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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箫一剑平生意

  我和仁轩过了江,仁轩买了匹马,然后载着我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一路问下去,却没有几个人见过出使的车队。我们又不知道往南诏的路,只得一路上问人。很多人知道的也不大确切,所以又走了不少弯路。

  连日赶路,从青鸾山过来,绕过金陵,这日到了扬州。

  扬州是前朝名都,当年前朝皇帝大兴土木,修了大运河,将南北方连起来,就只为了要从洛阳到扬州看一看琼花。如今大运河还在,琼花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我跟仁轩二人就是沿着运河走的。这里两岸皆遍植杨柳,运河南北通达,直来直往,没什么曲折。但是杨柳依依,随风飘舞,所谓“柳荫直,杨柳丝丝弄碧”,说得也无非就是这样的光景了。

  到扬州的时候,正是中午,因为赶路,也没有时间在扬州玩。中午时分,我们两人在路边吃着饭。路途漫漫,银子有限,也不能吃得太奢侈。所以我们都是随便买了些什么就在路上吃,我倒也吃得惯。

  对面便是大运河,只见来往船只时时驶过,船上或载人,或载货,也很是热闹。近处的杨柳之下,渡口之上,还有一些人,正在那儿登船。一个女子哭哭啼啼,对着男子,那男子脸上也甚为悲戚;另外几个,好像是朋友之间互相送别,却只是互相低着头,默默说话。

  看到这光景,想起书上说的所谓“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不禁摇头感叹这句话还真是形容的很好。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一声长吟:“‘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唉,不外如是,不外如是啊!”

  我跟仁轩对望一眼,心道:这穷酸书生又来了。

  这酸书生,从我们过金陵那日起,就在路上碰见了他。那时他骑了匹白马,在路上很是显眼。仁轩低声告诉我说,这马叫“照夜狮子头”,是蒙古的良种。莫说是在白天,便在夜里,这马的毛发见了月光,亦是浑身发亮,宛如夜明珠一般。是以叫“照夜狮子头”,很是珍稀。只是不知为何这书生竟然骑了这样一匹贵马。

  这样想着,对面那骑马的书生又朝我们这边走来。这书生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生的也是极好。因我们这几天总时不时的碰见他,在路上或前或后的遇着,一回生二回熟,见了面就要点头示意,却从未说过话。他打扮的书生模样,头戴一顶书生冠,背后斜背着个包,马上搭着剑和一管箫。仁轩对我说,这少年出身不凡,看打扮和气度有一股贵气。

  我们见他又走来,都点头示意。他也微笑着,向我们点一点头,然后下了马,居然就坐在我们身边。

  此地正是一个路边茶棚。我和仁轩叫了几碗水,然后撒上自家从青鸾山带来的茶叶,又拿出买的干粮来吃。此时滚烫的热水已经将茶叶泡开,空气中立即弥漫开一股清香四溢的茶味。

  他也坐在我们身边一处座位上,却从马身上解下一个水袋,打开塞子,仰头喝了几口,忽然摇头叹道:“唉,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别人喝茶,自家却只能喝水,可怜哪,可怜!”

  我跟仁轩对望一眼,心想:这人倒真是奇怪!依他的意思,明明是想喝我们的茶,但却偏不开口直说,反而要掉几句书袋,自叹可怜。

  于是仁轩开口道:“这位仁兄,若是口渴,不妨到这儿来几杯茶吧。”

  那书生转过脸来看我们,我们给他台阶下,他当然乐得却之不恭了。当下便坐到我们这一桌上来:“如此,容小生冒犯了。”

  他将那茶杯拿起,却不喝,只凑到嘴前一闻,便点头笑道:“这是明前的龙井茶,二位仁兄,口福不浅哪!”

  我奇道:“龙井茶还有什么明前明后的么?”

  这确实是龙井茶,还是春天的时候从杭州进贡来的,我没怎么喝。是以这一次出宫,小衡特地塞到我的包袱里,被我和仁轩发现了。

  “当然,茶都分不同的。像这龙井,若是产地,便有西湖c钱塘c越州三地之分;若是按采收时令,则又有明前和雨前等等不同分法。”他摇头晃脑地道,振振有词。

  “我这是西湖的。”我说。

  他微微一笑,道:“西湖龙井也有不同,有狮c龙c云c虎c梅五种之分,像小兄弟这杯,是五种之中最为上的狮字龙井了。”

  我和仁轩对望一眼,都有些惊奇,不想这书生竟还对这个了解这么多,我们是完全不知道的。

  我越发来了兴趣,我原以为龙井都是一样的,从来不知这其中竟还有这许多的道理。当真是开了眼了。

  “那那个什么明前,什么雨后的又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所谓明前,当然是指清明之前。所采茶叶,皆是初发嫩芽,色泽新绿,香味清淡悠远;雨前便是谷雨之前了,此时经过一番生长,茶树已生新叶,味苦,比之明前嫩芽略有不如,但仍不失为好茶。所谓‘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大致上说的便是这个区分了。”

  我一副了然的神色,佩服地道:“这位大哥这位兄台远见卓识,见闻广博,当真令小弟茅塞顿开,大开眼界啊。”

  书生只是微笑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不得台面的。”说着,饮一杯茶,又久久回味起来,曼声吟道:“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

  他放下茶杯,又抬头问道:“在下与二位倒真是有缘,几次碰见,同路而行。只是不知二位是要去哪儿?”

  我说道:“我们要往南诏去,敢问公子意欲何往?”

  不想那书生却“哈哈”一笑,说:“正是巧上加巧,在下也要去南诏。”

  我们都是十分惊喜,没想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人同路。

  段容谦又问:“敢问二位兄台高姓大名?”

  仁轩说:“在下常仁轩,这是我小弟,常安,我们都是金陵人氏。”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段容谦呵呵一笑:“在下姓段,名随,字容谦。却是南诏人氏。此番回南是回家了。”

  段氏是南诏大理国的国姓,大理国全城不知多少姓段的,这倒也不足为奇。

  我们又说了一回话。这时候,旁边不远处又来了几个送行的人。那船已靠岸,几个女子哭得两眼抹泪,哀哀戚戚,看着甚是不忍。年轻公子见佳人为他哭泣,虽然强颜欢笑,但仍难免黯然之色。

  我们看了一会儿,彼此对望一眼,颇感唏嘘。段容谦望着那些人又开始吟道:“天涯流落思无穷,即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古来离别皆是如此,令分别之人伤心,便是我们这些人看了也要感叹啊!”

  他说的那些诗词句子,我之前有些还从书上见过,有些则完全没有听过,但是听他一一道来,配上这景,却觉分外动人。

  我点头,也叹道:“但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就不喜欢送别的时候哭哭啼啼的,你看那几个男子,就没有像那位姑娘一样,那位公子也没有跟她抱在一团哭天抢地的。”

  我说了这一句,竟然也引用了几个诗句,仁轩当即就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想要得意的笑笑,随即又忍住,心道:姐不说,你就真当姐不会么?这叫真人不露相。

  段容谦笑道:“小兄弟说错了,你看那位公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说着遥遥一指,我们远远看去,只见那位年轻公子回身,飞快的用袖子在脸上抹了几把,显然是也滚落了几滴泪珠。

  段容谦见我面有窘色,于是笑道:“早知他日分别时,莫笑今人泪沾襟。小兄弟,话莫说的太早了。”

  仁轩忽然道:“看这人的样子,像是也是要往南去。”

  段容谦这才不看我,又望着远处点头道:“估计不外乎杭州,嘉兴之类。但若是走水路,则还不如陆路顺当一些。”

  我忽然想起来,就问道:“段公子,我们两个虽然要去南诏,但实在不知道路。这几天都是问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去南诏怎么走?”

  段容谦说:“那是自然,南诏是我家乡,我正是要返家一趟,自是熟悉路途。怪不得我看你们两个有时走这条路,有时又拐到那条路,原来是不认得。”

  我当即大喜:“那你就带我们去南诏吧!那里很好玩吧?”

  仁轩咳嗽了一声,然后从后面扯了扯我。段容谦眼中笑意正盛,哈哈笑着说:“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南诏之美天下皆知,大理号称人间仙境,苍山洱海,千寻玉塔,蝴蝶清泉,都是天下闻名的!”

  我好奇地问:“苍山洱海?还有那个什么塔,什么泉都是大理的么?”

  段容谦有点吃惊的看着我:“你竟不知大理?那你去南诏干什么呢?大理是南诏国都啊。”

  我脸一红,“哦”了一声,段容谦又笑嘻嘻的道:“没关系,等到了大理,我领着你逛!”

  我于是又兴奋起来。仁轩这时候方才说:“那多麻烦公子了,我这小弟说话鲁莽,多有冲撞,还望公子见谅。”

  段容谦笑着,摆摆手:“常兄弟,你就别再瞒了,面前明明是位佳人,何来小弟之说?”

  我惊讶:“你竟然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了。”

  段容谦又道:“而且依我一路看来,二位完全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主仆。在下眼拙,说错莫怪。”

  我和仁轩对望一眼,心下都暗暗佩服。这姓段的书生倒真是一个厉害角色。

  仁轩尴尬笑道:“兄台果然好眼力。方才在下之所以瞒着兄台,实在是因为”

  段容谦微微一笑,摆手止住他的话道:“我不问你们二人是何关系,也不管你们去南诏做什么;你们可也莫要多问在下的事。我们三人都要去南诏,此去千里之行,多几个良伴,正可免去路途孤单,何乐而不为?”

  我们于是这才放松一口气。

  于是从这日起,我和仁轩便同段容谦相伴而行。这段容谦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时不时吊几句书袋,性格可不是那样子,整个一自来熟。很快就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而且言语无忌,什么客气也不顾了。他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我由此也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他说到西域,什么楼兰,莎车,高昌,讲到那里的戈壁滩和大漠:连绵不断,浩瀚如海的黄沙,一直延伸到天边,天上是清澈透明的蓝,一丝云彩也没有;远远的沙丘上,走着一行驼队,骆驼悠悠地在沙漠上迈着步子,驼铃叮叮的响。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骆驼这种动物,便抓着他问到底是什么样儿。

  “就是一种很高大的动物,背上有两个像山峰一样的东西,叫驼峰。”他见我还是一副困惑的样子,就用剑随意在地上描画,给我勾勒那骆驼的样子。

  他说到关东的大森林,一望无际的绿海,白色的桦树林,每到秋天的时候,树林变成了红色,像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团火焰。

  他说到北国的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春天来到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了小野花,夏天的晚上,夜空洒满了星星,草丛里飞着萤火虫。

  我想,那就是李承汜生长的地方啊。

  他说到他的家乡,南诏。那里山高水长,有高高的雪山,也有可爱的田地;有静静的小河,也有弯弯的木桥。青砖砌成的大理城,城外是绿油油的茶园,满山的茶树,空气里是茶的清香,还有采茶女的歌声。苍山瑞雪,洱海晶莹,蝴蝶泉边,澜沧江畔,一年一度的蝴蝶会,真是天下壮观。

  他到过很多地方,总是四处游玩,让我想到了卓拉师姐。这是我一直羡慕的生活。

  而我,从小被高墙围起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见过。他跟我讲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幻化出一幅又一幅画面,西域,东北,北国,南诏

  我们一路走,他总是拉着我们到处逛。比如到扬州就要逛瘦西湖,到镇江就要逛金山寺,到苏州就要走走小桥流水,看看王宫旧迹,馆娃台阁什么的。一路扬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真真是江南好风景,小桥流水人家。

  过了苏州,我问他:“咱们还要走多远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他却说:“你老是急着赶路做什么?这么好的风光在眼前,不看,等想看的时候就没机会了。”

  我于是就不说话了。我可没跟他说,我们是要追南朝出使的车队。而我这一路也没碰到李承汜他们,当真是邪了门了。

  我又问他下面到哪里去,他说:“咱们走太湖。从湖上走,到那边就是嘉兴。”

  嘉兴?今年南巡我还去过,在那里的烟雨楼我第一次碰到李承汜。

  一想到居然就要去那里,我心里便突然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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