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迟到和备案
周寻年很想把怀表掏出来看一眼时间，但碍于脚边正持续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灼热视线，他只能把手放在口袋里，摩挲着怀表表面雕刻着的细密纹路，指尖冰凉的触感多少让他从失败的烦躁中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确认过周围，店铺尚未开门，马路空空如也，整齐排列的蓬勃树木间只有叶隙筛下的阳光，不见人影。但耳机里的声音告诉他说目标人物在这里，那就肯定在这里。周寻年看了一眼正躺在地上喘息的年轻男子，暼了眼不远处的伤痕累累的行李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夹克罩在脏兮兮的白色恤上，卡其色工装长裤，虽然保养的不错但还是氧化发黄的白色球鞋，望向自己的眼神闪烁着类似于期待和委屈的情绪。
这不可能是目标人物，周寻年扭头躲开地上那人的目光。那么目标人物呢？周寻年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自己在空中坠落时印刻在瞳孔中的景象，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却像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一样无法清楚地回忆，那时地上应该是有人的，是有几个人呢？假如是目标人物，应该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征才对可恶，感觉有什么东西干扰着自己，思路断断续续，精神难以集中，记忆的悬崖被无休无尽的凶猛浪潮拍动得摇摇欲坠，身体也像被什么攻击着一般开始晃动。咦？
只是拉扯裤脚已经不能满足地上躺着的某位得不到注意的人了，“咳咳。”他发出些声响来，见周寻年依然没有反应，便索性开始拍打起周寻年的脚踝来。
找到干扰源了，周寻年皱着眉睁开眼睛，“好吧，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就先把你处理掉吧。”
那么，作为一个跳楼被救下来的人，一般跳楼的人被救下来之后会说什么来着？
周寻年如同在清晨干瘪的牙膏管中挤牙膏一般挤出一个搜肠刮肚的微笑，“谢谢。”语气真诚温暖和煦轻柔，周寻年暗自满足。但话语戛然而止沉默接踵而至，然后该说些什么来着？不见得真的要哭着表达生还的喜悦和对冲动行事的后悔吧。
地上的人好像只是走路跌了一跤般轻快地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周寻年这才想起刚刚这个人以某种方式把自己救了下来，尽管自己并不情愿，但眼前这个人像谁都能做到一般理所应当地把自己救了下来，并且，尽管谈不上毫发无伤，但怎么也不像伤筋动骨了的样子。
略微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周寻年承认这应该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完成的动作，他在跳下来之前根本没想过在这个凌晨六点空无一人的普通街道能有一个路过的人把自己救了下来，“也太巧了吧。”周寻年暗想。
他对面那个正讪讪抓着后脑勺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义为不正常的人类，正想着些别的事。
见对方终于不再晾着自己，真诚地对自己道了声谢谢，秦赤冕还挺开心的，“这才对嘛。”他想，他赶忙站了起来，拥抱可能有些太过了，那好歹握握手拍拍肩？他伸出手等待着热切的回应，谁知对面这就没有了下文，只留他的手在沉默中风干，对方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无视了他。秦赤冕尴尬地收回手，慌张地挠了挠头，他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地挠头。
“大事不好。“秦赤冕想，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把他救下来了这件事呢？一想到方圆二十公里以内能把对方救下来的似乎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秦赤冕就有些头疼。
自己家里是开武馆的，所以碰巧也会点武术，这种事，秦赤冕甚至一次都没有对室友说过。
尽管四年的相处下来也算亲密无间，但无间毕竟只是一个形容词，彼此之间还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秦赤冕第一年假期没舍得买星船票回家，室友就都知趣地不刨根问底，秦赤冕没有找到过什么合适的机会，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确实不想说，自己家是开武馆的这件事，确实是一件让秦赤冕觉得羞于启齿的事。
这是一种很模糊的很私人的，并不太好描述的情绪。
秦赤冕并不是觉得职业有什么高低贵贱，也不觉得贫穷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事实上他们家尽管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绝对谈不上贫穷，而武馆更是在地球炙手可热，算的上是千星纪元之后的一股创业新风潮，大城市内所建的武馆无不生意兴隆，弟子源源不断。
大约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羞愧。
秦赤冕当然不觉得自己家的武术是什么三脚猫功夫，相反他倒是觉得地球上那些众人心中德高望重的所谓高人俱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所教的也不外乎是些华而不实的假把式，当然也许有例外，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教的哪怕真的是什么深邃玄奥的正宗武功，又能怎么样呢。
当你比别人弱了，你就会想寻找方法，你觉得找到了合适的对的方法，你就可以比别人强了。地球的人们想要习武，大体都是出于这种理由，哪怕外星人可能先天优越一些，但武术就是那种正确的合适的方法，武术可以让你比那些比你强壮比你高大比你先天更优越的人类强，比别的人类强了，说不定就能和外星人一较高下了。
虽然没有什么矛盾，但既然有了比较的对象，那总会想证明些什么。科技不如别人发达，身体结构不如别人强大，难道就任由自己想着啊我们可能是比他们劣等的种族。然后只是悲观的看着别人什么都不做？总会有方法的，你想要比别人强，总会有方法的。
秦赤冕也曾经是这么想的。但他并不是那些只通过书本和电视想象着外星人的地球人，他出生在勒普泰的地下，那是个下楼买饭都能随便遇见四五个叫不上星域名字外星人的地方。
所以他觉得有些羞愧。
秦赤冕不想说些什么幸亏你遇到了我这种可能会引出为什么你能救下我之类问题的话语，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本该询问下少年跳楼的原因，适当地安慰一下，确保不会有再来一次这种事发生，但秦赤冕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少年跳楼所怀有的强烈的目的性已经消失了，他也想知道那个目的消失到了哪里，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好奇应该到此为止。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的站在马路上对望，彼此都不看着对方，想着些别的事情。
街道在某一刻开始醒了过来，能感觉到脚下的管道中有水流开始奔腾，四处飘来引发食欲的香气，稀疏的声线与茂密的阳光在身边交错，对他们毫不在意的行人和车辆穿行在楼房后看不见的街道。秦赤冕想起了他的星船票，匆匆决定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要珍惜生命啊。”秦赤冕还是没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他记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前辈给后辈人生教诲的时候都会这么拍拍对方的肩，然后擦身而过，只给镜头留下一个深沉伟岸的背影。少年任由秦赤冕就这么经过，仍旧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站着，大约是还没从逃出生天的紧张中缓和过来，瘦削的肩膀紧绷着，硬硬的手感让秦赤冕想起了时候练武用的木桩。
秦赤冕拉着行李箱沧桑而落寞地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往回走去，穿过形单影只的塑料人偶和干枯褶皱的大捧花束，只悠然走了一段，回头见没人在看自己，便沿着清晨阳光下的树影一路跑起来。
周寻年走过一个拐角，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掌心敲敲耳朵，耳蜗内的耳机发出丝丝确认存活的微弱电流。
“任务失败了。”周寻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他预想另一端的人估计会嘲笑他。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我这么理解了一下你还能找我说话这件事，你看看对不对啊。”洋洋得意的语气立即就让周寻年不满起来。
“你还能找我说话，说明你的方法失败了。但你还活着，说明我的装备成功了，是这样吧。”周寻年觉得那人假如是打字发来这句话，句末估计会加很多欢呼雀跃的波浪号~~~。
“我确实是失败了。”周寻年有些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不过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让他心情好了一点，”但你的装备是不是成功的我还不知道我被人救下来了”
“真的假的”耳机另一头有些难以置信，“是我的装备救了你就不要客气的说出来嘛，你从楼顶跳下去能被人救下来？你没把他砸死？”
“我也不想相信，但我确实被一个路人救了下来。”周寻年看见对面路口有辆早餐车推了过去，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决定去买个早饭吃，“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吧，估计练过点什么。”
“那你也太倒霉了吧”那声音开始夸张地感叹了起来，“你跳下来时应该被目标看到了？那你这方法岂不是不能用第二次了。”
“估计是的吧。”周寻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其实有些近视，但为了跳楼方便没有戴眼镜，所以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是不是目标人物虽然不知道，但只要对方不近视的太深，应该是看到了自己。
“那就只能用备案啦，我这就通知千星楼那边，最后一批还等着你呢。”那声音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那我的装备岂不可惜了？我保证没问题的，你找个地方再跳一次吧”
周寻年关掉耳机，不再理会那一端的吵闹，他微笑着接过递来的袋装豆浆和蒸的塑料袋一片白雾的包子，示意早餐车老板不用找钱了。包子有些烫手，他往前走了一会儿，确认四下无人，用嘴咬着两个包装袋，解开纽扣把白色的衬衫脱了下来。
一副金属的骨骼紧紧包裹着他苍白瘦削的身体。
周寻年顺着骨骼四下摸索了一会儿，那具金属骨骼一阵旋转变形，最后收缩成挂在肩上的两条背带，周寻年解开中间联结的扣，左右一晃身子，两条银色的金属带被甩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嘴唇被热气熏的有些烫了，周寻年慌忙穿上衣服，只来得及系上几颗扣子，就一只手匆忙把嘴唇里咬着的热腾腾的早饭取了下来。他把手放到腰带上，扭头环视一周，又机敏地抬头看了一圈窗户半开半闭的居民楼，想了想放弃了。
踢了踢地上的金属带，有些犹豫要不要带走他，带着有些重，不带又会被那个人说。
周寻年掏出怀表，清晨的阳光在时针分针的夹角游弋，表盘中央篆写着两个古朴的字，因为是金色的，所以有些闪闪发亮。
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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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确认过周围，店铺尚未开门，马路空空如也，整齐排列的蓬勃树木间只有叶隙筛下的阳光，不见人影。但耳机里的声音告诉他说目标人物在这里，那就肯定在这里。周寻年看了一眼正躺在地上喘息的年轻男子，暼了眼不远处的伤痕累累的行李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夹克罩在脏兮兮的白色恤上，卡其色工装长裤，虽然保养的不错但还是氧化发黄的白色球鞋，望向自己的眼神闪烁着类似于期待和委屈的情绪。
这不可能是目标人物，周寻年扭头躲开地上那人的目光。那么目标人物呢？周寻年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自己在空中坠落时印刻在瞳孔中的景象，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却像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一样无法清楚地回忆，那时地上应该是有人的，是有几个人呢？假如是目标人物，应该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征才对可恶，感觉有什么东西干扰着自己，思路断断续续，精神难以集中，记忆的悬崖被无休无尽的凶猛浪潮拍动得摇摇欲坠，身体也像被什么攻击着一般开始晃动。咦？
只是拉扯裤脚已经不能满足地上躺着的某位得不到注意的人了，“咳咳。”他发出些声响来，见周寻年依然没有反应，便索性开始拍打起周寻年的脚踝来。
找到干扰源了，周寻年皱着眉睁开眼睛，“好吧，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就先把你处理掉吧。”
那么，作为一个跳楼被救下来的人，一般跳楼的人被救下来之后会说什么来着？
周寻年如同在清晨干瘪的牙膏管中挤牙膏一般挤出一个搜肠刮肚的微笑，“谢谢。”语气真诚温暖和煦轻柔，周寻年暗自满足。但话语戛然而止沉默接踵而至，然后该说些什么来着？不见得真的要哭着表达生还的喜悦和对冲动行事的后悔吧。
地上的人好像只是走路跌了一跤般轻快地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周寻年这才想起刚刚这个人以某种方式把自己救了下来，尽管自己并不情愿，但眼前这个人像谁都能做到一般理所应当地把自己救了下来，并且，尽管谈不上毫发无伤，但怎么也不像伤筋动骨了的样子。
略微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周寻年承认这应该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完成的动作，他在跳下来之前根本没想过在这个凌晨六点空无一人的普通街道能有一个路过的人把自己救了下来，“也太巧了吧。”周寻年暗想。
他对面那个正讪讪抓着后脑勺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义为不正常的人类，正想着些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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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好。“秦赤冕想，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把他救下来了这件事呢？一想到方圆二十公里以内能把对方救下来的似乎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秦赤冕就有些头疼。
自己家里是开武馆的，所以碰巧也会点武术，这种事，秦赤冕甚至一次都没有对室友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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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赤冕并不是觉得职业有什么高低贵贱，也不觉得贫穷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事实上他们家尽管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绝对谈不上贫穷，而武馆更是在地球炙手可热，算的上是千星纪元之后的一股创业新风潮，大城市内所建的武馆无不生意兴隆，弟子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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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赤冕也曾经是这么想的。但他并不是那些只通过书本和电视想象着外星人的地球人，他出生在勒普泰的地下，那是个下楼买饭都能随便遇见四五个叫不上星域名字外星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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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赤冕不想说些什么幸亏你遇到了我这种可能会引出为什么你能救下我之类问题的话语，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本该询问下少年跳楼的原因，适当地安慰一下，确保不会有再来一次这种事发生，但秦赤冕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少年跳楼所怀有的强烈的目的性已经消失了，他也想知道那个目的消失到了哪里，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好奇应该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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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寻年走过一个拐角，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掌心敲敲耳朵，耳蜗内的耳机发出丝丝确认存活的微弱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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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太倒霉了吧”那声音开始夸张地感叹了起来，“你跳下来时应该被目标看到了？那你这方法岂不是不能用第二次了。”
“估计是的吧。”周寻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其实有些近视，但为了跳楼方便没有戴眼镜，所以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是不是目标人物虽然不知道，但只要对方不近视的太深，应该是看到了自己。
“那就只能用备案啦，我这就通知千星楼那边，最后一批还等着你呢。”那声音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那我的装备岂不可惜了？我保证没问题的，你找个地方再跳一次吧”
周寻年关掉耳机，不再理会那一端的吵闹，他微笑着接过递来的袋装豆浆和蒸的塑料袋一片白雾的包子，示意早餐车老板不用找钱了。包子有些烫手，他往前走了一会儿，确认四下无人，用嘴咬着两个包装袋，解开纽扣把白色的衬衫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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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寻年顺着骨骼四下摸索了一会儿，那具金属骨骼一阵旋转变形，最后收缩成挂在肩上的两条背带，周寻年解开中间联结的扣，左右一晃身子，两条银色的金属带被甩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嘴唇被热气熏的有些烫了，周寻年慌忙穿上衣服，只来得及系上几颗扣子，就一只手匆忙把嘴唇里咬着的热腾腾的早饭取了下来。他把手放到腰带上，扭头环视一周，又机敏地抬头看了一圈窗户半开半闭的居民楼，想了想放弃了。
踢了踢地上的金属带，有些犹豫要不要带走他，带着有些重，不带又会被那个人说。
周寻年掏出怀表，清晨的阳光在时针分针的夹角游弋，表盘中央篆写着两个古朴的字，因为是金色的，所以有些闪闪发亮。
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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