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往事如烟

  虎他娘知道大虎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于是把准备过年吃的几斤白面拿出来，又从小缸里拿出一块咸猪肉（抚宁北部山区有把猪肉用盐淹上存放的习惯），剁了棵白菜，捏了一大盆水饺，又用韭菜炒了几个山鸡蛋，还炒了盘花生米。把只有年节时才用的酒壶拿出来，烫了一壶老白干。一家人点亮油灯，围在炕桌旁坐下。虎他爹看看炕桌上只有一个酒盅，对老婆说：“去，给大虎洗个酒盅！”虎他娘嗔道：“孩子还小，别给他喝酒！”虎他爹说：“不小了，儿子明天就出远门了，让孩子喝口酒吧！”虎他娘眼一红，眼泪就差点下来了，什么也没说，扭身又拿来一个酒盅放在桌子上。虎他爹将两个酒盅倒满，把一盅放到大虎面前，然后端起另一盅酒，对大虎说：“大虎，你现在是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明天你就出远门了，喝盅酒吧”说完把酒喝了。大虎点点头说：“嗯，爹，我会的”说完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下去，顿时觉得一股辛辣之气从嗓子里冲上来，食道里火辣辣的热，胃里也热乎乎的，不由自主地咳了两下，连眼泪都快出来了。虎他娘赶紧给大虎碗里夹了口菜说：“赶紧吃口菜压压”，然后瞪了丈夫一眼：“孩子不会喝你非让喝，看把大虎呛得！”大虎扒拉一口菜，又吃了个饺子说：“娘，我没事！”虎他爹又给自己和大虎倒上酒说：“大虎，喝完这顿酒，你就是大人了”说完把酒干了，然后又对大虎说：“你别干，喝一小口”。大虎端起酒盅呡了一小口酒。虎他爹看着大虎微笑着问：“这回感觉咋样？”大虎说：“比上口好多了”虎他爹说：“啥事都有个适应过程，尤其是出门在外，慢慢就适应了”。大虎拿起酒壶给爹倒上酒说：“爹，给俺说说你以前的事呗”。

  虎他爹端起酒盅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儿子，一时感慨万千：一晃快三十年了，自己已经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变成老头了，儿子都比自己年轻时高了！虎他爹一仰脖把酒喝干，然后吃了口菜，用手抹了抹嘴角说道：“好！我今天给你们讲讲！”

  虎他爹微眯双眼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花说道：“咱们老家是唐山滦县油榨镇迷谷村的，你爷爷叫张德明。形意拳祖师曹继武是清康熙年间武状元，曾任陕西靖远总镇都督。当时咱家祖上是曹继武帐下医官，因忠厚笃实c医术高超还略通一些拳脚，深得曹继武赏识，因而将形意拳传给了咱家祖上。后来曹继武因仕途失意而退隐，咱家祖上也离开军营，回到老家，在滦州（今滦县）开了一家医馆，行医卖药。到我这辈儿行医习武已经四代了。我五岁开始习武，十六岁时就出师了。当时正是朝廷开办洋务最热闹的时节，你爷爷为了让我增长阅历，让我到京津一带游历，一来开阔眼界二来可以见识一下其他门派武功。我在北京游历的时候有幸聆听过谭嗣同先生讲说维新变法。谭嗣同先生大我十岁，自幼仰慕古代侠士，为人仗义，曾先后拜黄方舟c刘云田c大刀王五c通臂猿胡七为师学艺，武功高强，‘有剑胆琴心’谭嗣同之称。因为仰慕谭嗣同先生的才智武功c侠义豪情，我曾追随他参与维新变法，也因此结识了大刀王五和通臂猿胡七，并与胡七的儿子胡奇峰义结金兰。变法失败后，谭嗣同先生命我和胡奇峰护送梁启超去了日本使馆，而谭嗣同先生最终为变法捐躯了”。沉默了一会儿，大虎问道：“谭嗣同武功那么好，当时为啥不跑呢？”虎他爹说“一则是因为他父亲是当时的湖北巡抚，他怕逃走后会连累家人；二则是他推崇大乘佛学，认为‘度人之外无事功’，所以愿以一腔热血唤醒国人”。大虎问：“啥是度人之外无事功？”虎爹说：“就是除普度众生外没有佛法，谭嗣同先生是以佛家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他倡导变法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为了国家能够强大起来，不再受洋人的欺侮。佛家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所以变法失败后，他要用一腔热血唤醒国人。他对梁启超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由死者无有酬圣主’，‘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他把图的责任交给了梁启超，把死留给了自己。”

  这时二虎问道：“那后来呢？”虎爹说：“后来胡奇峰参加了北洋新军，我回到滦州跟你爷爷行医卖药。再后来各地闹起了义和团，我去京城进药时遇到了大刀王五，当时他都五十多岁了，还和义和团一起打洋鬼子，他给了我一本‘天大待此’的书”，说到这里，虎爹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又年轻了起来。大虎问道：“‘天大待此’是啥呀？”虎爹说：“是一本讲述义和团宗旨c练功方法及护身符咒的书。我照书中所写练习了金钟罩铁布衫。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正月，我在咱们老家迷谷村北一个空院子筑起神坛，扯起了义和团大旗。我对别人说‘天大待此’是我从夷齐庙南门得的天书，当众演练了刀枪不入，还说自己会神仙附体，并用‘隔空取物’的方法给有病的人布施了治病的圣水，不到一个月就有四五千人参加了义和团。由于咱村太小，我将神坛移至首阳山南洞山寺院内，对外正式称为‘直隶关西津东洞山寺义和神团’，同时打出‘扶清灭洋’的大旗”。二虎问：“爹，你的圣水真的治百病？”虎爹笑了：“傻孩子，哪有能治百病的药啊！我筑神坛时能来看热闹的人，哪能有大病啊，大病来的了吗？有病的无非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抓些草药熬成汤喝完出些汗就能好！”大虎问：“啥是‘隔空取物’啊？”虎爹说：“这是我在北京天桥跟一变戏法儿老头学的戏法儿。”大虎又问：“金钟罩铁布衫真能刀枪不入？”虎爹说：“对付火枪大刀还行，快枪不行”虎他娘从没听男人说起以前的事，这时也来了兴致，问道：“后来呢？”。“后来‘直隶关西津东洞山寺义和团大师兄张洪刀枪不入c神仙附体c能治百病’越传越远，连老佛爷都知道了，还特意派人给我送来一个黄马褂”虎爹微笑着，接着说：“那年五月初五，我身穿老佛爷赐的黄马褂登坛传道，连永平府知府都参加了。六月初一，我和义和团二师兄陶洛带领义和团拆了永平府洋教堂，驱逐了传教士，把当地有民愤的教徒赵品一杀了。随后率义和团横扫滦河两岸的洋教堂，九月初，我带领五千多义和团攻打驻扎在偏凉汀车站的八国联军日军小队。没想到这时候老佛爷翻脸了，下令剿杀义和团，还点名要拿我。驻滦州的北洋新军接到懿旨，趁我们和日军开战之机抄了我们后路！幸亏胡奇峰在滦州北洋新军当排长，趁集合时先跑出来通知我，我们才逃了出来！”说着，虎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好一会儿虎他娘问：“那你是怎么和胡奇峰分开的？”虎爹说：“我们本以为逃到台头营就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了，所以白天进的城。出城时被一个二毛子和三个乡勇认出来，我们撂倒他们跑了出来，没想到二毛子有枪，我中了一枪，胡奇峰想背我跑，我怕那样我俩都脱不了身，就让他先跑了。然后我倒地装死，等他们走近后用打飞蝗石的手段打死了三个，另一个吓跑了，然后趁机走脱了”。二虎问：“后来呢？”“后来就遇到了外出打猎的你姥爷，你姥爷收留了我，后来就有了你哥和你！”说着用手轻轻一拍二虎的小脑袋瓜，爱抚地说：“快吃吧，饭都凉了！”二虎吐了下舌头，飞快地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登时嘴被塞得满满的。虎他娘连忙道：“慢点儿，别噎着！”虎他爹喝了口酒说道：“大虎拿回的钱明天给他带一百走”。大虎一听连忙说：“爹！娘！不用！我到外面能养活自己。”大虎爹不容置疑地说：“带上，穷家富路！”

  吃过饭，虎他娘去灶间洗碗，虎爹坐在炕上装上一锅烟，点着吸了一口对大虎说：“天不早了，你们哥俩去睡吧，明天你还要起早呢。”小哥俩退出来，走进西屋，摸黑躺进被窝。二虎不一会睡着了，大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是没想到爹年轻时竟是这等的英雄，二是从小就听爹讲《七侠五义》啊，《水浒》什么的，总是想有一天能像爹讲的那样闯江湖，没想到明天自己就要独自出去闯荡了。大虎心里暗暗地想：“一定要像爹年轻时那样做一个英雄豪杰！”。大虎心里有些期待黑夜早些过去，至于到外面怎样谋生，他懒得去想，不知不觉间，他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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