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怎样长大》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寸头
透过门上的窗户，王洛可看见奶奶坐在床边，右手逗弄着吊兰的叶子。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奶奶身上有一种无法融入他们的孤独。她特别喜欢一个人待在屋里，就算外面再热闹，也不一定能在客厅看见她的身影。王洛可想不通这种落寞来自于哪里。
王洛可进去。奶奶的目光自她进门再没离开，掺杂惊讶c无力c又欣慰的表情让王洛可疑惑。
“奶奶，怎么了？”
“可可又剪头发了。”奶奶的手掠过她的发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王洛可没有躲开任由她摸。
“嗯，因为早起不用梳头。”也不用照镜子，正好不想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被同学排斥也被自己厌恶的脸，在脑海中逐渐淡去最好。
奶奶的声音莫名颤抖，“这样也算了却我的愿望了。”
“什么？”王洛可觉得奶奶今天格外奇怪。
奶奶抱住王洛可，“可可还真是奶奶的小天使。”
王洛可搜索记忆想探寻话中含义，正想着，杨芙雅喊她们吃饭。
“来了！”王洛可回答一句，问奶奶一句很想问的话：“奶奶觉得我这样好看吗？”她知道奶奶一定会夸她，所以一心想在这里寻找丝丝心灵安慰。
明天开学，那帮神经病不一定怎么嘲笑她。她剪完头发就后悔了，非常后悔，觉得自己这样子像个男生，丑极了。
“好看啊，可可怎么不好看？短头发多利索。”
对啊，利索。她也是想让自己早起方便一些。反正都会遭到嘲笑，还是省点洗发水好。
王洛可扶着奶奶走出卧室，路过柜子上的大镜子，不经意间看见自己那张脸，迅速将视线移开，也想像班里男生那样将脸挡上。
丑，恶心到自己了。
这是她第一次厌恶开学。背着新书包有些新鲜感，些微兴奋被沉重的现实掩埋，扎人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男生。她尽量不抬头c不与人对视，还是在向前看路时察觉到路人异样的目光。她整个人都是紧张的，温暖中手指冰凉，心脏咚咚地跳着，超出往常的温度。
她快步走进教学楼，想让自己如无形般隐匿在一片嬉闹声中。站在班级门口，抬头确认是不是自己的班级，听见后面一串男声，外加被人用力拍了一下，隔着单薄的衣服感受到那手的力道。
“小子，站这干嘛呢？”
那让她厌恶的声音之首，不回头也能猜到主人是谁。只是声音在动作之后，在听到声音前已经转过头去。
祈昇那家伙比她高出许多，她也无法确认到底高出多少，只是脖子要仰出不小的角度才能在近距离下对上他的眼睛。
王洛可的眼神没有躲闪，以怒意支撑，暂且抛弃与人对视的焦灼，尽全力讨伐他军训时期的行径，恨不得下一秒将他活埋。
祈昇夸张地向后蹦出一步，差点踩到后面男生的脚。
周蔚喊：“干嘛呢？堵门口不进去？”他被祈昇挡了视线，没法确认前方都有谁。
“麻子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马喆南那傻子矮了一截！”祈昇说着哈哈大笑。
屋里的男生看见王洛可也跟着起哄，“长得丑还要把脸全露出来，是想吓死人吗？”“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女的了？”
祈昇答：“没准是想进男厕所，哈哈哈”看王洛可瞪他赶快捂脸，“说了别瞅我，把麻子传染给我怎么办？别说，上面那点头发有点像麻子饼上带的葱花！”
持久不息的笑声，夹杂的恶意悉数袭来。
王洛可尽力稳定情绪c呼吸力度尽量轻缓c平和心态。她想安稳度过一天。她告诉自己：祈昇那帮疯子不理就好，越理越疯，她可以做到忽略他们，她不该和他们一般见识。
“让开吧，还要在这恶心我多久？”祈昇满脸鄙夷。
王洛可听话地转身，掠过多双眼睛寻找自己的座位。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将原本一般热闹的教室点燃成演出现场，嘲笑她“麻子”的，嘲笑她“不男不女”的，嘲笑她存在本身的，不断有人给她起新的外号。
性格火爆的廖悦听不下去了，“你们有完没完？祈昇，你别忘了你晕车人家还借你塑料袋呢！还有你们，晕车药白吃了？咋没毒死你们，忘恩负义的东西！”
殷玉洁也附和：“对啊，人家怎么招惹你们了？”
在这样一群一边倒欺负她的气氛里，她感谢两个善良人帮她说话，像尤梦给她压抑的生活带来的那点光芒，她们存在本身就是她高中生活的第一抹希望。那些没有伤害过她的人，她们的一点善良也能让她铭记于心c永不相忘，而对于一个被恶语与恶行折磨得千疮百孔的人来说，即使一点善良也被放大成巨大的善良。
王洛可到她们身边，真诚地对她们说：“谢谢。”两个字倾尽感动，正让她的心里流出泪来。
廖悦说：“不客气。你为什么把头发剪这么短？”
王洛可放下戒备c收起满身的刺，稍显腼腆地笑，“头发太硬了，早上起来全飞了。”
“像之前那样？”殷玉洁说她军训时只要早上看见她，她的头发一定有偏离正常曲线的迹象。
她们说上话了。她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缩在座位上，时而走神地听他人闲聊的内容，一边假装做题。
如果忽略被笑话的那部分，她觉得这个早上很愉快。
但是她还没觉得融入了她们。她也许融不进任何一个团体，善良的也好，普通的也罢，她们谈论的在网上看到的明星c表演c笑话切，都是她所在世界以外的东西，就连大家都爱的漫画，也是不久前才听尤梦说过。
而当她们拿出手机和人发短信聊天时，她只有在心里给尤梦写信的份。
她忽然觉得耳边响起的啪啪按键音很迷人，像悠扬的钢琴，让她尤为羡慕那在光华下沉醉着的弹奏者。
真的有人在弹琴。
班里已有不少同学寻声去看，活泼的廖悦也拉着殷玉洁往出走，没走几步回头，说：“可可，来，一起去！”还用了家人对她的称呼。
她们还想着她，就足以让她高兴一天。
王洛可加入了她们的队伍，被廖悦抓住胳膊，追着人潮往教学楼一角走。
音乐教室，门大敞开，一位老师，两位学生。
不知何时门口已水泄不通。
王洛可踮脚往里望，从缝隙看见女生的侧影，看不清脸，侧面轮廓很美。
弹琴的是男生。
外面的嘈杂声已经影响到他们练琴。老师让学生们散了，毫不留情地关门。女生转过头，在缝隙消失前似乎和她有一瞬对视。
王洛飞到嘴边的呼唤未出声，张嘴愣着，然后告诉老师她要出去一下，等她四下寻找许久未见的眼睛，那双眼已然离去。
钢琴声依旧清晰。门口望眼欲穿的学生们散去很多。
有人兴奋地说：“你看见那男生没？那个就是罗嘉恩，帅吧？”
“没想到还会弹钢琴！”
“小说里说的‘王子一样的男生’。”女生夸张地双手合十。
有男生从后面拽下女生的马尾辫，边跑边喊：“帅什么帅，哪有我帅？”
走廊里仍然热闹，学生们往班级走。讨论的内容无非是里面的两人。
王洛飞进屋，关门。
王洛可走着，不自主回忆那双眼睛，从那些对话中分离出三个字：王洛飞。
哦，“天使般的女生”，原来是她的亲妹妹。她正挥着翅膀遨游蓝天c俯视着她。她则匍匐在地仰望她，还要被人嘲笑。
原来十年后，她们已有这样遥远的距离。
还好，她们不算再见。她已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也接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心理落差。她嫉妒她被人羡慕c被人仰望，嫉妒她依旧过着优渥的生活，嫉妒她坐在钢琴边c有聚光灯洒落满身，嫉妒她被很多人夸赞：漂亮。
她有的她都没有，她没有的都是她不需要的，而她不需要的都是她的。
王洛可被殷玉洁拉走了。她没和她们讨论刚才的两人，在廖悦问：“你名字和她那么像，真不是一家吗？”
王洛可漠然地摇头。她怎么可能和那样的女生有关系。
王洛可逐渐从同学嘴里听到消息，罗嘉恩和王洛飞要参加钢琴考试，拜托学校让他们中午用音乐教室练琴。她对钢琴考试没什么概念，只觉得会乐器c会画画的人都很厉害，因为无论是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还是画笔在纸张上起舞，那些用钱堆出来的技能都在她无从祈盼的世界。她能用的只有铅笔和废草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向往此生。
此时，她并不知道人生只因热爱也能成功。那些没有名贵颜料c画具c甚至在山野间c土地上用木棍作画的人照样能成为艺术界的大师。他们在自然界体会到的c感觉到的，也许不同于坐在教室面对图片c石膏描绘得那样规矩，却足够多变c真实c天马行空。他们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没有在物质条件下自怨自艾，也没有因挫折与不易停滞不前。他们因为热爱而坚持，因为坚持而极度热爱。
这些是王洛可在一些年后想通的，那时她已知晓，她放弃画画，也许还是因为不够喜欢。
但是现在，她长久停留在埋怨现实的状态中。她没有加入廖悦和殷玉洁的聊天队伍，拿出一张只用一面的草纸，画出她对他们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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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可进去。奶奶的目光自她进门再没离开，掺杂惊讶c无力c又欣慰的表情让王洛可疑惑。
“奶奶，怎么了？”
“可可又剪头发了。”奶奶的手掠过她的发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王洛可没有躲开任由她摸。
“嗯，因为早起不用梳头。”也不用照镜子，正好不想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被同学排斥也被自己厌恶的脸，在脑海中逐渐淡去最好。
奶奶的声音莫名颤抖，“这样也算了却我的愿望了。”
“什么？”王洛可觉得奶奶今天格外奇怪。
奶奶抱住王洛可，“可可还真是奶奶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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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王洛可回答一句，问奶奶一句很想问的话：“奶奶觉得我这样好看吗？”她知道奶奶一定会夸她，所以一心想在这里寻找丝丝心灵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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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啊，可可怎么不好看？短头发多利索。”
对啊，利索。她也是想让自己早起方便一些。反正都会遭到嘲笑，还是省点洗发水好。
王洛可扶着奶奶走出卧室，路过柜子上的大镜子，不经意间看见自己那张脸，迅速将视线移开，也想像班里男生那样将脸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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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让她厌恶的声音之首，不回头也能猜到主人是谁。只是声音在动作之后，在听到声音前已经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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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可的眼神没有躲闪，以怒意支撑，暂且抛弃与人对视的焦灼，尽全力讨伐他军训时期的行径，恨不得下一秒将他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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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王洛可在一些年后想通的，那时她已知晓，她放弃画画，也许还是因为不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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