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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清欢》正文 第七章 有女如竹 2

  舒云天听声辩位,接住瓷瓶,放在那少女掌心。那少女不知外面的恶人何以这般听话,可见解药送到,极是惊喜,拔去封头,将几粒黄色丸药捏碎成粉末,涂抹在自己颈项间。

  舒云天瞧她用药果断,必是江湖经验丰富,稍觉放心。那少女搓揉片刻,白皙的颈子染黄了大半,可一阵子麻痒过后,已能出声。她喜上眉梢,冲舒云天嫣然一笑,道:“谢谢你救我!”

  舒云天点点头,道:“姑娘救我在先。”那少女脸上红潮未退,低声道:“那怎么算是救你?我要没理你,你睡一夜也没事的。这、这次可多亏你了。”顿了一顿,问道:“请教公子姓名?”

  舒云天心道:“你武功既高,刚刚没听到我和他们说话吗?”却仍是答道:“舒云天。”那少女道:“原来是舒公子。女子姓莫,闺字忘竹。”

  舒云天暗想:“莫忘竹?没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莫忘竹自报姓名,似乎十分害羞,垂首半晌,才道:“这些坏人守在外面,我不敢出去,可也不能和你一直呆在轿子里呀。”言语间颇含愁意。

  舒云天一怔,道:“你想要离去,谁敢拦你?”莫忘竹摇头道:“怎么不敢?他们本事高得很,若对我用强,我哪有还手之力?”舒云天更觉奇异,道:“论武功,这些人可绝非你对手。”

  莫忘竹道:“你说什么呢?我、我压根不会武功呀。”舒云天大吃一惊,忙问:“什么?你不会武功?”莫忘竹点了点头,瞧他大惊失色,觉得十分奇怪。

  舒云天道:“可你用内功伤了那‘铁爪飞鹰’张差,怎么会……”莫忘竹奇道:“张差怎么是我伤的?我只记得他摸过我的竹棒,然后就自个儿跳开了。对了,内功又是什么?”

  舒云天抬眼望去,只见她神情茫然,绝非作伪。猛地发现她的眼眸,在这晦暗的轿内,隐隐射出光华。舒云天恍然大悟,跟着就想起那天夜里的事,不禁身子一瘫,苦笑起来。

  原来他初会莫忘竹,就发觉了对方的双眸光华大炽,只是那天夜里旁边升了火堆,他以为是火光映照在眸子中,也就没有多留意,事后几度回想,也因此想不起来。此刻舒云天再见此相,终于确认无误。

  所谓眼眸中光华如烈日,那是内功修到了绝顶的迹象。可有如此内功修为的高人,当然也懂得蕴藏神意、返璞归真之理。故而内家高手多半目芒内敛,朴实无华。

  每当内家高手眸中射光,那么不是炫示神通,就是起意要杀人。可莫忘竹一脸真挚,绝无杀气,舒云天稍一琢磨,便知她虽然身负绝顶内功,却完全不通武学之道,不懂该如何收敛神气,归于平淡。

  舒云天暗想:“张差为她所伤,不过是运劲攻去,被她体内雄浑的内力本能反击。张差如无此举,要抓她则不费吹灰之力。想必后来也不是什么高人擒的她,随便几个没练过内功的汉子就够了。”

  舒云天先入为主,给张差等人误导,错以为莫忘竹是个绝顶高手,这时既感失望,也有些好笑,问道:“你是不是服食了什么灵丹妙药,以致内功大涨?”

  莫忘竹道:“我、我服食过一枚竹笋,然后力气变得老大,这就是内功吗?”舒云天心想:“力气变大算得什么?你不知你在内力上得了多少好处!可你内外不分,确实完全不懂武功。”

  既然她内功是服食天材地宝而得,而非自己练就,什么“绝世高手”、“少年奇才”也根本安不到她头上了。舒云天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是内功……只听说过服食人参、何首乌滋长内力的,没料竹笋也有奇效。”

  他怕与这武盲解释不清,中途转移了话题。莫忘竹面现迟疑,过了片刻,说道:“自然不是一般的竹笋,是我族里的仙笋。”舒云天无甚兴致,朝她一摆手,忽地又是哇一声,呕血而出。

  莫忘竹惊呼:“你伤得很重吗?怎么办才好?”舒云天心道:“她一点武功不会,我又受了伤,如今该怎么突围逃脱?”思量许久,对莫忘竹道:“你得听我的话,咱们才有逃脱的希望。”

  莫忘竹听他说得郑重,不由连连点头。舒云天道:“他们不知道我受了重伤,因此很是怕我,不敢轻举妄动。若给他们得知我的状况,肯定会杀了我,把你重新锁起来。”

  莫忘竹一脸忧色,问道:“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受伤,对不对?”舒云天道:“正是,我若再开口说话,中气不足,势必要给他们听出破绽,你来代我说话,震慑住他们。”

  莫忘竹奇道:“我?我不成的,他们又不怕我。”舒云天道:“谁说的?他们若不怕你,何必这样锁住你?他们以为你武功高得很,怕你如同怕我。”莫忘竹将信将疑,道:“那、那我该怎么说?”

  舒云天道:“我声说一句,你大声复述一遍,让外面的人听到。他们知道你现在脱困了,对付他们易如反掌,你的话他们不敢违逆。”莫忘竹也知两人命悬一线,虽无把握,仍道:“好,你说什么,我照说什么。”

  舒云天道:“别忙,我传你一个运气的法门,你吐字之前先依法运气,再说话时,他们听得出你内功深厚,不会怀疑有诡。”说着,教她气沉丹田,内息如何收放于胸腹,又怎么通过舌喉迸发出来。

  这法门并非内功要诀,只是发声之法,武林中高手所谓“百步传音,如同当面”,指的就是这种技巧。莫忘竹有内功为根基,听舒云天讲了两遍,已然掌握窍门,当下运气发声,哼哼了几下。

  张差等人距轿子有数丈之远,忽闻莫忘竹的声音如四面八方一般传至耳畔,声正音浑,都是心中一凛。张差忙道:“花姑娘有何吩咐?”舒云天眉头一皱,道:“你说你不是花如何。”

  莫忘竹轻声道:“花如何是谁?”舒云天神情不愉,摆了摆手。莫忘竹只好依言朗声道:“我不是花如何。”张差听了,暗骂自己糊涂,忙道:“是,是,人理会得。姑娘有何吩咐?”

  舒云天低语几句,莫忘竹道:“我本来武功盖世,一时疏忽,才给你们抓住,绑在这轿子里,你们说该当如何?”张差三人听得一愣,暗想:“久闻‘剑仙’花如何骄傲无比,可哪有称自己武功盖世的?更何况还当着武凤雏的面?”

  他们却不知舒云天匮通世事,虽聪明捷悟,捏造的言语难免欠妥。张差道:“人给姑娘一棒击晕,昏迷了三日,哪有能耐擒住姑娘?擒……干这事的另有元凶,人也是不知。”

  莫忘竹道:“你虽非元凶,却也是帮凶。今日之辱,必须有个了结之法。”张差冷汗直冒,心知对方遭此奇耻大辱,绝难饶自己,虽没恼怒到立刻夺了自己性命,但保不准要自己断手挖眼。

  他强自镇定,惨然道:“张某惧怕姑娘神功,锁了姑娘数日,实是罪不可赦。姑娘有何惩罚,便请示下。”莫忘竹道:“念你也是一代高手,奉命行事,也许有那么一点不情愿。”

  张差听得话有转机,忙道:“何止是一点?要人这般对待姑娘,人实是万万不肯的,都是王爷……”他激动之下,差点说出不敬之语,心想神岳镖局众人在侧,要真大说王爷坏话,今后想退居江湖也怕不得安宁。

  只听莫忘竹说道:“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张差心中忐忑,道:“人认罚。”莫忘竹道:“很好,我想向你讨要一件物事。”张差大喜,暗想不是害命自残,那都算是轻罚了。

  他怕对方改口,忙道:“姑娘想要什么?人双手奉上。”话一说罢,又登时后悔:“哎哟,她若要我一对招子,难不成我也双手奉上?若要我一条胳膊,我却只能单手奉上了。”

  莫忘竹嘻嘻一笑,道:“这东西你可拿不动……”语气一变,朗声道:“好,我要你这顶轿子。”原来她听舒云天要讨轿子,立即明白用意,又惊又喜,前一句却是自己调笑之言,说漏了嘴。

  张差听她娇笑,大觉诧异,但一听她索要轿子,而非自己手足眼珠,可谓喜从天降,忙答允道:“好,这顶轿子,人送给姑娘了。”武林高手向来一诺千金,他抢着答应,是叫对方无法反悔。

  莫忘竹道:“除了轿子,还有轿夫。”张差不以为意,笑道:“这个自然。”心中恍然:“啊,他们两个男女在轿子里弄得火热,已是衣冠不整。怕损声名,不愿出来见人,要让轿夫把轿子抬到无人处再离去。”

  他只当舒云天与花如何此刻情状难堪,急欲脱身,才让自己拣了个大便宜,暗喜不已。又想自己的死活,这两个少年高手估计也不放在眼里,他们虽不检点,毕竟还是正派人士,不知将在场者都杀掉,就不必担心名声受损了。

  他听舒云天只字不语,唯有花如何出声,心中稍觉鄙夷:“武凤雏道貌岸然,原来与那刀魁一般,是个登徒浪子。他令花姑娘对我说话,既不顾女方颜面,自己未免也大失风度。”

  莫忘竹道:“那好,你唤轿夫过来,让他们听我调度。”张差点头道:“是。”见四名轿夫已退到自己身畔,正想叫他们过去轿前,忽又听莫忘竹道:“对了,你们王爷姓谁,名什么?”

  这句话却非舒云天吩咐,是莫忘竹自己询问。她得舒云天指点,见张差竟十分畏惧,言听计从,不免又惊又喜。她本来性子柔和,可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年少的女子?

  故此莫忘竹听得要走,竟有些不舍,还想多让张差难堪一会儿。舒云天把脸一板,轻拉她衣角,莫忘竹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错啦!”不欲再说,但张差已说道:“王爷名讳,人不敢妄提。”

  莫忘竹忍不住又道:“有甚了不起,名字都不让提?他住在洛阳对不对?”张差心道:“王爷万金之躯,国姓玉名,寻常百姓当然得避讳了。”不答这问,只说:“王爷封地正在洛阳,姑娘有何指教?”

  莫忘竹笑道:“我又没去过洛阳,指教什么?再说,你们王爷这般可恶,我以后也不敢去他的封地。你去告诉他,以后不能再干这种坏事了,听见了吗?”

  张差满腹疑团,暗道:“你、你在洛阳成就的剑仙之名,怎么叫没去过洛阳?”莫忘竹未闻回应,提高了声音,又道:“张差!你听见了吗?”张差忙道:“是,是,人知道了。”

  莫忘竹大是得意,笑盈盈地向舒云天道:“舒公子,是我胡闹了。”舒云天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咱们快些离开。”莫忘竹点点头,朝外面高声道:“你令轿夫过来。”

  只听张差道:“是!你们过去,听候这位姑娘差遣。”脚步声连响,跟着轿子一轻,被人腾空抬起。一个轿夫问道:“姑娘要去哪?人们伺候着。”

  舒云天低声道:“往曹州府走,不许让其他人跟着。”莫忘竹道:“去曹州!哼,其他人可别跟来。”四个轿夫一齐呼喝,轿子往前抬去,这轿子乃精铁打造,若想抬得动,轿夫的力气也得胜于常人才行。

  铁轿起伏了一阵,莫忘竹心下甚喜,忙欲说话,舒云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伏在轿身上,倾听动静。只听脚步整齐划一,隐约正是四人八步,细细分辨喘息之声,也是四般声响。

  他听了一顿饭工夫,终于放下心来,知道确无其余人跟来,掀开帘子一角,见前面两个轿夫背影魁梧,手臂粗壮有力,不只是哪儿的大力士,竟给张差招揽过来抬轿子。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