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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界》正文 第十二章 九木焚烧冰玉出

  涛声煊赫,银浪击空。

  举目望去。

  整个云沧晦暝的海面,都已被巨船横槊层层叠叠地占据掉了。但见桅杆林立,旌旗招展,灯火通明,剑影流光,其磅礴壮丽的阵势可谓前所未见。

  云破月来。

  原先在云沧上空激荡的纯阳灵气,早已随着占灵师的远遁而逐渐地弥散。微云静浮宛如千堆雪,明月孤悬长空,冷冷映照着蜿蜒曲折的云沧渡口,好像要把它凉透成苍老的模样。

  天和地亦在对抗,人世间的杀戮又何曾有尽头。

  从城里缓缓走来,经渡口,上一艘巨船。

  东征军果真是实力雄厚,强悍霸道,极制造之盛,光是巨船就有上千艘,船与船之间有铁链相连,每艘船都装有巨炮和强力的弓弩。若是炮弹和弓矢齐发,转眼间轰平一座城池都不在话下。可见自从占灵世族退居到云岛以后,中央圣域的权势和号召力是多么令人咂舌了。

  莫向圣疃行,血溅如滴水。

  灯火通明处。

  那位男子立于巨船的中央,对着舱内,威凛地喊道:“诸位宗主,把你们携带的至宝都拿出来吧,本尊需要挑选一样,赠送他人。”

  宗主?诸位宗主?

  沧楉听了顿时一愣,因为在剑宗中,唯有拥有五星剑庭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宗主。而五星剑庭往往代表着拥有者的剑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非剑道天品而不可为。

  圣疃十三滴有六滴被编入了东征军,看来此次出征,剑宗颇有点倾巢而出的意味。圣疃十三滴威名赫赫,乃是除剑皇洛南之外,剑宗实力最强的十三位高手,包括五位宗主,两位剑尊,两位侍女以及四位散剑士。

  散剑士游走天下,居无定所,历来听调不听宣,却是凡世鬼魅神影般的存在,往往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形。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掀开,五个着锦衣玉袍的执剑士便抱着各家的宝物,逐次排开在了那位男子的面前。这些剑士都是名震四域的剑庭宗主,剑术精妙,悟力远超常人,是皇州上很有可能成为剑灵师的一类天才。他们或游历四方,或戎马倥偬,或痴迷钻研,可谓见多识广,博闻强记,所搜罗的至宝皆是世间臻品,极其罕见,确实值得沧楉细细地挑选一番了。

  从左往右看,第一位着褐色短袍的矮胖男子,正是西域流沙山庄的宗主,年纪仿佛四十岁,圆滑世故,皮肤干燥略显惨白,眼神隐忍而敏锐。

  皇州西域,大漠遥遥,连绵万里,恣烈的西风吹得荒漠异常的苍凉,寂寥,且永恒不朽。

  有橛人世居在沙漠下的岩层中,他们天生异类,擅长夜视,且臂力超群,总是挥舞着金刚橛在地底下潜行和成长。他们对阳光有着天生的恐惧,却梦想着通过挖隧道把皇州四域贯通起来。

  流沙山庄号称是橛人中的“金刚钻”,挖洞技术堪称一流,一手破壁剑法更是势能极劲,剑吼西风,无可抵挡,可杀人于百米之遥。

  流沙山庄的先祖郑凌风,曾经在千年前突破剑道,踏破虚空,晋升为了修真世梦云山的弟子。郑凌风此人甚是奇怪,即使成了剑灵师也丝毫不忘本,居然手持金刚橛,又开始在梦云山一个热乎劲的刨洞,夜以继日,差点把梦云山的灵脉给挖断,一时传为笑谈。后来,梦云山长老们见他本性难改,痴迷挖掘技术,就将其发配到崇吾山,去当了三百年的监丞。

  崇吾山高三万仞,地处怒云以西,和昆仑西脉遥遥相望,乃是诸天下最大、最恐怖的一座监狱。世间几乎全部的、极具破坏能力的大奸大恶者都被羁押于此,终生监禁,那里是最能体现弱肉强食和适者生存的化外地。

  这座圣山原本身处怒云以东,世间的第一缕阳光往往从那里升起,然后晔晔然普照诸天六界。丸澜觉得这样一个戾气极重且鱼龙混杂的地方巍巍然摆在昆仑山的前面,实在太过晦气,有碍观瞻,就把它和梦云山调换了位置,从怒云上历经百年缓缓飘到了昆仑以西。

  有趣的是,郑凌风因勤于挖洞,乐此不疲,居然在崇吾山里意外发现了一个巨型灵石矿,所采挖的灵石畅销到六界,店铺散布各地,如同雨后春笋。他也因此身价倍涨,灵力剧增,竟把崇吾山一众奸恶之徒制服的妥妥帖帖,带着他们白天去挖矿,晚上好酒好肉相待,倒也没有发生过暴乱和越狱之事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放在奸恶者身上亦是铁律。

  三百年监丞期满之后,梦云山敕令郑凌风去镇守坤卦天地,他因厌倦了世间权势和力量的争夺,心念人间故土,祖宗陵阙,便尽断神脉,自毁三百年灵路,堕境九成而返回了人间世,从此不知所终。郑凌风那些年采矿所赚取的巨额财富,据说也埋藏在了皇州的某个地方,只待有缘人开启,帮世人度过一场浩劫。

  而星海中原本属于他的六颗星辰,也逐渐暗淡了下去,到如今是闪烁还是陨落,都已无从知晓。

  虽然脱离尘世而飞升至其他的世界以后,这些灵者会被严格禁止往来于凡世,以搅乱了人族的命数,人世间的名利争夺和他们亦再无瓜葛,他们最大的目标便是竭力修灵,以积蓄力量抵抗魔界每隔两百年一次的疯狂进攻,但是流沙山庄祖上的荣耀却荫蔽至今,使其始终称霸西域,至今都无人敢来招惹。

  这位宗主手中所抱便是撼金钎,可破大地千重。

  第二位素衣裹身的白皙男子,可谓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年纪仿佛二十三四岁,眼神凛冽而庄重,额头上的天门隐约现出了冰天冻地、万里雪飘的瑰丽奇景。此人便是北域幻雪山庄的宗主。

  据说北域的漫天飞雪,人们终其一生都没有看到它停息过。

  那是一个白的发亮亮的发冷的冰雪世界。

  大雪吹过重山,天地一片萧肃。

  雪族世居在北域的冰天雪地中,不惧严寒,性情阴冷而残酷,一生嗜好征伐和杀戮。冰城点缀在重山间,可达上千座。而幻雪山庄之大,直接占据了北域最宏伟的一座城池,碧雪城,往来商贸,旌旗蔽空,其繁华昌盛之态势丝毫不逊于星塃城。历代宗主皆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雪影剑法横行于世。

  先祖第一峰曾因不断地攻伐东域琴族,戾气极重,而被圣帝丸澜罚去圣疃雪山终生服苦役。他每天都要推着一个两米高的宝石球走向山巅,每每快到达山巅时,他又会因精疲力竭而倒在了地上,宝石球随即也滚到了山脚下。因此第一峰便要日复一日地,推着宝石球走向圣疃山巅。

  多年以后,圣帝丸澜遣使而来,试探第一峰可有醒悟罪过之意。这位先祖累瘫在地上,来使守仁持酒而立,悠然道:“你看你累的满头大汗的,不如把长袍脱了吧?”

  “脱就脱,谁怕谁啊!”

  半晌,来使守仁冷冷地道:“我看你依旧汗流不止,不如把短衣也脱了吧?”

  “脱就脱,我还怕你强奸我不成!”

  略过半晌,守仁诡异地笑了笑,凛然道:“你还是觉得很热吧,不如把内衣也脱了吧?”

  “内衣脱了,我不就成赤身裸体了?!”

  守仁满脸蔑视之意,冷冷地道:“你一生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怎么连衣服都不敢脱啊?”

  “不脱。”第一峰猛然起身,掷地有声地道,“打死都不脱!”

  守仁喟然而叹:“看来,你还是有点羞耻之心的啊!”

  这位先祖便愧然低头,沉默不语,待来使守仁离开以后,便一头撞在了宝石球上,头破血流而死。其元魂遂飞堕幽冥,经十八层地狱的重重锤炼,磨砺,竟激发出了自身的灵影,便通过阴阳互融云来到了幽域:他开始吸收幽暗灵气来汇聚属于自己的星辰。这位能人生前历尽杀戮和苦难,死后却极具修灵天赋,居然在短短百年内便成为了一位修炼到了聚阴域的幽冥高手,星海中属于他的星辰达到了六颗之多。

  人们经常看到第一峰穿着裹尸黑袍,出现在雷霆电海中,高悬于长空,翩翩然降临到了尘世。

  迫于魂灵师恐怖的威能和星势,北域的雪族便对幻雪山庄极其的敬畏,就算越境去攻伐其他的人族,也不敢去招惹幻雪山庄,北域的第一世家。历代宗主亦能凭借着家传剑法独树一帜,荣耀加身。

  这位最年轻的宗主,手中所持便是苍山血莲,可养天地灵气。

  第三位是紫金长袍的瘦高男子,年纪仿佛三十多岁,纶巾绾发,鬓发斜飞,生的超凡脱俗,俊雅异常,眼神淡漠而坚毅,乃是东域抖音山庄的宗主。

  抖音山庄地处帝都向北一隅,极土木之盛,养士数千人,其浩大的声势亦足以让皇州百姓心生敬畏,崇拜至今。该山庄的先祖剑法精妙,剑道臻至天品,曾经率领琴族军队三百人,于北境击退了雪族数万大军,乱军中直取敌将首级。

  后来,剑宗颁发敕令,允许这位先祖在帝都组建五星级剑庭。剑庭成,闻道故乡梨花开,他便自帝都回乡,迎娶心上爱人,不料途中被五百雪族高手追杀,但他丝毫没有畏惧,纵马狂奔,且战且进,其勇猛凌厉之姿态令雪族众高手心怯胆寒,纷纷后退,待挥剑斩尽敌手,烈马已然奔至悬崖边。这位先祖未及勒马悬停,便放声长啸,声震苍山云海,骑着烈马越升越高,越升越亮,直入云端,飞升至修真世界,破格成了酃山首峰的弟子。他的长啸声在那片苍山间,隐隐回响至今。

  抖音山庄由此统一了东域剑庭,声誉和权势都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位宗主手持的便是霜钟琴,可凭空生造化。

  第四位青衣披挂的年老男子,鹤发苍颜,仙风道骨,面色清癯且安详,眼神平静而深邃,额头上的天门隐隐闪现出了一道道凌厉的剑光,这是他有机会成为剑灵师的征兆。此人便是星族的骄傲,南域星陨山庄的宗主。

  星陨山庄和天泽镇同属一域,相距不过千里。

  星族人素来天赋神脉,灵性极佳,能够从虚空中直接摄取生命的能量,经常可化剑于无形,杀人于倏忽之间。自古以来,星族成为占灵师的机率便远远高于皇州上的其他地方,就连小小的天泽镇都有好几个具有修灵天赋的奇人,比如纳兰娇和程皓,甚至是程鹏长老。

  每逢秋子之夜,皓月当空,云岛上的占灵师便会坐着巨型纸鸢,遨游在南域广袤的天空上,见有灵光闪现的地方,就会跌破云端,翩然落在那里。春去秋来,星移斗转,这些猎头已经从皇州上悄悄带走了无数具有修灵天赋的人。

  星陨山庄的先祖亦相当厉害,曾经得遇机缘,被至尊占灵师以万卷心经相点化,悟力大涨,便直接在某个月圆夜,在院中练一剑破空之时,灵光闪现其体,破虚空而飞升修真,多年以后成为了酃山九峰之一,飞云峰的圣主,据说享年已是千载,后代子孙在南域亦薪火相传了近三十世。

  这位宗主手中所持便是聚灵珠,可咫尺造乾坤。

  第五位绛衣裹身的娉婷女子,姿容绝妙,不染烟火尘埃,心思深沉且细腻,眼神冷冽孤傲如冬日霜花,腰间配着两把紫玉刃,绣花裙袂飒飒地扬起,又幽幽地落下。

  从佩戴的紫玉刃来看,这位女子应该是剑皇的侍女,圣疃十三滴的其中一滴。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强权世界,她能依附于男人而取得跟众位宗主平起平坐的地位也实属不易,可见其实力非凡,超乎众人。此次随东征军出征,她完全是来观光旅游顺便镀金上位的。

  滴水城乃是剑宗的中心,剑皇也便是滴水城的城主。

  两千年前,在那场剿灭魔帝的浩劫过后,帝海星天因为灵力和悟力悉数耗尽,便一夜白头变成了痴傻,前尘往事尽数忘得干净。他在昆仑山巅疯狂地大喊大跳,忘乎所以,却不慎跌落下悬崖,飞堕到了凡间,从此便披头散发,漫无目的地流浪在了尘世间。

  而帝海星天唯一的弟子,现任诸天圣帝丸澜,因为有他暗中庇护,在那场浩劫中便只被吸走了一半的灵力和悟力,成为了远古硕果仅存的修灵高手。但是,在帝海星天变成痴傻以后,丸澜荣登圣位,众星拱帝座,却从来没有遵守承诺去寻找过帝海星天,和他所心心念念的那位女子。而凡是带来师尊消息的多事者,都会被她废去全身灵力,一一流放到崇吾山。

  丸澜的狠辣无情,至此传遍了诸天。

  月明城外,霜寒陌上,残梦追剑影。

  红尘滚滚,飘云万里,何处是归乡?

  纵然帝海星天曾经位极诸天圣帝,俯瞰苍生万灵,威势无两,然而,他在人世的经历也只是六界的修灵精英全部变成痴呆以后的,一个可悲可叹的缩影。除却他,诸天之下又有多少灵者堕境成了孤苦伶仃的痴傻之徒。他们从此无家可归,无处安身,衣衫褴褛,风餐露宿,渐次以风烛残年之身孤老他乡,横尸荒野,其凄苦悲凉之状远远超出了世人的想象。

  风吹落叶尚有秋风相伴,人到悲途唯有孤影相随。他们亦曾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参与到了剿杀魔帝的那场大战之中。

  心中有大义,便是致良知。他们不愧拥有着世间最顶级的悟力。

  后来总有人追打这些修灵先尊,冷笑着问他们“你是不是傻啊?”,这一句话将伴随他们饱受凌辱的余生。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他人替你,负重前行。

  亦或者是,你的岁月静好只是因为你太卑微,太弱小了,而真正的强者,圣心所慕,往往有更多的责任需要他去承担。他的命途无所谓岁月静好,唯有奋力前行。

  后来,帝海星天浪迹到了圣疃雪山,裹衣坐化,魂归星海,星空之下久久回荡着他那雄浑而壮烈的遗音:

  “忍看白发披肩挂,宏图霸业已成空。

  一枕黄粱多少事,古今皆在笑谈中。

  哈哈哈哈……”

  见笑声苍凉,众星颙望。

  雪满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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