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有成命》正文 第八章 西行
是夜，炎二爷刚准备躺下便觉一股凌厉之气扑来。
他惊觉起身，喝道：“谁！”那凛冽严肃的样子全然不似白日般嬉皮笑脸。话音未落，炎二爷已将枕边匕首朝窗外掷去，人也飞快地下床侧靠在窗边的墙上，浑身的肌肉此刻紧紧地绷着，仔细看会发现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炎二爷直觉如临大敌，他平生所见所闻之广，已然早已让自身摆脱所谓恐惧二字。即使是当年陷于困境天赋被废经脉皆断之时，也未曾生出半点退缩之心。
然而刚刚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后，他竟感觉像是被无穷尽的大海包裹住一样，生不出半点勇气挣脱。不仅如此，炎二爷很清楚自己刚刚被气息锁住了几息，不然他不会出声作势，幸而这人没有杀心，否则自己在劫难逃。
夜色里，只有一束柔和的月光撒进屋来，炎二爷故作镇定道：“阁下深夜前来，想必有事相见，既如此，又何必躲躲闪闪？”
“呵呵呵……”窗边传来一阵粗嘎嘶哑的嗤笑，“小辈何惧至此？可称不上是待客之道啊。”
那声音恁的耳熟。
炎二爷推门而出，果见一佝偻身影正静静立在院子中央，柔和月光洒下，映出老头儿沟壑遍布的脸。
他二话不说，先朝着那人深深行了个大礼，“不知太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老头儿并不答话，但炎二爷知道他仍在细细打量自己，顾不上已经汗湿的后背，装作放松的姿态继续恭谨道：“先前小辈无知，冲撞了太爷，还望看在同为炎氏子弟的薄面上，万望海涵。”
“呵呵……”老头儿扯了扯唇角，“能屈能伸，还算是有勇有谋，罢罢，小子你起来说话。”
炎二爷不敢大意，连连称是，随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说：“太爷不妨随晚辈进屋，容晚辈为您奉茶。”
“茶便不必了，小子，你修的可是万物枯荣之术？”
炎二爷的动作蓦地一滞，瞬间闪过一丝杀心，但很快便放松下来，扭头问道：“敢问太爷，如何得知此术？”
“此为吾主之物，我自是知道。而且，你放心，我不杀已得传承之人，你既习得此术，想必已通过吾主考验。”
太爷继续道：“小子既得吾主传承，自是应了吾主替他做三件事，可对？”
炎二爷点头，“那您便是来告知我做什么的信使？”
“呵呵……”太爷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不是什么信使，只是为主人完成遗愿的家仆而已。而且你的枯荣之术想必也到了瓶颈，我观你虽触到了天字门槛，却内气暴涨，经脉怕是快要承不住了，你大概是只修习了枯字篇，未有滋润经脉、引导内气的荣字篇来辅助修炼吧。”
炎二爷闻言苦笑一声，“非是我不愿，实是参不透。”
老头儿一晒：“火族本就善破坏不善滋养。所以小子你这才要急匆匆地往东去？到旸谷之地寻羲氏之人得滋养之法？”
“非是如此，”炎二爷正色道，“于今我早已不在乎生死，不怕您笑话，晚辈平生之愿不过是想到大陆尽头，想知道界域之外到底是何等模样。我已是必死之人，不过这世上连白塔明氏都终有死期，那于死之前，不如一了夙愿。”
太爷倒是重新打量起面前之人，“既如此，我便指给你一条生路，往西行，取一件吾主所留之物。”
“这是第一件事？”
太爷点点头，“此物或能祝你参悟荣字奥义。”
“您为何不亲自前去？晚辈是指，既是先人之物，必是十分珍贵，太爷您不怕……”炎二爷搔搔脑门，没说下去。
“呵呵……”太爷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我曾立下誓，至死不得离开南交城。至于其他，你只管去取就是，我只怕你小命搭上到时又劳累我另寻有缘之人。”
他又看看了天，“小子即刻便动身吧，看星象，或许能遇得相助之人。”
炎二爷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太爷心里了然，“你想等十九那丫头？”
“恩，”炎二爷长长叹口气，“那丫头虽说嘴硬，心却是最软的，我这不告而别，她不定得恨成什么样。”
太爷掐指一算，说：“只怕再晚走一刻遇不得相助之人，你便是有九条命也取不得此物。十九也无须你担心，她自有她的路要走。有时候干涉太多反成拖累。”老头儿的表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炎二爷蹙着浓眉：“如此，便待我留书一封便启程。”
随即寻得笔墨，于门板上写了句：静待相见之日。
太爷哈哈大笑：“小子倒有自信！”
炎二爷挑眉一笑，“那晚辈这便动身了。”待迈步出院门之时，顿了一顿，回头问：“前辈的主上可是我炎氏先辈？”
太爷止住笑，眸光渐渐锋利，“以后你自会得知。”
炎二爷无所谓的耸耸肩，不过多时，那巍峨挺拔的背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到炎十九陪着康叔坐到了月上中天，终于安抚好父亲进屋休息，拿上母亲备好的包裹往炎二爷家赶时，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下门板上那几个异常潇洒异常豪迈……让十九异常恨得牙痒痒的大字。
她泄愤似的把包裹往台阶上一扔，浓眉倒竖，两只眼睛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十九努力让自己平静了很久，才把持住自己没破口大骂，她深呼吸了两口，随即往屋前台阶上一趟，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天。
想着里还有母亲特意打来的七步醉，那酒缸也不知有没有被自己摔破，便拿脚钩过旁边的包袱，拆开来看。万幸万幸，与此之时，还能借酒……骂人。
十九毫不客气的咬掉酒封，一口闷进肚里。她心火正旺又喝得急，一不小心就呛在了喉管，辣的她不住的咳。
“咳咳咳——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你这样喝，真是糟蹋了这酒。”远远传来一阵清冽的少年之声。
“小十一——？”炎十九眯眼朝上望去，“你怎的在此？”
炎十一正施施然立于围墙之上，从他这个角度看，少女平日微圆的眼眸眯成了一个慵懒的弧度，麦色的肌肤上因着先前的酒力浮出两片红晕，不经意间带出了一丝娇媚。
少年下得墙来，直接行至十九面前，夺过她手里的酒壶轻抿了一口，啧啧道：“呦，南边儿一尾巷余老头儿酿的七步醉，可以啊，这味道够烈！”说着又抿了一口。
十九也不和他吵，径自从脚边的包袱里又拿出一壶，仰头闷了一大口，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儿？”
炎十一状似不经意地往围墙外一棵掩在夜色中的沙枣树上瞟了一眼，敷衍道：“在这儿能干嘛？肯定是找你师傅呗。”
“哦，”炎十九自顾自地又仰头将手里一小壶酒闷完，“那可真不巧，炎二爷今晚恰好不告而别的滚犊子了！”
说到最后，后槽牙都磨了两磨。
听到这儿，炎十一才觉得面前这人不对劲儿，这炎十九什么时候转性了？之前不逮着他怼倒死吗？刚才因着突然被十九发现行踪心里紧张也没想太多，到此时才恍悟过来，原来是炎二爷不辞而别了。
“既然二爷不在，那我就先走了。”少年拎着酒壶就往外迈步。
“慢着——”少女悠悠地出声，她的声量不高，声音也比一般女郎浑厚了许多，但让炎十一依旧感到抓心挠肺。
“我的小姑奶奶，您又怎么了？”少年皱着一张脸回头，“不会是因为喝了您一壶酒，这会儿才要找我算账吧。”
炎十九摇摇头，睁着微圆的眼眸看着他，像小松鼠般可爱。可炎十一并不敢放松，他可熟知面前这位到底什么德行，如果不是心有他事，之前那一番敷衍的说辞早被少女反问个一清二楚。
“小十一，长老们说五天内就要提前出发去王都，是不是真的？”十九一开口就后悔了。她想问的不是这个，但炎十一是聪明人，阿父又为九位长老之三，他如果知道这等事，那想必连她心里真正困扰也明白一二。
炎十九虽信誓旦旦地安慰康叔，但到底她不过一位豆蔻少女，关乎这男女之事，自是有一番旖念情思于心底。更加之少族长就地位非凡，年少有成，族老们皆赞不绝口。这等无论从地位、品貌还是天赋来说都数一数二的绝顶之人，突然提出向自己联姻，确是满足了她内心隐秘的一丝虚荣和幻想。
但她内心的理性也告诉十九，虽说自己是族内的天赋之子，也是万万配不上这四姓七族中最为强大的火族少族长。且不说她天赋、容貌如何，单单家世一项，便差之远矣。十九自知作为族长夫人，不仅需要一定的天赋，还得有相当的交际能力和处事手段，更得在背后有一座大靠山。就如现今的族长夫人，便是来自五色山昭明神后裔契氏，乃族长之二女。
炎十九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可这桩姻事再权衡思量，其实也没有她来决定的道理。居于下位，别说配不配，不管什么结果，她只有接受的份儿。
十九内心纷纷扰扰，本想来找炎二爷讨个主意，顺便再看看能不能逆转她师傅的决定，心里虽知炎二爷变卦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师徒这么多年，十九还是盼着他平安顺遂的，哪知炎二爷竟赶得这么急，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相见。
炎十九自是不知自家师傅苦衷，只能新愁加旧愁。不过短短一天，竟如此糟心。
炎十一看着面前十九瞬息间变幻莫测的神情。他自是明白少女在苦恼什么，父亲为火族三长老，有心把自家儿子培养成接班人。这些年渐渐开始不露痕迹地向他透露一二重要之事。炎十一早几日便知因着当今王上心念念的春晖堂，他们这批子弟会提早入王都。也知道族内长老们商议不休的少族长婚事。
眼瞅着炎十九罕见的愁眉苦脸，就是小时自己仗势欺人的时候，也没见她如此。炎十一顿时贼心大起，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说：“是吗？这事儿我竟不知，既然十九这么问了，改日我便去问问父亲。”
其实他本想添油加醋一番，但念及那枣树上之人，便歇了这心思，只能出此下策，让炎十九急上一急。
一话刚罢，炎十一这次不等十九开口，便看似从容实则脚步生风的告辞了。徒留炎十九一人于此，满腹惆怅。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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