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被隔绝在另一边的光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八重雪转向安碧城，有着绿眼睛的波斯人朝他摇摇头，然后示意他注意对岸。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光滑的瓷面裂了一道隙口，黏稠的白霭无声无息地被吹开两边，四周静谧无声，无名的落花夹着看不见的细风一阵阵扑向八重雪的身边。
片刻之后，已经变得相当淡薄的烟岚里，飘忽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褐色布衣的青年合十双掌，脸上的笑容似是表达谢意。
非常明亮，不带一丝阴霾的发光体。
纯白之光从这一点开始，向外迅速膨胀，像要荡涤这片不净的秽地似的，澎湃的光瀑仿佛巨涛冲刷而过，将凝结雾气的幻景完全摧毁。
伴随着眼前拂掠雪片般的碎晶，一声滴沥的莺啼忽而转入耳际。到此，八重雪才惊觉，这场奇诡的光怪之旅已行至终点。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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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膜被震得有些发痛，所幸身体却未受到实质的伤害。幸免于难的八重雪把视线转向后方，就算不必费心猜测，他也能想到这位及时出手的英雄是何人。
“安碧城？”被先前的动荡完全搅浑了的悬浊湖水中，即使以金吾卫上将军百步穿杨的良好视力也无法马上锁定预期的目标。
“喀嚓”，倏然间，竟不知从何处依稀传来了有如瓷器破裂般的砰然脆响，带着突如其来的不吉征兆，几乎即刻便被纷至沓来的嘈嘈杂音所淹没。
洞顶破开的裂口敞亮起来，仿佛破晓时的熹微日光驱走堆垒了整个长夜的晦沉。像要应证某种预感似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刚逃离了死关的武者难以置信地看着在他眼前颓然倒下的波斯人，漫卷的尘絮里，一颗明亮的东西从他掌心缓缓脱离，那蛛丝般的细纹已布满了原本光洁的表面，在跌落之时，完全消散成晶莹的光屑。
平静的水流突然起了暗波，宛如饥饿难耐的野兽窥伺着垂涎已久的猎物，失去庇护的身躯被一道凭空出现漩涡轻易吞噬，那个在广袤暗野中被衬得分外渺小的瘦弱轮廓，眼看就要消失在漆黑无边的水下幽冥里。
荒谬的恐惧感霎时麻痹了全身的感官，八重雪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也随之猛地沉下去，那些平日里嘴上的厌恶，心里的怀疑，行为的排斥，在这一刻都是那么不值一提，虽然他一直都腹诽着这个波斯人的市侩奸猾，但哪一次危机他不是舍身相救，哪一次困难他没有伸出援手，在尚不自知时，他早已将他当成无可替代的挚亲好友。
——所以，怎么样都好，千万坚持住啊，混蛋！
八重雪不假思索地纵身跳进湍急的涡流中，强行拽住波斯人无力滑落的躯体。
“安碧城！安碧城！”
他将对方紧紧环在胸前，以从未有过的急迫重复呼喊着这个名字。
因为窒息，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波斯人偶尔痛苦地痉挛。他闭着双目，深水的压力使得他的两耳渗出红色的血水，嘴唇也变得青紫。长长的金发和苍白的皮肤浸在渊黛的湖光中，那色调冰冷的脆弱姿容看起来就像死去了一般，展露着不真实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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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这个清晰的认知时，八重雪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凑过去轻覆上了那紧闭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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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精神还是力量都已经消耗到了极致，面对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八重雪反射性地紧紧扣住安碧城的手，被迫堕入下方一片溶不开的黮浊污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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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目睹了族人的不幸，后来，便开始剥夺他人的生命。即使，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说到底，恐怕确实唯有一死方能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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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间，阒黑的归墟中响起虚幻得宛若呓语的声音，仿佛明净的阳光骤然穿透浓重的阴云，沉溺在自毁的惨烈幻想里不可自拔的八重雪，空茫的意志里倏忽沁入了那么温柔的话语，像是羽片轻悄飘落在微风徘徊的水面，如此微弱，却连心头的坚冰也为之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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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出现一条从未见过的宽阔河流。并非那些拥有何种特殊异象只在志怪里才有的神奇大泽，而是一条十分普通的河流——虽然这种情况下或许这样才比较奇怪。
水面苍茫，弥漫着浓浓的雾霭，八重雪站在岸边的码头，就像囚困在一个狭小的白瓷容器里，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被隔绝在另一边的光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八重雪转向安碧城，有着绿眼睛的波斯人朝他摇摇头，然后示意他注意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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