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6.夫妻
楚敛看见了柳蘅两次，一次是同他的妻子上街，楚敛从马车里往外看正好看见了，柳蘅身边的女子楚敛依稀见过。
应该是当初在江陵的时候，没等她想的太清楚，慕清明就说：“那是柳少夫人，长安易家的嫡出小姐，易太傅的嫡女，名门闺秀。”
楚敛看着那眉眼嫣然的女子，对柳蘅满心满怀的依赖的和崇拜，像是诗句里的女子，琴瑟和鸣，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听到身边人的叹息声，慕清明问她：“大人您是后悔了？”
徐琅同楚敛说过易太傅，膝下唯独这一个女儿，柳蘅成了他的女婿，岂不是一步登天，况且柳蘅的祖父也曾任高官。
楚敛转过头，摇头轻声说：“没有。”
没有后悔，只是遗憾，遗憾没有好好对待那少年的一段真挚深情，那些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在回忆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为她合词赋诗，眉眼间曾毫不掩饰的欢喜，他的那些生气，其实都是可以成为她所包容的，她不曾真心，也不曾相信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对方的错处。
相比起来，反而是她更为薄情寡义一些。
“只是可惜了，这是第一个，拿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待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楚敛轻声道。
柳蘅待她的好，干净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喜欢一个人，就想尽办法的对她好，讨她的欢心。
“真不该那么恶劣的，怎样也应该好聚好散的。”
楚敛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那时候浑身是刺，现在想来什么事做到毫无劣迹才是好的。
“大人，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慕清明笑盈盈地说。
楚敛到明玉坊吃茶，碰见了柳蘅与一帮友人，对方看上去心情极好，主动与楚敛打了招呼，并且坐了过来。
楚敛今日并没有束冠，只是披发束带，天青色的发带覆在发上，长如流苏，风流蕴藉，也没有穿平常极为正经的衣袍，只身着了一袭清衫，手持折扇，别有一番公子风流。
柳蘅的友人问她：“楚少主何故拿了一把白扇？”楚敛随手拿了一柄白面扇子出来，文人墨客都喜欢在上面添些东西。
楚敛早上出门也没注意，打哈哈道：“我一介粗人，没有合心意的扇面，只好拿一把凑合一下了。”
“说起这个，我记得柳兄极擅画扇面，不如请柳兄来给画一幅。”旁边的另外一个友人笑言道。
“不会太麻烦了吧？”楚敛一边随口问道，一边眼睛不着意地盯着楼下进来的人潮。
柳蘅兴致高，再加上旁边人的追捧，摆手道：“不麻烦，能为楚公子效劳，是给我的面子。”
“既然如此，”楼下的人看了上来，楚敛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转眸对身边的柳蘅笑了笑，道：“那就清柳公子赐一扇墨宝了。”
“无妨。”柳蘅展开白色的扇面，旁边的小厮立刻殷勤的研磨墨，众人都等着看柳蘅的大作。
楚敛也佯装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围在桌子旁边，佯装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柳蘅持笔在扇面上游走。
楼下的人也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且叫伙计上了点吃食和茶水，眼睛瞧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等柳蘅终于画完了扇面，等了一会墨干，楼下的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往后院去了。
楚敛借故如厕，也跟了出去，青衣人看见出来的是一个锦衣绸缎的公子哥，很是吃了一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经验的样子，摇摇摆摆的就跟着来了后院。
“你就是今天跟我见面的人？”楚敛问他，自己腰上还挂着一袋子的银钱，厚囔囔的一点不知道遮掩。
对方正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忽然生了悔意，化掌为拳道：“失礼了，公子，今天您的命得留下。”
“就凭你们。”楚敛一封折扇甩出，眼神凌厉，对付这两个蟊贼绰绰有余，丝毫不似之前没有见过世面的富家公子哥了。
不过片刻，后院就是一片狼藉，不过这里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外面的热闹，楚敛三下五除二，将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也不看看少爷我是什么来路，拿你们这等货色来糊弄我，真当老子是好糊弄的。”楚敛态度轻狂骄纵，手里的扇子连连敲在两人的头上。
楚敛脚尖点了点面前的一包东西，一脸的嫌弃，颐指气使道：“回去告诉你们上面的人，少爷我要最好的，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吗？”楚敛猛地大吼一声，震得两人心跳如雷，同时也看出了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善茬儿。
“是是是，小的们知道了，小爷饶命啊。”两人一叠声的应答，楚敛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一双眸子里沁出来的阴戾。
楚敛得意洋洋的轻哼一声，脚下随便顺势一踢，也不管是踢到了哪里，冷笑道：“哼，知道了就好，滚吧。”
对人如对狗。
两人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去，楚敛收了脸上的骄横之色，冷笑两声，轻轻地摇了摇扇子，步伐轻缓的走了出去，外面依旧热闹，有西厂的探子悄悄离开。
皇宫西厂，西厂提督卫衣听了陆午的回禀，只是轻笑一声，愉悦道：“这样最好，让他们狗咬狗，本座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记住让下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莫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陆午简直佩服自己的这位提督大人，没见过谁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就是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相比之下也逊色两分。
“只是督主，这样真的能有结果吗？”陆午严重怀疑，督主是不是盲目自信了。
“不急不急，只要耐心的等着就好，人家都把鱼饵放好了，咱们只等着鱼饵上钩好了。”卫衣笑眯眯地说，他的相貌清隽，丝毫不像是一个太监。
如同左辞所预言的一般，西厂将这一场灾祸冲扩了大半朝臣，波及甚广，其中最为醒目的，应当是当朝太傅易扈了。
楚敛总觉得耳熟，后来才想起来，这位易太傅似乎是柳蘅的岳父，左辞让她所做的事情看上去毫无关联，其实每一件都是其中的环节。
不知前因，不解后果，但桩桩件件，皆又于此事脱不开干系。
这下可好，柳蘅真是碰上她，有意无意的就要倒霉。
楚敛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再也没有接到过左辞的任何吩咐，忽然就清闲了下来，只管盯着这风云变幻，由邱林之死引起的风波，越来越大，最后将一棵粗壮的大树憾然推倒。
巨树倒下，根系带出的脉络清晰的映入了众人的眼中，与此同时，比较诡异的是，一向爱出风头的西厂提督竟然称病不出。
连楚敛安置在西厂的眼线也不知为何，似乎卫衣真的重病在床，可具体得了什么病又封锁严密，总之对外只说是风寒侵袭。
易太傅表面看上去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私底下竟然会带着门生故吏制假银，霍乱商市，搅得大燕朝上下危波动荡。
令皇帝十分恼怒，下旨将易太傅及涉案官员收监关押，责令三司严查此事，不得枉法，天子一怒之下，自然也牵连了不少人，连易太傅府上当年的老仆也未能幸免。
楚虞和楚宁憬自从入了长安城后，就如石沉大海，再没有了音信，杳杳无踪，楚敛唯一能推断出来的，他们一定和什么人联手了。
左辞才与楚敛说清了事情，邱林似乎与宫中的什么人发现了一座矿山，但是又无力挖掘，名下的一处宅子里储存了大量的假银。
易太傅之所以也被卷入其中，是因为有一笔滁州赈灾地的银两经了他门生的手，从真金白银变成了假造的银锭，一时贪污，变成了倾天大祸。
而楚敛所做的，不过是其中一道关节，第一次杀邱林，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第二次在茶楼，替西厂做了一次鱼饵，勾出潜藏在暗处的人，由西厂拿人断官司。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江郡王携妻子入京，私下里悄悄拜见了摄政王。
而郡王妃提出要见楚敛，江郡王爱妻如命，对摄政王提出了此项请求。
楚卿与江郡王生了孩子，留在了江郡王的母亲处抚养，据说是因为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四分样貌，很少出门见生人。
“在下见过郡王妃。”楚敛做出十分恭敬的姿态，仿佛两人之间不曾相识。
楚卿见状，讥诮地勾了勾嘴唇，仿佛在嘲笑楚敛的虚情假意，昂然道：“呵，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吗？”与楚虞的清雅温和，还有楚宁憬的咄咄逼人不同，楚卿对她委实是心情复杂。
“若是知道郡王妃无需避嫌，在下也就不这样了，怪辛苦的。”楚敛现在的名字在外面，还算的是楚卿的娘家兄弟呢。
只不过是为了抢夺家主之位，最后反目了而已，她后来虽然兴复了薛氏一族，却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揭破。
薛楹与楚敛，本就应当是两个人。
“巧舌如簧，往日竟然没有看出来，十一，你对楚家的厚恩，我们可不敢忘呢。”楚卿可谓是瞧他处处不顺意，笑都笑不出来。
唯有她知道，这楚家的骤变让多少人的命运改变，上上下下死伤数百人，更有甚者，如大堂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少年时在楚家，楚卿是很少的对他表露亲近的人，虽然行第是七，却没比她大几岁，反而因为天真烂漫的性情，更似是妹妹一般。
以至于三年前楚敛被她责问时，却没有办法强硬冷酷的对待，女孩子，总是容易得到一些怜惜。
“说起来，还不知道三伯和楚钰墨如何了，一向可好？”楚敛挺佩服楚帧的，当年她不是没有命人追杀过，结果不但都躲了过去，有一次手下的人差点被反杀。
“能有那么一个不怀好意的堂侄，十一你说会不会好。”楚卿刻意咬紧了“堂侄”二字，她对这段过去，无法不耿耿于怀，尤其是曾经那么亲密的楚敛。
江郡王却是头一次正经同楚敛打交道，他对于此人的事迹是有些咂舌的，妻子说起他时的口吻，也是恨意夹杂着惆怅。
“你会一直恨他吗？”夫妻二人离开后，江郡王在马车上问她。
三年前他违背父母之令，执意要娶楚卿为正妻，和家中的关系僵硬，楚卿才嫁给他的时候，因为楚敛做主的缘故，亦是不情不愿，整整一年，才与他缓和了下来。
朝中有人曾经说他的权力太多，自从娶了一位出身不是贵女的妻子，这些流言也渐渐消失了。
“我憎恨他，是因为当年的真相我们一无所知，突如其来的杀戮令人胆战，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只字片语的真相，也许，我该感激他放过我们一条命，没有赶尽杀绝吗？”
楚卿的语气很迷惑，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可笑，多么的悲哀，她甚至连恨不恨楚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我想，也不该如此的，郡王，我想你是不明白的，”楚卿握紧了帕子，她抿紧了唇瓣，眸中寒气四溢。
面对仇恨，有人选择释然，有人则如楚敛，恩怨必清，从这几年楚卿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知道了，楚敛的戾气是铸剑山庄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后的苦果自然也该铸剑山庄自己来尝。
这些话，江郡王当然不能说出来，眼下看来，楚敛可正是摄政王的一大助益呢，以后还是少让妻子与此人见面罢。
“见过他们，做何感想？”左辞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一对夫妻还有他从中牵线的功劳，但楚卿绝对是憎恨楚敛的，这很奇异。
“嗳，我唯一一次做媒，还是挺成功的，郎才女貌，夫妻和美。”楚敛很满意的点点头，似乎还挺得意的，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江郡王，就觉得同楚卿很合适。
“郡王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最后一句，楚敛煞有介事地评论道。
今日江郡王见到她，态度言语虽然没有多么热络，但绝对没有受到楚卿仇恨的影响，楚敛这样才能放心。
街上突然一个女子拦在叶繁身前，兴高采烈的叫他，说：“叶大哥，叶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周蝶姑娘？”叶繁一向记忆力还不错，若是旁人就不一定会记得了，可眼前的女子，真是个“奇女子”，怎么能不记得。
周蝶惊喜不已，没想到叶繁还真的记得她，她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呢，雀跃道：“叶大哥你还记得我。”
叶繁当年救过她，他那个可怕的少主，她也记得，似乎是江陵人，既然在京城见了面。
“翠儿呢？”若是往常，叶繁自然不会关心一个丫鬟的，这对主仆可不一样，翠儿能陪着小姐逃婚，又傻又忠心啊。
周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都是因为她，翠儿为了保护她，被人捉走了，渝关她是从来没想过要回去的，也不想随随便便被安排嫁给没见过的男人。
她从渝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逃离被人控制的命运，凭什么要嫁给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即使原来的周蝶很喜欢的对方，可她又不喜欢。
她可以帮原身活得更好，走得更远，让她没有遗憾的结束一生，但是抱歉，她不想因此就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谁知道对方长得什么样子。
周蝶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男人，对她很好，但周蝶有些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答应对方。
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知道，原来这里的贵族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街上卖身葬父的孤女，即便是有好心的公子搭救，带回去也只有先给妈妈们教规矩，送去做打杂洗衣的下人的份。
这里一点也不好，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异想天开，错的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在一个不符合她的理念的地方，去坐在那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行为。
这里的人，可真是一点都不傻。
叶繁同对方寒暄了一番，发现言语之间还是如曾经一般的没心没肺，不知道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应该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叶繁从外面回来后，对楚敛兴致勃勃地说：“大人，属下在城里看见周小姐了。”
“什么周小姐？”楚敛不明所以，难道叶繁这是相上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就是当初在江陵遇见的那个周蝶，在晋州被卖去青楼，又被救出来的那个。”叶繁戏谑地勾了勾嘴角，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时隔三年，都能遇上，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咳，你说的是逃婚的那个渝关小姐，她居然能在这里活了三年都没回去？”楚敛比较惊异的是，她居然真的在这里靠一己之力，活了整整三年多。
叶繁点点头，说：“嗯，看起来倒也不算很差。”有点一言难尽，现在再回去，估计也不会被家人所接受了，可怜了她那些姊妹。
楚敛对于这个女子的狂妄以及无知感到可悲，就是她行走江湖也须得时时防备着，而周蝶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居然也敢效仿江湖女子。
她虽然没有仇家，但一路上的荒山野岭，穷山恶水出刁民，做出的坏事远比他们耸人听闻的多。
“不如你去请那位周姑娘来，说说她一路上是怎么来的，算是我们听人家说一回书了，到时候大不了给她些许盘缠，帮忙送回原籍去。”
“可，这样也忒不厚道了，拿人家姑娘做消遣。”慕清明于心不忍，觉得这帮家伙太缺德
“呃，可是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厚道的人吧。”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相□□了点头，其实楚敛也挺好奇的，这么愚蠢的女子，是如何在长安城活下来的。
周蝶也想来看看，这位楚少主究竟是怎么样了，当年她可是被吓得不轻呢，后来想想也就那么回事，遇到的各色豪杰，三教九流，她对楚敛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恐惧。
周蝶一路以来的故事，只能说是运气好。
走陆地先头是有他们搭救，进了青楼也有叶繁英雄救美，后来改走水路晚了时辰，又有富贵人家的船舫收留，下船后前脚被人贩子拐卖，后脚就有官府来，最后遇见了土匪，偏偏只抢走了她的侍女。
现在有富家公子对她的为人性情喜爱，处处追捧，炙手可热，真可叹一句运气太好。
眼下，周蝶并不想离开长安城，她混迹三年多，对这里也还算是熟悉了，女扮男装讲起来头头是道。
期间慕清明等人，不止一次的看了楚敛好几次，似乎是想要比较一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家大人于此比较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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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当初在江陵的时候，没等她想的太清楚，慕清明就说：“那是柳少夫人，长安易家的嫡出小姐，易太傅的嫡女，名门闺秀。”
楚敛看着那眉眼嫣然的女子，对柳蘅满心满怀的依赖的和崇拜，像是诗句里的女子，琴瑟和鸣，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听到身边人的叹息声，慕清明问她：“大人您是后悔了？”
徐琅同楚敛说过易太傅，膝下唯独这一个女儿，柳蘅成了他的女婿，岂不是一步登天，况且柳蘅的祖父也曾任高官。
楚敛转过头，摇头轻声说：“没有。”
没有后悔，只是遗憾，遗憾没有好好对待那少年的一段真挚深情，那些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在回忆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为她合词赋诗，眉眼间曾毫不掩饰的欢喜，他的那些生气，其实都是可以成为她所包容的，她不曾真心，也不曾相信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对方的错处。
相比起来，反而是她更为薄情寡义一些。
“只是可惜了，这是第一个，拿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待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楚敛轻声道。
柳蘅待她的好，干净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喜欢一个人，就想尽办法的对她好，讨她的欢心。
“真不该那么恶劣的，怎样也应该好聚好散的。”
楚敛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那时候浑身是刺，现在想来什么事做到毫无劣迹才是好的。
“大人，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慕清明笑盈盈地说。
楚敛到明玉坊吃茶，碰见了柳蘅与一帮友人，对方看上去心情极好，主动与楚敛打了招呼，并且坐了过来。
楚敛今日并没有束冠，只是披发束带，天青色的发带覆在发上，长如流苏，风流蕴藉，也没有穿平常极为正经的衣袍，只身着了一袭清衫，手持折扇，别有一番公子风流。
柳蘅的友人问她：“楚少主何故拿了一把白扇？”楚敛随手拿了一柄白面扇子出来，文人墨客都喜欢在上面添些东西。
楚敛早上出门也没注意，打哈哈道：“我一介粗人，没有合心意的扇面，只好拿一把凑合一下了。”
“说起这个，我记得柳兄极擅画扇面，不如请柳兄来给画一幅。”旁边的另外一个友人笑言道。
“不会太麻烦了吧？”楚敛一边随口问道，一边眼睛不着意地盯着楼下进来的人潮。
柳蘅兴致高，再加上旁边人的追捧，摆手道：“不麻烦，能为楚公子效劳，是给我的面子。”
“既然如此，”楼下的人看了上来，楚敛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转眸对身边的柳蘅笑了笑，道：“那就清柳公子赐一扇墨宝了。”
“无妨。”柳蘅展开白色的扇面，旁边的小厮立刻殷勤的研磨墨，众人都等着看柳蘅的大作。
楚敛也佯装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围在桌子旁边，佯装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柳蘅持笔在扇面上游走。
楼下的人也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且叫伙计上了点吃食和茶水，眼睛瞧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等柳蘅终于画完了扇面，等了一会墨干，楼下的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往后院去了。
楚敛借故如厕，也跟了出去，青衣人看见出来的是一个锦衣绸缎的公子哥，很是吃了一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经验的样子，摇摇摆摆的就跟着来了后院。
“你就是今天跟我见面的人？”楚敛问他，自己腰上还挂着一袋子的银钱，厚囔囔的一点不知道遮掩。
对方正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忽然生了悔意，化掌为拳道：“失礼了，公子，今天您的命得留下。”
“就凭你们。”楚敛一封折扇甩出，眼神凌厉，对付这两个蟊贼绰绰有余，丝毫不似之前没有见过世面的富家公子哥了。
不过片刻，后院就是一片狼藉，不过这里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外面的热闹，楚敛三下五除二，将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也不看看少爷我是什么来路，拿你们这等货色来糊弄我，真当老子是好糊弄的。”楚敛态度轻狂骄纵，手里的扇子连连敲在两人的头上。
楚敛脚尖点了点面前的一包东西，一脸的嫌弃，颐指气使道：“回去告诉你们上面的人，少爷我要最好的，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吗？”楚敛猛地大吼一声，震得两人心跳如雷，同时也看出了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善茬儿。
“是是是，小的们知道了，小爷饶命啊。”两人一叠声的应答，楚敛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一双眸子里沁出来的阴戾。
楚敛得意洋洋的轻哼一声，脚下随便顺势一踢，也不管是踢到了哪里，冷笑道：“哼，知道了就好，滚吧。”
对人如对狗。
两人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去，楚敛收了脸上的骄横之色，冷笑两声，轻轻地摇了摇扇子，步伐轻缓的走了出去，外面依旧热闹，有西厂的探子悄悄离开。
皇宫西厂，西厂提督卫衣听了陆午的回禀，只是轻笑一声，愉悦道：“这样最好，让他们狗咬狗，本座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记住让下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莫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陆午简直佩服自己的这位提督大人，没见过谁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就是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相比之下也逊色两分。
“只是督主，这样真的能有结果吗？”陆午严重怀疑，督主是不是盲目自信了。
“不急不急，只要耐心的等着就好，人家都把鱼饵放好了，咱们只等着鱼饵上钩好了。”卫衣笑眯眯地说，他的相貌清隽，丝毫不像是一个太监。
如同左辞所预言的一般，西厂将这一场灾祸冲扩了大半朝臣，波及甚广，其中最为醒目的，应当是当朝太傅易扈了。
楚敛总觉得耳熟，后来才想起来，这位易太傅似乎是柳蘅的岳父，左辞让她所做的事情看上去毫无关联，其实每一件都是其中的环节。
不知前因，不解后果，但桩桩件件，皆又于此事脱不开干系。
这下可好，柳蘅真是碰上她，有意无意的就要倒霉。
楚敛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再也没有接到过左辞的任何吩咐，忽然就清闲了下来，只管盯着这风云变幻，由邱林之死引起的风波，越来越大，最后将一棵粗壮的大树憾然推倒。
巨树倒下，根系带出的脉络清晰的映入了众人的眼中，与此同时，比较诡异的是，一向爱出风头的西厂提督竟然称病不出。
连楚敛安置在西厂的眼线也不知为何，似乎卫衣真的重病在床，可具体得了什么病又封锁严密，总之对外只说是风寒侵袭。
易太傅表面看上去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私底下竟然会带着门生故吏制假银，霍乱商市，搅得大燕朝上下危波动荡。
令皇帝十分恼怒，下旨将易太傅及涉案官员收监关押，责令三司严查此事，不得枉法，天子一怒之下，自然也牵连了不少人，连易太傅府上当年的老仆也未能幸免。
楚虞和楚宁憬自从入了长安城后，就如石沉大海，再没有了音信，杳杳无踪，楚敛唯一能推断出来的，他们一定和什么人联手了。
左辞才与楚敛说清了事情，邱林似乎与宫中的什么人发现了一座矿山，但是又无力挖掘，名下的一处宅子里储存了大量的假银。
易太傅之所以也被卷入其中，是因为有一笔滁州赈灾地的银两经了他门生的手，从真金白银变成了假造的银锭，一时贪污，变成了倾天大祸。
而楚敛所做的，不过是其中一道关节，第一次杀邱林，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第二次在茶楼，替西厂做了一次鱼饵，勾出潜藏在暗处的人，由西厂拿人断官司。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江郡王携妻子入京，私下里悄悄拜见了摄政王。
而郡王妃提出要见楚敛，江郡王爱妻如命，对摄政王提出了此项请求。
楚卿与江郡王生了孩子，留在了江郡王的母亲处抚养，据说是因为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四分样貌，很少出门见生人。
“在下见过郡王妃。”楚敛做出十分恭敬的姿态，仿佛两人之间不曾相识。
楚卿见状，讥诮地勾了勾嘴唇，仿佛在嘲笑楚敛的虚情假意，昂然道：“呵，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吗？”与楚虞的清雅温和，还有楚宁憬的咄咄逼人不同，楚卿对她委实是心情复杂。
“若是知道郡王妃无需避嫌，在下也就不这样了，怪辛苦的。”楚敛现在的名字在外面，还算的是楚卿的娘家兄弟呢。
只不过是为了抢夺家主之位，最后反目了而已，她后来虽然兴复了薛氏一族，却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揭破。
薛楹与楚敛，本就应当是两个人。
“巧舌如簧，往日竟然没有看出来，十一，你对楚家的厚恩，我们可不敢忘呢。”楚卿可谓是瞧他处处不顺意，笑都笑不出来。
唯有她知道，这楚家的骤变让多少人的命运改变，上上下下死伤数百人，更有甚者，如大堂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少年时在楚家，楚卿是很少的对他表露亲近的人，虽然行第是七，却没比她大几岁，反而因为天真烂漫的性情，更似是妹妹一般。
以至于三年前楚敛被她责问时，却没有办法强硬冷酷的对待，女孩子，总是容易得到一些怜惜。
“说起来，还不知道三伯和楚钰墨如何了，一向可好？”楚敛挺佩服楚帧的，当年她不是没有命人追杀过，结果不但都躲了过去，有一次手下的人差点被反杀。
“能有那么一个不怀好意的堂侄，十一你说会不会好。”楚卿刻意咬紧了“堂侄”二字，她对这段过去，无法不耿耿于怀，尤其是曾经那么亲密的楚敛。
江郡王却是头一次正经同楚敛打交道，他对于此人的事迹是有些咂舌的，妻子说起他时的口吻，也是恨意夹杂着惆怅。
“你会一直恨他吗？”夫妻二人离开后，江郡王在马车上问她。
三年前他违背父母之令，执意要娶楚卿为正妻，和家中的关系僵硬，楚卿才嫁给他的时候，因为楚敛做主的缘故，亦是不情不愿，整整一年，才与他缓和了下来。
朝中有人曾经说他的权力太多，自从娶了一位出身不是贵女的妻子，这些流言也渐渐消失了。
“我憎恨他，是因为当年的真相我们一无所知，突如其来的杀戮令人胆战，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只字片语的真相，也许，我该感激他放过我们一条命，没有赶尽杀绝吗？”
楚卿的语气很迷惑，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可笑，多么的悲哀，她甚至连恨不恨楚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我想，也不该如此的，郡王，我想你是不明白的，”楚卿握紧了帕子，她抿紧了唇瓣，眸中寒气四溢。
面对仇恨，有人选择释然，有人则如楚敛，恩怨必清，从这几年楚卿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知道了，楚敛的戾气是铸剑山庄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后的苦果自然也该铸剑山庄自己来尝。
这些话，江郡王当然不能说出来，眼下看来，楚敛可正是摄政王的一大助益呢，以后还是少让妻子与此人见面罢。
“见过他们，做何感想？”左辞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一对夫妻还有他从中牵线的功劳，但楚卿绝对是憎恨楚敛的，这很奇异。
“嗳，我唯一一次做媒，还是挺成功的，郎才女貌，夫妻和美。”楚敛很满意的点点头，似乎还挺得意的，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江郡王，就觉得同楚卿很合适。
“郡王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最后一句，楚敛煞有介事地评论道。
今日江郡王见到她，态度言语虽然没有多么热络，但绝对没有受到楚卿仇恨的影响，楚敛这样才能放心。
街上突然一个女子拦在叶繁身前，兴高采烈的叫他，说：“叶大哥，叶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周蝶姑娘？”叶繁一向记忆力还不错，若是旁人就不一定会记得了，可眼前的女子，真是个“奇女子”，怎么能不记得。
周蝶惊喜不已，没想到叶繁还真的记得她，她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呢，雀跃道：“叶大哥你还记得我。”
叶繁当年救过她，他那个可怕的少主，她也记得，似乎是江陵人，既然在京城见了面。
“翠儿呢？”若是往常，叶繁自然不会关心一个丫鬟的，这对主仆可不一样，翠儿能陪着小姐逃婚，又傻又忠心啊。
周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都是因为她，翠儿为了保护她，被人捉走了，渝关她是从来没想过要回去的，也不想随随便便被安排嫁给没见过的男人。
她从渝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逃离被人控制的命运，凭什么要嫁给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即使原来的周蝶很喜欢的对方，可她又不喜欢。
她可以帮原身活得更好，走得更远，让她没有遗憾的结束一生，但是抱歉，她不想因此就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谁知道对方长得什么样子。
周蝶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男人，对她很好，但周蝶有些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答应对方。
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知道，原来这里的贵族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街上卖身葬父的孤女，即便是有好心的公子搭救，带回去也只有先给妈妈们教规矩，送去做打杂洗衣的下人的份。
这里一点也不好，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异想天开，错的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在一个不符合她的理念的地方，去坐在那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行为。
这里的人，可真是一点都不傻。
叶繁同对方寒暄了一番，发现言语之间还是如曾经一般的没心没肺，不知道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应该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叶繁从外面回来后，对楚敛兴致勃勃地说：“大人，属下在城里看见周小姐了。”
“什么周小姐？”楚敛不明所以，难道叶繁这是相上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就是当初在江陵遇见的那个周蝶，在晋州被卖去青楼，又被救出来的那个。”叶繁戏谑地勾了勾嘴角，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时隔三年，都能遇上，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咳，你说的是逃婚的那个渝关小姐，她居然能在这里活了三年都没回去？”楚敛比较惊异的是，她居然真的在这里靠一己之力，活了整整三年多。
叶繁点点头，说：“嗯，看起来倒也不算很差。”有点一言难尽，现在再回去，估计也不会被家人所接受了，可怜了她那些姊妹。
楚敛对于这个女子的狂妄以及无知感到可悲，就是她行走江湖也须得时时防备着，而周蝶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居然也敢效仿江湖女子。
她虽然没有仇家，但一路上的荒山野岭，穷山恶水出刁民，做出的坏事远比他们耸人听闻的多。
“不如你去请那位周姑娘来，说说她一路上是怎么来的，算是我们听人家说一回书了，到时候大不了给她些许盘缠，帮忙送回原籍去。”
“可，这样也忒不厚道了，拿人家姑娘做消遣。”慕清明于心不忍，觉得这帮家伙太缺德
“呃，可是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厚道的人吧。”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相□□了点头，其实楚敛也挺好奇的，这么愚蠢的女子，是如何在长安城活下来的。
周蝶也想来看看，这位楚少主究竟是怎么样了，当年她可是被吓得不轻呢，后来想想也就那么回事，遇到的各色豪杰，三教九流，她对楚敛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恐惧。
周蝶一路以来的故事，只能说是运气好。
走陆地先头是有他们搭救，进了青楼也有叶繁英雄救美，后来改走水路晚了时辰，又有富贵人家的船舫收留，下船后前脚被人贩子拐卖，后脚就有官府来，最后遇见了土匪，偏偏只抢走了她的侍女。
现在有富家公子对她的为人性情喜爱，处处追捧，炙手可热，真可叹一句运气太好。
眼下，周蝶并不想离开长安城，她混迹三年多，对这里也还算是熟悉了，女扮男装讲起来头头是道。
期间慕清明等人，不止一次的看了楚敛好几次，似乎是想要比较一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家大人于此比较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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