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天下赋》正文 第三十五章 难思量
上京，严岐带着一身伤进了安乐宫，将遇袭一事告诉了周太后。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之前没有通知过梁国吗？”周璃听闻演练的意外十分震惊。
“由于演练属于机密，只向梁国吩咐过误入周梁边界五十里处，没有明说会特意扮成突厥军队进行演练。但是，梁国在此时竟同时在边境进行演练，这实在是太巧了，就算此次真是不明真相误杀我大周士兵，如此针锋相对，梁王意欲何为？臣总觉梁国有虎狼之心，并且暴露无遗。我大周一直秉持上国之道，宽仁怀柔，怎奈他一次又一次辜负太后好心，迟迟不愿归附。但，此次无论如何是臣疏忽大意，方才酿成此祸，请太后降罪。”
周璃虚扶严岐一把，叹道：“严将军所言有理，先前对梁国的态度太过宽仁，是哀家之过。此次虽折损两千精兵，却也不能怪你，以两千对阵一万，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只是严岐，先帝在时就对你赞赏有加c寄予厚望，因此哀家对你一直重用非常，希望你能担起重任。这次的事，倒让哀家意识到，欲速则不达，至刚则易折。这次损兵折将，哀家怕有些人又要幸灾乐祸了。”
“臣知罪，辜负了先帝厚望，臣愿一力承担！”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人哀家会摆平的。但律法在上，这次你活罪难逃，你可有怨气？”
“臣不敢！”
“好。哀家会褫夺你大将军之职，你还年轻，如此高位只会害了你。日后哀家对你还有另外的安排。不过，眼下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也让你长长记性。”
严岐抬起头，等待着太后的责罚。
“慰问死者家属的任务，你去做吧。只要阵亡将士尚有家人在上京城中，你务必亲赴每家每户，言明因果，代哀家，向他们致歉。”
严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不算惩罚，却比惩罚更让人难以忍受。但他也只能服从。
严岐走后，周璃在原地呆坐了很久。这确实太巧了，巧的像是故意的，就算未曾明言，也该知道这里会有周军在演练，周军当时肯定没有要进攻的意思，为什么梁国人会二话不说将其消灭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复仁为何不来上京说明？就算是例行的朝见他也该来了吧，自己也没有耍肆意妄为的女孩心性，从不曾让他在其他时候来见自己，大家如今都肩负重担，这她很清楚。可如今出了这种事，梁国竟反应平平，只是惩戒了于盛一个首犯，这种态度会将一向主张对梁国采取怀柔之策的自己置于何地，申复仁难道不明白吗？从今往后，她只能强硬对待梁国的一应事务，两国本就是势同水火，难道他一定要与自己刀兵相见吗？
为什么不来呢？
复仁不想见自己吗？
周璃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梁国有人知道了复仁跟自己的关系，所以复仁不得不摆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吧，甚至要制造这样的事件表明自己会以国家为重，不会被一个女人，被我，牵着鼻子走。
但是，权力就这么重要吗，比我重要吗？
周璃觉得此刻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生离死别都远了。
果然，他肯定还是很讨厌嫁给别人的自己，大概已经不爱当年那个夏渝了。
那天周璃为沈复找了很多理由，后来楚阳发现太后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案几后抽泣。
她还是没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严岐拿着阵亡将士的名单准备开始他的探访。当然，上京附近只有小部分阵亡将士分布于此，此外还有很多人在征兵时连名字都没记录，老百姓喜欢取贱名因此重名的也很多，还有很多人地址不明，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家了。近年来战火纷繁，能征到兵就是功劳一件，因此文书上的疏漏便也多了起来。
他到了名单上第一个人——周仲南的家里。
此处位于上京西郊，唤作流溪沟，向来是失地佃户c贫户c贱籍的聚集之地。当他报上姓名，说是周仲南的将军时，那一家人显得很高兴，忙请他到家里，接着又露出尴尬之色，显然是拿不出招待严岐的东西。他往四周看了看，领略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逼仄的家中生活着周仲南的父母和妹妹，妹妹长得清秀可怜，却年至二十还没出嫁。
就在严岐准备告诉他们周仲南战死的噩耗时，他的父母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自己的儿子是怎样崇拜他的将军，总说自己将来也要成为那样顶天立地的人，之后又说了许多周仲南平时的趣事，他是如何孝顺父母，如何疼爱妹妹，说到那里，他的妹妹害羞地低下头，但是严岐看得出来，妹妹很高兴。最后，他们才问严岐，来做什么。
严岐想说他死了，可已经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他做得非常好，立了功，朝廷奖赏他，这是赏金。”他把恤银拿给那一家人看。
妹妹高兴得尖叫起来，连父亲也露出了笑容。
“我就说这小子，一定有出息的!”
“你这老头子说什么胡话，明明平时那么严厉，哪有夸过儿子，还是我儿自己争气！”母亲骂道。
“兄长三年前当的兵，马上也该回来了吧？”妹妹问严岐。
一家人显然十分憧憬那一刻，妹妹说要给哥哥做几件衣裳，父母一边捉弄她说她心里只有哥哥可别嫁不出去了，一边则说等仲南回来就可以给他们两个各自张罗喜事了。
说着说着，他们突然给严岐跪下来了，周母说犬子一定给将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从小就不听话，顽劣非常，也不肯读书，弱冠之年仍目不识丁，他们都愁死了，所有人都觉得他这辈子都得废了。但他就是为人仗义，有一天朝廷征兵，他看到征兵的告示，听人交谈知道这支军队是去抵御突厥c保家卫国的，就毫不犹豫报了名，回家才跟我们说，他父亲当时就把他揍了，说你个没出息的，咱家就你一跟独苗，你要咱家断子绝孙吗，但是他说，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要想眼睁睁看着别人死，自己却在庆幸逃过一劫，那可不仗义了，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的，反正自己一事无成，不如去战场上讨口饭吃。我们都没办法，只好让他去了
严岐听到这，他腿一软，跪了下来，无神地看着地面，在这之前他意识不到自己的罪过有多大，战场总有伤亡，伤亡也不过是一组数字，现在他知道了，这种罪，根本不可饶恕。
严岐接下来的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地说着“梁军”“突厥”“对不起”什么的话，那一家人一开始不明白，后来也猜出来了，母亲当场就昏了过去，妹妹抱着母亲哭，父亲则沉默不语。
“都是我的错”
他说不下去了。
好人的结局总是这样，也许弱者没资格谈理想。
严岐走出那户人家，他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让他走这一趟了。
他跑到一片空地，竭尽全力地大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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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之前没有通知过梁国吗？”周璃听闻演练的意外十分震惊。
“由于演练属于机密，只向梁国吩咐过误入周梁边界五十里处，没有明说会特意扮成突厥军队进行演练。但是，梁国在此时竟同时在边境进行演练，这实在是太巧了，就算此次真是不明真相误杀我大周士兵，如此针锋相对，梁王意欲何为？臣总觉梁国有虎狼之心，并且暴露无遗。我大周一直秉持上国之道，宽仁怀柔，怎奈他一次又一次辜负太后好心，迟迟不愿归附。但，此次无论如何是臣疏忽大意，方才酿成此祸，请太后降罪。”
周璃虚扶严岐一把，叹道：“严将军所言有理，先前对梁国的态度太过宽仁，是哀家之过。此次虽折损两千精兵，却也不能怪你，以两千对阵一万，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只是严岐，先帝在时就对你赞赏有加c寄予厚望，因此哀家对你一直重用非常，希望你能担起重任。这次的事，倒让哀家意识到，欲速则不达，至刚则易折。这次损兵折将，哀家怕有些人又要幸灾乐祸了。”
“臣知罪，辜负了先帝厚望，臣愿一力承担！”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人哀家会摆平的。但律法在上，这次你活罪难逃，你可有怨气？”
“臣不敢！”
“好。哀家会褫夺你大将军之职，你还年轻，如此高位只会害了你。日后哀家对你还有另外的安排。不过，眼下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也让你长长记性。”
严岐抬起头，等待着太后的责罚。
“慰问死者家属的任务，你去做吧。只要阵亡将士尚有家人在上京城中，你务必亲赴每家每户，言明因果，代哀家，向他们致歉。”
严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不算惩罚，却比惩罚更让人难以忍受。但他也只能服从。
严岐走后，周璃在原地呆坐了很久。这确实太巧了，巧的像是故意的，就算未曾明言，也该知道这里会有周军在演练，周军当时肯定没有要进攻的意思，为什么梁国人会二话不说将其消灭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复仁为何不来上京说明？就算是例行的朝见他也该来了吧，自己也没有耍肆意妄为的女孩心性，从不曾让他在其他时候来见自己，大家如今都肩负重担，这她很清楚。可如今出了这种事，梁国竟反应平平，只是惩戒了于盛一个首犯，这种态度会将一向主张对梁国采取怀柔之策的自己置于何地，申复仁难道不明白吗？从今往后，她只能强硬对待梁国的一应事务，两国本就是势同水火，难道他一定要与自己刀兵相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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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岐拿着阵亡将士的名单准备开始他的探访。当然，上京附近只有小部分阵亡将士分布于此，此外还有很多人在征兵时连名字都没记录，老百姓喜欢取贱名因此重名的也很多，还有很多人地址不明，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家了。近年来战火纷繁，能征到兵就是功劳一件，因此文书上的疏漏便也多了起来。
他到了名单上第一个人——周仲南的家里。
此处位于上京西郊，唤作流溪沟，向来是失地佃户c贫户c贱籍的聚集之地。当他报上姓名，说是周仲南的将军时，那一家人显得很高兴，忙请他到家里，接着又露出尴尬之色，显然是拿不出招待严岐的东西。他往四周看了看，领略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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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岐想说他死了，可已经怎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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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这小子，一定有出息的!”
“你这老头子说什么胡话，明明平时那么严厉，哪有夸过儿子，还是我儿自己争气！”母亲骂道。
“兄长三年前当的兵，马上也该回来了吧？”妹妹问严岐。
一家人显然十分憧憬那一刻，妹妹说要给哥哥做几件衣裳，父母一边捉弄她说她心里只有哥哥可别嫁不出去了，一边则说等仲南回来就可以给他们两个各自张罗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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