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歌行》正文 第二章【教坊槛阑高难踏，优笑徘倡走坊家】
黎明的晨光唤醒沉睡的帝都长安时，舞阳璎珞等人已然自浅眠中苏醒。听见远远的打更声传来耳畔知晓已过五更，宵禁时分将完，璎珞率先从残破陋舍钻出，迎着晨光伸伸懒腰向舞阳笑道：“总算是天亮了！这脏脏的狗窝可是把我给熏死了！”
舞阳亦起身望向璎珞，黎明的阳光洒在脸上令她看起来愈发熠熠生辉：“环境虽说差了点，不过昨夜可多亏了这破地方我们才有了容身之所呢！这狗窝于我们也算是救命恩地了。”
璎珞闻言咯咯笑起来：“哈哈，救命恩地！以前只听说救命恩人，今天我们也有救命恩地了哈哈！”
行歌亦睁开双目，适逢阳光普照扫射过来，刹那间行歌竟然伸出手捂住眼睛，似是极为不习惯这明亮阳光一般，半晌移开双手，睁开双眼痴痴望着蹦出云层的太阳，眼中竟是泪光闪闪。舞阳伸手扶起她来，阳光下愈发清晰的看见她满身伤痕触目惊心，璎珞亦转头望见她一身青紫淤痕不由大惊失色道：“天啊！你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行歌沉默着，半晌目光方自闪耀光芒的太阳移转，扯动嘴角向两人无奈苦笑一下：“大概我前生真做了什么孽，今世要受种种苦难来偿还罢！”
舞阳知晓她必不愿多提前尘旧事，于是亦不问，只轻轻敷着行歌伤口问道：“一定很痛吧？我们先去药庐给你买些疗伤止痛的药膏擦着罢？”
“舞阳姐姐，我们顺便也去客栈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罢？你看我们几个在这狗窝躺了半夜身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特别是行歌姐姐还一身的伤，如果让人看见肯定要疑心的。”璎珞连忙提醒道。
“还是你考虑的周详。”舞阳自背上取下轻便斗笠，巧手一拨弄竟然打开四面流苏变成一盏雅致幂离，轻轻挽起纱幔戴在行歌头上，端详一下道：“暂时就先以这幂离遮掩一下吧！待我们寻至客栈歇下，再来好生打扮梳妆。”
璎珞见状不由惊奇道：“天啊，这就是姐姐你闯荡江湖的行头吧？真巧！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就好了”
舞阳摸摸她辫梢：“改天我就给你做一个！”
三女趁着天色初明行人稀少，匆匆忙忙赶至最近的客栈，沐浴梳妆后各自换上寻常女儿衣裳，看来便如同俏丽明媚的三个良家小女，只是眉目举止间透出的倾国气度终究还是掩藏不住，任是店主小二见惯各色佳丽，乍一见仍是忍不住在心内暗暗赞叹一声美人。
舞阳见行歌一身严密装裹已然遮住遍体鳞伤，于是放下心来同二女商议：“行歌现下无处容身，自是同我一道去内教坊投奔，璎珞却又作何打算？说来昨夜仓促奔逃救行歌脱险，一直无暇细问，璎珞你究竟又为何犯夜遇险呢？”
璎珞愣了一下，粲然笑道：“我当然也跟两位姐姐一同去内教坊啦！我原本就是京中乐伶，早就想见识见识内教坊那些有名乐师的技艺，可巧今次碰到姐姐要去投奔，当然也要跟去见识见识啦！昨夜我本是不用夜行的，倒霉碰上了几个泼皮破落户纠缠不休耽误了好久，等我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偏又不巧撞上醉汉夜归，差点就被欺负啦，幸亏我跑得快才没吃亏！等我反应过来从藏身处出来时竟然已是宵禁时分，偏又赶上夜巡兵卫四处巡查，说来昨夜巡夜人也未免太多了，平日里虽然也查犯夜者，但怎么都不至于昨晚那样阵仗呀！“行歌闻言神色微动，倏忽一闪便又恢复如初。
舞阳闻言喜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前往内教坊。我本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正愁不通京中律法风俗，有璎珞你在，我们找去内教坊可就容易多了！“
”嗯！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去内教坊吧！“璎珞甜甜一笑，率先走出房门。
舞阳见行歌似是犹豫了片刻，于是依旧将先前那幂离戴在她头上，牵起她跟着璎珞出去。
晨间的长安早市格外繁华热闹，舞阳与行歌目不暇接看着宽阔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暗暗在心内赞叹帝京气象果然不凡，只是当下急于赶路，究竟不曾细看，倒是一路不少胡人商贩见三人天姿国色均看直了眼。
舞阳携着行歌紧随着璎珞步伐，只见她目不斜视带着两人穿街过巷步伐如飞，不消半日已率二人行至内教坊大门外的街道：”我们到啦！“
舞阳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便将自己引至内教坊，不由颇为诧异：“难道璎珞你以前常走内教坊附近这些街坊里巷吗？为何感觉你对路况如此熟悉？”只见璎珞神情一变，似是故意掩饰般加快步伐：“这些街坊里巷只要是在皇城走动的下人奴仆都很熟悉的啦！”
三人站在内教坊门槛前，舞阳见行歌颇为紧张，于是抓起她的手，又牵起璎珞，一同向那看守的门禁走去：”我等久慕太常寺内教坊盛名，故此远来求见诸位教习，还望管事酌情通禀放入一见。“
看门人见是三个绝色佳人，不由便格外多看两眼：”你们几个女孩子，跑来逛教坊？“
舞阳无语，只得耐性解释道：”我听教我乐艺的浔阳赵大家赵师傅介绍说内教坊李夫人息夫人舞艺冠绝天下，故此远来拜会，还望管事通禀。“
那门禁又看了看三人，倘若是粗俗鄙陋的庸人，他也就懒得搭理趁早撵出去了，但既然是如此貌美窈窕且举止有礼的三个佳人，倒是乐得代为通报：”既是长者介绍来的，就暂且少待片刻，待我进去回禀来。“
舞阳道声多谢，几人便在门房处少待，见陆续从门外经过的皆是公卿之属诗礼冠缨往来不绝，间或有随侍送至门首的教坊乐姬虽则娇媚婉转言语行止间却也透出十分的恭谨，不由在心内暗自庆幸自己以一介草民的身分贸然求见却得以通报入内。只是尚未庆幸得须臾，那门禁便苦着脸走出来道：”不好意思了诸位姑娘，教习夫人们你们今儿个是见不成了，还是趁早回去歇着罢！“
舞阳诧异道：”莫非，是诸位教习今日甚是繁忙无暇得见？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那门卫见是美人，乐得如实告诉顺水推舟送人情：“我说姑娘们改日也不必白来才是。我实说罢，我方才入内通禀聂夫人，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厉声喝止，夫人嗔着我道----如今是随便什么寒门白丁三教九流皆可进的我内教坊之门了不成？今儿个是赵先生荐来拜会息夫人，明儿个是钱先生荐来拜会李夫人，日日如此我教坊教习便镇日招待应付这些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民不成？况且据你说还是三个豆蔻少女，哪个良家女子是闲着没事随意跑到教坊逛着玩的？既非乐籍子弟，又非公侯将相，岂是随随便便往来出入我内教坊之门的？教习们教导培养姑娘们还忙不过来呢，焉得闲工夫去应付几个贪玩的女孩子？再有此等情形，一律不必来报！----姑娘们，你们听都这样说了，那你们再来可又有什么意思？不是我不给你们通传，那里头都这样说了，我们这些下人也就只好遵命行事，姑娘们还是趁早回去，莫再白费功夫了才是。“
舞阳沉默半晌，正要再细问两句，璎珞抢先拉起舞阳手道：”姐姐，既然管事都这样说了，我们还是回去罢！“又向门禁甜甜一笑道：”多谢管事代为通传啦！今日虽然无缘入内一见，到底多亏了管事耐烦跑进跑出通报，我这里就代姐姐们一并谢过啦！“说罢拉起舞阳行歌便告退出去。
”姐姐，帝京风俗向来如此，凡高门望第必要千方百计拉开与平民百姓距离以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就连与公卿往来的三教九流也要仗着自己与公侯交接妄作威福，自为往来无白丁出入皆贵人便高贵起来了，殊不知再怎么自欺欺人，究竟也仍旧不过是下九流之属，在公卿眼里终究也只是下流贱役罢了！那教坊上头的人既然如此说了，咱们就是再说一箩筐好话，再来上十回百回，也是不济事的。“看看走出甚远，璎珞便向舞阳行歌明言道。
舞阳蹙眉思索片刻，向璎珞道：”果然内教坊门槛到底不易轻踏，当时听门禁通传我还暗自庆幸，到底还是空欢喜一场！只是眼下求见无门，咱们又该走何路径一见教坊中人呢？“
璎珞眨巴眨巴大眼睛，狡黠一笑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舞阳转忧为喜：”什么办法？“
”跟我来！“璎珞牵起舞阳行歌飞跑，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深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必有妙法，于是亦紧随飞跑。
海青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一晃而过，正在心中忽有感应闪念昨夜仙影时，那道虹影已然自人群中消失，海青匆忙穿过人潮冲到大街那头时已然无迹可寻，不由在心里抱怨起来方才自己还在赞叹不已的繁华熙攘景象----皆因这汹涌车马人流，阻了自己看清仙姿幻影的视线。又想莫不是自己思念过度故此出现幻象，街上往来佳丽无数，自己错将来往的哪家碧玉错认成昨夜仙子也是寻常，如此思量半晌，转瞬间心内已然转过千百念头。
他一向心中所想皆浮现脸上，这会面上便忽喜忽恼闪过诸般神情，身旁的柳小楼与李龟年见状不由纳闷起来：”雷大哥你没事吧？刚刚那边有什么吗“
雷海青回过神来：”哦！没事！没事儿！我方才看花眼了吧！总感觉好像又看到佳人闪过，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我自己心中还在想着昨夜所见，故此眼前所见也尽是昨夜幻象罢！“
李鹏年见状猛拍他肩膀道：”呔！你这是太念念不忘昨夜那绝色佳人啦！放心，这煌煌帝都，最不缺的就是各色丽人啦！今儿个你在这长安城内走上一圈，包你看够佳人饱尽眼福！“
李龟年笑笑嗔着他兄弟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心好色哪？雷大哥是深谙乐舞曲艺之人，对昨夜那仙子念念不忘自是为妙舞震撼，你当人人都似你只记得窈窕身影倾国姿容哪！“
雷海青惊诧于李龟年初相识便能一下子看透自己心思：”龟年兄弟怎的一眼看穿我乃深慕乐舞曲艺之人？“
李龟年温文一笑：”千里迢迢远来奔赴太乐教坊的少年人除了痴迷乐舞曲艺者又会是何人？况且雷大哥喜怒皆形于色，无论心中所想何事，面上皆不加掩饰示于人前，要看穿雷大哥心思着实丝毫不难啊！“
雷海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是李兄你们都是知音乐友，故此心意相通一眼看穿。“
柳小楼似乎仍颇有些不习惯大街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怯怯道：”雷大哥，我们自一早醒来便匆忙赶路，要不要找个人少些的地方稍歇片刻？“
雷海青拍拍他笑道：”是呢！我差点都忘了，咱们走了这半日，也是时候该歇歇脚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接着走路啊！“
”对啊！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再不吃点东西可就要饿瘪了！“李鹏年拍拍自己肚皮大声道。
于是五人便一边向集市食寮行去买些饼面充饥，一边向摊主路人打听着外教坊具体位置，匆忙吃完便急匆匆遵循路人指示寻至外教坊拜会。
舞阳与行歌跟着璎珞奔走如飞，不一时便穿过车马喧杂的繁华街道走进一个僻静小院，舞阳正纳罕“这里是”只见廊下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满脸喜色冲过来抓起璎珞的手又哭又笑：“哎呀璎珞姐姐你可算是回来啦！昨天你一日一夜未归，刘妈妈盘问起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搪塞过去！又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怕你是不是真像赵嬷嬷说的那样是偷偷跟人私奔去了！昨天晚上可把我给急死了！”
璎珞失笑：“我能跟谁去私奔啊？这些老不羞大约自己当年一门心思只想着与人私奔，如今老来就只会以这些想法去揣测年轻女孩的心思！我昨晚遇到歹人纠缠耽误了好长时间，到半夜好不容易脱身又因犯夜险些被查，折腾了大半夜，幸亏这位侠女姐姐仗义相救我今天才有机会回来！”
那小鬟眨巴着眼睛一脸钦羡看向舞阳，又看向幂离遮身的行歌：“璎珞姐姐你真走运，走在长安街上都可以巧遇侠女！”
璎珞扑哧一笑，向舞阳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青蓝，你们叫她小蓝就好啦！”又向小蓝拍头道：“我们进屋再说吧！不要叫我的侠女姐姐杵在院门看你发痴啦！”
四人进屋后，璎珞便向舞阳行歌详述道：“这里是官妓居所宜春院，内教坊除了少部分极为出众者长居教坊内院，大半仍旧居于此处，且内教坊多数乐姬舞姬并无随身侍婢，故衣食起居仍旧统归宜春院奴婢侍奉----是以内教坊与宜春院别有捷径相通。现下我们便可以通过这院后捷径径直去往内教坊后院。”稍停又道：“我本是宜春院低等乐伎，平素是无甚机会往来内教坊的，青蓝朱紫她们这些伺候衣饰饮食的下人奴婢却时常有机会往来自如，我们只要跟着她们一同前去内教坊或是代劳分担杂役，就有机会混进内教坊一观。”
见青蓝一脸茫然，璎珞亦向她详叙道：“侠女姐姐千里迢迢远来长安欲拜会内教坊名教习，不料今晨我们前去门房求见时，被告知里头不晓得哪位夫人颐指气使仗着自己是朝廷乐府自以为高人一等就不见我们这些草民了，我想舞阳姐姐一番辛苦不能白费，正好你和朱紫不是时常要去内教坊送衣裳送饮食吗？如果能跟着你们一起装成伺候饮食的奴婢，说不定就可以蒙混过关混进内教坊后院借机找到舞阳姐姐要找的教习夫人啦！”
青蓝正在点头称是时，门口又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鬟恰恰走进来，见到璎珞大喜：“哎呀璎珞你可算是回来啦！刚刚刘妈妈还在一个劲盘问我你究竟几时方回，又骂我是不是跟你串通让你偷跑出去，又说你真要是跑了按照逃人法可是大祸事！连我们这些助你走脱的丫头统统脱不了干系吃不了兜着走！把我给吓了个半死！我就说璎珞你怎么可能撇下我们跑掉，肯定时遇到什么事耽搁啦！”
璎珞愧怍道：“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还挨骂受训了！我马上就去刘妈妈那里汇报，好叫她不再疑心。”
朱紫安下心来，猛见到房中还有两个美人，不由诧异：“咦？这是”
璎珞于是将先前与青蓝说的言语又简述一遍，末了向朱紫问道：“小紫你这两天可有接到要去内教坊伺候的吩咐？要是今明两天就可以去得能不能把我们几个捎上，或者让我们代你过去送衣服饮食，就说是你远方姐妹过来你家玩，见你任务多就随便替你分担一些，我们过去走一遭，顺便也帮你们把杂活给办完了？”
朱紫道：“可是巧了，昨儿个碧莹姐姐还说今儿个叫我过去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估摸着下午就该过去走一遭了！”
璎珞喜道：“那就趁这次机会让我们代你去走一走！啊，我先去跟刘妈妈汇报我回来啦！两位姐姐就劳烦你们暂照料啦！我去去就回。”
璎珞向舞阳与行歌笑笑自去汇报，这边青蓝已经迫不及待拉着舞阳问东问西满脸憧憬向往之情：“我从前都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说姐姐这样的传奇侠女！”朱紫闻言也兴致勃勃凑上来听，舞阳在她们眼中俨然已是仙女下凡般的存在。
几人闲聊小半个时辰，璎珞便回转房内，舞阳见她面上似有不虞之色，正要细问究竟，却见璎珞已经换上欣喜神情：“好啦，没事了！方才刘妈妈好生训斥了我一顿，不过见我安然回来也就不多作责罚了。咱们快点换上下人衣裳，待会碧莹来叫小紫的时候我们就趁机过去！”
正说着，只见又一个豆蔻少女急匆匆走进来向青蓝朱紫道：“你们怎的还在此地躲懒哪！马上新制的舞衣就得送去内教坊了，还有牧尘姑娘的药膳，这些不都该朱紫你负责的吗？怎的还在这里贪玩？”
朱紫见状忙捂着肚子道：“碧莹姐姐我不是躲懒啦！我从上午起就一直肚子疼，茅厕都不晓得跑了几回了，现在肚子也还是咕咕作响，我能不能叫我的表姐表妹去帮我走一趟啊？我怕我还没走过去路上就又开始闹肚子！”
碧莹看看舞阳行歌：“你还有这么好看的表姐表妹？比内教坊最有名的那几个姑娘还美！”
朱紫眨眨眼睛：“怎么？还不许我们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啦？我自家姐妹相貌平平，还不许远方姐妹长的美啦？我这两个表姐妹可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连妃子娘娘都不一定比她们好看！”
碧莹扑哧一笑：“得了，你就别臭美啦！再好看也是人家好看，又不是你美过妃子娘娘！那就让两个姐姐妹妹代你走一趟吧，不过她们应该不认得路吧？待会过去了我得去那边的厨房交接货物，她们不会走迷了吧？”
璎珞暗道就是要走迷了才好呢到时候正好以为借口在内教坊瞎晃荡呢，当然现下还不能对碧莹明言，只笑说：“让小蓝带过去嘛！小蓝认得路呀！再说你们这次要带那么多东西，多几个人过去不是正好嘛！”
“嗯，那就这样吧！小紫你快点蹲完茅厕干活啦！虽然有你姐姐妹妹帮忙，你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人家啦！再说人家玩两天不得回家呀！还能天天替你这懒虫干活呀！”碧莹匆匆说完便整理舞衣饮食分别放到各人手里，一行人抄近路向内教坊后院行去。
舞阳一边走一边留神查看路况，见这条捷径果然设计的巧妙，由此地走只在内教坊与宜春院相交通的后院小园，墙外却需得穿过数条曲曲弯弯的街坊里巷。约莫半个时辰，几人已经行至内教坊后院，碧莹自去厨房交货，嘱咐青蓝小心引领几人过去乐伎坊。
青蓝待碧莹走远，便向舞阳几人道：“那我就自去送汤饮啦！牧尘姑娘那边就交给你们啦！”
舞阳璎珞行歌接过衣服，向青蓝道过谢，便提着竹篮匆匆踏进教坊后院门槛，舞阳抬脚踏过门槛时不由得百感交集停顿片刻。璎珞见状停下稍等道：“怎么了？”舞阳微笑摇摇头，加快步伐跟上璎珞，心内却清晰听到一个清亮坚定声音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公孙舞阳一定要以天下第一舞姬的名义踏进此地。”
两人在内教坊曲曲弯弯的回廊小路间穿行，璎珞如同飘逸精灵般提着小碎步行走如飞，舞阳看着她清灵步法，不由便赞叹道：“昔年魏世子曹植曾作洛神赋赞颂梦中洛神身姿步态翩若游龙矫若惊鸿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看璎珞你的身法步态倒恰恰应着此句，其实璎珞你也是深谙舞乐的吧？这个身姿步法，若是不为舞者，也未免太可惜了。”
璎珞闻言心中一震，自己素来爱舞，却是头一遭听闻别个如此盛赞自己，一时间不由得眼眶湿润，面上却浮起激动笑靥：“舞阳姐姐你把我夸得太好啦！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有人这样赞我呢！”说罢匆匆又捡那人少处疾走，片时已经过后院来至众乐姬舞姬练习曲艺的歌舞台。远远可以见到零零星星三两个乐姬舞姬正在练声练舞，舞阳看着那雅致舞台，心内不由得浮起万千感慨。因自己亦柔肠百转，故此刻舞阳并未注意到，一旁的行歌与璎珞皆是神色复杂眼中含泪。
只是眼下三人无暇多看，匆匆忙忙便又向前行去。
穿过林木葱郁的幽兰苑便是众姬起坐歇息的乐伎坊，因住在此处的多是内教坊色艺双绝的顶尖乐舞姬，故此地虽是乐伎居所却不同于寻常妓坊，庭院深深设计雅致，比之公府千金芳闺亦不遑多让。
璎珞若有所思看着深深的庭院，不知为何舞阳忽然觉得她心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悲伤。
“璎珞，你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什么悲伤往事了？我看你此刻神情，和表哥毎常追忆江湖往事时的神色竟有几分相似，可是你如此年少，又会有”却见璎珞脸上浮起纯真无邪的笑容：“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啦！我们还是快些继续走吧！”
不知为何，舞阳总觉得璎珞好似隐瞒着什么事情，但是既然她不想说，自己仿佛也不宜多问，只得强自压下好奇，心道终有一日她若想说明时自会和盘托出。
日当正午之际，海青几人终于寻至外教坊门前，互相打气彼此鼓励两句，便前往门房求见。不料几人方表明来意，那门禁便一脸不耐道：“去去去！当我们太常教坊是西市想逛便逛么？寻常仕宦之家子弟倘或没有预约还不定得以入内呢，况且不过几个走街串巷沿街卖艺的江湖艺人！内外教坊迎送达官显贵还忙不过来了，哪个教习有空搭理你们！”说罢不由分说便撵出五人。
海青几人闻言正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又一位腰间斜插长笛的青衣少年亦向门房行去，便留神看他怎样说服门禁通报，却见不消片刻那少年亦被门子撵出，不由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主动上前攀谈道：“你也是求见无门被撵出来了吗？”
那青衣少年抬头望向五人，见是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俊逸少年，便再无警戒：“嗯，莫非几位也是前来拜师学艺无门的乐籍子弟么？”
海青笑回道：“巧了！我们也是才刚被撵出来的，本来时看着你走过去，指望学你说话行事好再试一遭，不料你也同我们一样被拒之门外，我们正无计可施呢，不知兄台接下来预备如何？”
那青衣少年蹙眉道：“正是亦无可如何呢！只是小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入教坊之门是断不可能轻易回转的，且先在长安盘桓数日多方打听再做打算罢！”
雷海青与李氏兄弟闻言俱喜道：“既如此，不如结伴同行共同筹谋罢？所谓众志成城，多些人同行彼此也不孤单！”
那青衣少年闻言亦微笑回应：“既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于是六人便结伴同向附近热闹街坊行去，一路互相通名报姓彼此厮认见礼过，不消片时已是极为熟稔的模样。李龟年等人即知那青衣少年姓李名谟，益发生出同宗远亲亲近之感，再称呼时便大咧咧以兄弟相呼，再不生分的。
舞阳与璎珞行歌甫一踏入乐伎坊院内，便被木樨树下一位拈花而舞的乐伎吸引了视线。
只见那舞姬手持一枝木樨正莲步轻移款款而舞，虽则以舞阳惯作高难剑舞的健舞习惯去看那软舞的舞步实无丝毫难度，但那舞姬不疾不徐缓缓舞动起来就是有一种娴雅气度叫人移不开眼目，虽是随性舞来的简单舞步，叫她演绎出来偏生出千般温柔典雅的大家风韵，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的专注。
正在注目时，一声脆亮嗓音响起：“你们几个是来给哪位姑娘送东西的？怎的还贪看起莲姐姐木樨舞不肯走了？”
几人忙回神看时，只见身侧已然走来又一个妙龄少女，俊眼修眉蜂腰猿背，正拧着眉头瞪着她们，舞阳璎珞于是连忙回应：“是来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和药膳的，因见姑娘舞姿优美，一时竟看住了，小的们这就去给牧尘姑娘送去。”
那少女闻言嗤笑道：“不想你们几个小丫鬟竟也懂得欣赏乐舞？看你们好像面生的很，是宜春院新来的下人吧？怎的给云牧尘一个人送些许衣食就费的这许多人工了？宜春院的老妈子们如今这般看重她了？一个三等舞姬，伺候的比莲姐姐这个教坊头牌还好了？”
舞阳正在心内纳罕怎的这女孩好似对那牧尘颇为不屑，璎珞眼珠一转已经飞速应答起来：“回姑娘的话，我们原是替青蓝朱紫帮忙来的，因这一趟小的们要捎带过来分送各位姑娘的东西着实不少，故此着我们几人一齐搬将过来，除了牧尘姑娘的舞衣与药膳，还有一批新制舞衣分送各位姑娘，只因我们不常来内教坊伺候，故先至青蓝毎常伺候的牧尘姑娘处托付，小的们原是记着时辰的，皆因见莲姑娘舞姿曼妙犹如木樨花仙，一时贪看险些延误了功夫，小的们这就送东西去。”说罢便牵着舞阳行歌匆匆行礼疾步向内院行去。听得背后传来那少女惊诧疑问“你们是着急忙慌走反了还是头一遭来乐伎坊送东西？云牧尘的居所明明在东厢房，你们怎的反走去西厢房？”
那树下拈花而舞的女子亦早止步听她们说话，此刻便吩咐身侧侍立小鬟道：“小若你去给她们带个路吧！大概是向来不曾进来里头的新人不识得路，虽然地方不大住的姑娘也有几十个，省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舞阳三人遥遥微笑行礼谢过她，便跟着那童稚小鬟走去东厢，这里那舞姬还在若有所思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莲姐姐你在看什么？”那少女见几人走远，转过身满面含笑向她问道。
“我看她们几个步态倒颇有舞者神韵，方才虽不及细看但仪容似也不俗，如今宜春院选人的标准几时变得这样高了？连伺候乐伎的奴婢下人们都要这样人才了？莫非那些嬷嬷妈妈们准备把奴婢们也都当作备选乐伎培养了？”那舞姬轻晃手中木樨花，一行走一行若有所思。
“噗！我说莲姐姐你也未免太想远了，宜春院那些低等乐伎都是些什么货色，里头又有几个步态神韵仪容不俗的？更别说那些粗手笨脚姿色平平的使唤丫头了，那些老妈子平素培养官妓都选不出几个姿色超俗的进入内教坊，更别说这些只会端茶送水淘米煮饭的丫头了，方才那几个虽是比寻常来的那些粗笨丫头精致伶俐些，究竟也不过是几个伺候衣食的使唤丫头，怎么比也到不了莲姐姐多年习舞陶冶出的神韵风采，哪里就到得了备选乐伎的地位？我看莲姐姐你是被云牧尘前车之鉴烙印太深，所以至今看见丫鬟侍婢们都还觉得有乐舞之才吧？”
“你也记得牧尘当年亦是侍婢破格拔擢么？既然当初有云牧尘，那么今日又如何断定不会有云牧雨云牧雪云牧风？鸡窝里既能飞出云中鹤，焉知不会继续飞出云中凤云中凰来？”
“就算那些老妈子真有心培养，又有哪个是有造化进来内教坊与莲姐姐一争高下呢？当初云牧尘炙手可热时，那些吹捧她的王孙公子甚或有说她可与莲姐姐一争高下的，可是不上三月不就偃旗息鼓了么？迄今内教坊论舞，仍旧是莲姐姐与枫姐姐为第一，谁还记得云牧尘姓甚名谁？依我看，再来几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也难跟莲姐姐妙舞相提并论，莲姐姐若要比较，还是与青枫姐姐子夜姐姐比较起来才算旗鼓相当，那些野路子来的水货，可当的甚么呢？”
那莲姬微微一笑，不欲多言自矜，只略略敷衍几句，两人一边讲论一边向院外行去，不一时已经消失在花木葱茏中。
舞阳抬头看看院中，见已无人影，这才向璎珞微笑道：“璎珞妹妹应变神速机敏无双，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璎珞亦微微一笑道：“想要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帝京长安一个人好好活下来还如鱼得水，这些可是必备本领！”
舞阳闻言心中一震，无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行歌面色大变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时也无暇去问璎珞何以有此高论，忙扶住行歌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行歌此时分明是心中巨震，但是又如何向舞阳璎珞说得，只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口岔开话题道：“前面小若已停下来向我们招手了，看来这里就是牧尘姑娘居所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罢！”
舞阳见她无碍，也就转开心思收拾衣食过去，璎珞却歪着头打量了行歌半晌，末了粲然一笑道：“女儿家身心羸弱，行歌姐姐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不要勉强自己哦！太过要强可是会撑不住的呢！”
不知为何，行歌总是害怕直视璎珞那闪亮慧黠的大眼睛，她看起来那样纯真无邪天然可爱，行歌却每每在她那真诚坦率大眼凝视下深深感到自己有如披枷带锁的刑徒般无所遁形，好像她只消那样一看，就能洞穿她所有秘密所有心情，知悉她所有不可告人的肮脏过去。
舞阳招手再唤时，行歌终于从惶恐惊惧中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提起手中物件，加快脚步走进牧尘房中。
日当正午之际，海青几人终于寻至外教坊门前，互相打气彼此鼓励两句，便前往门房求见。不料几人方表明来意，那门禁便一脸不耐道：“去去去！当我们太常教坊是西市想逛便逛么？寻常仕宦之家子弟倘或没有预约还不定得以入内呢，况且不过几个走街串巷沿街卖艺的江湖艺人！内外教坊迎送达官显贵还忙不过来了，哪个教习有空搭理你们！”说罢不由分说便撵出五人。
海青几人闻言正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又一位腰间斜插长笛的青衣少年亦向门房行去，便留神看他怎样说服门禁通报，却见不消片刻那少年亦被门子撵出，不由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主动上前攀谈道：“你也是求见无门被撵出来了吗？”
那青衣少年抬头望向五人，见是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俊逸少年，便再无警戒：“嗯，莫非几位也是前来拜师学艺无门的乐籍子弟么？”
海青笑回道：“巧了！我们也是才刚被撵出来的，本来时看着你走过去，指望学你说话行事好再试一遭，不料你也同我们一样被拒之门外，我们正无计可施呢，不知兄台接下来预备如何？”
那青衣少年蹙眉道：“正是亦无可如何呢！只是小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入教坊之门是断不可能轻易回转的，且先在长安盘桓数日多方打听再做打算罢！”
雷海青与李氏兄弟闻言俱喜道：“既如此，不如结伴同行共同筹谋罢？所谓众志成城，多些人同行彼此也不孤单！”
那青衣少年闻言亦微笑回应：“既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于是六人便结伴同向附近热闹街坊行去，一路互相通名报姓彼此厮认见礼过，不消片时已是极为熟稔的模样。李龟年等人即知那青衣少年姓李名谟，益发生出同宗远亲亲近之感，再称呼时便大咧咧以兄弟相呼，再不生分的。
舞阳与璎珞行歌甫一踏入乐伎坊院内，便被木樨树下一位拈花而舞的乐伎吸引了视线。
只见那舞姬手持一枝木樨正莲步轻移款款而舞，虽则以舞阳惯作高难剑舞的健舞习惯去看那软舞的舞步实无丝毫难度，但那舞姬不疾不徐缓缓舞动起来就是有一种娴雅气度叫人移不开眼目，虽是随性舞来的简单舞步，叫她演绎出来偏生出千般温柔典雅的大家风韵，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的专注。
正在注目时，一声脆亮嗓音响起：“你们几个是来给哪位姑娘送东西的？怎的还贪看起莲姐姐木樨舞不肯走了？”
几人忙回神看时，只见身侧已然走来又一个妙龄少女，俊眼修眉蜂腰猿背，正拧着眉头瞪着她们，舞阳璎珞于是连忙回应：“是来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和药膳的，因见姑娘舞姿优美，一时竟看住了，小的们这就去给牧尘姑娘送去。”
那少女闻言嗤笑道：“不想你们几个小丫鬟竟也懂得欣赏乐舞？看你们好像面生的很，是宜春院新来的下人吧？怎的给云牧尘一个人送些许衣食就费的这许多人工了？宜春院的老妈子们如今这般看重她了？一个三等舞姬，伺候的比莲姐姐这个教坊头牌还好了？”
舞阳正在心内纳罕怎的这女孩好似对那牧尘颇为不屑，璎珞眼珠一转已经飞速应答起来：“回姑娘的话，我们原是替青蓝朱紫帮忙来的，因这一趟小的们要捎带过来分送各位姑娘的东西着实不少，故此着我们几人一齐搬将过来，除了牧尘姑娘的舞衣与药膳，还有一批新制舞衣分送各位姑娘，只因我们不常来内教坊伺候，故先至青蓝毎常伺候的牧尘姑娘处托付，小的们原是记着时辰的，皆因见莲姑娘舞姿曼妙犹如木樨花仙，一时贪看险些延误了功夫，小的们这就送东西去。”说罢便牵着舞阳行歌匆匆行礼疾步向内院行去。听得背后传来那少女惊诧疑问“你们是着急忙慌走反了还是头一遭来乐伎坊送东西？云牧尘的居所明明在东厢房，你们怎的反走去西厢房？”
那树下拈花而舞的女子亦早止步听她们说话，此刻便吩咐身侧侍立小鬟道：“小若你去给她们带个路吧！大概是向来不曾进来里头的新人不识得路，虽然地方不大住的姑娘也有几十个，省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舞阳三人遥遥微笑行礼谢过她，便跟着那童稚小鬟走去东厢，这里那舞姬还在若有所思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莲姐姐你在看什么？”那少女见几人走远，转过身满面含笑向她问道。
“我看她们几个步态倒颇有舞者神韵，方才虽不及细看但仪容似也不俗，如今宜春院选人的标准几时变得这样高了？连伺候乐伎的奴婢下人们都要这样人才了？莫非那些嬷嬷妈妈们准备把奴婢们也都当作备选乐伎培养了？”那舞姬轻晃手中木樨花，一行走一行若有所思。
“噗！我说莲姐姐你也未免太想远了，宜春院那些低等乐伎都是些什么货色，里头又有几个步态神韵仪容不俗的？更别说那些粗手笨脚姿色平平的使唤丫头了，那些老妈子平素培养官妓都选不出几个姿色超俗的进入内教坊，更别说这些只会端茶送水淘米煮饭的丫头了，方才那几个虽是比寻常来的那些粗笨丫头精致伶俐些，究竟也不过是几个伺候衣食的使唤丫头，怎么比也到不了莲姐姐多年习舞陶冶出的神韵风采，哪里就到得了备选乐伎的地位？我看莲姐姐你是被云牧尘前车之鉴烙印太深，所以至今看见丫鬟侍婢们都还觉得有乐舞之才吧？”
“你也记得牧尘当年亦是侍婢破格拔擢么？既然当初有云牧尘，那么今日又如何断定不会有云牧雨云牧雪云牧风？鸡窝里既能飞出云中鹤，焉知不会继续飞出云中凤云中凰来？”
“就算那些老妈子真有心培养，又有哪个是有造化进来内教坊与莲姐姐一争高下呢？当初云牧尘炙手可热时，那些吹捧她的王孙公子甚或有说她可与莲姐姐一争高下的，可是不上三月不就偃旗息鼓了么？迄今内教坊论舞，仍旧是莲姐姐与枫姐姐为第一，谁还记得云牧尘姓甚名谁？依我看，再来几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也难跟莲姐姐妙舞相提并论，莲姐姐若要比较，还是与青枫姐姐子夜姐姐比较起来才算旗鼓相当，那些野路子来的水货，可当的甚么呢？”
那莲姬微微一笑，不欲多言自矜，只略略敷衍几句，两人一边讲论一边向院外行去，不一时已经消失在花木葱茏中。
舞阳抬头看看院中，见已无人影，这才向璎珞微笑道：“璎珞妹妹应变神速机敏无双，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璎珞亦微微一笑道：“想要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帝京长安一个人好好活下来还如鱼得水，这些可是必备本领！”
舞阳闻言心中一震，无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行歌面色大变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时也无暇去问璎珞何以有此高论，忙扶住行歌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行歌此时分明是心中巨震，但是又如何向舞阳璎珞说得，只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口岔开话题道：“前面小若已停下来向我们招手了，看来这里就是牧尘姑娘居所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罢！”
舞阳见她无碍，也就转开心思收拾衣食过去，璎珞却歪着头打量了行歌半晌，末了粲然一笑道：“女儿家身心羸弱，行歌姐姐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不要勉强自己哦！太过要强可是会撑不住的呢！”
不知为何，行歌总是害怕直视璎珞那闪亮慧黠的大眼睛，她看起来那样纯真无邪天然可爱，行歌却每每在她那真诚坦率大眼凝视下深深感到自己有如披枷带锁的刑徒般无所遁形，好像她只消那样一看，就能洞穿她所有秘密所有心情，知悉她所有不可告人的肮脏过去。
舞阳招手再唤时，行歌终于从惶恐惊惧中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提起手中物件，加快脚步走进牧尘房中。
只见榻上一名面色苍白的美貌女子正蹙眉服药，想来她就是云牧尘了，见璎珞行歌手中提着舞衣，面上似是现出一分喜悦神采：”这便是为我特制的出云舞衣吧？劳烦你们送来，刘妈妈可有让你们捎些什么话过来？“
舞阳见她羸弱模样，不由怜惜道：”妈妈们嘱咐姑娘要爱惜身子，虽则精进乐舞技艺要紧，身子骨却是坚持下去的本钱，倘或熬坏了身子，又哪来的精气神练习乐舞呢？“
云牧尘闻言眼眶含泪道：”替我多谢妈妈们关怀罢！只是乐伎坊强者如云，我倘若不刻苦勤学苦练，又如何在这里立足呢？“
舞阳三人闻言默然，固知内教坊竞争激烈乐舞天才云集，但看这美貌女子如此拼命犹然惶恐终日，仍是不由自主心内长太息。
”我们替姑娘更衣试试这新制舞衣合不合身罢！“舞阳见她已服完药膳，有心让她转换心情。
见她点头应允，舞阳几人便打开舞衣伺候她穿上，只见绯红衣裳称着她秀雅姿容，越发显得秀美绝伦。大概是换上满意的舞衣心情好些了，牧尘苍白的脸上又浮现欢容：”我好久没跳这个出云舞了，你们暂时还不急着回去罢？待我舞一曲你们看。“
说罢便旋至屋内空旷处，舒展手臂舞动起来。舞阳璎珞行歌见状不由欣悦凑近，看她舞的畅快恣意，一时个个脚步轻点旋入厅中随她恣意舞蹈起来。
一曲舞罢，云牧尘满脸惊喜拉住三人道：”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跳的这样开心了！谢谢你们！说来你们的舞姿真美，连我这个多年练舞的舞姬都跟不上你们舞步，你们真的是宜春院的下人吗？不管怎么看你们都是难得一见的乐舞之才！“
舞阳等人一舞下来已然视她为知音好友，见她一眼看出于是也不再掩藏：”实不相瞒，我与行歌本是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内教坊的，只因无由得见教习夫人，故此璎珞借自己宜春院乐伎的身份之便拜托院中姐妹们让我们假装奴婢过来伺候，趁机一观内教坊一见名教习息夫人。“
云牧尘闻言又惊又喜道：”我就说你们这样出众的人才怎会是寻常粗使丫鬟侍婢！正好息夫人便是我的授业恩师，既然你们此来原为求见息夫人，那我这便为你们引见。“
三人闻言同样又惊又喜道：”真是太多谢云姑娘了！“
牧尘牵着她们笑道：”倘若你们当真留下来立身教坊，那我就多了三位说得上话的好姐妹了！待会夫人见到你们一定也会赞叹你们貌美多才的！我真想现在就带你们过去把你们引见给恩师！“
”牧尘今日怎的这么喜悦？这是预备把谁引荐给我？“几人正笑说着，只见门外已施施然走进来一位身姿优雅举止从容的夫人，见牧尘喜悦情态，不由笑问道。
”师傅！“牧尘闻声益发欣然，牵起舞阳三人便向那夫人走去行礼，”师傅，这是我新结识的三位姐妹，原是千里迢迢前来内教坊拜会师傅您的，只因求见无门，故此辗转到我这里，却不想恰恰机缘巧合寻来我这个师傅的徒弟这里。师傅您说，这可不是天赐的机缘么？“
息夫人闻言目光转向舞阳三人：”哦？是么？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天缘凑巧让你们来见我的了。“上下打量一番确信三人俱是根骨极佳的舞者，不由便先喜欢起来，”果然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都是底子不弱的练舞孩子，我虽然天天见着各色孩子，像你们这般出色的，也着实所见不多。“
舞阳三人不想初见面便得这般盛赞，一时间惊喜交加倍感欣慰：”多谢夫人称赞。我等久闻夫人盛名，故此远来拜会，不想初见便得夫人如此盛赞，着实喜出望外。“
息夫人闻言亦喜道：”远道而来拜会我，又如何不是我的荣幸呢？“说罢一手牵起舞阳，一手伸向璎珞行歌，”过来让我细看看你们形容根骨，可都是会跳舞的吧？虽则这里地方窄狭，也可以先随兴舞上一曲看看，让我看看你们的根底。“
舞阳欣然，行歌怯怯露出喜色，璎珞闻言却向后退去：”夫人弄错了，璎珞平素无缘过来这边故此夫人不认得，璎珞本是宜春院低等乐伎，此回原是陪舞阳姐姐行歌姐姐一同寻找夫人，不为入乐伎坊升为内教坊女乐的。璎珞根底较之两位姐姐差之千里，原本便是不擅乐舞的。
舞阳行歌兼之云牧尘闻言一齐怔愣半晌，她们方才见璎珞随兴而舞分明舞姿优雅灵动飘逸出尘，绝非不擅乐舞之人，不知为何此时机会摆在眼前她却故意白白错过。
息夫人看她一看，微微一笑点头向舞阳行歌道：“既是如此，便让我看看你们两个的根骨。”
舞阳与行歌对视一眼，起式舞蹈起来，虽则两人舞姿风格迥异，搭配起来却偏又说不出的默契。
息夫人待她们舞罢，招手将二人引至身侧，一手握住一人道：“果然我眼力不错，别说是天生的舞者了，就是放眼内教坊，也没几个舞蹈在你们之上的，难得你们自己亦有心精进乐舞技艺，我有意收你们为徒，将你们选入内教坊，不知你们自己可有此心？”又格外欣悦神色抚摸舞阳头顶慈祥道：”尤其是你这孩子，水平当还在内教坊诸女乐之上。假以时日，号称天下第一亦不为过。“
舞阳行歌闻言大喜道：“多谢夫人厚爱！我们姐妹原本便是来此欲投入夫人门下，若果真立身教坊，正是心愿得偿。”舞阳忽然为璎珞难过起来，转头看过去，却见璎珞正微笑望着自己与行歌，调皮地眨眨眼。
息夫人便向二人道：“既如此，你们需同我一道去见见总教习楚夫人，凡投入教坊拜入各教习门下者，皆需先向楚夫人报备，待她应允后方可入籍。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见见我那老姐姐罢！”
云牧尘闻言神色微微一动，众人皆不曾注意，璎珞却偏头看到，好奇问道：“牧尘姐姐，怎么了？”
牧尘不欲大声说出来扫了她们的兴，只低低悄声叹息道：“楚夫人那一关且是不好过呢！尤其是师傅要收的弟子。”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舞阳亦起身望向璎珞，黎明的阳光洒在脸上令她看起来愈发熠熠生辉：“环境虽说差了点，不过昨夜可多亏了这破地方我们才有了容身之所呢！这狗窝于我们也算是救命恩地了。”
璎珞闻言咯咯笑起来：“哈哈，救命恩地！以前只听说救命恩人，今天我们也有救命恩地了哈哈！”
行歌亦睁开双目，适逢阳光普照扫射过来，刹那间行歌竟然伸出手捂住眼睛，似是极为不习惯这明亮阳光一般，半晌移开双手，睁开双眼痴痴望着蹦出云层的太阳，眼中竟是泪光闪闪。舞阳伸手扶起她来，阳光下愈发清晰的看见她满身伤痕触目惊心，璎珞亦转头望见她一身青紫淤痕不由大惊失色道：“天啊！你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行歌沉默着，半晌目光方自闪耀光芒的太阳移转，扯动嘴角向两人无奈苦笑一下：“大概我前生真做了什么孽，今世要受种种苦难来偿还罢！”
舞阳知晓她必不愿多提前尘旧事，于是亦不问，只轻轻敷着行歌伤口问道：“一定很痛吧？我们先去药庐给你买些疗伤止痛的药膏擦着罢？”
“舞阳姐姐，我们顺便也去客栈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罢？你看我们几个在这狗窝躺了半夜身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特别是行歌姐姐还一身的伤，如果让人看见肯定要疑心的。”璎珞连忙提醒道。
“还是你考虑的周详。”舞阳自背上取下轻便斗笠，巧手一拨弄竟然打开四面流苏变成一盏雅致幂离，轻轻挽起纱幔戴在行歌头上，端详一下道：“暂时就先以这幂离遮掩一下吧！待我们寻至客栈歇下，再来好生打扮梳妆。”
璎珞见状不由惊奇道：“天啊，这就是姐姐你闯荡江湖的行头吧？真巧！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就好了”
舞阳摸摸她辫梢：“改天我就给你做一个！”
三女趁着天色初明行人稀少，匆匆忙忙赶至最近的客栈，沐浴梳妆后各自换上寻常女儿衣裳，看来便如同俏丽明媚的三个良家小女，只是眉目举止间透出的倾国气度终究还是掩藏不住，任是店主小二见惯各色佳丽，乍一见仍是忍不住在心内暗暗赞叹一声美人。
舞阳见行歌一身严密装裹已然遮住遍体鳞伤，于是放下心来同二女商议：“行歌现下无处容身，自是同我一道去内教坊投奔，璎珞却又作何打算？说来昨夜仓促奔逃救行歌脱险，一直无暇细问，璎珞你究竟又为何犯夜遇险呢？”
璎珞愣了一下，粲然笑道：“我当然也跟两位姐姐一同去内教坊啦！我原本就是京中乐伶，早就想见识见识内教坊那些有名乐师的技艺，可巧今次碰到姐姐要去投奔，当然也要跟去见识见识啦！昨夜我本是不用夜行的，倒霉碰上了几个泼皮破落户纠缠不休耽误了好久，等我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偏又不巧撞上醉汉夜归，差点就被欺负啦，幸亏我跑得快才没吃亏！等我反应过来从藏身处出来时竟然已是宵禁时分，偏又赶上夜巡兵卫四处巡查，说来昨夜巡夜人也未免太多了，平日里虽然也查犯夜者，但怎么都不至于昨晚那样阵仗呀！“行歌闻言神色微动，倏忽一闪便又恢复如初。
舞阳闻言喜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前往内教坊。我本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正愁不通京中律法风俗，有璎珞你在，我们找去内教坊可就容易多了！“
”嗯！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去内教坊吧！“璎珞甜甜一笑，率先走出房门。
舞阳见行歌似是犹豫了片刻，于是依旧将先前那幂离戴在她头上，牵起她跟着璎珞出去。
晨间的长安早市格外繁华热闹，舞阳与行歌目不暇接看着宽阔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暗暗在心内赞叹帝京气象果然不凡，只是当下急于赶路，究竟不曾细看，倒是一路不少胡人商贩见三人天姿国色均看直了眼。
舞阳携着行歌紧随着璎珞步伐，只见她目不斜视带着两人穿街过巷步伐如飞，不消半日已率二人行至内教坊大门外的街道：”我们到啦！“
舞阳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便将自己引至内教坊，不由颇为诧异：“难道璎珞你以前常走内教坊附近这些街坊里巷吗？为何感觉你对路况如此熟悉？”只见璎珞神情一变，似是故意掩饰般加快步伐：“这些街坊里巷只要是在皇城走动的下人奴仆都很熟悉的啦！”
三人站在内教坊门槛前，舞阳见行歌颇为紧张，于是抓起她的手，又牵起璎珞，一同向那看守的门禁走去：”我等久慕太常寺内教坊盛名，故此远来求见诸位教习，还望管事酌情通禀放入一见。“
看门人见是三个绝色佳人，不由便格外多看两眼：”你们几个女孩子，跑来逛教坊？“
舞阳无语，只得耐性解释道：”我听教我乐艺的浔阳赵大家赵师傅介绍说内教坊李夫人息夫人舞艺冠绝天下，故此远来拜会，还望管事通禀。“
那门禁又看了看三人，倘若是粗俗鄙陋的庸人，他也就懒得搭理趁早撵出去了，但既然是如此貌美窈窕且举止有礼的三个佳人，倒是乐得代为通报：”既是长者介绍来的，就暂且少待片刻，待我进去回禀来。“
舞阳道声多谢，几人便在门房处少待，见陆续从门外经过的皆是公卿之属诗礼冠缨往来不绝，间或有随侍送至门首的教坊乐姬虽则娇媚婉转言语行止间却也透出十分的恭谨，不由在心内暗自庆幸自己以一介草民的身分贸然求见却得以通报入内。只是尚未庆幸得须臾，那门禁便苦着脸走出来道：”不好意思了诸位姑娘，教习夫人们你们今儿个是见不成了，还是趁早回去歇着罢！“
舞阳诧异道：”莫非，是诸位教习今日甚是繁忙无暇得见？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那门卫见是美人，乐得如实告诉顺水推舟送人情：“我说姑娘们改日也不必白来才是。我实说罢，我方才入内通禀聂夫人，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厉声喝止，夫人嗔着我道----如今是随便什么寒门白丁三教九流皆可进的我内教坊之门了不成？今儿个是赵先生荐来拜会息夫人，明儿个是钱先生荐来拜会李夫人，日日如此我教坊教习便镇日招待应付这些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民不成？况且据你说还是三个豆蔻少女，哪个良家女子是闲着没事随意跑到教坊逛着玩的？既非乐籍子弟，又非公侯将相，岂是随随便便往来出入我内教坊之门的？教习们教导培养姑娘们还忙不过来呢，焉得闲工夫去应付几个贪玩的女孩子？再有此等情形，一律不必来报！----姑娘们，你们听都这样说了，那你们再来可又有什么意思？不是我不给你们通传，那里头都这样说了，我们这些下人也就只好遵命行事，姑娘们还是趁早回去，莫再白费功夫了才是。“
舞阳沉默半晌，正要再细问两句，璎珞抢先拉起舞阳手道：”姐姐，既然管事都这样说了，我们还是回去罢！“又向门禁甜甜一笑道：”多谢管事代为通传啦！今日虽然无缘入内一见，到底多亏了管事耐烦跑进跑出通报，我这里就代姐姐们一并谢过啦！“说罢拉起舞阳行歌便告退出去。
”姐姐，帝京风俗向来如此，凡高门望第必要千方百计拉开与平民百姓距离以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就连与公卿往来的三教九流也要仗着自己与公侯交接妄作威福，自为往来无白丁出入皆贵人便高贵起来了，殊不知再怎么自欺欺人，究竟也仍旧不过是下九流之属，在公卿眼里终究也只是下流贱役罢了！那教坊上头的人既然如此说了，咱们就是再说一箩筐好话，再来上十回百回，也是不济事的。“看看走出甚远，璎珞便向舞阳行歌明言道。
舞阳蹙眉思索片刻，向璎珞道：”果然内教坊门槛到底不易轻踏，当时听门禁通传我还暗自庆幸，到底还是空欢喜一场！只是眼下求见无门，咱们又该走何路径一见教坊中人呢？“
璎珞眨巴眨巴大眼睛，狡黠一笑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舞阳转忧为喜：”什么办法？“
”跟我来！“璎珞牵起舞阳行歌飞跑，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深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必有妙法，于是亦紧随飞跑。
海青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一晃而过，正在心中忽有感应闪念昨夜仙影时，那道虹影已然自人群中消失，海青匆忙穿过人潮冲到大街那头时已然无迹可寻，不由在心里抱怨起来方才自己还在赞叹不已的繁华熙攘景象----皆因这汹涌车马人流，阻了自己看清仙姿幻影的视线。又想莫不是自己思念过度故此出现幻象，街上往来佳丽无数，自己错将来往的哪家碧玉错认成昨夜仙子也是寻常，如此思量半晌，转瞬间心内已然转过千百念头。
他一向心中所想皆浮现脸上，这会面上便忽喜忽恼闪过诸般神情，身旁的柳小楼与李龟年见状不由纳闷起来：”雷大哥你没事吧？刚刚那边有什么吗“
雷海青回过神来：”哦！没事！没事儿！我方才看花眼了吧！总感觉好像又看到佳人闪过，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我自己心中还在想着昨夜所见，故此眼前所见也尽是昨夜幻象罢！“
李鹏年见状猛拍他肩膀道：”呔！你这是太念念不忘昨夜那绝色佳人啦！放心，这煌煌帝都，最不缺的就是各色丽人啦！今儿个你在这长安城内走上一圈，包你看够佳人饱尽眼福！“
李龟年笑笑嗔着他兄弟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心好色哪？雷大哥是深谙乐舞曲艺之人，对昨夜那仙子念念不忘自是为妙舞震撼，你当人人都似你只记得窈窕身影倾国姿容哪！“
雷海青惊诧于李龟年初相识便能一下子看透自己心思：”龟年兄弟怎的一眼看穿我乃深慕乐舞曲艺之人？“
李龟年温文一笑：”千里迢迢远来奔赴太乐教坊的少年人除了痴迷乐舞曲艺者又会是何人？况且雷大哥喜怒皆形于色，无论心中所想何事，面上皆不加掩饰示于人前，要看穿雷大哥心思着实丝毫不难啊！“
雷海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是李兄你们都是知音乐友，故此心意相通一眼看穿。“
柳小楼似乎仍颇有些不习惯大街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怯怯道：”雷大哥，我们自一早醒来便匆忙赶路，要不要找个人少些的地方稍歇片刻？“
雷海青拍拍他笑道：”是呢！我差点都忘了，咱们走了这半日，也是时候该歇歇脚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接着走路啊！“
”对啊！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再不吃点东西可就要饿瘪了！“李鹏年拍拍自己肚皮大声道。
于是五人便一边向集市食寮行去买些饼面充饥，一边向摊主路人打听着外教坊具体位置，匆忙吃完便急匆匆遵循路人指示寻至外教坊拜会。
舞阳与行歌跟着璎珞奔走如飞，不一时便穿过车马喧杂的繁华街道走进一个僻静小院，舞阳正纳罕“这里是”只见廊下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满脸喜色冲过来抓起璎珞的手又哭又笑：“哎呀璎珞姐姐你可算是回来啦！昨天你一日一夜未归，刘妈妈盘问起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搪塞过去！又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怕你是不是真像赵嬷嬷说的那样是偷偷跟人私奔去了！昨天晚上可把我给急死了！”
璎珞失笑：“我能跟谁去私奔啊？这些老不羞大约自己当年一门心思只想着与人私奔，如今老来就只会以这些想法去揣测年轻女孩的心思！我昨晚遇到歹人纠缠耽误了好长时间，到半夜好不容易脱身又因犯夜险些被查，折腾了大半夜，幸亏这位侠女姐姐仗义相救我今天才有机会回来！”
那小鬟眨巴着眼睛一脸钦羡看向舞阳，又看向幂离遮身的行歌：“璎珞姐姐你真走运，走在长安街上都可以巧遇侠女！”
璎珞扑哧一笑，向舞阳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青蓝，你们叫她小蓝就好啦！”又向小蓝拍头道：“我们进屋再说吧！不要叫我的侠女姐姐杵在院门看你发痴啦！”
四人进屋后，璎珞便向舞阳行歌详述道：“这里是官妓居所宜春院，内教坊除了少部分极为出众者长居教坊内院，大半仍旧居于此处，且内教坊多数乐姬舞姬并无随身侍婢，故衣食起居仍旧统归宜春院奴婢侍奉----是以内教坊与宜春院别有捷径相通。现下我们便可以通过这院后捷径径直去往内教坊后院。”稍停又道：“我本是宜春院低等乐伎，平素是无甚机会往来内教坊的，青蓝朱紫她们这些伺候衣饰饮食的下人奴婢却时常有机会往来自如，我们只要跟着她们一同前去内教坊或是代劳分担杂役，就有机会混进内教坊一观。”
见青蓝一脸茫然，璎珞亦向她详叙道：“侠女姐姐千里迢迢远来长安欲拜会内教坊名教习，不料今晨我们前去门房求见时，被告知里头不晓得哪位夫人颐指气使仗着自己是朝廷乐府自以为高人一等就不见我们这些草民了，我想舞阳姐姐一番辛苦不能白费，正好你和朱紫不是时常要去内教坊送衣裳送饮食吗？如果能跟着你们一起装成伺候饮食的奴婢，说不定就可以蒙混过关混进内教坊后院借机找到舞阳姐姐要找的教习夫人啦！”
青蓝正在点头称是时，门口又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鬟恰恰走进来，见到璎珞大喜：“哎呀璎珞你可算是回来啦！刚刚刘妈妈还在一个劲盘问我你究竟几时方回，又骂我是不是跟你串通让你偷跑出去，又说你真要是跑了按照逃人法可是大祸事！连我们这些助你走脱的丫头统统脱不了干系吃不了兜着走！把我给吓了个半死！我就说璎珞你怎么可能撇下我们跑掉，肯定时遇到什么事耽搁啦！”
璎珞愧怍道：“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还挨骂受训了！我马上就去刘妈妈那里汇报，好叫她不再疑心。”
朱紫安下心来，猛见到房中还有两个美人，不由诧异：“咦？这是”
璎珞于是将先前与青蓝说的言语又简述一遍，末了向朱紫问道：“小紫你这两天可有接到要去内教坊伺候的吩咐？要是今明两天就可以去得能不能把我们几个捎上，或者让我们代你过去送衣服饮食，就说是你远方姐妹过来你家玩，见你任务多就随便替你分担一些，我们过去走一遭，顺便也帮你们把杂活给办完了？”
朱紫道：“可是巧了，昨儿个碧莹姐姐还说今儿个叫我过去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估摸着下午就该过去走一遭了！”
璎珞喜道：“那就趁这次机会让我们代你去走一走！啊，我先去跟刘妈妈汇报我回来啦！两位姐姐就劳烦你们暂照料啦！我去去就回。”
璎珞向舞阳与行歌笑笑自去汇报，这边青蓝已经迫不及待拉着舞阳问东问西满脸憧憬向往之情：“我从前都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说姐姐这样的传奇侠女！”朱紫闻言也兴致勃勃凑上来听，舞阳在她们眼中俨然已是仙女下凡般的存在。
几人闲聊小半个时辰，璎珞便回转房内，舞阳见她面上似有不虞之色，正要细问究竟，却见璎珞已经换上欣喜神情：“好啦，没事了！方才刘妈妈好生训斥了我一顿，不过见我安然回来也就不多作责罚了。咱们快点换上下人衣裳，待会碧莹来叫小紫的时候我们就趁机过去！”
正说着，只见又一个豆蔻少女急匆匆走进来向青蓝朱紫道：“你们怎的还在此地躲懒哪！马上新制的舞衣就得送去内教坊了，还有牧尘姑娘的药膳，这些不都该朱紫你负责的吗？怎的还在这里贪玩？”
朱紫见状忙捂着肚子道：“碧莹姐姐我不是躲懒啦！我从上午起就一直肚子疼，茅厕都不晓得跑了几回了，现在肚子也还是咕咕作响，我能不能叫我的表姐表妹去帮我走一趟啊？我怕我还没走过去路上就又开始闹肚子！”
碧莹看看舞阳行歌：“你还有这么好看的表姐表妹？比内教坊最有名的那几个姑娘还美！”
朱紫眨眨眼睛：“怎么？还不许我们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啦？我自家姐妹相貌平平，还不许远方姐妹长的美啦？我这两个表姐妹可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连妃子娘娘都不一定比她们好看！”
碧莹扑哧一笑：“得了，你就别臭美啦！再好看也是人家好看，又不是你美过妃子娘娘！那就让两个姐姐妹妹代你走一趟吧，不过她们应该不认得路吧？待会过去了我得去那边的厨房交接货物，她们不会走迷了吧？”
璎珞暗道就是要走迷了才好呢到时候正好以为借口在内教坊瞎晃荡呢，当然现下还不能对碧莹明言，只笑说：“让小蓝带过去嘛！小蓝认得路呀！再说你们这次要带那么多东西，多几个人过去不是正好嘛！”
“嗯，那就这样吧！小紫你快点蹲完茅厕干活啦！虽然有你姐姐妹妹帮忙，你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人家啦！再说人家玩两天不得回家呀！还能天天替你这懒虫干活呀！”碧莹匆匆说完便整理舞衣饮食分别放到各人手里，一行人抄近路向内教坊后院行去。
舞阳一边走一边留神查看路况，见这条捷径果然设计的巧妙，由此地走只在内教坊与宜春院相交通的后院小园，墙外却需得穿过数条曲曲弯弯的街坊里巷。约莫半个时辰，几人已经行至内教坊后院，碧莹自去厨房交货，嘱咐青蓝小心引领几人过去乐伎坊。
青蓝待碧莹走远，便向舞阳几人道：“那我就自去送汤饮啦！牧尘姑娘那边就交给你们啦！”
舞阳璎珞行歌接过衣服，向青蓝道过谢，便提着竹篮匆匆踏进教坊后院门槛，舞阳抬脚踏过门槛时不由得百感交集停顿片刻。璎珞见状停下稍等道：“怎么了？”舞阳微笑摇摇头，加快步伐跟上璎珞，心内却清晰听到一个清亮坚定声音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公孙舞阳一定要以天下第一舞姬的名义踏进此地。”
两人在内教坊曲曲弯弯的回廊小路间穿行，璎珞如同飘逸精灵般提着小碎步行走如飞，舞阳看着她清灵步法，不由便赞叹道：“昔年魏世子曹植曾作洛神赋赞颂梦中洛神身姿步态翩若游龙矫若惊鸿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看璎珞你的身法步态倒恰恰应着此句，其实璎珞你也是深谙舞乐的吧？这个身姿步法，若是不为舞者，也未免太可惜了。”
璎珞闻言心中一震，自己素来爱舞，却是头一遭听闻别个如此盛赞自己，一时间不由得眼眶湿润，面上却浮起激动笑靥：“舞阳姐姐你把我夸得太好啦！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有人这样赞我呢！”说罢匆匆又捡那人少处疾走，片时已经过后院来至众乐姬舞姬练习曲艺的歌舞台。远远可以见到零零星星三两个乐姬舞姬正在练声练舞，舞阳看着那雅致舞台，心内不由得浮起万千感慨。因自己亦柔肠百转，故此刻舞阳并未注意到，一旁的行歌与璎珞皆是神色复杂眼中含泪。
只是眼下三人无暇多看，匆匆忙忙便又向前行去。
穿过林木葱郁的幽兰苑便是众姬起坐歇息的乐伎坊，因住在此处的多是内教坊色艺双绝的顶尖乐舞姬，故此地虽是乐伎居所却不同于寻常妓坊，庭院深深设计雅致，比之公府千金芳闺亦不遑多让。
璎珞若有所思看着深深的庭院，不知为何舞阳忽然觉得她心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悲伤。
“璎珞，你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什么悲伤往事了？我看你此刻神情，和表哥毎常追忆江湖往事时的神色竟有几分相似，可是你如此年少，又会有”却见璎珞脸上浮起纯真无邪的笑容：“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啦！我们还是快些继续走吧！”
不知为何，舞阳总觉得璎珞好似隐瞒着什么事情，但是既然她不想说，自己仿佛也不宜多问，只得强自压下好奇，心道终有一日她若想说明时自会和盘托出。
日当正午之际，海青几人终于寻至外教坊门前，互相打气彼此鼓励两句，便前往门房求见。不料几人方表明来意，那门禁便一脸不耐道：“去去去！当我们太常教坊是西市想逛便逛么？寻常仕宦之家子弟倘或没有预约还不定得以入内呢，况且不过几个走街串巷沿街卖艺的江湖艺人！内外教坊迎送达官显贵还忙不过来了，哪个教习有空搭理你们！”说罢不由分说便撵出五人。
海青几人闻言正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又一位腰间斜插长笛的青衣少年亦向门房行去，便留神看他怎样说服门禁通报，却见不消片刻那少年亦被门子撵出，不由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主动上前攀谈道：“你也是求见无门被撵出来了吗？”
那青衣少年抬头望向五人，见是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俊逸少年，便再无警戒：“嗯，莫非几位也是前来拜师学艺无门的乐籍子弟么？”
海青笑回道：“巧了！我们也是才刚被撵出来的，本来时看着你走过去，指望学你说话行事好再试一遭，不料你也同我们一样被拒之门外，我们正无计可施呢，不知兄台接下来预备如何？”
那青衣少年蹙眉道：“正是亦无可如何呢！只是小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入教坊之门是断不可能轻易回转的，且先在长安盘桓数日多方打听再做打算罢！”
雷海青与李氏兄弟闻言俱喜道：“既如此，不如结伴同行共同筹谋罢？所谓众志成城，多些人同行彼此也不孤单！”
那青衣少年闻言亦微笑回应：“既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于是六人便结伴同向附近热闹街坊行去，一路互相通名报姓彼此厮认见礼过，不消片时已是极为熟稔的模样。李龟年等人即知那青衣少年姓李名谟，益发生出同宗远亲亲近之感，再称呼时便大咧咧以兄弟相呼，再不生分的。
舞阳与璎珞行歌甫一踏入乐伎坊院内，便被木樨树下一位拈花而舞的乐伎吸引了视线。
只见那舞姬手持一枝木樨正莲步轻移款款而舞，虽则以舞阳惯作高难剑舞的健舞习惯去看那软舞的舞步实无丝毫难度，但那舞姬不疾不徐缓缓舞动起来就是有一种娴雅气度叫人移不开眼目，虽是随性舞来的简单舞步，叫她演绎出来偏生出千般温柔典雅的大家风韵，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的专注。
正在注目时，一声脆亮嗓音响起：“你们几个是来给哪位姑娘送东西的？怎的还贪看起莲姐姐木樨舞不肯走了？”
几人忙回神看时，只见身侧已然走来又一个妙龄少女，俊眼修眉蜂腰猿背，正拧着眉头瞪着她们，舞阳璎珞于是连忙回应：“是来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和药膳的，因见姑娘舞姿优美，一时竟看住了，小的们这就去给牧尘姑娘送去。”
那少女闻言嗤笑道：“不想你们几个小丫鬟竟也懂得欣赏乐舞？看你们好像面生的很，是宜春院新来的下人吧？怎的给云牧尘一个人送些许衣食就费的这许多人工了？宜春院的老妈子们如今这般看重她了？一个三等舞姬，伺候的比莲姐姐这个教坊头牌还好了？”
舞阳正在心内纳罕怎的这女孩好似对那牧尘颇为不屑，璎珞眼珠一转已经飞速应答起来：“回姑娘的话，我们原是替青蓝朱紫帮忙来的，因这一趟小的们要捎带过来分送各位姑娘的东西着实不少，故此着我们几人一齐搬将过来，除了牧尘姑娘的舞衣与药膳，还有一批新制舞衣分送各位姑娘，只因我们不常来内教坊伺候，故先至青蓝毎常伺候的牧尘姑娘处托付，小的们原是记着时辰的，皆因见莲姑娘舞姿曼妙犹如木樨花仙，一时贪看险些延误了功夫，小的们这就送东西去。”说罢便牵着舞阳行歌匆匆行礼疾步向内院行去。听得背后传来那少女惊诧疑问“你们是着急忙慌走反了还是头一遭来乐伎坊送东西？云牧尘的居所明明在东厢房，你们怎的反走去西厢房？”
那树下拈花而舞的女子亦早止步听她们说话，此刻便吩咐身侧侍立小鬟道：“小若你去给她们带个路吧！大概是向来不曾进来里头的新人不识得路，虽然地方不大住的姑娘也有几十个，省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舞阳三人遥遥微笑行礼谢过她，便跟着那童稚小鬟走去东厢，这里那舞姬还在若有所思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莲姐姐你在看什么？”那少女见几人走远，转过身满面含笑向她问道。
“我看她们几个步态倒颇有舞者神韵，方才虽不及细看但仪容似也不俗，如今宜春院选人的标准几时变得这样高了？连伺候乐伎的奴婢下人们都要这样人才了？莫非那些嬷嬷妈妈们准备把奴婢们也都当作备选乐伎培养了？”那舞姬轻晃手中木樨花，一行走一行若有所思。
“噗！我说莲姐姐你也未免太想远了，宜春院那些低等乐伎都是些什么货色，里头又有几个步态神韵仪容不俗的？更别说那些粗手笨脚姿色平平的使唤丫头了，那些老妈子平素培养官妓都选不出几个姿色超俗的进入内教坊，更别说这些只会端茶送水淘米煮饭的丫头了，方才那几个虽是比寻常来的那些粗笨丫头精致伶俐些，究竟也不过是几个伺候衣食的使唤丫头，怎么比也到不了莲姐姐多年习舞陶冶出的神韵风采，哪里就到得了备选乐伎的地位？我看莲姐姐你是被云牧尘前车之鉴烙印太深，所以至今看见丫鬟侍婢们都还觉得有乐舞之才吧？”
“你也记得牧尘当年亦是侍婢破格拔擢么？既然当初有云牧尘，那么今日又如何断定不会有云牧雨云牧雪云牧风？鸡窝里既能飞出云中鹤，焉知不会继续飞出云中凤云中凰来？”
“就算那些老妈子真有心培养，又有哪个是有造化进来内教坊与莲姐姐一争高下呢？当初云牧尘炙手可热时，那些吹捧她的王孙公子甚或有说她可与莲姐姐一争高下的，可是不上三月不就偃旗息鼓了么？迄今内教坊论舞，仍旧是莲姐姐与枫姐姐为第一，谁还记得云牧尘姓甚名谁？依我看，再来几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也难跟莲姐姐妙舞相提并论，莲姐姐若要比较，还是与青枫姐姐子夜姐姐比较起来才算旗鼓相当，那些野路子来的水货，可当的甚么呢？”
那莲姬微微一笑，不欲多言自矜，只略略敷衍几句，两人一边讲论一边向院外行去，不一时已经消失在花木葱茏中。
舞阳抬头看看院中，见已无人影，这才向璎珞微笑道：“璎珞妹妹应变神速机敏无双，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璎珞亦微微一笑道：“想要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帝京长安一个人好好活下来还如鱼得水，这些可是必备本领！”
舞阳闻言心中一震，无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行歌面色大变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时也无暇去问璎珞何以有此高论，忙扶住行歌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行歌此时分明是心中巨震，但是又如何向舞阳璎珞说得，只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口岔开话题道：“前面小若已停下来向我们招手了，看来这里就是牧尘姑娘居所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罢！”
舞阳见她无碍，也就转开心思收拾衣食过去，璎珞却歪着头打量了行歌半晌，末了粲然一笑道：“女儿家身心羸弱，行歌姐姐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不要勉强自己哦！太过要强可是会撑不住的呢！”
不知为何，行歌总是害怕直视璎珞那闪亮慧黠的大眼睛，她看起来那样纯真无邪天然可爱，行歌却每每在她那真诚坦率大眼凝视下深深感到自己有如披枷带锁的刑徒般无所遁形，好像她只消那样一看，就能洞穿她所有秘密所有心情，知悉她所有不可告人的肮脏过去。
舞阳招手再唤时，行歌终于从惶恐惊惧中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提起手中物件，加快脚步走进牧尘房中。
日当正午之际，海青几人终于寻至外教坊门前，互相打气彼此鼓励两句，便前往门房求见。不料几人方表明来意，那门禁便一脸不耐道：“去去去！当我们太常教坊是西市想逛便逛么？寻常仕宦之家子弟倘或没有预约还不定得以入内呢，况且不过几个走街串巷沿街卖艺的江湖艺人！内外教坊迎送达官显贵还忙不过来了，哪个教习有空搭理你们！”说罢不由分说便撵出五人。
海青几人闻言正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又一位腰间斜插长笛的青衣少年亦向门房行去，便留神看他怎样说服门禁通报，却见不消片刻那少年亦被门子撵出，不由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主动上前攀谈道：“你也是求见无门被撵出来了吗？”
那青衣少年抬头望向五人，见是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俊逸少年，便再无警戒：“嗯，莫非几位也是前来拜师学艺无门的乐籍子弟么？”
海青笑回道：“巧了！我们也是才刚被撵出来的，本来时看着你走过去，指望学你说话行事好再试一遭，不料你也同我们一样被拒之门外，我们正无计可施呢，不知兄台接下来预备如何？”
那青衣少年蹙眉道：“正是亦无可如何呢！只是小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入教坊之门是断不可能轻易回转的，且先在长安盘桓数日多方打听再做打算罢！”
雷海青与李氏兄弟闻言俱喜道：“既如此，不如结伴同行共同筹谋罢？所谓众志成城，多些人同行彼此也不孤单！”
那青衣少年闻言亦微笑回应：“既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于是六人便结伴同向附近热闹街坊行去，一路互相通名报姓彼此厮认见礼过，不消片时已是极为熟稔的模样。李龟年等人即知那青衣少年姓李名谟，益发生出同宗远亲亲近之感，再称呼时便大咧咧以兄弟相呼，再不生分的。
舞阳与璎珞行歌甫一踏入乐伎坊院内，便被木樨树下一位拈花而舞的乐伎吸引了视线。
只见那舞姬手持一枝木樨正莲步轻移款款而舞，虽则以舞阳惯作高难剑舞的健舞习惯去看那软舞的舞步实无丝毫难度，但那舞姬不疾不徐缓缓舞动起来就是有一种娴雅气度叫人移不开眼目，虽是随性舞来的简单舞步，叫她演绎出来偏生出千般温柔典雅的大家风韵，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的专注。
正在注目时，一声脆亮嗓音响起：“你们几个是来给哪位姑娘送东西的？怎的还贪看起莲姐姐木樨舞不肯走了？”
几人忙回神看时，只见身侧已然走来又一个妙龄少女，俊眼修眉蜂腰猿背，正拧着眉头瞪着她们，舞阳璎珞于是连忙回应：“是来给牧尘姑娘送新制的舞衣和药膳的，因见姑娘舞姿优美，一时竟看住了，小的们这就去给牧尘姑娘送去。”
那少女闻言嗤笑道：“不想你们几个小丫鬟竟也懂得欣赏乐舞？看你们好像面生的很，是宜春院新来的下人吧？怎的给云牧尘一个人送些许衣食就费的这许多人工了？宜春院的老妈子们如今这般看重她了？一个三等舞姬，伺候的比莲姐姐这个教坊头牌还好了？”
舞阳正在心内纳罕怎的这女孩好似对那牧尘颇为不屑，璎珞眼珠一转已经飞速应答起来：“回姑娘的话，我们原是替青蓝朱紫帮忙来的，因这一趟小的们要捎带过来分送各位姑娘的东西着实不少，故此着我们几人一齐搬将过来，除了牧尘姑娘的舞衣与药膳，还有一批新制舞衣分送各位姑娘，只因我们不常来内教坊伺候，故先至青蓝毎常伺候的牧尘姑娘处托付，小的们原是记着时辰的，皆因见莲姑娘舞姿曼妙犹如木樨花仙，一时贪看险些延误了功夫，小的们这就送东西去。”说罢便牵着舞阳行歌匆匆行礼疾步向内院行去。听得背后传来那少女惊诧疑问“你们是着急忙慌走反了还是头一遭来乐伎坊送东西？云牧尘的居所明明在东厢房，你们怎的反走去西厢房？”
那树下拈花而舞的女子亦早止步听她们说话，此刻便吩咐身侧侍立小鬟道：“小若你去给她们带个路吧！大概是向来不曾进来里头的新人不识得路，虽然地方不大住的姑娘也有几十个，省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舞阳三人遥遥微笑行礼谢过她，便跟着那童稚小鬟走去东厢，这里那舞姬还在若有所思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莲姐姐你在看什么？”那少女见几人走远，转过身满面含笑向她问道。
“我看她们几个步态倒颇有舞者神韵，方才虽不及细看但仪容似也不俗，如今宜春院选人的标准几时变得这样高了？连伺候乐伎的奴婢下人们都要这样人才了？莫非那些嬷嬷妈妈们准备把奴婢们也都当作备选乐伎培养了？”那舞姬轻晃手中木樨花，一行走一行若有所思。
“噗！我说莲姐姐你也未免太想远了，宜春院那些低等乐伎都是些什么货色，里头又有几个步态神韵仪容不俗的？更别说那些粗手笨脚姿色平平的使唤丫头了，那些老妈子平素培养官妓都选不出几个姿色超俗的进入内教坊，更别说这些只会端茶送水淘米煮饭的丫头了，方才那几个虽是比寻常来的那些粗笨丫头精致伶俐些，究竟也不过是几个伺候衣食的使唤丫头，怎么比也到不了莲姐姐多年习舞陶冶出的神韵风采，哪里就到得了备选乐伎的地位？我看莲姐姐你是被云牧尘前车之鉴烙印太深，所以至今看见丫鬟侍婢们都还觉得有乐舞之才吧？”
“你也记得牧尘当年亦是侍婢破格拔擢么？既然当初有云牧尘，那么今日又如何断定不会有云牧雨云牧雪云牧风？鸡窝里既能飞出云中鹤，焉知不会继续飞出云中凤云中凰来？”
“就算那些老妈子真有心培养，又有哪个是有造化进来内教坊与莲姐姐一争高下呢？当初云牧尘炙手可热时，那些吹捧她的王孙公子甚或有说她可与莲姐姐一争高下的，可是不上三月不就偃旗息鼓了么？迄今内教坊论舞，仍旧是莲姐姐与枫姐姐为第一，谁还记得云牧尘姓甚名谁？依我看，再来几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也难跟莲姐姐妙舞相提并论，莲姐姐若要比较，还是与青枫姐姐子夜姐姐比较起来才算旗鼓相当，那些野路子来的水货，可当的甚么呢？”
那莲姬微微一笑，不欲多言自矜，只略略敷衍几句，两人一边讲论一边向院外行去，不一时已经消失在花木葱茏中。
舞阳抬头看看院中，见已无人影，这才向璎珞微笑道：“璎珞妹妹应变神速机敏无双，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璎珞亦微微一笑道：“想要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帝京长安一个人好好活下来还如鱼得水，这些可是必备本领！”
舞阳闻言心中一震，无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行歌面色大变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时也无暇去问璎珞何以有此高论，忙扶住行歌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行歌此时分明是心中巨震，但是又如何向舞阳璎珞说得，只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口岔开话题道：“前面小若已停下来向我们招手了，看来这里就是牧尘姑娘居所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罢！”
舞阳见她无碍，也就转开心思收拾衣食过去，璎珞却歪着头打量了行歌半晌，末了粲然一笑道：“女儿家身心羸弱，行歌姐姐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不要勉强自己哦！太过要强可是会撑不住的呢！”
不知为何，行歌总是害怕直视璎珞那闪亮慧黠的大眼睛，她看起来那样纯真无邪天然可爱，行歌却每每在她那真诚坦率大眼凝视下深深感到自己有如披枷带锁的刑徒般无所遁形，好像她只消那样一看，就能洞穿她所有秘密所有心情，知悉她所有不可告人的肮脏过去。
舞阳招手再唤时，行歌终于从惶恐惊惧中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提起手中物件，加快脚步走进牧尘房中。
只见榻上一名面色苍白的美貌女子正蹙眉服药，想来她就是云牧尘了，见璎珞行歌手中提着舞衣，面上似是现出一分喜悦神采：”这便是为我特制的出云舞衣吧？劳烦你们送来，刘妈妈可有让你们捎些什么话过来？“
舞阳见她羸弱模样，不由怜惜道：”妈妈们嘱咐姑娘要爱惜身子，虽则精进乐舞技艺要紧，身子骨却是坚持下去的本钱，倘或熬坏了身子，又哪来的精气神练习乐舞呢？“
云牧尘闻言眼眶含泪道：”替我多谢妈妈们关怀罢！只是乐伎坊强者如云，我倘若不刻苦勤学苦练，又如何在这里立足呢？“
舞阳三人闻言默然，固知内教坊竞争激烈乐舞天才云集，但看这美貌女子如此拼命犹然惶恐终日，仍是不由自主心内长太息。
”我们替姑娘更衣试试这新制舞衣合不合身罢！“舞阳见她已服完药膳，有心让她转换心情。
见她点头应允，舞阳几人便打开舞衣伺候她穿上，只见绯红衣裳称着她秀雅姿容，越发显得秀美绝伦。大概是换上满意的舞衣心情好些了，牧尘苍白的脸上又浮现欢容：”我好久没跳这个出云舞了，你们暂时还不急着回去罢？待我舞一曲你们看。“
说罢便旋至屋内空旷处，舒展手臂舞动起来。舞阳璎珞行歌见状不由欣悦凑近，看她舞的畅快恣意，一时个个脚步轻点旋入厅中随她恣意舞蹈起来。
一曲舞罢，云牧尘满脸惊喜拉住三人道：”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跳的这样开心了！谢谢你们！说来你们的舞姿真美，连我这个多年练舞的舞姬都跟不上你们舞步，你们真的是宜春院的下人吗？不管怎么看你们都是难得一见的乐舞之才！“
舞阳等人一舞下来已然视她为知音好友，见她一眼看出于是也不再掩藏：”实不相瞒，我与行歌本是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内教坊的，只因无由得见教习夫人，故此璎珞借自己宜春院乐伎的身份之便拜托院中姐妹们让我们假装奴婢过来伺候，趁机一观内教坊一见名教习息夫人。“
云牧尘闻言又惊又喜道：”我就说你们这样出众的人才怎会是寻常粗使丫鬟侍婢！正好息夫人便是我的授业恩师，既然你们此来原为求见息夫人，那我这便为你们引见。“
三人闻言同样又惊又喜道：”真是太多谢云姑娘了！“
牧尘牵着她们笑道：”倘若你们当真留下来立身教坊，那我就多了三位说得上话的好姐妹了！待会夫人见到你们一定也会赞叹你们貌美多才的！我真想现在就带你们过去把你们引见给恩师！“
”牧尘今日怎的这么喜悦？这是预备把谁引荐给我？“几人正笑说着，只见门外已施施然走进来一位身姿优雅举止从容的夫人，见牧尘喜悦情态，不由笑问道。
”师傅！“牧尘闻声益发欣然，牵起舞阳三人便向那夫人走去行礼，”师傅，这是我新结识的三位姐妹，原是千里迢迢前来内教坊拜会师傅您的，只因求见无门，故此辗转到我这里，却不想恰恰机缘巧合寻来我这个师傅的徒弟这里。师傅您说，这可不是天赐的机缘么？“
息夫人闻言目光转向舞阳三人：”哦？是么？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天缘凑巧让你们来见我的了。“上下打量一番确信三人俱是根骨极佳的舞者，不由便先喜欢起来，”果然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都是底子不弱的练舞孩子，我虽然天天见着各色孩子，像你们这般出色的，也着实所见不多。“
舞阳三人不想初见面便得这般盛赞，一时间惊喜交加倍感欣慰：”多谢夫人称赞。我等久闻夫人盛名，故此远来拜会，不想初见便得夫人如此盛赞，着实喜出望外。“
息夫人闻言亦喜道：”远道而来拜会我，又如何不是我的荣幸呢？“说罢一手牵起舞阳，一手伸向璎珞行歌，”过来让我细看看你们形容根骨，可都是会跳舞的吧？虽则这里地方窄狭，也可以先随兴舞上一曲看看，让我看看你们的根底。“
舞阳欣然，行歌怯怯露出喜色，璎珞闻言却向后退去：”夫人弄错了，璎珞平素无缘过来这边故此夫人不认得，璎珞本是宜春院低等乐伎，此回原是陪舞阳姐姐行歌姐姐一同寻找夫人，不为入乐伎坊升为内教坊女乐的。璎珞根底较之两位姐姐差之千里，原本便是不擅乐舞的。
舞阳行歌兼之云牧尘闻言一齐怔愣半晌，她们方才见璎珞随兴而舞分明舞姿优雅灵动飘逸出尘，绝非不擅乐舞之人，不知为何此时机会摆在眼前她却故意白白错过。
息夫人看她一看，微微一笑点头向舞阳行歌道：“既是如此，便让我看看你们两个的根骨。”
舞阳与行歌对视一眼，起式舞蹈起来，虽则两人舞姿风格迥异，搭配起来却偏又说不出的默契。
息夫人待她们舞罢，招手将二人引至身侧，一手握住一人道：“果然我眼力不错，别说是天生的舞者了，就是放眼内教坊，也没几个舞蹈在你们之上的，难得你们自己亦有心精进乐舞技艺，我有意收你们为徒，将你们选入内教坊，不知你们自己可有此心？”又格外欣悦神色抚摸舞阳头顶慈祥道：”尤其是你这孩子，水平当还在内教坊诸女乐之上。假以时日，号称天下第一亦不为过。“
舞阳行歌闻言大喜道：“多谢夫人厚爱！我们姐妹原本便是来此欲投入夫人门下，若果真立身教坊，正是心愿得偿。”舞阳忽然为璎珞难过起来，转头看过去，却见璎珞正微笑望着自己与行歌，调皮地眨眨眼。
息夫人便向二人道：“既如此，你们需同我一道去见见总教习楚夫人，凡投入教坊拜入各教习门下者，皆需先向楚夫人报备，待她应允后方可入籍。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见见我那老姐姐罢！”
云牧尘闻言神色微微一动，众人皆不曾注意，璎珞却偏头看到，好奇问道：“牧尘姐姐，怎么了？”
牧尘不欲大声说出来扫了她们的兴，只低低悄声叹息道：“楚夫人那一关且是不好过呢！尤其是师傅要收的弟子。”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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