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晓之时》正文 偷偷码一篇无关正文的番外
卿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一位亡国皇子。
国家覆灭，父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威严，白了不少青丝，从义军冲破皇宫大门之后，卿奈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皇。
只听闻，皇室一族，血溅京都；曾经尊贵的帝王与皇后，被斩首街头；太子被义军袭击，逃亡异国途中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同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软禁深宫，还不知新皇帝如何处置。
而其余皇贵，即斩于闹市。
身为四皇子，自己被锁在一间不大的院落，终不见外面的天，卿奈的世界从此只有了一处小小的庭院，院外的守卫投影在青石而制的地板上，屹立不动。
“殿下？殿下……”恍惚间，青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卿奈一惊，猛的睁开双眼，望窗外，已是黄昏落日。
“青桃。”卿奈唤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突然开口。“为何如此慌张？”
“当今圣上宣殿下觐见。”青桃说道。
“可是父王？”卿奈蹦下床，看着青桃的目光炙热而专注。
“是雍义皇帝。”
听完，卿奈停下了来回的走动。
“……”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无碍，替我更衣。”
雍义……可不是父王的名号。
卿奈自嘲的勾起唇角，黯然低下眼眸。
自己心中本就已经知道结局，却还是固执的想要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未来。
木柜轻启，带着一丝来自时间的叹息。
一件件华丽的衣裳，让卿奈晃花了眼。
“你不必这样，我已是阶下囚，要这些有何用？”卿奈看着青桃从中拿出一件精致华美的衣袍，连忙开口说道。
青桃听到这话，放下了手中的衣裳，低着头，只道了一声：“诺。”
刚看到善心殿那三个朱红大字时，卿奈慢悠的步伐猛的一滞，便久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幼时的卿奈常常去善心殿玩耍，母后总是喜爱在那颗蓝花楹弹琴品茶。
那一场场花雨，成为卿奈最深刻的回忆。
是巧合吗？卿奈疑惑着。
“宣，卿氏子安进殿——”一听到是在唤他，卿奈才回过神来。
微勾薄唇，将刚才没来得及收起的悲伤很好的隐藏在自己虚伪的微笑中，只听见卿奈说了一声“失礼。”
便款款而去，踏进了时隔数月的大门。
一股馥郁的花香传来，卿奈没想到蓝花楹树上已经开满了娇艳的花，清风一挽花枝，花瓣漫天飞舞。
“草民卿奈，拜见圣上。”卿奈低头看着地上一块块石砖，那是自己踩过无数遍的。
“起来吧。”
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沧桑，倒像是年轻人的嗓喉。
卿奈抬起头，直直看向不远处坐在树下抚琴的男人，却不巧，那男子也在看他。
那一刻，卿奈才知晓了之前在话本里描述的那四个字：
一眼万年
“为什么会是你……”卿奈喃喃出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昔日的时光串成记忆，眼前这位却不断的与过去的那道身影重合，往日的年少情谊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十年前将他从街头救起，十年后他将自己推入黑暗中。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嗯？”
卿奈立刻反应过来，笑容中多了一丝自嘲，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草民刚才失礼，还请圣上宽恕。”
“穿得如此，是在怪朕招待不周？”男子皱眉，用目光扫过卿奈全身，果然，没有发现任何配饰。
“身为亡国之子，岂敢在圣上面前华衣珍饰？”卿奈回答得很是平常，可那恭敬低垂的双眼却闪过讥讽。
当初所抵触的群臣之分，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朕说能，那便可。”
男子大袖一挥，古琴的弦被弄得‘铮铮’发响，大门外一太监急忙连滚带爬地进入宫殿，跪在男子身边不停的磕头说道：
“这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这就告诉绣房，赶出一箱佳品给卿公子。”
“又错了，应唤贤王。”男子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琴声，语气平淡的纠正着，仿佛卿奈依旧如初，还是那个尊贵受宠的四皇子贤王。
“瞧奴才这张嘴，贤王身份尊贵，自然是要金银珠宝的伺候着。”太监看着男子的脸色，立刻会意，连忙赔笑。
卿奈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虚伪的笑渐渐褪去，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等到太监退至门口，卿奈看着眼前这位与他儿时玩伴的男人，觉得陌生至极。
幼时的相伴相依，年少的刎颈之交，一下子灰飞烟灭。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敌对。
“怪朕？”
“岂敢。”
“又怎么不说话？”
“怕扰圣上雅致。”
“借口。”
“圣上这般认为，便是吧。”满是失望与死寂的双眸轻轻闭起，蓝袍摆动，掀起小幅度的花瓣。
身边的青桃早已随着刚才的太监退下，卿奈只身一人站立，望向漫天飞舞的花楹，随着花瓣的飘落，蹲下身，拾起一瓣花楹。
望着地上的花许久，沉默着，周围的时间仿佛渐渐凝固，静寂无声，只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最终，卿奈撇过头，一声叹气打破的此时的宁静。
“你这又是何必？补偿吗？”蓝袍垂落置地，浅蓝的丝绸与地上的蓝花楹混在了一起，一下子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衣。
男子不语。
风吹动，微微挽过柳条，空中只剩下无声的静寂与那淡淡的花香，阳光挣脱云雾的束缚，赐予这片大地柔和的光芒。
“只是今日朕发现这里的蓝花楹开了，便想宣你过来，朕还记得当年他不顾皇帝身份亲自将你带在身旁照料，见你喜欢皇后这里的蓝花楹，便天天带你过来玩耍，这可让望锦羡慕了好久。”男子突然开口，细细回忆着当初的往事，可当卿奈一听到“望锦”两字时，愤怒的野兽挣脱内心的铁牢，撕破虚伪的淡然。浑身颤抖着，突然站起身，不顾后果掀翻了男子的古琴，吼得撕心裂肺：
“你还敢提皇兄！！”
“你与皇兄一样陪着我长大，你应该知道皇兄的品行，他将你视如知己，而你却将他推入深渊！”
“武肆羽！你怎么能这般狠心！！！”卿奈低吼着，声音变得沙哑不堪。
“父王又做错了什么？可想过平时他待你极好！”
而你却将他斩首街头，这曾经的尊贵的王族，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人。
阳光洒在卿奈的侧脸，却依旧照不暖卿奈结冰的双眸。
“你父王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皇帝。”
“而望锦……是朕的错。”男子说到着，欲言又止。
唯有将他们斩首示众才能平息内乱，保你平安。
最后的一句话，武肆羽却不肯说出口外。
“哈哈哈……好一个我的错，若你真觉得错，你倒是让皇兄回来啊！”卿奈大笑，近乎疯癫。
“你若是恨我们卿家，将我们流放北荒便是，为何……”话语突然止住，讥笑溢出了嘴角，嘲讽的是自己懦弱的事实。
“为何……要这般相逼。”
攥着武肆羽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武肆羽发现卿奈没了动静，低头，对上的卿奈的双眸。
愤怒，失望，悲哀，厌倦……武肆羽在卿奈的眼中读懂了太多的意味，一股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
“我倦了。”卿奈突然说道，早就失去当初灿烂光芒的眼眸闪过太多的挣扎与疲惫。
“你若还顾以前情义，便杀了我吧。”
武肆羽剑眸一瞪，心湖终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朕不允。”
“刚才朕就当从未见过你，你还会是贤王，还会如往常一样。”武肆羽退到一旁，疲倦的用手揉着太阳穴。
“这善心殿，以后便是你的了。”说完折下一枝蓝花楹放在怀中，不再言语，跨步而去。
卿奈望着武肆羽离去的背影，远处的大门似一道铁闸，幽幽深宫束缚着自己的羽翼，却又挣脱不得
风依旧吹着，拂过琴弦，地上的琴在断断续续的呜咽着。
那一年，他身披黄袍，坐拥着天下江山。
他亦为皇子，却只有一座空殿。
“殿下，听说当今圣上又拒了一门婚事，连丞相都对圣上没办法了。”又是一年春天，青桃早已从贴身丫鬟成为了善心殿的掌事姑姑，知通着这皇城中的大小事情。
只见珠帘后面的那个人还是在看着书籍，对自己口中的事不感兴趣。
“最近有大臣上书斥责殿下您，结果全都被圣上斩首了。”
听到在唤自己，帘后的人抬起头。
“又与我何关？”
“您看，皇上一年下来拒绝了多少婚事，这偌大的后宫，除了圣上和您，其余皆是奴仆，还没有一人居住，您又是住在独属于皇后的善心殿中。”说到这，青桃识趣的闭上了嘴。
“随他们去吧。”一年来。他驱赶了善心殿中除青桃外所有的婢女奴仆，不外见任何人，包括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青桃，今日我想出宫。”拨开珠帘，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五官比起一年前越发精致，颇有前朝明善皇后的风彩。
这是他住在善心殿的一年来第一次提到出宫二字。
青桃连忙问道：“殿下您要去哪？”心中一惊，开始不断算着日子。
“皇陵。”卿奈走向木桌旁，拿起桌上的披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殿下等等我！”青桃一下子恍然大悟，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今日，
可是皇帝与皇后的忌日。
久未去殿外，冬日的寒气还未散去，卿奈加快脚步，向皇宫外走去。
奇怪的是，这一路顺通无阻，也不见半个人影。
皇城外，疾马加鞭，两旁的景色随着时间不断转变，终于，在一处庄严悲肃的石门停了下来。
双脚刚落地，卿奈便听到皇陵内传来声响。
是谁？
卿奈疑惑着，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探去。
掀开层层枝叶，一道明黄让卿奈觉得有些刺眼。
一声嗤笑，让那道身影猛的一僵。
“圣上亲自下令杀我全家，如今来此祭奠，虚情假意，有做给谁看？”刺激感官的寒冷从披风未及处钻入，直入骨髓，到达心脏深处。
亲骨埋地六尺而年满，却道逢旧人心亦已变。
“子安……”武肆羽喃喃着卿奈的字，放下手中的一杯清酒，作势要向卿奈走来。
“此地阴气浓重，不适宜圣上久留，免得沾染污秽，便是我卿家人的罪过。”卿奈退到一旁的树干下，投下的树荫遮住了卿奈脸上的拒人千里。
“若无事，官案繁忙，还请圣上早些起驾回宫。”卿奈微微错开身，春日下，还和当初一样，又一次擦身而过，终已不顾。
已是灭门之仇，怎谈往日情深。
一声叹息融入徐过的风，武肆羽站在原地许久，终于，起身而去。
“已是一年之别，以后可愿见我？”
“笑话，整个天下都是圣上你一人，我只不过是亡国罪子，谈何愿不愿。”
“再说了，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香烛的焰火在风中颤抖，卷起漫天冥纸，隔绝了两人的世界。
回过神时，已不见那抹明黄的身影。
“微臣李允，参见贤王。”卿奈转过身，丞相早已站在一旁，朝着卿奈的方向，微微作辑。
“丞相不去辅佐圣上，跑来皇陵作甚？”
“自是想要与贤王讨论未来江山的主人。”
平静的双眸掀起波澜，看向李允的眼神中变得晦暗不清。
“你可知你是在讲些什么？况且，为何帮我？”
“因故人之托，微臣承诺愿意付出性命，帮你登上皇位。”
“难道殿下不想报一年前的屠门之仇了吗？”
心中的那处狰狞的裂口再次被扯开，鲜血淋漓，那致命的伤痛时隔一年，还清晰的存在。
“自然是想将我所经历的，加倍补偿给他。”
次年十月，朝廷派兵驱退外地守护边疆之时，贤王起兵夺位，朝廷重臣皆是站立贤王一派，新皇雍义在位两年根基不稳，兵力空缺，难以招架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不敌，贤王攻陷京都，兵临宫门。
宫铃响，皇门大开，贤王一改往日温和，身披金甲，单手长枪，一身锐气势不可挡。
血液飞溅，染尽晚秋的落叶，枪指大殿，眼眸只带着冷漠的冰霜。
踏入殿内，最高处的龙椅上依旧是一抹明黄，冕旒垂下的串珠模糊了武肆羽的脸庞，只是看见他在那坐着，神色平淡，仿佛还和往常一样淡然。
“子安，你来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卿奈皱眉，恨了无数日夜的他此时有些不解。
武肆羽笑而不语。
“你父王母后死于我手，你自然是想杀我。”武肆羽面容有些自嘲，脱下冕旒，随手丢在一边，斜坐在龙椅上，青丝散了一地。
“还不动手吗？”武肆羽问道。
卿奈看着没有任何悲痛的武肆羽，心中纵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毅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之前的血液已经凝固在剑锋，显得格外骇人。
“武肆羽，当年我把你从京都的街道救回，十余年兄弟情谊，你却恩将仇报，杀我全族。今日我终得机会来为我家人报仇！”
枪起，血涌而出，滴落在地上，形成血滩，武肆羽在中枪的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光芒，凌厉的气势全散，注视卿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温和，腹部流着不止的血液，武肆羽却不管，抵着枪头，任长枪穿透自己的身躯，直直向卿奈走去。
“子安，你也错了，我从不恩将仇报。”双手覆上卿奈的脸庞，低声笑道。
“我这条命十年前是你给的，现在还是你收回去。”
我一无所有，你便是我活下去的信仰。
殿外，反军欢呼着，殿内，却是寂静无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李丞相从殿外踏进，看着腹部中枪的武肆羽，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也该让我回山了吧。”
卿奈听完一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李允的那个故友？”卿奈看着眼前的两人，质问道。
那位想让我登上皇位的故友？
“为什么，你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杀尽皇族，自己坐上皇位，又让我起兵造反，当上下一任帝王。
“你希望的，我都愿意帮你做到。权利，江山，复仇，包括我的性命。”武肆羽喃喃道。
十六年的光阴飞速转逝，透过武肆羽黑白分明的双眸，卿奈仿佛看见了曾经坐在蓝花楹下的两个少年，意气风发，是一生最美的年华。
——
“子安，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和父王一样，当这天下的最高者，这样就能保护母后和皇兄，保护你，保护这江山百姓！”
“阿羽，你呢？”
“不惜一切，实现子安的愿望。”
——
以前的玩笑，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
年少不知何情，却不改初心。
恨了那么久，想不到杀死家人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丞相叹息着，站在一旁眼看着这场闹剧。
“他为你来找我，收集天下才人，招兵买马，夺得江山，治理好前朝遗留下来各种问题，又让我辅佐你，接管这被他管理得国泰民安的盛世大国。”
“只不过你的一句戏言，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清理了道路的所有的困阻。”
“殿下，你为何还说他会负你？”
卿奈颤抖着，看着面前的人儿鲜血直流，腥红顺着枪杆，没入自己的掌心，仿佛顺着皮肤下的血管，通往心脏，狠狠撕扯着。
“武肆羽！我命令你不准死！！”
“听到了没有！”
“不！准！死！”
宫殿里，灯火长亮，武肆羽躺在地上，残喘着，嘴角带笑，卿奈跪在一旁，双手捂着脸，语气变得有些哽咽。
“不能死……”
“你……别死……”
“我求你了。”
“子安。”武肆羽唤着卿奈，打断了卿奈的话语。“你所期待的，我都帮你做到，只愿来世，我们还能和当初一样。”
“蓝……蓝花楹开了吧……子安，能为我弹首曲子吗？在蓝花楹树下。”说完，双手渐渐松开，无力，垂落。
卿奈看着他闭上眼，
听着他放缓了呼吸，
感受到……
他的心跳停止，不再跳跃。
“好，我答应你。”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前朝遗脉贤王夺位称帝，封号鹤荣，国号为周，贤明持重，宽以待民，在位二十余年，天下太平，成为一方强者。
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那株蓝花楹随着岁月流逝花开花落，不变的时每到春日时都会出现一道浅蓝的身影，融入这绚烂的花事中，响起清亮的古琴声，伴着柔和的微风，化作一片记忆。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卿愿顾万家灯火，只奈何花落心头。
曾经的绝望，曾经的愤恨，早已被时光悄悄带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现在的自己，便是那人所期盼的，卿奈能做的，便是替他活着，看遍江山万物，代他走过之后的春夏秋冬。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国家覆灭，父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威严，白了不少青丝，从义军冲破皇宫大门之后，卿奈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皇。
只听闻，皇室一族，血溅京都；曾经尊贵的帝王与皇后，被斩首街头；太子被义军袭击，逃亡异国途中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同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软禁深宫，还不知新皇帝如何处置。
而其余皇贵，即斩于闹市。
身为四皇子，自己被锁在一间不大的院落，终不见外面的天，卿奈的世界从此只有了一处小小的庭院，院外的守卫投影在青石而制的地板上，屹立不动。
“殿下？殿下……”恍惚间，青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卿奈一惊，猛的睁开双眼，望窗外，已是黄昏落日。
“青桃。”卿奈唤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突然开口。“为何如此慌张？”
“当今圣上宣殿下觐见。”青桃说道。
“可是父王？”卿奈蹦下床，看着青桃的目光炙热而专注。
“是雍义皇帝。”
听完，卿奈停下了来回的走动。
“……”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无碍，替我更衣。”
雍义……可不是父王的名号。
卿奈自嘲的勾起唇角，黯然低下眼眸。
自己心中本就已经知道结局，却还是固执的想要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未来。
木柜轻启，带着一丝来自时间的叹息。
一件件华丽的衣裳，让卿奈晃花了眼。
“你不必这样，我已是阶下囚，要这些有何用？”卿奈看着青桃从中拿出一件精致华美的衣袍，连忙开口说道。
青桃听到这话，放下了手中的衣裳，低着头，只道了一声：“诺。”
刚看到善心殿那三个朱红大字时，卿奈慢悠的步伐猛的一滞，便久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幼时的卿奈常常去善心殿玩耍，母后总是喜爱在那颗蓝花楹弹琴品茶。
那一场场花雨，成为卿奈最深刻的回忆。
是巧合吗？卿奈疑惑着。
“宣，卿氏子安进殿——”一听到是在唤他，卿奈才回过神来。
微勾薄唇，将刚才没来得及收起的悲伤很好的隐藏在自己虚伪的微笑中，只听见卿奈说了一声“失礼。”
便款款而去，踏进了时隔数月的大门。
一股馥郁的花香传来，卿奈没想到蓝花楹树上已经开满了娇艳的花，清风一挽花枝，花瓣漫天飞舞。
“草民卿奈，拜见圣上。”卿奈低头看着地上一块块石砖，那是自己踩过无数遍的。
“起来吧。”
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沧桑，倒像是年轻人的嗓喉。
卿奈抬起头，直直看向不远处坐在树下抚琴的男人，却不巧，那男子也在看他。
那一刻，卿奈才知晓了之前在话本里描述的那四个字：
一眼万年
“为什么会是你……”卿奈喃喃出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昔日的时光串成记忆，眼前这位却不断的与过去的那道身影重合，往日的年少情谊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十年前将他从街头救起，十年后他将自己推入黑暗中。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嗯？”
卿奈立刻反应过来，笑容中多了一丝自嘲，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草民刚才失礼，还请圣上宽恕。”
“穿得如此，是在怪朕招待不周？”男子皱眉，用目光扫过卿奈全身，果然，没有发现任何配饰。
“身为亡国之子，岂敢在圣上面前华衣珍饰？”卿奈回答得很是平常，可那恭敬低垂的双眼却闪过讥讽。
当初所抵触的群臣之分，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朕说能，那便可。”
男子大袖一挥，古琴的弦被弄得‘铮铮’发响，大门外一太监急忙连滚带爬地进入宫殿，跪在男子身边不停的磕头说道：
“这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这就告诉绣房，赶出一箱佳品给卿公子。”
“又错了，应唤贤王。”男子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琴声，语气平淡的纠正着，仿佛卿奈依旧如初，还是那个尊贵受宠的四皇子贤王。
“瞧奴才这张嘴，贤王身份尊贵，自然是要金银珠宝的伺候着。”太监看着男子的脸色，立刻会意，连忙赔笑。
卿奈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虚伪的笑渐渐褪去，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等到太监退至门口，卿奈看着眼前这位与他儿时玩伴的男人，觉得陌生至极。
幼时的相伴相依，年少的刎颈之交，一下子灰飞烟灭。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敌对。
“怪朕？”
“岂敢。”
“又怎么不说话？”
“怕扰圣上雅致。”
“借口。”
“圣上这般认为，便是吧。”满是失望与死寂的双眸轻轻闭起，蓝袍摆动，掀起小幅度的花瓣。
身边的青桃早已随着刚才的太监退下，卿奈只身一人站立，望向漫天飞舞的花楹，随着花瓣的飘落，蹲下身，拾起一瓣花楹。
望着地上的花许久，沉默着，周围的时间仿佛渐渐凝固，静寂无声，只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最终，卿奈撇过头，一声叹气打破的此时的宁静。
“你这又是何必？补偿吗？”蓝袍垂落置地，浅蓝的丝绸与地上的蓝花楹混在了一起，一下子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衣。
男子不语。
风吹动，微微挽过柳条，空中只剩下无声的静寂与那淡淡的花香，阳光挣脱云雾的束缚，赐予这片大地柔和的光芒。
“只是今日朕发现这里的蓝花楹开了，便想宣你过来，朕还记得当年他不顾皇帝身份亲自将你带在身旁照料，见你喜欢皇后这里的蓝花楹，便天天带你过来玩耍，这可让望锦羡慕了好久。”男子突然开口，细细回忆着当初的往事，可当卿奈一听到“望锦”两字时，愤怒的野兽挣脱内心的铁牢，撕破虚伪的淡然。浑身颤抖着，突然站起身，不顾后果掀翻了男子的古琴，吼得撕心裂肺：
“你还敢提皇兄！！”
“你与皇兄一样陪着我长大，你应该知道皇兄的品行，他将你视如知己，而你却将他推入深渊！”
“武肆羽！你怎么能这般狠心！！！”卿奈低吼着，声音变得沙哑不堪。
“父王又做错了什么？可想过平时他待你极好！”
而你却将他斩首街头，这曾经的尊贵的王族，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人。
阳光洒在卿奈的侧脸，却依旧照不暖卿奈结冰的双眸。
“你父王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皇帝。”
“而望锦……是朕的错。”男子说到着，欲言又止。
唯有将他们斩首示众才能平息内乱，保你平安。
最后的一句话，武肆羽却不肯说出口外。
“哈哈哈……好一个我的错，若你真觉得错，你倒是让皇兄回来啊！”卿奈大笑，近乎疯癫。
“你若是恨我们卿家，将我们流放北荒便是，为何……”话语突然止住，讥笑溢出了嘴角，嘲讽的是自己懦弱的事实。
“为何……要这般相逼。”
攥着武肆羽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武肆羽发现卿奈没了动静，低头，对上的卿奈的双眸。
愤怒，失望，悲哀，厌倦……武肆羽在卿奈的眼中读懂了太多的意味，一股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
“我倦了。”卿奈突然说道，早就失去当初灿烂光芒的眼眸闪过太多的挣扎与疲惫。
“你若还顾以前情义，便杀了我吧。”
武肆羽剑眸一瞪，心湖终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朕不允。”
“刚才朕就当从未见过你，你还会是贤王，还会如往常一样。”武肆羽退到一旁，疲倦的用手揉着太阳穴。
“这善心殿，以后便是你的了。”说完折下一枝蓝花楹放在怀中，不再言语，跨步而去。
卿奈望着武肆羽离去的背影，远处的大门似一道铁闸，幽幽深宫束缚着自己的羽翼，却又挣脱不得
风依旧吹着，拂过琴弦，地上的琴在断断续续的呜咽着。
那一年，他身披黄袍，坐拥着天下江山。
他亦为皇子，却只有一座空殿。
“殿下，听说当今圣上又拒了一门婚事，连丞相都对圣上没办法了。”又是一年春天，青桃早已从贴身丫鬟成为了善心殿的掌事姑姑，知通着这皇城中的大小事情。
只见珠帘后面的那个人还是在看着书籍，对自己口中的事不感兴趣。
“最近有大臣上书斥责殿下您，结果全都被圣上斩首了。”
听到在唤自己，帘后的人抬起头。
“又与我何关？”
“您看，皇上一年下来拒绝了多少婚事，这偌大的后宫，除了圣上和您，其余皆是奴仆，还没有一人居住，您又是住在独属于皇后的善心殿中。”说到这，青桃识趣的闭上了嘴。
“随他们去吧。”一年来。他驱赶了善心殿中除青桃外所有的婢女奴仆，不外见任何人，包括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青桃，今日我想出宫。”拨开珠帘，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五官比起一年前越发精致，颇有前朝明善皇后的风彩。
这是他住在善心殿的一年来第一次提到出宫二字。
青桃连忙问道：“殿下您要去哪？”心中一惊，开始不断算着日子。
“皇陵。”卿奈走向木桌旁，拿起桌上的披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殿下等等我！”青桃一下子恍然大悟，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今日，
可是皇帝与皇后的忌日。
久未去殿外，冬日的寒气还未散去，卿奈加快脚步，向皇宫外走去。
奇怪的是，这一路顺通无阻，也不见半个人影。
皇城外，疾马加鞭，两旁的景色随着时间不断转变，终于，在一处庄严悲肃的石门停了下来。
双脚刚落地，卿奈便听到皇陵内传来声响。
是谁？
卿奈疑惑着，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探去。
掀开层层枝叶，一道明黄让卿奈觉得有些刺眼。
一声嗤笑，让那道身影猛的一僵。
“圣上亲自下令杀我全家，如今来此祭奠，虚情假意，有做给谁看？”刺激感官的寒冷从披风未及处钻入，直入骨髓，到达心脏深处。
亲骨埋地六尺而年满，却道逢旧人心亦已变。
“子安……”武肆羽喃喃着卿奈的字，放下手中的一杯清酒，作势要向卿奈走来。
“此地阴气浓重，不适宜圣上久留，免得沾染污秽，便是我卿家人的罪过。”卿奈退到一旁的树干下，投下的树荫遮住了卿奈脸上的拒人千里。
“若无事，官案繁忙，还请圣上早些起驾回宫。”卿奈微微错开身，春日下，还和当初一样，又一次擦身而过，终已不顾。
已是灭门之仇，怎谈往日情深。
一声叹息融入徐过的风，武肆羽站在原地许久，终于，起身而去。
“已是一年之别，以后可愿见我？”
“笑话，整个天下都是圣上你一人，我只不过是亡国罪子，谈何愿不愿。”
“再说了，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香烛的焰火在风中颤抖，卷起漫天冥纸，隔绝了两人的世界。
回过神时，已不见那抹明黄的身影。
“微臣李允，参见贤王。”卿奈转过身，丞相早已站在一旁，朝着卿奈的方向，微微作辑。
“丞相不去辅佐圣上，跑来皇陵作甚？”
“自是想要与贤王讨论未来江山的主人。”
平静的双眸掀起波澜，看向李允的眼神中变得晦暗不清。
“你可知你是在讲些什么？况且，为何帮我？”
“因故人之托，微臣承诺愿意付出性命，帮你登上皇位。”
“难道殿下不想报一年前的屠门之仇了吗？”
心中的那处狰狞的裂口再次被扯开，鲜血淋漓，那致命的伤痛时隔一年，还清晰的存在。
“自然是想将我所经历的，加倍补偿给他。”
次年十月，朝廷派兵驱退外地守护边疆之时，贤王起兵夺位，朝廷重臣皆是站立贤王一派，新皇雍义在位两年根基不稳，兵力空缺，难以招架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不敌，贤王攻陷京都，兵临宫门。
宫铃响，皇门大开，贤王一改往日温和，身披金甲，单手长枪，一身锐气势不可挡。
血液飞溅，染尽晚秋的落叶，枪指大殿，眼眸只带着冷漠的冰霜。
踏入殿内，最高处的龙椅上依旧是一抹明黄，冕旒垂下的串珠模糊了武肆羽的脸庞，只是看见他在那坐着，神色平淡，仿佛还和往常一样淡然。
“子安，你来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卿奈皱眉，恨了无数日夜的他此时有些不解。
武肆羽笑而不语。
“你父王母后死于我手，你自然是想杀我。”武肆羽面容有些自嘲，脱下冕旒，随手丢在一边，斜坐在龙椅上，青丝散了一地。
“还不动手吗？”武肆羽问道。
卿奈看着没有任何悲痛的武肆羽，心中纵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毅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之前的血液已经凝固在剑锋，显得格外骇人。
“武肆羽，当年我把你从京都的街道救回，十余年兄弟情谊，你却恩将仇报，杀我全族。今日我终得机会来为我家人报仇！”
枪起，血涌而出，滴落在地上，形成血滩，武肆羽在中枪的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光芒，凌厉的气势全散，注视卿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温和，腹部流着不止的血液，武肆羽却不管，抵着枪头，任长枪穿透自己的身躯，直直向卿奈走去。
“子安，你也错了，我从不恩将仇报。”双手覆上卿奈的脸庞，低声笑道。
“我这条命十年前是你给的，现在还是你收回去。”
我一无所有，你便是我活下去的信仰。
殿外，反军欢呼着，殿内，却是寂静无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李丞相从殿外踏进，看着腹部中枪的武肆羽，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也该让我回山了吧。”
卿奈听完一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李允的那个故友？”卿奈看着眼前的两人，质问道。
那位想让我登上皇位的故友？
“为什么，你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杀尽皇族，自己坐上皇位，又让我起兵造反，当上下一任帝王。
“你希望的，我都愿意帮你做到。权利，江山，复仇，包括我的性命。”武肆羽喃喃道。
十六年的光阴飞速转逝，透过武肆羽黑白分明的双眸，卿奈仿佛看见了曾经坐在蓝花楹下的两个少年，意气风发，是一生最美的年华。
——
“子安，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和父王一样，当这天下的最高者，这样就能保护母后和皇兄，保护你，保护这江山百姓！”
“阿羽，你呢？”
“不惜一切，实现子安的愿望。”
——
以前的玩笑，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
年少不知何情，却不改初心。
恨了那么久，想不到杀死家人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丞相叹息着，站在一旁眼看着这场闹剧。
“他为你来找我，收集天下才人，招兵买马，夺得江山，治理好前朝遗留下来各种问题，又让我辅佐你，接管这被他管理得国泰民安的盛世大国。”
“只不过你的一句戏言，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清理了道路的所有的困阻。”
“殿下，你为何还说他会负你？”
卿奈颤抖着，看着面前的人儿鲜血直流，腥红顺着枪杆，没入自己的掌心，仿佛顺着皮肤下的血管，通往心脏，狠狠撕扯着。
“武肆羽！我命令你不准死！！”
“听到了没有！”
“不！准！死！”
宫殿里，灯火长亮，武肆羽躺在地上，残喘着，嘴角带笑，卿奈跪在一旁，双手捂着脸，语气变得有些哽咽。
“不能死……”
“你……别死……”
“我求你了。”
“子安。”武肆羽唤着卿奈，打断了卿奈的话语。“你所期待的，我都帮你做到，只愿来世，我们还能和当初一样。”
“蓝……蓝花楹开了吧……子安，能为我弹首曲子吗？在蓝花楹树下。”说完，双手渐渐松开，无力，垂落。
卿奈看着他闭上眼，
听着他放缓了呼吸，
感受到……
他的心跳停止，不再跳跃。
“好，我答应你。”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前朝遗脉贤王夺位称帝，封号鹤荣，国号为周，贤明持重，宽以待民，在位二十余年，天下太平，成为一方强者。
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那株蓝花楹随着岁月流逝花开花落，不变的时每到春日时都会出现一道浅蓝的身影，融入这绚烂的花事中，响起清亮的古琴声，伴着柔和的微风，化作一片记忆。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卿愿顾万家灯火，只奈何花落心头。
曾经的绝望，曾经的愤恨，早已被时光悄悄带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现在的自己，便是那人所期盼的，卿奈能做的，便是替他活着，看遍江山万物，代他走过之后的春夏秋冬。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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