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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1)

  燕虹找了个回乡探亲的理由向宫里请假,并且将累积多年未休的假都给一次请完,将手边职务交接给二把手之后,很快便离开皇宫,没有遭遇到谁的盘问,所以她以为她没惊动到顶头上司。

  然而,皇太后却是早就发现宫里的气氛不对劲,燕虹匆匆离去的行止更是让她的怀疑落实了下来。因此在燕虹离去之后,皇太后便招来女卫的二把手,不动声色地询问了这几日暗卫的动向,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必定是皇帝那边出事了。

  至于是大事还是小事,那就得从英王嘴里去撬出来了。

  皇太后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一一若她不精明厉害,就不可能在后宫顺顺利利生下四子二女,并将他们健康养大成人,无一夭折,且一生都受到先帝的敬重。就算先帝龙震生来风流多情,一生招惹的“真爱”不下十来桩,但那些糟心事却很少闹到她面前便被解决掉了。唯一没解决掉、不得不带进宫给个名分的,也就一个难缠至极的周恨水,算是极为克制了。不然光满朝文武指责荒唐的折子怕是要淹没整座皇宫了。

  当年那个带着雄心壮志进宫、武功高强、手边有人、善用毒、又有足够胆大妄为性情的周恨水,直接就是奔往皇后尊位去的,坚信凭着自己的手段与武功,对付皇后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只消随便一包毒就能将她给药倒,到时就算自己身分不够,不足以真正得到皇后名分,但把皇后弄瘫了,自己这个“真爱”去向皇帝讨个贵妃的封号,不就名正言顺地替代皇后行使宫中职权了吗!

  可惜一切并不如她所愿。先帝龙震在朝政大事上是个清明的君王,虽然在女色上有特别的嗜好一一比如就爱玩“找真爱”的游戏之类的,但一切的前提都是不动摇国本。再者,当年的皇后可也不是个好捏的柿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并不代表软弱好欺。世家教养出来的皇后,要料理一个人,从来都不用亲身上阵去肉搏出输赢——也只有江湖草莽才会认为武力足以倚仗。

  单人武力再高强,终究比不过人海战术。所谓的蚁多咬死象,就是如此。周妃甚至还来不及运用她的优势在后宫兴风作浪,便在皇后以及其他妃嫔的手段下,高扬气焰迅速被灭。江湖中有各种神奇的毒药,难道权贵的后宅就没有不外传的秘药吗?

  总之,在先帝冷眼旁观之下,周恨水这个“真爱”,很快就被打蔫了——被下了化功散,失去一身引以为傲的武功:也因作天作地太过,终究失去帝王的宠爱,在先帝尚未驾崩之前,便被送进冷宫中,再不闻问。

  皇太后并不忌惮周恨水,也不在乎周恨水待在冷宫里拚命地将武功重新练回来之后,会不会报复于她。对皇太后而言,周恨水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粗人,一根指头就能将之捏死。先帝的“真爱”那么多,她要是每个都在意,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皇太后倒是没料到这个早被她抛到脑后的女人,竟然还能生事,并且差点成功刺杀了皇帝。

  不是英王心志不够坚定,而是,当皇太后想弄清楚一件事时,你再如何想隐瞒也是没用的,反正最后都得乖乖说出来。所以英王被皇太后叫来之后,问什么就答什么,但凡问到的,必定如实交代,至于没问到的……

  就不用多事地详述了。

  皇太后原本只关注几件事,而这几件事就足够她气怒攻心了——

  第一,皇帝突然南巡,原来竟不是如他父皇那样,为了去江南繁华地游玩一番,遇遇真爱,以及享受天下万民的欢呼,满足他身为一个帝王的虚荣心(……);而是去当饵,打算引蛇出洞。这简直太荒唐了!这是皇帝该干的事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怎敢以自身为饵?!

  第二,为何皇帝会在南巡途中暗自离开,无视自己的安危,竟只带着燕奔以及几个暗卫,就敢白龙鱼服地乱走!这样的任性妄为,置天下万民于何地?!就算对那些江湖草莽有什么想法,也万没有皇帝亲自去处理的道理,简直是不知所谓!还是……皇帝竟也同他父皇一样,有着奇怪的嗜好,想要在江湖上去玩一场身世不匹配的“真爱”?!这种把戏,他当皇太子时不是玩过了,如今怎么又兴了起来?结果还玩脱了,去看个什么饮酒试剑大会,却遇到离恨天的人派杀手捂乱,险险遇刺(英王的解说很春秋笔法,能含糊的,都含糊过去了),就算最后毫发无伤,皇太后依然震怒。

  第三,为何明知北夷的余孽密谋刺杀皇帝,军机处不先发制人就算了,最后怎么会定出以皇帝南巡为饵这样的蠢计谋?内阁怎么会允许?军机处那些人竟纵容皇帝这么干!皇太后突然觉得先帝留下来的这些“治世能臣”非常不可靠,明明每个人看起来都忠诚睿智,可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弄臣,就都是绣花枕头样子货!当然,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是一一这些人全是北夷那边派来的细作!

  皇太后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的不堪。这两年扶持长子坐稳了江山之后,便再也不问朝政,安心过着悠闲富贵的日子,从没想过还会有必须去关心朝政的一天。

  可现在,皇帝儿子显然不靠谱的行事,逼得皇太后不得不出面了:且一连串的消息实在令她又惊又怒,就算儿子在外头被保护得毫发无伤,也安不了她的心。

  还有,最后的疑问是:周恨水为什么离开皇宫?她去干嘛了?皇帝为什么将燕虹召了过去?是要让她保护什么重要的女人?

  当皇太后问出这个疑问时,英王明显地有些迟疑,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不同,便教皇太后给抓个正着。

  皇太后这个亲眼见证先帝玩了无数场“真爱”把戏的元配,想到龙家人一贯的风流多情,想到龙天运某方面还挺像先帝的……于是便道:“皇上在南巡途中遇着了中意的女子了?”

  “呃……”英王没敢多说,但表情是承认的,承认皇帝南巡的行程中有个上心的女人其实当他发现柳寄悠离奇失踪之后,正急着要去找人时,便从燕虹口中得知柳寄悠竟是被皇兄给掳去南巡,当下惊得他下巴差点掉落地上。他那个重色的皇兄怎么可能会看上柳寄悠?!还把人给掳走了!?如果真看上了,直接下旨让她跟着南巡不就成了,怎么偏偏用了掳走的方式呢?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何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的?怎么他都无所觉?

  就在英王满心郁闷时,皇太后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皇上将燕虹召去,代表这个女人很重要,也表示皇上暂时无法将那名女子带在身边,他得忙着处理北夷的事……那么,那个女人应是,受伤了吧?”皇太后缓缓说着,并根据儿子脸上细微的变化来确认自己说的是否接近事实。“她受伤了,可能伤势还挺重的,不然皇上不会把燕虹召去:还有,那些临时调派去江南的太医,并不是为了皇上备用,而是为了给那女子治病的吧?而……周恨水这时突然从冷宫离开,可能也是往江南方向去。这个周妃从来就是个直肠子,也是块爆炭,当年你父皇不得不将她带回宫里来,正是因为她救驾有功,并挟恩求了个妃位……天连啊,哀家猜着,那女子,应该也是救驾有功才受伤的吧?”

  “唔……”英王一张脸苦兮兮,冷汗如暴雨直落,却仍不敢有个明确的应声。

  “哼!”皇太后重重怒哼了一声。

  “母后……”

  “周恨水一直对于救驾有功一事引以为豪,认为这是患难见真情,成就了一个帝王与江湖女子的旷世之恋,所以若是有人跟她一样用那种方式获得圣眷、甚至入宫为妃,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以周恨水那种一根筋的想法,定然就是她的爱情不容仿效,若有人胆敢仿效,便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英王心服口服得差点给母后跪下了。仅仅是从一些姝丝蚂迹,就能推断出这些,母后不愧是后宫大赢家,不愧连花心风流的父皇都敬她一生,尊重非常。皇太后别开眼,懒得看三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迳自又道:“所以,周恨水这是要去杀了那名女子的吧?”

  “是的……儿子也是这样推论的。”

  “不过,有燕虹在,周恨水得不了手。”

  英王吁了口气,觉得周妃应该无法潜人被暗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皇庄里去刺杀柳寄悠,就算真能闯进去,也有燕虹在,肯定无法得手。

  “哼,周妃无法得手,但哀家可以。”

  “母后!您别冲动!”英王惊呼阻止。

  纵使皇太后养气工夫再好,也终于受不了这个儿子的一惊一咋没个正形,忍不住将手上快要被捏碎的青花瓷杯给砸到他脚下!

  “哀家没打算让她死。”她得多傻才会在儿子对那个女人正上心时,去除掉她!

  “可您似乎……打算让她生不如死?”英王就担心这一点。

  皇太后微笑,这笑很慈和,但英王看得想发抖……

  “怎么会呢?她救驾有功,哀家感激她都来不及。所以,哀家打算好好地酬以重谢。”

  “怎么个……重谢法?”英王很小心地问。

  “自然是,不计她的身分,将她迎进宫里来,至少给个妃位。还有,她不是因着救驾而受伤了吗?皇上只派了几名太医以及燕虹去照看,实在不妥贴,就这么几个人,怎么显现得出皇家的气派?怎么能让那女子感受到皇室对她的隆重谢意?”

  “……所以,母后您打算……”英王心中不妙的预感愈来愈浓,觉得柳寄悠很需要自求多福,更需要满天神佛的祝福……

  “来人!传张德妃还有赵昭仪过来……对了,那些安置在储秀宫的秀女,哀家记得已有四名被皇上记了名,确定纳进宫里的。把名单送过来,哀家直接帮皇上安排她们进后宫。”

  在皇太后雷厉风行的安排下,为龙天运孕育了两名公主的张德妃、如今正当宠的赵昭仪,以及另外四名被太后作主纳人后宫、正式成为龙天运女人编制的秀女,全被送往歧州皇庄。

  美其名是为让这些皇帝的女人去探望以及陪伴那名救驾有功、身受重伤的女子,好好表示对于她舍身救驾的感谢。

  既然日后这名女子会是后宫的一员,那么大家就好好地相处,培养一下感情,顺便让那名不知来路的女子在入宫之前学好宫规礼仪。而为了表示对那名女子的重视,皇太后史无前例地派了八个教养嬷嬷过去侍候。

  非常慎重,非常重视,简直荣宠至极。

  而,正在歧州养伤待解毒的柳寄悠,对这些正要到来的麻烦一无所知。

  或许江湖才是最适合周妃一一周恨水的地方。她一离开皇宫,很是轻易便带走了落霞与挽翠:在赶往歧州的途中,又非常幸运地遭遇了五名从山水洞天溃逃而来的北夷人:这些人身上带伤,形容狼狈,周恨水两三下便将他们打晕绑了:在问清楚来历之后,发现其身分竟然还不低,其中一个是北夷贵族,以及一名巫医:周恨水自然从他们身上搜到了“血蛇毒”以及相应的解药。

  “娘娘,您打算帮柳寄悠解毒吗?”明玉见主子拿着血蛇毒的解药一迳看着,却什么也不说,像是看得痴了,于是不得不开口问。

  周妃将解药收进怀里,说道:“我还得想想。”问道:“歧州的香主何时过来?”

  “稍早已收到他们传来的飞鸽传书,说是今日人夜之前会到。”

  她们此刻落脚的是一处供行人歇脚的草棚,虽然简陋,但还算完好,遮阳避雨都行,也颇为宽敞,甚至能将整辆马车给拉进棚子里。

  “马车里的两个丫头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她们只是普通人,药效恐怕会更长一些,最快也得晚上才会清醒。”明玉回道。

  这两名柳寄悠的丫鬟,被带出柳府之后,便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周恨水将人带出来,自是要送去给柳寄悠的,只是她并不打算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这人情,柳寄悠得记在离恨天上。

  要是柳寄悠记下了这人情,而龙天运又一如周恨水猜测的那样正迷恋着柳寄悠的话,那么也算是给离恨天增加了保命的机会。

  “娘娘,您是想让歧州的香主将两个丫鬟给送去皇庄吗?”

  “嗯。”周恨水点头,并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顺便也将解药送去。”

  “咦!就这样送出去?”明玉诧异不已,她以为娘娘至少会拿解药去跟皇帝换个明确的承诺——比如“放离恨天一马”。

  “是的,这样的条件。就这样送去,不开条件,让柳寄悠记下这份恩情。”然后,让柳寄悠去吹枕头风,肯定收效更好。

  “这……”明玉迟疑了好一会,才问:“奴婢以为娘娘并不想让柳寄悠活下来,若能让她因中毒而亡最好,省得您亲自动手……”

  “原本我在宫里时,确实想着要她死。”周恨水神色莫测地说道:“她这样一个无盐女竟能被龙天运看上,想来不会只上心几日就见弃,就想着把她杀了,也算成全一段凄美爱情。与其下半辈子日日夜夜活在被厌弃的痛苦中,还不如让她死在最美好的时段——这是我对她的回报,看在她没事跑冷宫瞎忙活,到底是一片真心的份上。”

  “那……为何您如今又改变心意了呢?”

  “早上收到的飞鸽传书,里头的消息你不也看了?”

  明玉一怔,想起早上收到的消息——皇太后将后宫里最受宠的几名妃嫔,连同颜色最好的四名秀女给送往歧州皇庄,那出行的仪仗浩浩荡荡,声势惊人,随行侍候的不下三四百人。

  这支华丽的出行队伍,自然深受嘱目,虽打探到是宫妃出行,却不清楚她们为何会突然出行。最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后体恤众宫妃的辛劳,又逢今夏特别炎热,己有几名贵人禁不住酷暑而晕厥,所以开恩让宫妃们前去凉爽的歧州皇庄避暑。

  “太后让张德妃等人来歧州皇庄避暑,应也是冲着柳寄悠来的。”虽然与太后相互敌视,但想对付柳寄悠的目标却是相当一致。

  “何止是冲着柳寄悠而来,那女人分明是恨极了才这样出招。当年我因救驾入宫,处处跟她作对,可惜没药死她,就先被她给废去一身功力,当了十几年废人。棋差一着,我再恨也得咬碎牙齿和血吞了。”说到这里,周恨水放声大笑,感觉畅快极了!“可如今,她的好儿子也给她来这么一出救驾好戏,那柳寄悠肯定是要入宫为妃的,加上她是官家贵女出身,要是她能把龙天运迷得久一点,再凭着救驾的情分,日后捞来后位坐坐也是有可能的。哈哈哈!若真是如此,那可膈应坏了那女人啊!”

  明玉看着主子一脸快意的表情,问道:“所以主子是打算放过柳寄悠了?”以她个人来说,是更愿意让柳寄悠好好活着的,毕竟是个好心的姑娘,不应平白死于别人的迁怒,那实在太冤了。

  周恨水顿了顿,收起笑容,脸上神色有些不甘,但在权衡过后,只能强压下那点不甘心,因为要留着柳寄悠日后好好与太后斗上一斗。

  自己是个江湖草莽,宫斗那一套她玩不转不说,还只有被人玩的份。可柳寄悠是个贵女,权贵后宅的手段,她就算没经历过,应也是耳濡目染过来的:以柳寄悠的聪明劲儿,想过得好,就会努力让自己成为后宫的胜利者。

  就算柳寄悠一时扳不倒皇太后,但只要柳寄悠活着,且一直过得好,成天在她面前晃,相信把皇太后气得少活几年也是有可能的。为了让皇太后日子难过,周恨水不得不选择让柳寄悠活着:至少,在柳寄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杀了她不划算。

  只是,真的很不甘心啊……让这么个跟她一样以救驾方式得到帝王一时真心的女人活着,虽然膈应到了皇太后,又何尝没差点膈应死自己!

  这时,不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以及武器相击的声音,并且夹杂着几声娇喝——

  “离恨天邪教的走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再作困兽之斗!”

  明玉张望过去,说道:“是歧州的香主到了,正与后面追着的二女二男缠斗着。”看得出来两名女子是主,两名服色相同的为护卫:再仔细打量那护卫身上的服色之后,道:“是狂啸山庄的护卫。”

  离恨天的杀手搅乱了“饮酒试剑”大会一事,被叶放歌拿来大作文章,召集武林白道共同声讨邪教离恨天,响应者众,至少所有与狂啸山庄交好的江湖人都出动了,四处伏击离恨天教众,挑掉了每一处分部:至于离恨天的根据地,因为地处西北人烟罕至的山区,是胡夷各族杂处的贫脊之地,一般中原人士都不爱跑去那边吹沙吃土,所以本部至今安然无恙。

  但中原的每一处明里暗里据点都已被剿了个一干二净,所有教众被追杀得无处容身,只能狼狈地往关外本部躲去:而那些没能来得及逃出关外的,就只能四下躲藏。连歧州这个小小的、仅有两人守着的暗部,也没能躲过狂啸山庄的眼皮子。仅是两个武力不济、没没无名的小喽罗,根本不用请哪个高手来剿,山庄里的人就把这功劳留给娇小姐去捞了。

  眨眼间,一行人已奔至周恨水面前。

  “参见……副、副教主——”脸色早已青青白白、并且直翻白眼的歧州香主一一茶栈掌柜,见到了上司,简直像见到了亲娘,力劲一脱,直接被跑得力疲的马给甩下。

  明玉伸手一捞,便将人抓住,轻放到地上,让他安心昏过去:跟在一旁的店小二倒是被保护得还不错,身上的伤没有掌柜的多,所以还能正常地下马,然后滚到一边照顾自家掌柜去了,安守小人物的本分,像只鹌鹑一样安静。

  “你们是谁?离恨天邪教人人得而诛之,你们想包庇这两个余孽吗?!”一名女子出言叱喝,脸上是嫉恶如仇的正义凛然。

  周恨水暂时没打算理会这几个人,于是直接出手将四人给打晕在地:在仔细看了地上那两名少女的模样之后,突然笑了出来。对明玉道:“我不打算杀柳寄悠,但也不想让她好过。明玉,你说……咱们当今圣上是个罕见美男子这件事,是不是连江湖儿女都在津津乐道了?”

  “是的。据说此次南巡,有许多江湖女侠特意来到江南,聚集到西湖那儿去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一定会亲临西湖赏景,因而莫不希望有机会可以一睹皇帝圣颜。”明玉不知道自家善变的主子此时又想到什么主意了,但看她笑得那么不怀好意,就知道那主意一定很损。

  “明玉啊,我突然觉得,救驾这种能让人平步青云的事儿,怎么可以只有我与柳寄悠经历过呢!理应使更多美人以这样的方式与皇帝来一场美好的邂逅才是啊!”

  明玉错愕地看着自家主子,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她亲眼看着自家主子在弄醒那两名武林千金后,忽悠她们带着一旁早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五个北夷人,追上皇帝南巡的队伍去领功,并告诉她们,尚有很多北夷人埋伏在南巡路上,正准备对皇帝不利。

  这当儿正是向皇帝展现江湖侠义的时候!再说了,古有英雄救美成就无数佳话,如今也该有新的传奇产生啦一一美人救驾,人宫为妃,成为皇帝真爱,正可为江湖添上一笔不朽的传说,引得世间无数女子羡慕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要知道,那个美男子皇帝,正宫之位还空悬着哪,还不速速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两个江湖名门出身、自恃容貌绝美的少女,便真的就这样被忽悠走了。

  她们带着五名北夷人追上南巡队伍,磨拳擦掌,准备随时舍身救驾!

  明玉觉得这个主意真损,但显然她的主子还打算更损一点——忽悠了两个傻丫头离开之后,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再将这消息给放出去,让那些心怀大志、想当人上人的江湖少女们一窝蜂南下追着皇辇找机会救驾去。

  可以想见,龙天运可能将会遭遇无数场香艳的邂逅,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任君挑选,保证全都是真爱。

  一次南巡,满足他对真爱的所有想像“北夷人的连弩果真是从前朝遗民手上取得的?”

  “确定有前朝遗民插手其中,不过还需要进一步查证,或许还有其它管道。”

  “英王那边的军队出动了吗?”

  “已经派出最精锐的部队暗中赶往西北了。此次必能一举将作乱的前朝遗民给全部擒获。”

  “将如此重要的军用武器供给外族,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就勿怪朕容不下他们了。”龙天运自认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对那些还梦想着“反金(金璧皇朝)复银(银月帝国)”的前朝流亡王孙,向来没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在西北占了几座荒山,关起门来穿前朝衣、行前朝礼,幻想前朝没有灭亡。可如今,他们竟堕落到与外族勾结,那么,只好彻底将他们给灭了。

  毕竟将皇朝最重要的武器外流到外族手上,是件不可原谅的大事:确定不是军方出了叛国贼之后,内阁以及军机处便认定只可能从三个地方流出去:江湖、友邦,以及前朝流亡王孙。而后,从活捉的北夷俘虏嘴里问出来的,就是前朝的那些旧皇亲。

  龙天运此次南巡,主要以自身当饵,期能钓出大鱼:当然,明面上是到江南繁华地玩一趟,去满足当一个盛世明君的成就感。毕竟太平盛世,硬把皇帝给拘在皇宫不许出门,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要别作死地去险地出巡,比如一一北巡、西巡或往东出海巡访就成了。

  除了内阁以及军机处少数几个重臣明白龙天运这次南巡的真正目的之外,其余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等,都只当皇帝是出门玩儿去,美景看着、美人抱着,还沿途接受百姓们的拥戴欢呼,简直乐趣无穷,太平盛世的皇帝当起来就跟当神仙一样美好。

  所以当南巡銮驾遭北夷人攻击的消息传出后,才会那么令人震惊,尤其以帝京及江南道的所有官员,都吓得腿都软了。据闻有几名年纪老大的官员禁不住惊吓而昏倒,醒来后竟成了偏瘫,有的半身不遂,有的口歪眼斜,再也说不出话。

  于是龙天运南巡的行程,还得去造访那些年高德劭、吓病在床的老官员,做个表面工夫,将他原本就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硬是加进了更多必做的事一一白天接见地方官员,晚上忙着了解各地传来的最新消息,帝京的、江湖的、以及——所有与柳寄悠有关的。

  幸而龙天运是个年轻、体力过人的皇帝,才能支撑他这些日子以来每日仅睡一两个时辰,还能看起来神采奕奕、脑筋清楚敏捷。

  此时他南巡的主要目的算是大致达成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一让武林骚动起来,并趁势插入许多钉子:那些钉子日后将会慢慢形成足以暗中掌控其动向的势力。

  只是,想到这一切机遇的促成,竟是因为柳寄悠受伤中毒所致,龙天运每每想起,便觉堵心。这样的机遇,他宁愿不要!

  “还有哪些是朕需要知道的消息吗?”龙天运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想念给摒除:分别不到十天,他不该太过想念她,又不是分别十年。无视此时己过子时,该是要安眠的时候,他觉得应该让更多公事来塞满脑袋,省得总是不由自主地分神。

  燕奔很尽职地又报告了些最新消息。每个消息都简略说出,除非皇上有特别的反应,他才会进一步详细说明,否则便往下一条一条念过去。声调平板,不带任何情绪。

  当然,他总是把与柳寄悠相关的消息放在最后一一“五日前离恨天的人送来血蛇毒的解药,确认有效:今日太医证实,柳姑娘身上的毒已全部拔除。”

  “那么,关于子息有碍的问题呢?”龙天运问。

  “女科太医诊断应无间题,为防万一,最好三年内以滋阴药材好生调养身子之后,再怀孩子最好。”皇宫里有最顶尖的医者,以及最顶级的药材,如此精养之下,血蛇毒的后遗症真不是个事儿。

  唯一的问题是一三年后,那柳姑娘可还能让眼前这个风流多情的帝王上心?可还会让帝王想要与她育下子_“三年吗……也好。朕等得起。”龙天运喃喃说完,接着问道:“离恨天在中原的势力全部拔除了吗?”

  “是。”非常确定已拔得一干二净。

  “西北那边处理得如何了?”指的是离恨天在关外的总部。

  “离恨天教主周离山自被暗卫二队重伤之后,下落不明,目前仍在追缉中。其他教众,凡武艺高强者,皆己伏诛:其余无足轻重者,在废去武功之后驱离。”

  龙天运微撇了下唇角,嗤笑道:“既然周妃频频示好求铙,又送丫鬟又送解药的,朕心情不错,对她网开一面未尝不可。通知暗卫二队,待将周离山废去武功之后,饶他一命。还有,给周妃报病亡,让她从宫里名册里除名吧。”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还是放她回江湖兴风作浪去吧!让江湖热闹热闹,让江湖黑白两道可以相互消耗些武力,如此一来,朝廷也省了心。

  “是。”

  燕奔记下指示之后,接着又念了两条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就是柳姑娘的日常情况,无甚出奇。不过任何与柳姑娘有关的事,就算只是多吃一口饭,也不能不上报:然后,终于必须念出最后一条消息,他语气显得很小心,也特别的小声一一

  “……太后令张德妃、赵昭仪等妃嫔前往歧州皇庄向救驾有功的柳寄悠姑娘致谢,并探望她的伤情。更特别派遣八名教养嬷嬷去侍候柳姑娘……已于……今日中午抵达皇庄。张德妃居正堂,立即召见柳姑娘,予以赏赐……”原本闭眼聆听的龙天运倏地瞪大眼,目光如电地看向燕奔。

  燕奔瞬间汗湿重衫,头皮发麻,肌肉紧绷。帝王之怒,没人承受得起啊!

  龙天运在心念电转间,便已明白母后如此作为的缘由一一这是明摆着对柳寄悠的不喜,也是在向他表明态度,让他知道,太后对这种救驾情缘的戏码没半点好感,希望皇帝不要被这种把戏所迷,并且沉溺其中。

  母后自然不会阻止柳寄悠进宫为妃,因为只有进宫了才能让他很快便看腻,也才有机会磋磨柳寄悠,让她苦不堪言。还没亲眼见过柳寄悠,母后就已不待见她,这令龙天运很是头疼。

  “英王没事先传来这个消息吗?”龙天运冷声问,有四处迁怒的倾向。

  “没有。”应该是被皇太后给压制了。

  “帝京那边的暗卫也没有提早通知,是吧?”

  “是。”一旦皇太后重新问起世事,便习惯掌控一切,谁又敢不听她的?尤其皇帝人不在皇宫的时候,就属她最大啊!

  龙天运狠狠吁了口气,用力揉了揉额角。对于母后,他还真不能怎么样……

  “还有几日能到杭州?”

  “因必须去探访老朝臣而延迟了行程,所以还得五日才能到杭州。”杭州是南巡的公开行程,必须得去的,且皇帝还得在那边与民同乐一番,己安排当代最顶尖的书画名家在那边待命,就等着画下一幅“昶昭帝南巡与民同乐图”以流传后世。

  所以皇帝必须得好好待在这边,直到回銮之前,都不能再偷跑了。不管他有多么担心柳寄悠可能会被那些宫妃们给生吞活剥,此刻也只能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虽然觉得以柳寄悠的本事,不可能真吃什么亏,但心中还是没底,还是不愿意她受到丝毫委屈,即使只是言语上的冒犯。

  龙天运沉吟半晌,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书桌边,亲自动手磨墨,并对燕奔道:“你去将朕的矛隼给带过来。”

  燕奔应是,立即出门往鹰舍方向奔去。

  龙天运磨好墨,拿了枝笔要写字,但在还没落笔之前,突然顿了下,瞪着桌几上那白色上好宣纸看了一会,眼中浮现些许嫌弃,朝外头唤了声:“成惠!”

  “奴婢在。”一直安静守在门外的女官成惠立即进来等候指示。

  “有没有其它的纸?像样些的?”

  成惠怔了下后,便明悟了。立即道:“有一些金粉花笺纸,以及青天云纹纸,还有昨日下头献上了江南近来正时兴的珍珠纸。”

  “都拿过来。”

  “是。”

  等着成惠送纸过来的空挡,龙天运侧首望向窗外的天空:今夜没有星子点缀,只一轮满月独亮,显得特别凄清孤寂、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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