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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慧儿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跪在黛玉面前发誓与原来的亲人断绝关系。他原以为做出这个决定会异常痛苦, 至少心里会很难受, 没想到有些话说出来之后, 心里反倒轻松了。就像一块压抑了几百年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落地了一样,从未有过的畅快。

  不是她不孝顺, 实在是他们的行为和态度太寒人的心了。

  好在,她如今也看清了。身为女儿,虽然没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她尽力了。他们不知道一个人乍然被卖到一个陌生府邸为奴时心里的凄苦和无助,所以也理解不了她的难处。既卖了她, 她便是林家的人, 以后与他们无关便是。她真的尽力了, 他们不满意也没办法, 以后便桥是桥路是路,再无相干!

  慧儿是一个善良之人。

  这点从她对母亲和兄弟们的态度中便能看出来。

  她进了林府,理论上便与原来的亲人再无干系。她辛苦攒的钱完全可以不给他们,但她仍是尽最大的努力让母亲和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虽然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过是白眼狼而已,在黛玉看来, 十分不值得。

  “慧儿那丫头太心软了”

  所有人都退下后,周航似是感慨是叹息的来了这么一句。

  黛玉转头看向他,只见小猫懒洋洋的伸个懒腰, 挑了挑小胡子, 漫不经心的道:

  “有时候心太软了便与懦弱无二, 人善被人欺”

  黛玉好笑道:“你是不是说我呢, 嗯?”

  说着便去挠小猫的肚子,后者举起爪子翻着身子讨饶:“饶命,我可不敢说你,再说你哪里懦弱了?你可厉害着呢。”

  “可我有时候也会心软。”似是想起了什么,黛玉收回手,有些失落的抿了抿唇。这样落寞的神情落在周航眼里,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糟糕了起来。林妹妹该是开心、快乐、无忧无路的,她的脸上不该有这样负面的情绪才对。

  他将爪子覆在林黛玉的手背上,正要说些什么。

  只见林黛玉突然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长长的吐出,好似将满腹的落寞都吐出来了似的。她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声音也是清越无比。

  将小猫提起小爪子抱了起来,她欢快的道:“不提那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胖胖你记住,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心软了。”

  周航看着她,半天才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人。”

  黛玉是那种外柔内刚的性子,加上人又善良,禁不住人装可怜扮无辜,往往会心软。但她并非蠢笨之人,从前是拘囿于方寸之中,加上贾府那帮人对她的教养也不上心,导致她往往不肯将人往坏处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林如海知道女儿大了,有些事该让她知道。因为见的人多了,加上处理家务等各种各样的事儿都见过,早不像原来那么单纯,也不像原来那样好骗了。

  比如,同样见到下人们哭穷装可怜,从前的黛玉多半会同情,饶是他们犯了点小错便也不追究了。但如今,黛玉会先派人去查,查清楚事情的缘由,若真是某人之错,便会秉公处理,不会因为他们可怜便罔顾情理。

  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一个人可以不在乎,可事关整个林府,尤其是关系到林如海的官声及安全等问题。父亲把掌家的重任交给她,她就有责任将整个林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坚决不能拉父亲的后腿儿。

  开始的时候林如海还不十分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让李峰媳妇时刻注意点,黛玉有什么不懂得一定要及时提点,莫让那些管家管事什么欺负了她。后来发现黛玉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对掌家之事也很快就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方法,处事果决、赏罚分明,不怕事不畏权威,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经锻炼出了杀伐决断的手段,不仅将家里上上下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外面的产业营收也增加了许多,便是自己夫人在世之时也不过如此,心下十分欣慰。

  黛玉被周航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将头一扭,道:“说这些做什么。”

  周航看了看黛玉,随意的摆了摆尾巴。他想引起黛玉的注意,谁知黛玉不仅不看他,反倒拿起了本书翻看起来。悲剧的发现自己好像被忽略的某猫气馁的眯了眯眼睛,慢慢蹭到黛玉腿边,头放在林黛玉大腿上,伸长脖子去看那书上的字。

  字自然是繁体字,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

  因小学有几年实在香港读的,繁体字对周航来说自然没有难度。

  黛玉看得是王维的诗集,此刻正翻到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篇,开头两句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周航抬头细瞧黛玉的神情,似乎并无太大的变化,才放下心来。也是,黛玉如今已经不是客居贾府了,那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之感也早已不复存在,又岂会再有悲凉的情绪?

  “胖胖,你知道么?”黛玉突然道,“我最喜欢王维的诗,尤其是这两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语言虽然质朴无华,却是饱含着孤独寂寞的情绪。每次读到这首诗,我眼前便浮现出数百年前王摩诘孤身一人来到繁华的京城,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孤苦无依的场景,那满溢着的寂寥之感,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悠远起来。

  “我从前每次读,都觉得这首诗似乎写在了我心里一般。京城那般繁华,贾府那样繁盛,也不过徒增了我在贾府孤孑无亲的伤感罢了。虽然有外祖母的疼爱,可那份疼爱中又有几分真心?他们家那么多人,真心为我好的又有几个?大舅母是不管不问,二舅母只一心想着让我远离他的宝贝儿子。宝玉说是对我好,其实不过是好色,所有长相漂亮的女孩子他都一样的待,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便是有,后来又来了一个宝钗,也没什么了。何况我过去第一天他就因为我发狠砸他那块宝贝玉,我知道,二舅母心里早恨上我了。”

  “林妹妹,对不起!”周航突然道。

  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黛玉先是怔住了,继而又是笑:“好好的,做什么说对不起。”

  “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某猫眼里是真挚的不能再真挚的懊恼。

  “胡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黛玉扭头。

  “我若是早些来,你不久能早下定决心离了贾府了么?”

  黛玉愣了愣,道:“那也未必”父亲当初之所以狠心送她走的原因,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有时候并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得考虑后果。

  “好了,不提这些伤心之事了。”周航伸爪子将书本一合,道:“还是说说慧儿的娘和她那两个兄弟该如何处理吧。”

  黛玉道:“如何处理?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我已经将此事告诉爹爹了,如今过了两日,想来也该查的差不多了,一会子爹爹回来我就问去。”

  污蔑朝廷命官,聚众闹事,将已经卖了的女儿再卖他人,都是违反律法之事。毕竟关系道自身,为避嫌疑,林如海命人将慧儿的娘移交知府衙门。虽然将人交了出去,不代表他就不会派人查探,两个月之前的那笔意外之财自然也引起了林如海的注意。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堂内。

  林如海坐于主位,知府高鹏飞正躬身禀告:“大人,那赵婆子委实可恶,污蔑朝廷命官,聚众闹事,一女卖几家等等,如今证据确凿,应判刺配充军之刑法。其两个儿子,已经查实,确实犯有偷窃之罪,已经命人拿了。至于擅自抓人的赌坊,抓人的时候搜查出许多私自放出去的印票子,更有许多违法犯罪的勾当,已经命人封了,掌柜听到风声跑了,只余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伙计,如今都拿住了,任凭大人发落。”

  因慧儿的娘夫家姓赵,所以高鹏飞称她为赵婆子。

  林如海“哦”了一声,看到高鹏飞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害怕。

  “本官听说,两个月前这两个赌徒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可查清了来源?”高鹏飞丝毫不提两个月前慧儿的两兄弟突然横财之事,只说他们盗窃。这么明显的蹊跷之处,连邻居都是知道,林如海不相信高鹏飞查不出来。

  “查清了”高鹏飞抿了抿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是要买慧儿的那个乡绅老爷给的定金。”

  “是定金啊!”林如海捻须含笑,眼睛眯了眯。

  他早查过那个乡绅老爷,人家说的是人到财到,可从来没给过什么定金。

  “是!”高鹏飞的小腿微微抖了抖。

  他以为林如海会追查下去,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林如海却放过此事不提,而是问赌坊的东家是谁。高鹏飞便解释说,赌坊是一个外地客商开的,如今一出事,掌柜跑了,也无从找出幕后的东家来。

  林如海被气乐了,“感情你衙门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吧?”

  “大人息怒,下官这便派人去查,一定将幕后之人找出来。”

  说着便要转身出去叫人,林如海叫住他道:“且慢!”

  “大人?”高鹏飞回头。

  “不用你去找,逃跑的掌柜本官已经派人拿住了。该怎么审,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便命人将人带了进来。林如海看也不看瘫在地上吓得裤子都湿了的花白胡子的某人,起身便走。高鹏飞吓得面色灰白,忙要追上去。不料林如海突然停住了脚,回过头直直的盯着高鹏飞。

  高鹏飞没能止住脚步,差点撞在林如海身上,后者敛了敛眉,不怒自威,“高大人,高知府,我劝你还是安分点,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高鹏飞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门边,林如海早走出了老远。

  怎么办?他瘫坐在地上。

  知道了!

  林如海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在林家安插眼线,知道自己下毒之事,甚至,知道更多,多的足以让自己株连九族。而且,他不会放过自己,他看自己的眼神甚至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就像,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哪怕再大的仇恨,人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情绪?

  这才是最可怕的!

  正惊惧间,突听得一人大叫:“老爷,您可得救救小的!”

  原来是刚被林如海的人扔进来瘫在地上的那个掌柜。此刻他衣裳凌乱,头发乱糟糟一团,遮盖住了大半个脸,衣裳上有明显的血迹。他伸长了手巴住高鹏飞的官袍,眼里满是哀求,“老爷,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的去死,小的,小的可都是为您”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早被高鹏飞一脚踹在心窝上。那老头一声惨叫,吐出了一口鲜血,大张着嘴喘气,啊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赌坊是知府夫人孙氏的产业,因这事不光彩,朝廷更是严令禁止官宦之家开赌坊,违者轻则罢官,重则充军。所以此事做的极为隐秘,只有掌柜、高鹏飞、孙氏及两个陪房知道。赌坊从掌柜到伙计都是找的市井中的无赖之徒,加上知府的庇护,做了许多丧尽天良之事,当然也敛了不少的财。

  林如海身边颇有几个世事洞明的能干之人,这事自然瞒他不过。

  林如海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高鹏飞的犯罪证据,此时要将高鹏飞正法自然不难。可惜,圣上正在江南下一盘大棋,牵涉的并非一州一城的吏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还不方便动他。不过,教训还是要给的,而且高鹏飞这厮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至于慧儿两兄弟的那笔意外之财,虽然还没查到来源,不过已经有些头绪了。

  出了知府衙门,林如海便做了官轿回家。

  晚饭后,黛玉问林如海慧儿一家的事查的如何了。林如海原不想女儿为这些事烦心,黛玉若是不问的话,他也就不说了,但黛玉问了,也没有瞒着她的理,便索性一五一十的都跟黛玉说了。

  黛玉道:“那一笔意外之财来的蹊跷,爹爹可一定要查清楚才是,说不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岂不平白让好人蒙冤受屈?”

  林如海道:“你放心,为父会查清楚的。”

  不止为黛玉所说的理由,更兼扬州城形势波诡云谲,任何一个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有时候某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联合在一起便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呢 。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三天后,当真相大白的那天,林如海也不由得相信命运的安排。

  原来,这里面还牵涉着一宗谋杀案。

  两个月前,有一个外地的行脚商来到扬州城,在慧儿家里吃茶歇脚,因扬州城几个客栈都住满了,那行脚商便在慧儿家里借宿。慧儿的两赵婆子见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料想必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悄悄的跟两个儿子说了。原是小家小户的婆子乍见了别人有钱,怀着羡慕之心畅想一下拿钱如果是自己的该如何如何之类的,并非就是想偷或抢,或者即使想了,也未必就是要行动起来。

  谁知赵婆子的两个儿子是输红了眼的赌徒,在盗窃之事上又是熟路,遇见这样的事还能放过?

  孰料那行脚商极为警惕,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抱着那包袱,而且头下面枕着把刀,听见外面一声猫叫都要起床查看一番。兄弟二人都是酒囊饭袋之徒,手上又没有功夫,盯了半夜,终究没敢行动。

  到了第二天,那行脚商打听了知府衙门的所在,便背着包袱走了。

  兄弟二人好一阵懊恼,原当这天上掉下来的横财自己没抓住,让它仗着翅膀跑了,谁知那天晚上行脚商又来借宿。虽然早上背着的一个包袱没了,但是肩膀上搭了一个大褡裢,沉甸甸的,从外面的轮廓二人猜测是银子。兄弟二人发誓这次一定要行动起来,便计议一番,弄了蒙汗药,悄悄的下在饭菜之中。行脚商自然不知道,吃了晚饭便睡了,约莫夜半时分,二兄弟见人睡熟了,便悄悄潜进屋内,解下褡裢一看,果然是银子,有一百多两。

  兄弟二人盗了银子,又恐第二天行脚商醒了发现银钱不见了,必然不依。

  那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听人说这样的人很多都是行走江湖杀人如麻的,得罪了他,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若要二人把钱换回去吧,他们又不舍得,最后索性心一横,一步走二不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将还在睡梦中的行脚商杀了。

  赵婆子听到动静,起来查看,人早已咽气了。虽然吓得六神无主几乎晕过去,赵婆子终究是护着两个儿子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的一个镇靥之法,说是死于非命之人的怨气大,变成鬼后要找害他的人索命的,除非将其肢解,头颅封在灶台里,四肢和身子分成两份,一份埋在乱葬岗里,一份沉在湖底。

  开始审问时,赵婆子的两个儿子还死活不肯交代。林如海虽然查出来事情可能跟那个行脚商有关,却苦于那人来自外地,像浮萍一样,毫无根基,没有留下身份文书,而且只出现了那两天便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还是有一天,他来到书房,书案上放了一张纸。

  没有书名,也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只写有赵家的灶台有古怪几个字。

  虽然疑惑是谁帮忙,但林如海还是当即便命人扒开了赵家的灶台,这才发现砌在灶台墙里,已经腐烂变形,甚至被熏黑的头颅。仵作验尸之后,证实死者殁于两三个月之前。拿着这个头颅又重新审问,赵氏兄弟才承认自己盗窃杀人之罪。

  林如海派人将案宗拿给高鹏飞看,后者否认行脚商曾到过知府衙门。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否认很没有力度,如今他是如履薄冰,将安插在外面的眼线尽数撤了回来,并严令孙氏近期不准有任何动作,也不准跟甄府来往。高雨柔也被勒令禁足在自己闺房内,连姊妹们都不许见。

  倒是高雨琴的待遇明显提高了不少。

  高鹏飞专辟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要知道原来享受这种待遇的可只有嫡女高雨柔一个,其余的庶女都是住在一个抱厦内,十分拥挤,连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都得两人一间房。不仅如此,高鹏飞还新买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给她,份例也增加了,做衣裳的绫罗布匹也随她去库房里挑,与嫡女无异。

  高府里人人都说知府大人要给三姑娘提亲了,而且定是一个高门贵第的好婆家。

  高雨琴听了也暗暗自喜。

  黛玉听说,叹了一句:“又是一个攀龙附凤的虚伪女子”

  周航没说什么,世上虚伪的人多了,一个一个叹,还叹不过来呢。他坐在空间的草地上,无聊的揪地上的草根。

  “同知府里,叫郑莉华的那个小丫头下帖子请你,你去么?”他问。

  黛玉道:“我去了又劳动的她们一家子不安生,包括同知夫人,都不得闲,还是不去的好。”她不是没去过别人家里,因为父亲的官职,在扬州城她到哪家,都免不了一番隆重的接待。结果不是出去跟闺阁姑娘们玩,倒成了跟那些官太太们应酬了。一则太劳师动众,二则也累,还不如在家里读读书写写诗文呢。

  “你不想劳师动众的也容易。”周航道,“不如把那小丫头约出来,踏青或是一道去寺庙烧香都使得,再者便是逛逛扬州城里的脂粉铺子也可。”

  “这倒不错。”林黛玉笑道。

  出了空间,黛玉便吩咐丫鬟:“找个人去郑府一趟,告诉郑姑娘,就说我这几日身上不好,出不得门,等我好了,也下帖子请她出来逛。”

  一时李峰媳妇来给黛玉送近一个月各处产业的账本子,黛玉因问她:“李管事和小李管事可回来了?”

  李峰媳妇道:“老姑娘记挂着,昨儿我才收到信儿,说他们不日便到的。昨儿原想着来回姑娘一声,谁知道一忙起来啊,就混忘了。”

  黛玉道:“这也不算什么,倒是两位管事辛苦往苏、杭跑了一趟,回来得给他们放个大假才是。”

  李峰媳妇又笑着说了许多谦逊之语,见黛玉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悄悄的走出来。正好撞见黛玉的乳母王妈妈慢慢的走进来,正在问小丫头子们黛玉最近好不好,一顿吃多少饭,觉睡得安稳不安稳。

  李峰媳妇笑着走过去,道:“王姐姐,你来了。”

  原来王妈妈是有儿子的,因当年黛玉去贾府并未打算长住,故只带了王妈妈一人,她儿子便留在扬州。谁曾想黛玉在贾府一住三年多,回来时王妈妈的儿子都长成个半大小伙子了。林如海做主给他配了一个丫头成亲,又让他转管花园子里各色花草的采买,母子二人十分感激。元宵节后王妈妈病了一场,她儿子便求了恩典借出去同住。

  因王妈妈奶过黛玉,自然比别的婆子有体面些。她这一出去,算是荣养,林如海、黛玉又常常赏下许多东西给她,有时候弄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也让人送去些。

  这婆子有空的时候也常常到内宅来瞧黛玉。

  王妈妈笑道:“我来瞧瞧姑娘,有些日子没见,我这心里怪想的。”

  李峰媳妇便道:“姑娘在屋子里呢,你快进去吧。”

  王妈妈便笑着往里走,黛玉正翻着一个账册瞧呢,看她进来,便放下账册道:“妈妈你来了,快坐下歇歇。”说着便将她往自己坐着的一个长榻上让,王妈妈死活不肯,紫鹃搬了个小杌子放在榻边,她才屈身在小杌子上坐了。

  黛玉又叫紫鹃:“厨房新做的山药糕子,我吃着清清淡淡,倒是不腻,又好克化,你端来给妈妈常常。”又问王妈妈身子可好,奶哥哥和新婚嫂子怎么样。

  王妈妈道:“都好都好,劳姑娘惦记着,我心里倒愧了。”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紫鹃打发小丫头去端山药糕,王妈妈忙叫她们不必忙活,称自己是吃饱了饭来的。

  说话见小丫头已经端了来,雪雁搬来一个小几,放在王妈妈身边,紫鹃亲手捧了满满一盘子的山药糕。王妈妈笑道:“我说不吃,几位姑娘还是端了来。我也不好让姑娘们白白劳累,倒是吃上几口罢了。”说着便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果然比平日自己吃的糕点强上百倍千倍,不由笑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糕,今儿我这张嘴倒是有口福了,可惜来的时候才吃了饭,便是想再吃几块姑娘的好糕点也不能够了。”

  黛玉道:“这有什么,妈妈喜欢,一会子走得时候带上一盒子去。”

  雪雁笑道:“做糕点的厨子是老爷为姑娘过生日特意请来的,他做的玫瑰糕才真真的好吃呢。”

  王妈妈笑道:“是么?你这小蹄子,这么打了还是这个样,提到吃的就这么眉飞眼跳的,跟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紫鹃问:“妈妈,您今儿是特意来看姑娘的,还是有什么事?”

  王妈妈道:“是来看姑娘,也是有一件事我有些疑惑。前儿我病了两天,没怎么出门,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咱们府门前闹事呢”

  “噢你说这件事啊!”雪雁道,“可不是么,就是针线房慧儿的妈。五年前她将女儿卖进了咱们府里,如今又闹着赎回去呢。人家都是心疼自个儿姑娘,想要姑娘过好日子才赎回去恢复良民身份,重新婚配嫁人,也免得子孙后代世世为奴为婢的。她倒好,赎回去不是为了女儿好,竟是要再卖还钱,供她两个儿子挥霍。”

  王妈妈道:“这个我也听说了。”

  雪雁道:“你听谁说的?”

  王妈妈:“我那儿子采买花木时常在外面跑的,我听他说的。他说前几日扬州城里议论纷纷有说我们家老爷好的,也又说不好的。如今口碑倒是都变了,都在指责赵婆子一家,说他们一家谋财害命污蔑朝廷民骨干,简直是丧尽天良。我乍听说此事,吓了一跳。姑娘没经过事,我在家里担心的了不得,就怕姑娘烦心问难。因前几日我病了,我家那小子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我要早知道,早该来了。”

  紫鹃道:“妈妈你可是白担心了,此事便是姑娘处置的,连老爷都说处置得当呢。”

  说着便将经过一五一十的跟王妈妈说清楚。王妈妈只知道大概的过程和结果,详细的一点都不清楚,听完,不由深叹一口气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我原当姑娘是个没经过大事的,怕姑娘不知道如何处置,如今听你们一说,姑娘竟是个杀伐决断的果干之人,比我这个老婆子强上千万倍不止,我便放心了。”、

  说着便双手合十,拜了一拜,道:“夫人,您泉下有知,也不必为姑娘忧心了。”

  拜完之后,那婆子起身道:“那赵家三人判了什么刑法,你们可知道?”

  众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黛玉道:“还没判呢,不过我问过爹爹了,爹爹说杀人偿命,一个斩首之刑是跑不掉的。”

  这时不知是谁叹了一句:“这下慧儿可真成了孤身一人了。”

  雪雁道:“她原不也就是孤身一人么?虽有个妈,有一兄一弟,只是吸血蝙蝠一样,非要把她榨干吸净才肯罢休,哪里又心疼过她一分一毫,倒不如没有的好!何况她在我们家,姑娘还会亏待了她不成?”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

  高府。

  时值阳春,花园内百花盛开,香气宜人。高雨琴正带着两个浅粉色衣裙的妹妹在一棵海棠树下玩耍,正玩得高兴,有一个婆子过来叫高雨琴,说是老爷找她。两个妹妹都是七八岁的年纪,闻言纷纷嘟起嘴来,显然不想姐姐离开,但是父亲的权威震慑太大,她们也不敢说什么。高雨琴哄劝几句,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雪花洋糖分给她们,这个小丫头才兴高采烈的蹦跳起来。

  雪花洋糖是个稀罕物,从前只有高雨柔才有。高雨柔自小高傲惯了,向来看不起这些子庶妹,自然从来不会给她们。最近高鹏飞给了高雨琴一瓶,高雨琴十分欣喜自不必说,连带着这些庶女也跟着沾了些光。

  毕竟,她可比高雨柔会做人的多。

  “妈妈,父亲叫我何事?”走出花园子,高雨琴悄悄的问。

  那婆子道:“我也不知道。”

  来的婆子并非是高鹏飞的心腹,不过是外面伺候的一个粗使婆子,被打发出来喊人的,具体是什么事,她也不十分清楚。何况高家才惩治了不少嚼舌根子的下人,她此刻也不敢乱说什么。

  高雨琴见状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在那婆子手里。

  那婆子先还不敢要,死活推辞,高雨琴道:“这有什么,你辛苦跑一趟,这是我赏你的,只拿好,别让人看见就成。”言下之意,这是我给你的辛苦费,并不是贿赂你打听什么消息,便是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何况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谁又能知道什么呢?

  婆子这才接了银子,低声道:“我出来前,有四个婆子进了内厅,说是从京城来的,高门大户的,瞧着那衣服气派个个都不凡。老爷叫姑娘,想必跟此事有关。”

  闻言,高雨琴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大概便是给她说亲之事。前些日子父亲已经给她透了些口风,也找了专门的嬷嬷教授如何理家掌中馈之事。听着婆子说,来的四个婆子衣饰打扮均不凡,想必提亲的人家定然也是十分富贵。

  至高鹏飞的书房,早有她姨娘喜气洋洋的接了出来,搀着进了屋内。

  高雨琴行了礼,高鹏飞便遣了那女人出去,道:“你也不小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又说了许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最后告诉她府里来了四个婆子,是京中吏部侍郎沈府的,来相看她,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等语,嘱咐她好好招待几个婆子。

  高雨琴心内虽然疑惑,她一个好好闺阁女子,男家即使提亲也不该贸然派几个下人来相看。这不是瞧不起女家么?毕竟。女子未出阁之前是十分尊贵的,便是男家相看也只是找机会远远的观察一下身段举止等,不会贸然提出来要见姑娘,而是借聚会或是游玩、筵宴的机会由当家太太亲自相看,断不会如此冒失的派几个婆子明目张胆的过来。

  但一想到沈府是那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又远在京城,当家太太自然是不方便来的,派了婆子代表倒也说的过去。况且他们那等的权势之家,若是想看,哪里看不得?如今特意派了四个婆子来,也是看得起自家呢。

  想着,已经到了内厅,将婆子和姨娘交代的话又细细回味了一番,高雨琴才抬脚进去。

  四个婆子分别坐在四把圈椅上,由小丫头子们伺候着喝茶吃果子,见她进来,都站起身来觑着眼打量,一边啧啧有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十分敷衍的行了礼。高雨琴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虽为庶女,到底也是堂堂知府的千金,自小也是丫鬟婆子的伺候着,除了孙氏和高雨柔,也没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但想起这四个人的身份及来意,少不得忍住了,暗道,来日方长,等我嫁进了侍郎府,再慢慢的收拾你们。

  高雨琴此刻还满心以为自己即将成为侍郎府的少奶奶,却不知自己要嫁的并非沈府的公子,而是年逾不惑,死了夫人嫡庶子女一大堆的侍郎沈原。

  四个婆子都拉着高雨琴的手问东问西,有的还在她身上乱摸,高雨琴少不得忍了。

  好半天,高雨琴才从内厅出来,至高鹏飞的书房回话。

  高鹏飞问她那四个婆子都什么表现,说了什么话。高雨琴当时被婆子们摸得十分恼火,也记不清都说了什么,但父亲既问,少不得皱着眉头思索半天,原话不大记得,但大概内容倒还复述的出来。

  高鹏飞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才挥挥手,让她退下。

  四个婆子住了一夜,第二天才走的。

  临走之前,高鹏飞给她们每个人塞了一个大荷包,掂了掂重量,几个婆子都眉开眼笑的上了马车,并嘱咐高鹏飞不用担心、耐心等着好消息。当天下午,高玉琴便收到了一个小匣子,她爹高鹏飞派人送来的。彼时她的两个庶妹都在她屋里玩,听说是父亲送来的东西,吵闹着要打开玩,还互相比拼这猜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个人说必然是好吃的,另一个说不是吃的,一定是好玩的。

  她们这样猜也不奇怪,毕竟今日高鹏飞常给高雨琴东西,比当初对高雨柔还上心。送给女孩子的东西么,自然不是吃的便是玩的,要么便是钗环头面之类。

  送东西的婆子放下东西便走了,高雨琴见两个妹妹吵闹的厉害,知道她们贪图里面的东西。她更在意的是父亲的心意,东西倒还在其次,至于两个妹妹嘛,她们喜欢,便给她们一两样也没什么。

  想着高雨柔便拿钥匙开了匣子。

  其中一个妹妹“嗷”的一声便扑了上去,惊喜盯着一个苹果样的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瓷器,道:“这必然是个好玩的,姐姐送给我吧。”说着便伸手去拿。高雨琴刚要阻止,早被眼明手快的妹妹一把抓走了。

  另一个妹妹也凑过去:“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瞧!”

  旁边站着的有年纪大些的丫鬟,知道这是个春意儿,吓得忙要去夺,已经晚了。两位小姑娘已经将盖子掀开了,里面是一男一女两个赤*身之人做交*合之状。这东西原是有机关的,盖子一打开,机关便启动了,那一对儿男女便随着机关一分一合的做起交*媾之事。

  最小的那个妹妹才七岁,何曾见过这个,不由笑着问高雨琴:“姐姐,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一男一女怎的如此奇怪,怎么都不传衣服呢?”

  丫鬟们吓得忙去捂她的嘴,高雨琴又是吓又是羞,恨没地缝儿钻去。

  两个妹妹还是问,高雨琴忍着羞怯,将脸一般,厉声道:“都给我闭嘴!”吓得两个妹妹身子一怔,都不敢吭声了,高雨琴接着严厉的道,“什么什么东西,也是你们问的!实告诉你们,这可是一件宝贝,卖了你们都买不回来。瞧,都给你们弄坏了,还不悄悄的闭嘴,以后再也不许提此事。让我听见一个字,我便告诉父亲去,看不打死你们!”

  两个妹妹都吓得白了脸色,眼眶里含着泪。

  “好姐姐,我们再不敢提了,若再提一个字,就让我们烂了舌头,你可千万别告诉父亲,不然父亲真是打死我们的。”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也跟着符合,发誓赌咒不会说出去。

  两边站着的丫头都又是羞怯又是好笑,又不敢笑,一个个红着脸低着头憋笑憋到内伤。三姑娘可真能瞎掰,就这还是宝贝呢,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她们可都瞅见了,匣子里可还有两个,而且还有一个册子,想必都是此类的东西。老爷这是要嫁姑娘呢,还是卖闺女?哪有身为父亲不教女儿妇容妇德,倒弄来这些狐媚子的东西,又不是勾栏里的娼*妓!

  高雨琴羞得一天没出门,晚间她姨娘过来,问白天送来的东西都瞧了没。

  高雨琴这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姨娘准备的,彼时父亲也在姨娘的屋里,姨娘出来让婆子送东西,婆子以为是高鹏飞让送的,传话就传错了。

  高雨琴气的跺脚道:“姨娘你好糊涂,好端端的送这些干嘛,害我丢好大的脸。”

  她姨娘便说是老爷让她悄悄的教女儿点床笫之事的,免得进了嫁过去以后不知道怎么伺候侍郎大人。她也是征求了老爷的同意才送了来,姨娘表示自己很冤。

  高雨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侍郎大人?”她道。

  “对啊,是侍郎大人。”姨娘有些疑惑。

  “不是侍郎公子吗?”

  “谁告诉你是侍郎公子?”姨娘眼带疑惑,“侍郎府大公子已经成亲了,二公子也有了人家,其余公子都还小呢,你要嫁的是侍郎大人。”

  “什么?要我当续弦?”高雨琴将头一扭,“我不嫁!”大儿子都已经成亲了,可想而至这侍郎大人得多大。还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的一堆,岂是好相与的?她嫁过去是享福还是受苦呢?

  ——

  过了黛玉的生日,天渐渐的暖了,扬州城又新兴了许多的赏花会。二月还没过完,黛玉就收到了四五个请帖。黛玉一家务繁忙为由推辞了几个,有两个不好推辞的便去了。来来往往又见了郑莉华几次,那丫头有些自来熟,性子比别家的女孩子倒单纯不少,黛玉待她也与旁人不同些,一来二去二人便熟识了。

  这一日相约一起去逛首饰铺子,郑莉华放着自己的轿子不坐,非要跟黛玉挤一顶轿子,美其名曰一块说话解闷。黛玉坐的轿子是林如海特意请能工巧匠打造的,外面看着寻常,与一般的轿子相比毫无特别之处,内里却十分舒适豪华,有许多的暗格,分类盛放着点心、果脯、茶水等物。

  “林姑娘,还是你的轿子舒服,比我那顶强多了。”

  黛玉道:“你的也不差,里面铺的上好的狐狸毡,可见同知大人和夫人很疼你。”

  郑莉华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自己的不错了,可是跟你的一比,就成水鸭子了。”

  黛玉好笑道:“水鸭子,这是什么比喻?”

  郑莉华道:“林姑娘你是那天上飞的高洁的天鹅,我就是水里游着的水鸭子了。”

  黛玉在她额上一点,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说出去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郑莉华道:“我算什么读过书的?不过上过两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不像你,知书达理,是个才女。”她们说这话的时候刚好路过秦家,黛玉便指着他家的院子道:“我不是才女,才女在那里面住着呢。”

  二人相视一笑,都点点头。

  蜷成一团趴在黛玉腿边睡觉的周航突然抬起头,瞥了郑莉华一眼。后者立刻心花怒放,伸手要去抱小猫。周航弓起身子叫了一声,伸出爪子警惕的盯着郑莉华,显然是不配合状态。后者无奈,只得叹口气道:“这小猫,真是的,我又不是坏人。”

  “他就是这脾气,你别介意。”黛玉抱歉的笑了笑,回过头看着周航。

  方才还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奋力一击的小猫一刻软了眉眼,歪着头软绵绵的叫了声,谄媚之色溢于言表。黛玉抱了小猫在怀里,透过纱窗往外一看,已经到了繁华的街道,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郑莉华见黛玉往外看,她也往外看,突然指着路边的一个摊子道:“林姑娘你瞧,那个摊位上卖的泥塑小人,惟妙惟肖的,好不漂亮,买两个,我们俩一人一个好不好?”

  黛玉鲜少上街,自然看什么都新鲜,见郑莉华指的那个摊位,泥塑小人虽然十分质朴,倒也可爱,便道:“好啊,让婆子们去买两个来罢。”

  一时婆子买了送到轿子上,郑莉华喜不自禁,抱着泥人好生把玩了一阵,还说要拿回家珍藏。

  轿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叫“恒康”的收拾铺子前,黛玉和郑莉华带了帷帽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掌柜虽然不知其身份,但见其气派,便不敢怠慢,忙请入雅间,备了茶水,命伙计捧了最好的头面首饰给二位姑娘瞧。

  黛玉和郑莉华坐在雅间,周围站着五六个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则在门外伺候,伙计捧了东西来,便先交给外面的婆子,由婆子交给丫鬟,丫鬟再呈给姑娘们。

  郑莉华看中了一副赤金点翠的头面,有点小贵,要五百两银子。看了又看,她还是十分不舍的放下了,将一副虾须镯拿在手上把玩。知道要跟林姑娘一块出来买首饰,母亲塞给了她三百两银票,虽然不够买那副赤金点翠头面的,买一副虾须镯倒是绰绰有余。

  黛玉似是看出了什么,但这种事,人家不说,她自然不好直接问。赤金点翠的头面,她倒是有好几套,都是自家的铺子里打造,比这副还好些。她不喜欢戴这些,但爹爹说女孩子大了,总要有几样戴的出去的首饰,以备不时之需。横竖自己家便有首饰铺子,也不值什么。因此给掌柜打过招呼,各个首饰铺子每个月便会送来许多顶好的首饰。

  黛玉想自己又戴不完,恰好下个月郑莉华过生日,正愁不知送什么好呢,这下可有着落了。

  正想着,只听郑莉华说,“上个月我在通茂玉器铺见过一副头面,比这副赤金点翠的还好呢,可惜要三千两银子。”

  通茂玉器铺?

  黛玉一怔,这不是自己家的产业么?她常看账册,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间铺子每月的进账都十分可观,少则一千两,多则数千两,顶好几个绸缎、胭脂铺子。

  “这间铺子很好吗?”黛玉明知故问,就是要引出一块去看看之类的话。好容易出来一次,她倒想瞧瞧这间铺子究竟比别的强在何处?按周航的说法就是看看这间铺子究竟是什么运营模式,好的话就推广普及一番。

  “你竟然没听说过?这可是扬州城最好的首饰铺子!”郑莉华睁大了眼,明显有些惊奇,转念一想,黛玉久居京城,才回来不到半年时间,便是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便道:“通茂比这个首饰铺可强多了,凡通茂所出,必然件件都是精品。只可惜价格有些偏高,除了那些家资雄厚盐商们,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过当家主母有一两件罢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去瞧瞧了。”黛玉道。

  郑莉华拉着黛玉便要走,一边道:“我也有日子没去了,正好我们一块瞧瞧去。”又道,“我还以为你去过呢,之前你戴的首饰,有几件我便在通茂见过。”

  黛玉呵呵一笑道:“都是家里采买的,我倒不知道。”

  说着,二人已经出了门上了轿子。

  还没赶到通茂,黛玉看到了另一个铺子——聚丰绸缎铺。

  这也是林家的产业之一,与恒茂不同,却是收益十分堪忧的一件铺子。几乎每个月都入不敷出,黛玉原以为这件铺子必然是开在一个人烟稀少十分偏僻的地方,正想着实在不行就关了店,或将铺子盘出去。没想到这个铺子竟是开在一个人烟阜盛之处,两边一个卖线的,一个卖做好的成衣的,人流量都非常大,只有这件绸缎铺子十分冷淡。

  黛玉想下轿瞧瞧,郑莉华拉住她道:“林姑娘,这家的绸子不好,你若是想买布匹,我知道一家更好的,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

  黛玉道:“怎么个不好法儿?”

  郑莉华皱了眉,半天方道:“我听母亲说,他们家的绸子颜色不好看,料子也不好。”

  “你常出来买东西么?”黛玉突然有些好奇,一般的大家闺秀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怎的郑莉华对这扬州城的商铺如此了解?

  郑莉华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家里不是高门,规矩不想世家那样森严。况且我小时候调皮,常缠着哥哥们带我出来玩,一直到我过了七岁的生日,他们才不肯再带我出来。况且我母亲说,有些首饰和衣服料子只有自己看过才知道合不合适,只交给采办去买,永远都是敷衍了事。所以过一两个月我母亲就带着我出来逛逛,亲自买些绸子、首饰之类的东西,对这些铺子知道的多些。”

  林黛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周航挠挠林黛玉的手背,盯着她看,意思是林妹妹你以后也该多出来逛逛。

  说话间,已经有一个穿着翠绿绸布衣裳的妇人走进了绸缎铺。古代上层社会男女之防甚严,尤其是高门大户,更是秉持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原则,但在市井之中,妇女抛头露面还是很普遍的。周航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一个人只有吃饱穿暖,满足了自己基本的生命诉求之后,才会追求那些有的没的。

  那妇人进去没多久,便骂骂咧咧的出来了,后面跟着掌柜打扮的一个老者,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骂的是什么话。

  黛玉皱了眉,周航也皱了眉。、、

  做生意要和和气气,便是客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也不该这般怒目相对,甚至是直接骂上了,怪不得这件铺子做成这么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掌柜骂了几句便走开了,不多时从铺子里跑出来一个十几岁看着十分机灵的小伙计。追上去,小伙计叫住那妇人,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妇人先还很生气,几句话后,不知小伙计说了什么,那妇人态度和软了不少,最后竟然还捂着嘴笑了。

  周航暗暗记下了这个小伙计,打算回去给黛玉说说,有无才能不再年高,若这小伙计真是个可塑之才,倒可以提拔一番。

  他不知道黛玉已经记住了这个小伙子,心里的盘算与其不谋而合。

  因了这一个小插曲,他们一行人到通茂的时间有些晚了。虽然天色有些晚,但通茂的铺子内人来人往仍是十分热闹。因为似这般高档的首饰铺子常会迎来一些达官贵人造访,尤其是各家的太太小姐们,所以都设有雅间。一则清净,二则也全了男女之大防,不至于让人说三道四。

  黛玉没有立刻进雅间,而是先注目观察了一圈。

  跑堂的都是十分热情有礼的伙计,掌柜见人便笑,跟弥勒佛似的,仅这一点便强上之前的绸缎铺子许多。可见古人说言“和气生财”,委实有理。

  雅间也布置的十分整洁,宽敞明亮。每个雅间还都有两个十五六岁十分清秀的丫鬟伺候,端茶倒水,十分尽心,介绍其铺子里的首饰也是头头是道。有些古董类的东西还能讲出年代及其历史,偶尔还能念上几句古诗。

  周航翘着尾巴巡视一圈,暗暗点头。

  档次和品质都有了,营销虽然还差些,在古代来说也算不错了,怪不得生意不错。

  趁黛玉瞧首饰,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周航瞅个空钻了出去。之前的绸缎铺子距通茂玉器铺并不远,周航便翻墙越院的到了绸缎铺子附近,集结了几只猫,让它们打探一下绸缎铺子的消息,重点是货源问题。

  卖东西最重要的是货源。古代的交通不发达,但凡是吃食,比如糕点铺、果脯铺之类,多是随做随卖,不存在进货存货问题。但是想布匹、胭脂这样的东西,还是需要进货的。聚丰绸缎铺的位置不错,那条街人流量挺大的,铺子店面也够大,按理不该如此萧条才是。

  想了想,周航觉得问题不外乎这几个方面。

  一是,绸缎铺进货不行,古代人都喜欢鲜艳的颜色,你非要进一些灰不溜秋的布料,自然会造成货物积压,卖不出去,久而久之生意自然是越来越萧条。

  二是,定价过高。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你卖的比别人贵,谁会买你的。

  三是,掌柜态度恶劣、脾气不行,做生意要以和为贵,你动不动就给人脸色,谁还会来。

  至于究竟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是多个,很快就该知道了。

  回到通茂玉器铺的雅间,黛玉正读者脸看他。这种局面周航已经猜到,他走过去,冲着黛玉叫了叫,后者皱眉道:“以后不许再乱跑了!”

  在外人面前,林妹妹一向是给他面子的。

  周航歪了歪头,讨好的叫了一声,围着黛玉蹭了蹭。黛玉终究还是弯腰将猫抱了起来,回头对伺候在雅间里的一个丫头说:“将那个赤金打造的小铃铛装了吧。”回头又命紫鹃付银子。

  长这么大,黛玉还是第一次出来逛街买东西,十分新鲜。从前在扬州的时候她还小,加上身子弱,父母从来不让她到外面去的。后来到了京城,便一直呆在贾府,除了打醮烧香的几次外出,更是一次都出去过,更别提都外面铺子里逛兼买东西了。

  这种感觉还真的不错,她想。

  林黛玉并未亮明身份,身边跟的只有紫鹃雪雁两个贴身的丫鬟,两个婆子也是整日呆在内院并不外出的,掌柜的都没见过。黛玉特意嘱咐了她们不要说是林家的人,因此,掌柜的并不知道来的是东家,钱自然还是要付的。

  周航有些好奇林黛玉什么都不买,单买一只赤金的铃铛是要做什么。

  他这种疑虑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当天晚上他便知道铃铛的用处了。

  “胖胖,听话,快将这个铃铛戴上。”

  周航看了穿了红线的铃铛一眼,缩缩身子,欲哭无泪。

  林妹妹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单脚立地站墙根行不行,别把那一动就叮铃铃响的东西戴我身上好不。我本质上是人,不是小猫小狗啊,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此刻黛玉就像一个威逼小红帽的大灰狼,周航就是那可怜的受尽委屈的小兔子,瑟缩着身子,一步一步退到了墙根。

  看得屋子里的丫鬟一阵笑。

  雪雁笑道:“这小猫也终于有怕的了,你们不知道,他平时可没少欺负我。”

  紫鹃道:“那也是你淘气,他怎么不欺负我?还不是你整日逗他!”说着又笑向黛玉道,“姑娘您开开恩,放过胖胖吧,您瞧他那样子,怪可怜见的。”

  周航看了紫鹃一眼,眼里这个情小爷领了的情绪,再看向黛玉的时候却满是哀怨。

  黛玉已经心软了。她原也不是真的要给周航带铃铛,只是生气周航又不声不响跑了的事,想给他一个教训。如今见周航这样,已经达到目的了,便收了铃铛,点着小猫鼻头的软肉道:“这次就罢了,下次可不许乱跑了,如若再犯”

  ,黛玉摇了摇手中的铃铛,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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