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上三楼与下三坊
徽猷殿内，裴炎与高智周争论不休，天后只是专注地批复着奏折。
良久，天后淡淡说道：“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
裴炎正要回话，高智周却抢先一步：“启禀天后，臣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天后停笔抬首：“哦？高大人的意思是？”
“臣认为目前就明大人被杀一案来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太子所为，而对于甲胄一案，以数百套甲胄并不足以证明太子有谋逆的可能，反倒是东宫飘摇，人心惶惶，不利于国祚安稳。所以臣主张先放出太子，至于案情可以慢慢来查。”
“臣觉得高大人所言实是不妥。”
“敢问裴大人，有何不妥？”
“谋逆乃死罪，岂可慢慢来查，就算那数百套甲胄不能证明太子有谋逆之心，但甲胄是从东宫搜出的，太子自然不能摆脱嫌疑。而婉儿姑娘曾说，看到内侍模样之人藏匿东西到马厩之中，只要我们找出这个内侍，那么是谋逆还是栽赃自然就清楚了。”
高智周显然十分反感裴炎：“那照裴大人的意思，一日找不到这内侍，太子就一日不能走出翔龙院了？”
裴炎不紧不慢地回答：“正是。”
“你”高智周拂袖转身，“那婉儿姑娘能否断定那内侍就是东宫中人？”
婉儿微微愣神，想着该如何回答是好。
“婉儿，高大人问你话呢？”天后缓缓说道。
“当时夜色已深，婉儿离得又有些远，所以并未看清。”
“裴大人，既然婉儿姑娘说没有看清，那你如何能够确定这内侍就是东宫之人呢？”
裴炎面露讥诮：“高大人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岂可容许外人随意闯入，而且还是带着那么多的东西，这不更加证实了此人必定是东宫之人吗？”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高智周气得不轻，“就算是东宫的内侍，你也不该如此残暴，整日对他们严刑逼供。”
“如果都像高大人和薛大人那般良善，恐怕这甲胄一案永远也结不了了。我看不如，二位大人也把手中的内侍交由我来审问吧，我一定可以在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天后一个结果。”
天后放下手中的奏折，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忍太子蒙受不白之冤，这非常之案，难免用到非常之法，裴大人你就全权负责甲胄之案，薛大人和高大人就负责明大人那个案子吧。裴炎，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臣遵旨。”
“好了，裴炎留下，薛大人和高大人可以告退了。”
眼看高智周告退离去，婉儿悄悄退到后面追出殿外。
“高大人请留步！”
高智周回头：“婉儿姑娘，你这是？”
“婉儿请高大人一定要救救太子殿下。”
高智周叹了口气：“我也想救太子啊，可你也看到了”
“婉儿知道高大人已经尽力，但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太子。”
“哦？你快说是什么人？”
“当今圣上！太子本就无罪，现在只有圣上出面，天后才会放了太子。”
高智周一声叹息：“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只是陛下因为头痛之症早已不怎么过问朝政了，还明旨前朝后廷皆由天后做主。”
婉儿不顾礼仪，一把抓住高智周：“但此事关系到大唐社稷，圣上定然不会不管的！这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机会了！”
“也罢，我这就到贞观殿去面见圣上。”
说完转身就走，“婉儿谢过高大人。”他只是挥了挥手，头都没有回。
看着高大人疾走的身影，婉儿心中升腾出一线希望，也许李贤真的能够躲过这一劫！
————————————————
贞观殿内，当今圣上李治一身常服正在逗弄着笼子里的云雀，而李旦则仔细陪在身侧。
“自从明崇俨死后，朕这头痛之症就无人能医了，不过靠着他留下的方子暂时有所缓解。”
“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为父皇再寻良医。”
李治不甚在意：“人各有命，即便是真龙天子，也抵不过世事无常。”
“父皇——”
李治放下手中的鸟食，侍女端上清水，他净手后转身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朕知道你的来意，只不过朕想知道，你真的是为自己所求吗？”
李旦沉默。
“朕这几个儿子里，最通透的就是你，一向置身事外的你，为何会来求朕？”
“父皇，二哥到底还是您的儿子。”
哎——
李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面色有些发白，站立了一刻便有些乏力，于是斜靠在椅榻之上。
“你十岁那年看到的东西还记得吗？”
李旦身躯微震：“儿臣记得。”
“朕这一生，于国于民委实是没什么建树，唯一能够做好的事情”
“父皇，儿臣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李治并未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李旦，他眼里曾经的漫不经心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些许焦虑。
李治心里有一丝欣慰，这个不为天下所动的儿子，真的是动情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上官婉儿。”
咳咳——李治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急忙端上药，他却摆摆手，只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
“请父皇恕罪。”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你退下吧，让殿外的高智周也回去吧。”
“儿臣告退。”
待李旦退出殿外，一直候在殿外的高智周慌忙上前打探：
“相王殿下，圣上有何旨意？”
“高大人，父皇身体不适，你还是改日再来见驾吧。”
高智周浅浅跟在李旦身后，待到无人处才问道：“殿下，圣上难道真的忍心看到太子蒙此不白之冤？”
“放心吧，父皇一定会出面的。”
高智周面露喜色：“那就好，那就好，虽说君臣为先，可太子毕竟是圣上的子嗣，是老臣多虑了。”
不，这并不是多虑，如果只是为了太子，父皇恐怕仍旧不会走出贞观殿，可她是上官家的人，父皇终究是觉得愧对上官仪吧。这话李旦不会对高智周说，他只是担心，目前的局势，恐怕早已不可逆。
————————————————
云衾香榻，袅袅暖烟，依依缓缓睁开双眼，身子陷在一片软朦之中。
这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还是被抓了回来？
“醒了。”
清冷的声音，依依支起身子，屋内灯烛太暗，她偏头只看到黑色罩袍下的轮廓。
如果是被抓回去，武承嗣当然不会如此良善，思量间，她已下地，跪在地上：
“依依谢恩公救命之恩！”
男子冷哼一声：“我不过是顺手捡回了你，算不上什么恩公。再说了——做你的恩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闻言依依大惊失色，她跪爬到男子面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他：“恩公可是说的那位救我的姐姐？她怎么了？”
男子轻拍两下，侍女鱼贯而入掌灯添烛，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依依微微抬首，这才看清面前的男子，明明有着好看的轮廓，却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仿佛怎样都记不住这张脸，唯有双眸冷敛蓄势。
“起来吧。”说完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了一首诗。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观，好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这写的是石崇与绿珠的故事？”她读书虽不多，但坊间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是，也不是。这诗明面上写的是石崇与绿珠，可暗里却是乔知之后悔以金玉赌输了碧玉。”
“碧玉！”她忆起女子那句话——碧玉已碎，无可复。
男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说着：“碧玉生得娇艳美丽，且能歌善舞，才华自是不输男儿，因此乔知之特别宠爱她，为了她更是顶住了母亲的压力没有婚娶。可是武承嗣却设局，引他入金玉之赌，赌输后要求碧玉到府上调教歌舞，最终却被强纳为妾。”
“武承嗣这个禽兽！”依依一想到过往的一切就止不住浑身颤抖，“那碧玉姐姐”
“这诗自然是到了碧玉手中，她虽也怨乔知之，但到底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随身带着此诗。昨日她偷偷放跑了你，此事可大可小，可偏偏武承嗣也看到了这首诗，你觉得她会如何？”
她不敢去想，却比谁都清楚，碧玉会有何种下场。
眼前的男子，冷静甚至凉薄，她再次跪下，俯在地上：“依依恳请公子救救碧玉姑娘！”
“你为何认定我可以救她？”
“公子并不惧怕武承嗣的势力，甚至对他府中之事都能掌握一二，救我也定非偶然，自然不是普通人。依依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但求公子救救碧玉姐姐。”
说完她不停磕头，但求可以打动他一分。
男子一个眼色，早有侍女将依依拉了起来。他走到依依面前，思量了片刻：“我带你去看看她，你再决定是不是要救她。”
长安城早已宵禁，可载着男子与依依的马车却毫无阻碍地向南驶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下三坊之一的诸乐门。”
“那是——青楼？”
“青楼？你太抬举它了，烟花柳巷的传奇故事只适合上三楼，而下三坊，有的只是肮脏的巷陌与无尽的。”
长安城上三楼与下三坊。
旖旎居的饮，栖玉阁的栖玉露，琼华楼的醉寻芳，是酒，但又不仅仅是酒。
亭台楼阁歌舞雅乐c雅致小舍诗词弄语c一饮异域风情，纸醉金迷之间，那姑娘们舞的是漫天繁花也可能舞的是惊心一剑，这才是长安城的销金窟。一掷千金？连花魁的裙摆都碰不到。所以它们是上三楼，不是有钱就可以入的上三楼。
可这寻欢场c诸乐门c逐梦苑因为地处长安城最南边的三个坊，靠近城郊，鱼目混杂，官盗一家，各种势力集结，所以被称为下三坊。
有人的地方就有，而这在黑暗之中便会被无限放大，这下三坊里的没有规则，没有价值，没有光明。只要你给钱，不论多少，都可以解决相等价位的需求。
诸乐门地处安义坊内，坊内大多房屋破败荒草丛生，唯有这诸乐门，修建得颇有气势，从外看不像青楼，倒像高门府邸，男子带着穿着男装的依依下了马车。
“客官怎么称呼？”
“十”
下三坊里的人，从小到大，从男到女，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而这代号也对应着他们的等级，数字越靠前大，价格也便越贵，男子明显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
小厮将依依打量了一番，似乎心领神会：“公子，这三人的，价格自然是要”
商默丢了一包碎银给他，他掂了掂重量，立马笑得极尽谄媚。
依依却在一旁红了脸，她即使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小厮的意思。
更何况——
整个诸乐门弥散着的气息，许多女子袒胸露乳站在屋子门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进来的人。有的屋子甚至连门都没有关上，便上演着活人春宫图，更有人强拽着七八岁的男童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这世间悲苦太多，她咬着牙低下头，不忍看见更多。
“走吧。”
他们跟着小厮走到里面一进院子，相比外院的不堪，内院倒是清静许多，只是隐在暗地里的护院却是有增无减。
他们被带到二楼一间屋子前，屋门打开，一名女子早已侧卧在床榻上，不着寸缕，媚眼如丝，小厮识趣的关门离去。
“客官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两个一起呀，奴家一定会把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依依别过脸去：“你你能把衣服穿上吗？”
女子笑得轻佻，她起身故意走到依依面前，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穿了又要脱，那多麻烦啊，还是小公子喜欢为奴家脱衣裳？”
依依甩开她的手，躲到商默身后。
女子这才看着商默，他从进来后就未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显然是定力极强的人，不过她不关心这个：“这小娘子真是有趣，难怪官人你带了她出来，既然花了钱，那就速速解决吧，不要影响我赚银子。”
说着便要往商默身上贴，商默毫不怜惜地推开了她，惹得她一阵娇喘。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苏媚澜，穿上衣服，问你几句话。”
女子脸色微变：“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商默不语，媚澜这才穿好衣服，坐到桌前。
“你要问什么？”
“楼下那间大屋子里是谁？”
“原来是来找人。”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能是什么人，新来的人，都要在那被调教。”
“是谁？”
“我看这位公子是有备而来吧，那里面的女子叫碧玉。”
“真的是碧玉姐姐？”
商默斜睨了一眼，依依立马噤声不语。
“这一般的女子我自然是不会认识的，可巧的就是这碧玉在长安城也算是出名，她经常到教坊教授歌舞技艺，我就是在那见过她。只是，今日榻恐怕是走不出那间屋子了。”
“为何？”
“公子应当知晓我们诸乐门的规矩。”
“我知道。”
“诸乐门新来的人，都要被安排‘调教’一番，你知道有多少人吗？”媚澜面无表情，只是茫然地说着，“十二个人，整整十二个人！”
“碧玉有什么不同吗？”
媚澜起身，打开屋门，有些悲悯地看着那间屋子，屋外的灯笼都如同泣血般火红。
“碧玉被送进来后，不光是那十二个人，送她进来的人吩咐，要找到安义坊内所有的乞丐，一个都不能少的送到那间屋子里。”
商默眼神微眯，强压下杀人的冲动：“现在是第几个了。”
“三十五”
依依整个人懵了，她瘫软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个救她的女子，此刻正在地狱里煎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如果
“你要去哪？”
商默叫住了已然走到门口的依依。
“我去换她！”
依依转身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你带我来，不就是为了换她的吗？”
“你很聪明。”
“是你说的，救不救由我来决定。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碧玉姐姐，而我不过是打乱你计划的一个意外。所以，我去”
哈哈哈哈哈，依依的话未说完，碧玉的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是碧玉。”媚澜冲出屋外，很多人都循声而来。
“武承嗣，你知不知道，我就怀着你的野种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你的儿子将永生永世都活在世人的唾弃声，哈哈哈哈哈。”
碧玉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不停重复喊着这句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屋外武家的人更是脸色骤变。
媚澜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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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天后淡淡说道：“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
裴炎正要回话，高智周却抢先一步：“启禀天后，臣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天后停笔抬首：“哦？高大人的意思是？”
“臣认为目前就明大人被杀一案来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太子所为，而对于甲胄一案，以数百套甲胄并不足以证明太子有谋逆的可能，反倒是东宫飘摇，人心惶惶，不利于国祚安稳。所以臣主张先放出太子，至于案情可以慢慢来查。”
“臣觉得高大人所言实是不妥。”
“敢问裴大人，有何不妥？”
“谋逆乃死罪，岂可慢慢来查，就算那数百套甲胄不能证明太子有谋逆之心，但甲胄是从东宫搜出的，太子自然不能摆脱嫌疑。而婉儿姑娘曾说，看到内侍模样之人藏匿东西到马厩之中，只要我们找出这个内侍，那么是谋逆还是栽赃自然就清楚了。”
高智周显然十分反感裴炎：“那照裴大人的意思，一日找不到这内侍，太子就一日不能走出翔龙院了？”
裴炎不紧不慢地回答：“正是。”
“你”高智周拂袖转身，“那婉儿姑娘能否断定那内侍就是东宫中人？”
婉儿微微愣神，想着该如何回答是好。
“婉儿，高大人问你话呢？”天后缓缓说道。
“当时夜色已深，婉儿离得又有些远，所以并未看清。”
“裴大人，既然婉儿姑娘说没有看清，那你如何能够确定这内侍就是东宫之人呢？”
裴炎面露讥诮：“高大人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岂可容许外人随意闯入，而且还是带着那么多的东西，这不更加证实了此人必定是东宫之人吗？”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高智周气得不轻，“就算是东宫的内侍，你也不该如此残暴，整日对他们严刑逼供。”
“如果都像高大人和薛大人那般良善，恐怕这甲胄一案永远也结不了了。我看不如，二位大人也把手中的内侍交由我来审问吧，我一定可以在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天后一个结果。”
天后放下手中的奏折，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忍太子蒙受不白之冤，这非常之案，难免用到非常之法，裴大人你就全权负责甲胄之案，薛大人和高大人就负责明大人那个案子吧。裴炎，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臣遵旨。”
“好了，裴炎留下，薛大人和高大人可以告退了。”
眼看高智周告退离去，婉儿悄悄退到后面追出殿外。
“高大人请留步！”
高智周回头：“婉儿姑娘，你这是？”
“婉儿请高大人一定要救救太子殿下。”
高智周叹了口气：“我也想救太子啊，可你也看到了”
“婉儿知道高大人已经尽力，但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太子。”
“哦？你快说是什么人？”
“当今圣上！太子本就无罪，现在只有圣上出面，天后才会放了太子。”
高智周一声叹息：“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只是陛下因为头痛之症早已不怎么过问朝政了，还明旨前朝后廷皆由天后做主。”
婉儿不顾礼仪，一把抓住高智周：“但此事关系到大唐社稷，圣上定然不会不管的！这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机会了！”
“也罢，我这就到贞观殿去面见圣上。”
说完转身就走，“婉儿谢过高大人。”他只是挥了挥手，头都没有回。
看着高大人疾走的身影，婉儿心中升腾出一线希望，也许李贤真的能够躲过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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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殿内，当今圣上李治一身常服正在逗弄着笼子里的云雀，而李旦则仔细陪在身侧。
“自从明崇俨死后，朕这头痛之症就无人能医了，不过靠着他留下的方子暂时有所缓解。”
“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为父皇再寻良医。”
李治不甚在意：“人各有命，即便是真龙天子，也抵不过世事无常。”
“父皇——”
李治放下手中的鸟食，侍女端上清水，他净手后转身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朕知道你的来意，只不过朕想知道，你真的是为自己所求吗？”
李旦沉默。
“朕这几个儿子里，最通透的就是你，一向置身事外的你，为何会来求朕？”
“父皇，二哥到底还是您的儿子。”
哎——
李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面色有些发白，站立了一刻便有些乏力，于是斜靠在椅榻之上。
“你十岁那年看到的东西还记得吗？”
李旦身躯微震：“儿臣记得。”
“朕这一生，于国于民委实是没什么建树，唯一能够做好的事情”
“父皇，儿臣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李治并未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李旦，他眼里曾经的漫不经心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些许焦虑。
李治心里有一丝欣慰，这个不为天下所动的儿子，真的是动情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上官婉儿。”
咳咳——李治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急忙端上药，他却摆摆手，只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
“请父皇恕罪。”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你退下吧，让殿外的高智周也回去吧。”
“儿臣告退。”
待李旦退出殿外，一直候在殿外的高智周慌忙上前打探：
“相王殿下，圣上有何旨意？”
“高大人，父皇身体不适，你还是改日再来见驾吧。”
高智周浅浅跟在李旦身后，待到无人处才问道：“殿下，圣上难道真的忍心看到太子蒙此不白之冤？”
“放心吧，父皇一定会出面的。”
高智周面露喜色：“那就好，那就好，虽说君臣为先，可太子毕竟是圣上的子嗣，是老臣多虑了。”
不，这并不是多虑，如果只是为了太子，父皇恐怕仍旧不会走出贞观殿，可她是上官家的人，父皇终究是觉得愧对上官仪吧。这话李旦不会对高智周说，他只是担心，目前的局势，恐怕早已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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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衾香榻，袅袅暖烟，依依缓缓睁开双眼，身子陷在一片软朦之中。
这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还是被抓了回来？
“醒了。”
清冷的声音，依依支起身子，屋内灯烛太暗，她偏头只看到黑色罩袍下的轮廓。
如果是被抓回去，武承嗣当然不会如此良善，思量间，她已下地，跪在地上：
“依依谢恩公救命之恩！”
男子冷哼一声：“我不过是顺手捡回了你，算不上什么恩公。再说了——做你的恩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闻言依依大惊失色，她跪爬到男子面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他：“恩公可是说的那位救我的姐姐？她怎么了？”
男子轻拍两下，侍女鱼贯而入掌灯添烛，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依依微微抬首，这才看清面前的男子，明明有着好看的轮廓，却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仿佛怎样都记不住这张脸，唯有双眸冷敛蓄势。
“起来吧。”说完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了一首诗。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观，好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这写的是石崇与绿珠的故事？”她读书虽不多，但坊间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是，也不是。这诗明面上写的是石崇与绿珠，可暗里却是乔知之后悔以金玉赌输了碧玉。”
“碧玉！”她忆起女子那句话——碧玉已碎，无可复。
男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说着：“碧玉生得娇艳美丽，且能歌善舞，才华自是不输男儿，因此乔知之特别宠爱她，为了她更是顶住了母亲的压力没有婚娶。可是武承嗣却设局，引他入金玉之赌，赌输后要求碧玉到府上调教歌舞，最终却被强纳为妾。”
“武承嗣这个禽兽！”依依一想到过往的一切就止不住浑身颤抖，“那碧玉姐姐”
“这诗自然是到了碧玉手中，她虽也怨乔知之，但到底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随身带着此诗。昨日她偷偷放跑了你，此事可大可小，可偏偏武承嗣也看到了这首诗，你觉得她会如何？”
她不敢去想，却比谁都清楚，碧玉会有何种下场。
眼前的男子，冷静甚至凉薄，她再次跪下，俯在地上：“依依恳请公子救救碧玉姑娘！”
“你为何认定我可以救她？”
“公子并不惧怕武承嗣的势力，甚至对他府中之事都能掌握一二，救我也定非偶然，自然不是普通人。依依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但求公子救救碧玉姐姐。”
说完她不停磕头，但求可以打动他一分。
男子一个眼色，早有侍女将依依拉了起来。他走到依依面前，思量了片刻：“我带你去看看她，你再决定是不是要救她。”
长安城早已宵禁，可载着男子与依依的马车却毫无阻碍地向南驶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下三坊之一的诸乐门。”
“那是——青楼？”
“青楼？你太抬举它了，烟花柳巷的传奇故事只适合上三楼，而下三坊，有的只是肮脏的巷陌与无尽的。”
长安城上三楼与下三坊。
旖旎居的饮，栖玉阁的栖玉露，琼华楼的醉寻芳，是酒，但又不仅仅是酒。
亭台楼阁歌舞雅乐c雅致小舍诗词弄语c一饮异域风情，纸醉金迷之间，那姑娘们舞的是漫天繁花也可能舞的是惊心一剑，这才是长安城的销金窟。一掷千金？连花魁的裙摆都碰不到。所以它们是上三楼，不是有钱就可以入的上三楼。
可这寻欢场c诸乐门c逐梦苑因为地处长安城最南边的三个坊，靠近城郊，鱼目混杂，官盗一家，各种势力集结，所以被称为下三坊。
有人的地方就有，而这在黑暗之中便会被无限放大，这下三坊里的没有规则，没有价值，没有光明。只要你给钱，不论多少，都可以解决相等价位的需求。
诸乐门地处安义坊内，坊内大多房屋破败荒草丛生，唯有这诸乐门，修建得颇有气势，从外看不像青楼，倒像高门府邸，男子带着穿着男装的依依下了马车。
“客官怎么称呼？”
“十”
下三坊里的人，从小到大，从男到女，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而这代号也对应着他们的等级，数字越靠前大，价格也便越贵，男子明显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
小厮将依依打量了一番，似乎心领神会：“公子，这三人的，价格自然是要”
商默丢了一包碎银给他，他掂了掂重量，立马笑得极尽谄媚。
依依却在一旁红了脸，她即使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小厮的意思。
更何况——
整个诸乐门弥散着的气息，许多女子袒胸露乳站在屋子门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进来的人。有的屋子甚至连门都没有关上，便上演着活人春宫图，更有人强拽着七八岁的男童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这世间悲苦太多，她咬着牙低下头，不忍看见更多。
“走吧。”
他们跟着小厮走到里面一进院子，相比外院的不堪，内院倒是清静许多，只是隐在暗地里的护院却是有增无减。
他们被带到二楼一间屋子前，屋门打开，一名女子早已侧卧在床榻上，不着寸缕，媚眼如丝，小厮识趣的关门离去。
“客官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两个一起呀，奴家一定会把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依依别过脸去：“你你能把衣服穿上吗？”
女子笑得轻佻，她起身故意走到依依面前，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穿了又要脱，那多麻烦啊，还是小公子喜欢为奴家脱衣裳？”
依依甩开她的手，躲到商默身后。
女子这才看着商默，他从进来后就未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显然是定力极强的人，不过她不关心这个：“这小娘子真是有趣，难怪官人你带了她出来，既然花了钱，那就速速解决吧，不要影响我赚银子。”
说着便要往商默身上贴，商默毫不怜惜地推开了她，惹得她一阵娇喘。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苏媚澜，穿上衣服，问你几句话。”
女子脸色微变：“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商默不语，媚澜这才穿好衣服，坐到桌前。
“你要问什么？”
“楼下那间大屋子里是谁？”
“原来是来找人。”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能是什么人，新来的人，都要在那被调教。”
“是谁？”
“我看这位公子是有备而来吧，那里面的女子叫碧玉。”
“真的是碧玉姐姐？”
商默斜睨了一眼，依依立马噤声不语。
“这一般的女子我自然是不会认识的，可巧的就是这碧玉在长安城也算是出名，她经常到教坊教授歌舞技艺，我就是在那见过她。只是，今日榻恐怕是走不出那间屋子了。”
“为何？”
“公子应当知晓我们诸乐门的规矩。”
“我知道。”
“诸乐门新来的人，都要被安排‘调教’一番，你知道有多少人吗？”媚澜面无表情，只是茫然地说着，“十二个人，整整十二个人！”
“碧玉有什么不同吗？”
媚澜起身，打开屋门，有些悲悯地看着那间屋子，屋外的灯笼都如同泣血般火红。
“碧玉被送进来后，不光是那十二个人，送她进来的人吩咐，要找到安义坊内所有的乞丐，一个都不能少的送到那间屋子里。”
商默眼神微眯，强压下杀人的冲动：“现在是第几个了。”
“三十五”
依依整个人懵了，她瘫软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个救她的女子，此刻正在地狱里煎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如果
“你要去哪？”
商默叫住了已然走到门口的依依。
“我去换她！”
依依转身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你带我来，不就是为了换她的吗？”
“你很聪明。”
“是你说的，救不救由我来决定。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碧玉姐姐，而我不过是打乱你计划的一个意外。所以，我去”
哈哈哈哈哈，依依的话未说完，碧玉的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是碧玉。”媚澜冲出屋外，很多人都循声而来。
“武承嗣，你知不知道，我就怀着你的野种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你的儿子将永生永世都活在世人的唾弃声，哈哈哈哈哈。”
碧玉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不停重复喊着这句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屋外武家的人更是脸色骤变。
媚澜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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