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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踟蹰的我们》正文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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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爱从来都是分散而不确定的，我所爱的对象也只是一个轮廓。

  那一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年轻的语文老师，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指向明确的去爱一个人，方式是暗恋。学期结束，女老师像一只起先弄错航向的候鸟一样飞走了，而我也仿佛一只深处猫群的狗一样沉溺于长久的孤独。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回忆离职女老师的音容笑貌成为我每天的必须课，对女老师的思念变成了我走神的原动力。那一段时间我的学习成绩下降的比预料的还要快，知道后果，自己也没能够止住因为女神的消失而引发的思念之潮的涌动。我开始在墙上，树上，石头上，用小刀刻下女老师的名字，用粉笔在旁人无视的角落试着画下她的身形，娇小的身材，齐耳的短发，黑亮的眼睛，以及眼角的美人痣。最荒唐的事情发生在一次数学考试上，我在试卷上写下了杨希我爱你五个字，数学老师把那张卷子给了班主任，班主任让我通知家长到学校。当我的母亲看到那张卷子以及听到各科老师对我的评价后，久久不语。我站在母亲的身后，战战兢兢不敢吱声，生怕母亲会当着众老师打我一顿，然而母亲沉默了许久，只对老师说道，我回家会教育他的。

  回到家，母亲好像忘记这件事情一样，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我心里更是害怕，等待惩罚比接受惩罚更让我不安，然而过了一个星期母亲也没要批评我的意思，我想母亲是真的忘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母亲从姥姥家带回一本《红楼梦》，读这本书便成了我用读书宣泄感情的肇始。人们说，看了《红楼梦》得了相思病，我虽然没有卒读此书，却一直对身量袅娜纤巧性格性格温柔和顺的贾父最喜欢的孙媳妇秦可卿恋恋不忘，情有独钟，对她的死更是感到无限惋惜，很长时间我不明白，秦氏的死老子哭的和伤心泪人似的，竟然比儿子贾蓉更伤心更动容。虽说宁国府钟鸣鼎食家财巨万，贾珍也犯不着在众人商讨如何料理秦氏的后事时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还花了千把两银子给贾蓉捐了个前程，弄了一个龙禁尉的官称。有了这样的老公公秦氏便有了不和身份的葬礼。后来乱伦这个词语出现在我的人生词典中，我才仿佛抓住解开疑惑线团的一点线头。或许正是从读那一本《红楼梦》开始，我日渐偏离了现实的寻爱轨道，而不可自拔的陷入了文字的泥沼，我时常像旁观者一样回看自己的沉沦。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一个男生同全校的学生一样坐在操场上开校会，隔壁班一个长得像豆芽菜一般带着牙套的女生把自己看的书中的文字读了出来：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当时他正依靠在一个同学的后背上在瑟瑟秋风中打盹，当他的耳中第一次传来女生绵羊一般且略带梗塞的声音，就像听到一句路人没有实际意义的闲话，紧接着女生又把那句话读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眼前出现了静夜下挂在树梢上的月亮，皎洁明亮，仿似暗夜里点燃的蜡烛让人有了归属感，好不安逸，然而女生并未顾及他的感受又把那句话读了一遍，于是在他的冥想中也就出现了两个月亮：三十年前的月亮和三十年后的月亮。于是尚未知情的三十年间的故事像花蜜吸引蜜蜂一样吸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他不觉睁开眼睛循着声源看去，女生仿佛还没有从三十年间的故事中回过神来，仍旧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把那句话又读了一遍。直到女生读第七遍的时候她旁边一个悄悄打电话的女生因听不见电话另一头讲着什么而提醒了带牙套的女生，告诉她适可而止，伤感的句子读的遍数多了就伤心了。带牙套的女生对打电话的女生说，我觉得曹七巧的命太悲催了，她自以为是的喜欢上了不成器的三少爷，并且几乎是大半辈子都在对金钱的欲望与对爱情的失望中度过的。拿电话的女生似乎有意和前一位争论一番，用不容否定的口气挂掉了对方的电话并对带牙套的女生说道，那话怎么说来着，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一个开麻油店的心高气傲的站台小姐和一个簪缨之家的软骨病患者不是悲剧才怪呢，还有和小叔子的不伦之恋，在那个婚姻不自主的年代这些因素已经注定了她是个悲剧人物。带牙套的女生又说，长安挺可怜的，都要和童世坊结婚了，就那么散了，她成了自己母亲的牺牲品。后一位女生也不无惋惜的叹息道，还有长白的妻子抑郁而终。带牙套的女生此时一直重复一个动作，把右手握成一个圈套在左手的手腕上一直徐徐的往上推，一直到咯吱窝，如痴如醉的做着这个动作。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仿佛陷入了一段共有的沉思，过了一会，带牙套的枯瘦如材的女生给他们的思考做了总结，她说，曹七巧很可怜，另一个女生表示了赞同。他全程关注了这次讨论，这时他下意识的挺直身子朝着女生手中的书本看去，两个彻底安静下来的女生此时也发现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直在听着她两个的对话。他一心想弄清楚女生手中的是什么书竟忘了可以礼貌的问一句就可以得到满意答复，你是要看这本书么？带牙套的女生红着脸问。

  那是一本张爱玲的作品合集，封面是张爱玲的那张本人很满意的背影照，散发着端庄古典的冷艳之美，翻开这本大三十二开的书的扉页及至整本书都是用小五号字排版，密密麻麻的字体连起来好像用记号笔划下的一条条长短不一的笔直的粗线，字与字上下间隔很大，超出了正常的审美，加上女生自己所作的细小而凌乱的标注，使其中几页竟有了五线谱的模样，这本书理所当然是盗版的，在它的后封皮上在印着定价四十九块五的条形码的上方赫然用不干胶贴上了十八块五的小纸片。他用了约莫六个星期的时间看过了这本囊括了《倾城之恋》《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等中长篇小说以及散文随笔的合集，并像记住自己的生日一样记住了其中的两句话，一句是张在《爱》中写下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另一句是，曾经我以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谁知道她有时毫无力量，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阴晴圆缺，在一段爱情中不断重演。换一个人都不会天色常蓝。前一句让他像宿命安排一般邂逅了一个女孩后，留下了长达两年的思念与遗憾，后一句话则成了他在经历了马拉松似的爱情追逐战最终惨败之时自我安慰的说辞。

  在那六个星期里他用自己的方式躲避了简直令人因无助而感到愤怒的几何与函数，告别了像少数同学以睡觉的方式躲避英语老师的白眼珠的习惯，像真正学习课文而不再犯困一样在老师讲述之乎者也在不同句子中的不同意义时陷入冥思苦想，当然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冒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能自拔，难免有被老师在例行检查时发现的危险，多亏了以更大热忱看玄幻小说的同桌每节课都机警的观察着老师的动向，他才得以在未被打扰的情况下看到七巧在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后黯然谢世，看到葛薇龙由一个心地单纯的女生在富丽生活的诱惑下不惜出卖青春彻底堕落，看到了佟振宝在大时代里的无望挣扎以及无产阶级的小艾在生活的逼迫下重拾旧路。他确信如果任凭自己的喜好不间歇的把整本盗版的合集看完的话，他肯定会永远沉浸在张用毕生时间营造出来的那种温柔自私而且爆裂的感情世界中窒息而死。

  他在一个周四的下午归还了隔壁班女生的那本书，女生让他给那本书做个评价，他愣了有三秒钟用他一贯冷淡的口气说，如果字再大一号的话，我有可能会看完。女生呲了呲牙把她提前想到的要回复他的话像咽唾液一般咽进了肚子里，心中希望结识他的激动之情也像未加柴的火苗一样被一阵微弱的风给熄灭了。虽然没有恰当理由，但他还是想要在归还女生书本之时，想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理由是那本书把他带入了一种自他打娘胎里出来就未曾体验过的忧伤之中，为曹七巧为姜长安为葛薇龙为小艾，在此之前他所短缺的生活经历不足以让他相信金钱可以收买人性，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更或者明白有时我们自以为对生活所作的种种努力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一点小小的点缀，竟不能开出令人期待的花朵，对此他几乎用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才弄明白书中讲的是故事，而自己所经历的正是缓缓展开的人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中便有了一丝阳光，心情也就变得愈加晴朗了。

  为了遗忘张爱玲的忧伤，他决定开启另外一本书的封皮，他几乎在无意识间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为了遗忘掉前一本书中由六要素架构而成的空中世界带给自己的对生活的印象，而在他本人的思想延伸或是泛滥之前迅速的打开另一本书以便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这便是它用来逃避他所不满意的一切事物的方式，在他几乎没有间断过的实践生涯中行之有效屡试不爽。按女生所说找到了那个只在周末摆在一棵树冠巨大的法梧下的小书摊，而这棵树又是长在隔壁大学里的，这一事实让他对大学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之前他对大学简直可以说是不屑一顾。尽管他所在高中同大学仅一壁之隔，由于天性的冷漠，他几乎没有关注过里面的任何一件事物，即使是听同学说道大学里的女生线条有多么匀称，有多么丰满，穿的有多么暴露，声音是如何的富于磁性，他都像翻看一本汽车杂志一样，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而发生于半年前的一次事情倒让他对大学有了根深蒂固的厌恶感。那是五月的一个星期二的下午，晚春的热浪像催化剂一样把校园里红红绿绿的的花朵都吹开了，空气中不时飘来缕缕洗发水的味道，当时他正在上体育课，正坐在一张乒乓球台上看同学打乒乓球，突然有一个小包东西像一泡鸟屎一样在天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飞到了他的眼前两米的地方，那是一只用过的安全套，里面装着用它来装的东西，旁边的同学立刻站起来朝着隔壁的大学校园里骂娘，隔壁可能因劣迹被发现羞于面对而没有吱声，害怕对面丢过砖头来作为无声的报复，他们几个同学起身离开了，自那以后他就对大学产生了一种脏乱差的印象，而不是像老师在课上说的是充溢着知识学问人才济济的育人之地。

  他第一次造访那片宝地时天气是令人失望的，几乎让他在未曾寻得时便离开那个地方。真正的秋天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降临到那座北方的小城，原本凉爽的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早晨穿着单衣出门的人都为自己没有带一件夹层外套而后悔不已，马路上舞动着因彻底自由而狂欢不已的落叶，而在十一点中还让人颇感温暖的太阳也仿佛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寒冷而逃之夭夭了。当他在小书摊下驻足，看到几千本廉价的盗版书像砖头一样整齐排放在支撑它们的三合板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看到一片金色的沙漠，光是这种感觉就让他忘记了天气的不遂，忘记了正瑟瑟发抖的他浑身的鸡皮疙瘩正此起彼伏，他只想到在那片沙漠里有需要用双手来挖掘的宝藏。挤身在书摊边站着埋头看书的人群中，他恍悟原来古往今来国内外的作家是那么多，而自己却知之甚少，多年前的写作文时的羞愧之情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并且化成了他看书的动力，以至在他几年后经历了那场柏拉图式爱恋后看书成了他寄托情思的方式，甚至变成了他阻挡失恋的痛苦的侵袭而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的动力。

  起初，他只是在周六下午和周日不上课的时间去往小书摊去看一些他认为作为他这个年纪应该有所了解的书，那就像一个买袜子的人随意的翻动一双双的袜子，寻找着他所认可的款式及其花色，与后来他在长期的平静的生活中所养成沉稳性格不同，那时的他缺乏足够的耐心去彻底了解一件东西，更多的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像笃信明天会更好这一信念的人一样，那时的他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乐观与豁达，能够在经受了力所不及的事情的打击后找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让自己脱离伤心的境地，尽管在以后的生活中出现的那些打击与考验在不断地吞噬着他的这种天性，但事实证明他强大的内心就像某些电脑编程一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能够濒死而生。那个面积逾百平的一周只出现两天的书摊几乎成了他灵魂的避难所与他自我矛盾的情结的诞生地。是三毛让他从对张爱玲笔下人做进一步剖析之时所产生更隐蔽的忧伤之中释放出来，而在数年之后他再次囿于其中，因为那时在评论界褒贬不一的集张之大成的另一撼世之作《小团圆》在内地出版了，他像所有资深的张迷一样参与了这本遗世之作的第一轮阅读，不过此间一个行走在千山万水之间穿一身波西米亚碎花长裙喜欢赤脚的爱笑的女子曾经深深的让他着迷，他也曾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一个有主见的小女孩借着上学的幌子消失在校园里而出现在隔着校园几条街的旧书店如饥似渴的看着店里陈旧的书，就在老师们要为她的失踪而联系家长的时候，她又像没事人似的出现在教室里，直到所有的心机都枉费，才老老实实一阵子。他想到她像一个土著人的公主一般头戴花环带着天使的微笑邂逅生命中终将不会错过的小王子荷西，荷西在水中像一只海豚一样一露头，她就像初次目睹可爱之物的游客一样扑上去致以最亲密的人才会给出的拥抱，而他还在得知那女子已经自缢后留下自己懂事后就少有的眼泪。他还试图想象三毛决定像一只白鸽一样告别人世之时的挂虑是什么，然而他忽然意识到她的一生如同风一样迅疾，在她曾展翅翱翔过的地方都留有自己的伤心与遗憾，他也就无从设想，于是他不得不在对生命意义的品鉴中勒马回头。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时值仲冬，那时校园的绿化带里的除了冬青和松柏还在坚持着自己本来的颜色，大多数在春季开始呼吸抽出嫩芽夏季张牙舞爪亭亭如盖秋季倦怠落叶纷飞的树木此时全都进入了自己生命轮回中的又一个暮年而变得光秃秃的了，没有了生气，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都像冻焉的萝卜一样弓着腰走路，都懒得伸出手来见见光，校园里的学生仿佛怕一张嘴就冻掉牙齿一般都自发的不再开口说话，间或有几个同学逗趣追逐打闹，生出一片欢声笑语，不过这动静终究不敌冬日的肃穆，还未更远的飘散开便已经归于沉寂，于是校内同校外一样都在寒冷的氛围下变得死气沉沉。他躺在床上像一只冬眠的蛇一样蜷缩着一动不动，八个人住的宿舍在这个下午变得同以往的星期六一样安静，四个人例行在结束了一上午的自修课后背着书包顶着大风回家了，另外三个人则一如继往的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反恐精英的巷战之中，肆虐的寒风未能止住他们去往网吧的步伐，唯独剩下他自己像一条看门狗似的维护着宿舍里的人气。宿舍里格外暖和，暖气管道里的不间断循环着的热水几乎把整个宿舍的空气提升到了让人感觉憋闷的程度，他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套着学校发得被罩的薄棉被一会儿便悟出汗来了，只得不时打开铝合金玻璃窗的一角让一些冷风吹进来，待室温降到他所能接受的程度便再关上，以防再次着凉感冒，上一次感冒让他不得不中断了凭借阅读获得的在黄土高原上的生活体验，他简直把自己想象成了孙少平——那个陕北的青年，他一想到他的奋斗历程感觉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力量精神亢奋，然而联系到实际生活，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爱学习的不讨老师喜欢的上课时候看小说的成绩年级倒数的没有特长的无所作为的高中生，一想到这一现状他不得不在自我的放纵与批判中度过高中生涯的余下的没有阳光的日子。他像一只泥鳅一样在床上扭了扭，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睡姿。

  那天他回顾两年的高中生活，他发现竟没有什么是值得回忆的，为此他又更加仔细的回想了一番，他从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想起，他记起了九月的晌午，太阳火辣辣的照在校园里，新来报到的学生麇集在乒乓球台边十来棵法国梧桐树下，大家乱的像一锅粥，一会儿一个老师出现了，大声的吆喝一声，让去领被褥，排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他不停的来回扭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鸡紧接着又从贴在墙上的红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宿舍编号，走进宿舍，大家都提前到了，互相看一看，问了诸如你从哪个学校来，你的家在哪里一类的问题，然后等待着吃饭，大家一起寻到食堂，买饭吃饭，下午到了教室，教室里乱的像马蜂窝，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天南海北的聊，一直聊到下午课时结束，吃晚饭，回宿舍休息，上晚自习，教室里放了军事题材的电影，几乎没有人看，大家继续天南海北的聊，电视机的声音淹没在了nba，魔兽，世界杯，热播剧讨论声中了。晚自习结束，回宿舍洗刷。无论做什么，第一次都是叫人激动地。宿舍里的灯一熄灭，大家的感情就变得复杂气来。一个宿舍八个人，总有一两个学生能够入乡随俗，熄灯后便憨甜入梦，然而拥有共性的人总是比拥有个性的人数量可观相当一部分学生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甚至有想家的同学都哭了。第一天就有高年级的学生收保护费，像打狼一样来了一波又一波，自己照单给了，没给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老实孩子，其次便是不老实的孩子，高年级的学生很有分寸对第一种是不忍心下手，对第二种是不敢下手，像以往一样学校在一星期内把风头最旺的学生开除了。

  军训没有像想象的那么艰苦，在刚刚适应了便结束了。其间大家学会了很多军歌，唱的最响唱的最多的就是《团结就是力量》，简短的三段歌词却给人以奋进的力量，所有的男生女生都唱的十分起劲，一千多号人没有配乐，没有指挥却唱的极为齐整，这振奋人心的歌声引来了校门外一群人的围观，幽冥宫，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有专门来听的，也有无意中听到而把自信车拐到校门口的，他们听的认真，似乎也和学生们一样从歌声中听到了来自抗争年代的救亡图存的急声呼喊，看到了那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应该被永远记住的面孔。所有唱着和听着这首歌的人眼前弥漫着硝烟，耳边轰鸣着枪炮声。中华民族那段载入史册的耻辱与抗争没有随着岁月的变迁而化石一般被埋葬，相反它演绎着无穷的生命，是一个民族，也是一个世界。军训结束，很多学生争着和教官合影，有的女同学拿了精装的笔记本然教官签名，更有女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了。最后的离别前所有的教官集合到一块向大家展示了真正的军人风范，各种军讯动作，动作规范，步调一致，还有几名教官展示了格斗与擒拿，同学们更是大呼小叫。

  军训结束，开学也就一周了，大家即将正式跨入高中书本知识的学习了，新书已经发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在有计划的上演着。经过一个星期体罚式的不容逃避的军事训练，大家在刚刚结束的漫长假期中所积攒下来的兴奋或是懈怠也即将为忙碌的学习生活所改变。大家的目标要用三年的时间去完成，一千多天，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会有人迎来胜利，会有人用自己的方式挥霍三年的光阴，还会有人经过努力获得失败。举行开学典礼那天阴天，还刮着冷风，校长致辞并没拿演讲稿，他像一个说单口相声的演员一样站在大会的主席台上说道：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教职工，新一届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虽然今天的阳光并不和煦，秋风也不惬意，但是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激动。在初夏的六月我们送走了勤奋刻苦的高三年级的同学，又在丰收的九月迎来了新一届富于朝气与活力的新同学，本期新生较往年新增加三百六十多人，是社会各方面对我校教育管理和教学质量的最好肯定，至圣先师孔子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用我们本地话说就是大老远来了个朋友真高兴啊！我们这么多的怀揣梦想志同道合的同学相聚在学校里，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我坚信这种缘分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同学们，我们学校没有宽广的大门，没有耀眼的教学楼，当然这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师生间的教育与学习，作为省属重点学校和规范化学校，我们的师资力量在全县乃至全省都是过硬的，学校的升学率更是在省内名列前茅，刚刚结束的普通高考，我们的师生再次用骄人的成绩证明了实力。学校秉承，为学日益，笃行不倦的校训，以百分之百为学生为宗旨，从理论到实践不断改革教育模式推进教育工作。一位位静心教书潜心治学的教师在这里成长，一批批栋梁之才从这里起步。春风化雨沐贤才，换得桃李硕满株。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学校师生的努力与拼搏从未止步，五十多年的栉风沐雨沧桑砥砺，我校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可喜的成果，这同师生的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对于同学们，新的学习生活已经开始，对于教职工，新的工作已经展开。在今后的日子里，同学们之间少不了会产生矛盾，《孟子·离娄上》中说，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悔，孟子就为我们解释了相近的人彼此之间产生矛盾的缘由，他说人与人之间既然熟悉的习以为常，就会更觉得亲密，既然觉得亲密，免不了会生出一些过于苛求的贬损和预料不到的误会。《论语·卫灵公》中也有一句话，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这句话换成白话就是出了事多责备自己，那别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因此，同学们要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产生矛盾力求化干戈为玉帛。同学们，大家都知道学习文化知识很重要，知识改变命运嘛，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同学没有不想通过三年的努力跨进大学校园的，不过我还是想强调一下学习固然重要，但学习如何做人更重要，哲学上讲人的价值包括两个方面，既个人对社会的责任和贡献，社会对个人的尊重与满足。我们同学们作为一个社会人应该肩负起对社会的责任，要时刻提醒自己，我是社会大家庭中的一园，我要尽可能的多为社会做贡献，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为社会所认可，最终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们要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而不是拔一毛而立天下，不为也。自觉的学习是快乐的，被动的学习是乏味的，学习更不可能一蹴而就，同学们要勇于挑战困难，宽为限，紧用功，工夫到，塞自通。只有白云飞过去，才会天外见青山，希望同学们不怨天，不忧人，难事作于易，大事作于细，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寻到解决困难的方法，跨过一道道坎，踏上成功的阶梯。有优秀的教师团队执教，有优秀的学生笃学于此，我坚信我校的明天会更加美好，我校的师生的探求之路会越走越远。最后对大家说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谢谢大家。

  在正式上课后，老师起先都是按点下课，后来便是以一分钟为幌子拖延半个课间，上半学期自己像很多同学一样认真听课做笔记，下半学期自己和班上同学一样开始选课睡觉，一个学年很快就过去了。高二上学期教育改革，先是由原来的周六上午上课周日上全天改成了周六全天不上课周日只上晚自习，实行没两个月便改成了周六上全天周日不上课，上学期快结束时改成了周六上午上课，周日上全天，期间的晚自习均是自愿的，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自己权衡了一番，发现文科成绩要比理科成绩多五十来分，选文后，发现自己也不是喜欢文，于是上课更多的时间放在了睡觉上，睡得时间长了人就会没精神，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更好的消遣上，于是看书成了独一无二的选择，成了忘却的良药，忘却自己每天浑浑噩噩的生活，忘却虚无缥缈的未来，看完一本又一本看过就忘的书。直到看了孙少平的故事，对他有一种超越时空的亲切感，有了一种想要成为现实中的孙少平的冲动与渴望。作为一个学生学习都学不好，还能有什么作为，想起班主任说的这句话，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躺在床上陷入了迷惘。

  那个带着牙套的女生曾有意的接触过他几次，那是一个文采非常好的女生，看过许多的书，年纪轻轻就读了莎士比亚，曾经写过两个剧本，《另一个莎乐美》和《复活的维特》，后者在校庆上上演，当扮演少年维特的男生和扮演夏绿蒂的女生在舞台上拥抱，台下男生女生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或许是因为学有这么一个女生的存在，校园里掀起了一股写作高潮和阅读高潮，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颇具才情的女生上着文化课搞创作，她们刚开始写的积极投入，后来却不了了之了。那时他时常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对什么都显得淡漠，然而当那天中午那个叫白云的女生在身后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心里还是颇有些激动激动。他假装没有听见，依旧大步流星。女孩笑着跑了过来追上了他，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他注意到她已经摘了牙套，她的牙齿和她的脸一样白，一双杏眼水灵清澈，鼻子稍有些扁，嘴唇薄厚恰到好处，腮部和下巴带着明显的婴儿肥。女生说，你还记得我吗，我叫白云。他说，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赫赫有名的校园作家！女生问，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都跟不上？他并未放慢步伐，说道，赶着去食堂吃饭。白云几乎是小跑着走在他身边，笑道，吃饭也用不着那么急啊！他说，怎么能不急呢，去晚了没地方坐！女生说，那也不用像你这么急啊！他说，你不懂，我喜欢的那一份饭菜便宜又好吃，去晚了就没了！白云小跑着说，买不上可以换一份饭菜嘛，不一定非要吃那一种？他说，那怎么可以，我今天上午想了一节课，才想到午饭要吃它，不然去食堂还要另外选。白云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吃个饭要想一节课！我说，不只是我好笑，好多不爱学习的住校生都要用一节课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想这顿饭吃什么，下顿饭吃什么，不然一节课过得就太慢了。白云笑着说，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呢。他说，长见识了吧。白云点点头，确实如此。转而女生问道，那你赶着去吃的是倒底是什么人间美味啊？他说，红烧茄子豆芽盖饭！白云说，听着名字好奇怪。他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组合是五块钱，换一个组合就要最少七块钱！白云说，我今天家里爸妈去参加婚礼了，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你请我吃顿饭怎么样？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她的额头，说道，你的头？白云问，我的头怎么了？他说，你摸摸？女生摸了摸自己的头，问道，怎么？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说，脑袋没坏吧，咱两个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白云理直气壮的说，可是我都提出来了！他说，提出了也没用。白云有些委屈的说，你怎么好意思拒绝一个女生要你请吃饭的要求呢？他反问白云，你怎么好意思让一个与你不熟的男生请吃饭呢？此时他们两个已经快走到了餐厅门口，白云说，算了，你个抠门，小气鬼，连请人吃顿饭都不愿意！他听白云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烦躁，说，被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抠门加小气鬼！白云一看他变了脸色便说道，算了，算了，不让你请我了，我还有些零花钱，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他又停住了脚步，笑着问道，还有这好事？白云说，请你吃饭你吃不吃？他说，不吃，我又不是没钱，我为什么要吃你请的饭！白云气得满脸通红，跺着脚说，张逢源，你不可理喻！

  他没有搭理白云，沿着食堂餐厅的楼梯拾级而上，却看到白云在身后，他对白云大睁着眼睛。白云还在气头上，她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食堂又不是你家开的！楼梯上上下的学生听到白云这句话，都有意无意的笑了。他没好气的说道，算你厉害！站在买饭的队伍里，他看到白云没有在排在这个窗口，心里不免长舒了一口气。他并不是要赶着买什么红烧茄子豆芽盖饭，他吃什么他自己说了也不算，花多少钱也不是他说了算，他之所以排队在这一个窗口，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卖饭的一个女生，她掌握着他的食谱，是他的膳食主管，是他的营养师。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她给他在餐盘里盛上饭菜后乖乖的把饭卡贴在刷卡机上买单。还有两个人就轮到他了，他又像往常一样开始激动起来，这种激动从第一次注意到她就开始，而且每一次看到她的那双像赵薇一样的大眼睛，他的心跳就会加快。

  事情起因于高二上学期，那天是星期三，下午他到餐厅二楼吃饭，正在这个窗口前排队，他前面的那一位正在打饭的男生和她吵了起来。男生带着眼睛，声音很尖，他说，我要的西红柿炒鸡蛋，怎么只有西红柿，不给我鸡蛋！女生说，已经给你盛了鸡蛋了！男生继续说，盘子里明明有好几块大的，你为什么不给我盛上？女生说，要照顾一下后面的同学，把鸡蛋都给你了，后面的同学吃什么？那个男生用手指向上托了一下眼睛架，说道，那我不吃了！说完便把餐盘往餐厅的地板上一摔扬长而去。女生看着男生的背影，用勺子猛的敲了一下盛饭的托盘说，爱吃不吃！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余怒未消，大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要吃西红柿炒鸡蛋！他被她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睁大一双眼睛，咄咄逼人，怒目金刚，她又问道，我问你是不是也要西红柿炒鸡蛋？他处在了被动选择的境遇中，只好勉强的笑了笑。他看到她给他盛了满满一份西红柿炒鸡蛋，并且把菜盘里仅剩的几大块鸡蛋都盛到了他的托盘里，他受宠若惊，想对她说声谢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了。她问，还要什么？他看着托盘里的菜做着思考，在选西蓝花还是菜花之间犹豫不决，她却等不及了，她问他，你哑巴啦，我问你还要别的吗？他慌乱之下下意识的说道，随便！经他这么一说，她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她拿着勺子愣了那么一会，好像一个指挥家拿着指挥棒，很快她反应过来，有选择的给她盛了几样子菜，既没有菜花也没有西蓝花，但满满一托盘菜已让他心满意足。他端着托盘离开了售饭窗口，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她大喊，回来，还没刷卡呢！她的嗓门很大，说的这句话铿锵有力，他看到周围的饭桌上和正在排队的学生都看先了他，他面无表情的回到窗口刷了卡。

  下午他又不自觉的走到她所在的售饭窗口售饭，这在他看来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她所在的售饭窗口位于东边第三个，他一上楼梯很容易就会看到她，而他长得一米八的廋个子，留着一个分头，头发被他打理的十分妥帖，因此也很容易就会吸引到她的目光。他第二次见到她，便想到了振保初遇娇蕊，遗憾的是她是一个食堂的售饭员不会有着尚未擦干的头发，当然也就不会有一点肥皂沫子溅到他的手上。他带着这种遗憾排队在她的窗口，表面心不在焉，实则心里惴惴不安，他希望快一点轮到他，这样就可以再一次的直面她，他又希望慢一点轮到他，这样就会为他暗中的期许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就这样轮到他打饭了，他本来早已有所准备，然而当真正面对她，他又变的迟钝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她，她也瞪着眼睛看着他，她问，你要吃什么？他之前的准备毫无用处，没有意义，面对她的发问，他再一次变的荒唐可笑，他支支吾吾的说道，我要，我想，我想要，随便。他对自己最后说的话很满意，他又说了一遍，随便。这一次比之前有了底气。她紧绷嘴唇，憋住不笑。他听到她的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他看着她熟练地给他选了几样子菜盛在了托盘里，末了，停顿了一两秒，又给他盛了另一种菜。整个托盘被她填的满满当当，他极力掩饰住心中的激动，在后面同学疑惑目光中端着饭走开了。

  就这样两个人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他每天吃中午饭都会到她售饭的窗口去排队，而她看到他，无需过问，直接盛饭，他也不会挑食，或是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在端着她为他选择的饭菜找到饭桌准备开吃的时候，他发现在西蓝花中有一只花色的虫子，长着瓢虫样坚硬的壳，它长着六条腿，站在一块西蓝花上就像占领山峰的勇士，他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于是他用一根筷子警惕的戳了一下它的一条前伸的腿，只见它整个的翻倒下去，它死了，并且熟了，他感到嘴里一阵酸气，差点吐了出来。他对此气愤不已，甚至想着端着饭菜直接去找到她，质问她安的什么心，弄一只虫子给他吃，但他立刻否定了这样的做法，毕竟她也不是故意的。他开始一边盯着饭菜里的虫子，一边焦急的等待，等待着买饭的人买完饭，等待吃饭的人吃完饭，等待卖饭的人卖完饭，等待大家走开。他在等待的间歇不时回过头去看她，终于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他可以看到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带着天生的魅力再一次让他心悸。为了确定她是因为他而笑的，他再一次转向她并长时间的盯着她看，果然她在注意到他在注视她的时候，下意识的看看自己双肩两侧。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端着一托盘一筷子也没有动的饭菜径直走向她售饭的窗口，恰在这时又有三个女生去买饭，他只得端着托盘站在离窗口五米的地方，窘迫而无奈。待买饭的学生走后，他鼓起勇气走了过去，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质问他，饭菜不合口吗？他说，不是，里面有只虫子。她问，那儿？他把托盘放在她盛饭的平台上，指了指那只被烹熟的彩色的甲壳虫说，就是它！她并不惊讶，说道，常有的事儿，把虫子挑出来不就完了，这么大惊小怪！说着她用勺子把那只虫子盛了出去，说道，喏，这样就可以吃了！说完便不再理他，他不知道该不该受这样的侮辱，却又端起了托盘。他欲转身离去，她叫住了他，她说，回来，给你换一份！她又开始给他盛饭，不急不躁，慢条斯理，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看着她的脖子里用红绳系着一块很大的玉坠，是一个笑口弥勒佛。十多年以后，当他独自一人到省博物馆去参观，看到北魏时期的佛像时又想到了她，以致于忘记了时间，一个下午几乎全在看那几尊佛像。

  白云同他一起到食堂的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她的窗口前排队买饭，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走到了她的窗口前，看着她熟练的给他配餐，引来别的同学疑惑的目光，他们看看他，又看看她给他盛的菜，最后看看面无表情的他，表示不能理解。他享受这种别人羡慕的目光，这是独属于他的幸运，他倍感荣耀。当他发现自己忘带钱包的时候，后背上冒了一股冷汗，他在心里抱怨起白云来，要不是她，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如若不是她走在他的身边，如若不和她交谈，他肯定会及时发现的，然后他就可以回宿舍拿钱包，或者是找同学借钱，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他向餐厅西边望去，发现竟然没有自己的同学，唯一认识的只有白云，她正在排队买叉烧饭，可是隔得那么远，他犹豫了起来。她已经在等他刷卡了，他抱歉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忘了带钱包，稍等片刻，我找个同学借钱。他听到后面的男生说起了风凉话，我还以为盛这么多不要钱呢！他假装没有听到，犹豫再三，还是向白云求助，他隔着汹涌的人潮大喊道，哎，同学！于是他看到半个餐厅的学生向他转过脸来，而白云却没有转头。旁边卖饭的阿姨都说，这都是同学啊！他只得再次喊道，白云，白云！白云听到了，他向她比划出借钱的手势，他指了指前面排队的一个人，意思是让他等一下。白云走了过来，她盯着一托盘的饭菜，惊讶道，你这么能吃，数猪的吗？他看她一眼，她并没有什么表示，他说，这家饭菜便宜好吃还给的多。白云刷卡的时候，他看到她扣了五块钱。白云惊讶道，我靠，这荤素搭配的这么全，竟然才五块钱，真够便宜的！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他端着饭菜走到了白云放餐盘的那张桌子。

  白云一边吃饭一边笑，她说，那个卖饭的姐姐是不是喜欢你啊，给你那么实惠！他说，别瞎说。他给白云讲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听后笑着说，要是都像你那么随便，人家会赔钱！他得意的笑了笑说，别人可没这待遇！白云说，厉害，和食堂大姐玩暧昧，怪不得这么对你这么偏心，你可以找这个美女聊一聊嘛，也许会有故事发生哦！他说，能有什么故事？白云笑着说，那得看你自己，提前祝福你哈！他笑着说，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我感觉这样就挺好的，可以吃大份套餐，哈哈！那次谈话后不久，白云作为学音乐编曲的艺考生便离校培训去了，离去前一天，她特意走到他所在的班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我就要走了！他则半开玩笑的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他在高三上学期快结束一天，较平日去餐厅晚，为的是能和她聊一聊，他再也受不了她那种无言的关照了，尤其是在头一天下午吃晚饭时她给他盛了比平日里更多的饭菜，他想着要打破这个彼此沉默的僵局，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会和她撕破脸，他神经质的认为即使是这样也要比整日死气沉沉的局面要好。为此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像一个精神病一样自导自演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的场面。他想到自己会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毫不留情的去声讨她：你作为一个售饭员难道就不该问一问你的顾客想吃什么菜吗？今天，他只想吃一份红烧茄子和一份清炒油菜，他不想吃黑米饭了，他已经厌倦了它的颜色同味道，难道他没有去权利要求换一下饭菜吗？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照顾其实早已令他厌烦，他迫切想要做回一个普通的顾客，而不是一个只需要站到窗口不用张嘴就能够领到合口饭菜的熟人，他想说话，他想要和你说话你知道么，你这个把习惯理解成自然的笨女人，你的沉默让他反感，他再也不要站在这个窗口买饭了，甚至不再看你一眼，去你的黑米饭，他不吃了，现在让你们撇清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应该忘记他对你说过的随便，对，彻彻底底的忘记他对你说过的随便两个字！她想到她会笑话他，对他说，你发什么神经啊？他就会对他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起初我每天到你这个窗口来买饭，是贪小便宜，但现在不是了，从好几个月前就不是了，现在我之所以还每天坚持到你这个窗口来，完全是因为你，如若不是你，我早就到别家去吃饭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他想到她也许会在她的质问下不知所措，那样在她迟疑的间歇，他就可以把自己准备好的糖衣炮弹拿出来。他会对她说，我说这些话你明白吗，我不贪图小便宜，而且你家的饭菜未必比别人家的好吃，我之所以选择你家，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这样毫无选择的就餐，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而且喜欢很久了！这样他就可以看她的反应，她要么会拒绝，要么会接受，但总归是有了一个结果。

  这样的对话他自我排练了很久，然而每到买饭的时候，他就又像设定了行走线路的机器人站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用白皙的左手接过托盘，用右手握着不锈钢的饭铲给她盛上超量的可口饭菜，然后他像驯顺的小鹿没有一点脾气。他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在那头一天下午吃晚饭时她给她盛了比平日更多的饭菜，他坐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想，明天就挑明。那天中午他估摸着那个窗口没人排队了，才爬上楼梯，每上一级，他的心跳就更快些，有那么几分钟他立在楼梯中间的平台上，心想要不要按自己的计划行事，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她那里，最后他心一横，快速的爬上楼梯，有两秒钟他没敢往那个窗口看，为的是不让自己临阵脱逃或者是泄气，然而当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那个窗口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光亮的不锈钢餐台。整个寒假他都抱着希望，并为此失眠了两天，直到新学期开始在熟悉的售饭窗口看到陌生的人影，他才明白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在他工作之后嘲笑普鲁斯特笔下那个失去了女友阿尔贝蒂娜的我的时候顺带着也嘲笑了那个年少而可笑的自己。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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