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圣人出（三合一）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长安。
清玉和风不眠并肩而立, 看着这罕见而瑰丽的天象。
“好看吗？”皇帝在他们身后，漫不经心问道。
风不眠转身看他：“这天象可是冲着你来的——你就不怕？”
皇帝笑了起来：“怕什么？圣人会保护我。”
清玉忍不住问皇帝，“你就这么相信他？就不怕是与虎谋皮？”
“好问题。你是说他会杀了我？”皇帝靠在殿门上，“我们各取所需，他助我坐上皇位，我帮他进阶圣人。他当然有能力杀了我但他何必这么做呢？”
皇帝最终把目光落在风不眠身上：“阴谋和算计也要看值不值得。”
风不眠一愣，“你看着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告诉你，若我是你, 绝对不会瞒着所有人, 去冲击那劳什子返虚境。”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现在圣人已经知道了，你也失去了他的信任。”
皇帝拿衣袖擦擦嘴角：“你真是个拙劣的阴谋家，风不眠。”
风不眠没什么表情，“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他指了指天空, “这个怎么解决？你今晚还敢睡觉不？”
“为什么不？”皇帝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圣人会亲自来长安，为我护法。”
清玉一惊，忍不住看了风不眠一眼：“不是说圣人没办法离开横断山吗？”
皇帝依旧含着笑：“那是从前。——今日以后, 他将成为真正的圣人境的强者, 什么神魂虚弱, 百年潜伏, 都再不必了。”
风不眠望着他，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非要我来长安，原来是这样。”
我本来想着带清玉来看你的热闹呢，这下他看着清玉。
“你先走吧。”他说着。
清玉不紧不慢：“我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圣人的真面目，干嘛要走？”
风不眠抿着嘴角。他当然劝不动清玉，毕竟清玉也是化神期的大能了，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皇帝大笑，示意两人跟他回到殿内，“圣人会喜欢你的，清玉。”
清玉不置可否。就因为他也是神微宗的人？他默默想着，这不代表我会喜欢他。
皇帝遣退最后那个老太监。老太监佝偻着腰，忍不住抬头望了皇帝一眼。他抖着嘴唇，最终只是朝皇帝深深行了一礼，
“陛下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太监哆嗦了一下，很快退下了。
偌大的太极殿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皇帝漫步走着，带着两人来到后殿。
碗口粗的盘龙烛台围成一周，照耀着正中央的一尊青铜鼎。
皇帝走上前端详着，并不怎么爱惜地用手敲了敲。
“玄龙鼎，”皇帝念叨着，“这依旧是那太明的杰作传说他曾打败一条赤尾玄龙，把他的左眼剜了下来，炼做这尊鼎。”
“这种东西对你们修道者而言，应当是无上的珍品吧”他笑着看了风不眠一眼，“比起剑阁至宝羲和剑何如？”
风不眠端详着玄龙鼎，伸手摩挲着。乍一看只是普通的铜器，然而内中有古奥的力量翻涌着。
龙。
风不眠想着，收回手来，“羲和剑我又没用过，你该去问莫之云。或者等秦越元婴了，去问他也行。”
皇帝只是一说罢了，闻言笑而不语。他撩起衣袖，从一边的烛台上拿过一只小刀，在烛火上烧了几息。
清玉看着他把刀锋抵在手臂肌肤之上，轻轻划开了一条刀口。鲜血顺着刀刃滴在玄龙鼎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皇帝因为失血，脸色都惨白了起来，玄龙鼎才嗡鸣一声，发出低昂的龙吟声。
皇帝低声问道：“您来了吗，圣人？”
玄龙鼎沉默片刻，龙吟声骤然高亢起来，殿内烛火疯狂摇摆，一时光芒大作！
遥远的天边传来雷声，引得大殿一阵震颤。
风不眠猛地上前推开窗户，看到窗外联结天地的劫雷。
有人要进阶圣人境了，而且他就在附近。——他在哪呢？
风不眠与清玉对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玄龙鼎。
皇帝手上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三人看着玄龙鼎上云雾陡生，一道虚影显现出来。
清玉目不转睛看着那人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清隽的男人，看起来只是而立之年。他一身青衫，眉眼间还含着笑意。
“让诸位久等了。”
皇帝神色有些激动，喃喃的道：“圣人！”
风不眠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清玉肩上。
而清玉目色平静：“你是谁？”
圣人打量了清玉一眼，微笑道：“我是摇光。”
“算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祖！清玉。”
雷电轰鸣，飞快地席卷了整个大陆。所有至强者都感应到了，剑阁那位阁主终于从闭关中走了出来，法华寺慧明在衰老的疯癫中短暂清醒。
——而清和此时，正漫步在藏书殿中。他对一切异象充耳不闻，只是扫视着偌大的藏书殿，抽出一本笔记来。
那似乎不能称作是“一本书”。那只能是几页破碎的纸，清和轻轻地翻看着，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笔记上写着主人的见闻，其中有整整一页讲的洛阳法会，但是只能看清几句话：
“此所以太明终究陨落我辈中人必引以为戒。”
清和一眼扫过，突然看到一旁新鲜的注释：
“酸。”
是望舒的笔迹！清和啼笑皆非，一面暗道：确实有点酸。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盖着一枚破碎的印章——“玉树摇光”。
清和沉默半晌，手一扬，纸张化为碎片，纷纷扬扬落在书架上。
他听着窗外的雷声，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我已尽力。清和默默想着，可望舒的死劫还是近了，只能希望慧静履行承诺，照顾好他。
“喵~”豆豆从书架上跳下来，轻盈一跃，跟上了他的脚步。
洛阳，望舒几人还未觉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毕竟这场面别说他们，或许连几百岁的前辈都没见过。
直到街边传来大声的尖叫和喧哗，街上的百姓c官兵和一些修道者们都是一片混乱。一个白衣女孩步伐踉跄，不知怎的就跌入了湖中，引得骚乱更大了。
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湖水激越地翻腾起来，仿佛湖下有巨兽翻滚着。
他看到女孩重新在湖上冒了头，极目望去，女孩神色冷若冰雪，红色的眼睛并不是慌乱，而是翻涌着狂暴的情绪。
“那是姜嬛！”挽朱惊呼出声。
几人还在想着要不要救她，就见姜嬛朝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笑了，露出尖锐的獠牙。
望舒只觉得一片寒意窜上脊背。
姜嬛收回目光，正这时，又是一道劫雷劈下！
姜嬛神色一震，洛河更加凶猛地翻涌着，她一声长啸，一跃而起！
几人这才看清她的全貌——
她纤细玲珑的身体如常，但是身后伸展出巨大的双翼，衣裙下不再是一双长腿，而是一条巨大而有力的兽尾。
她神色越发冰冷，双眼红的想要燃烧，头顶生出一对鹿一样角来。
角似鹿，腹似蛇，能幽能明，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他脱口而出：“龙！”
众人越发目瞪口呆。挽朱不敢置信：“她是龙？”
“确实是龙的样子。”英华眼神发亮，“这是千年以来，第一条在人间现世的龙”
而那边，姜嬛感觉到什么，向这边望了过来，神色睥睨间，又是一道劫雷掠过长空！
姜嬛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身形暴涨，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又掉进洛河中，引得巨浪滔天，恍如末日景象。
河水漫过街道，漫过拱桥，百姓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四散奔逃。然而姜嬛并没有住手，她看起来有些失控，从水中跃起，身上却附着着丛丛焰火。
秦越皱着眉头：“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得阻止她。”
可是谁去呢？众人沉默一瞬，几乎都看向了秦越。——他是唯一的金丹期不是吗，还是个剑修！
秦越神色并不意外，也没有推脱：“我去。”
望舒望着他，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我陪你去。”
大家都看着他，望舒神色淡定：“就当是答谢你借给我断水剑。”
看到秦越蹙眉，望舒笑了：“再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并肩战斗了，不是吗？”
秦越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最终还是点点头。
都有人自告奋勇了，其他人哪有坐等的道理？展飞扬第一个坐不住：“我也去！”
“不行。”秦越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要有人去法华寺和官府报信。不如你去官府跑一趟？”
展飞扬不情愿地答应了。
英华见状，主动请缨：“那我去法华寺请慧静师祖来。”
秦越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很自然的开始指挥：“裴公子，你来照顾几位姑娘。如果姑娘们想要帮忙，可以去河边驱散百姓，减少伤亡。”
大家也都纷纷应诺。展飞扬一刻不停地跑了，英华带着执白，也匆匆离去。
秦越意念一动，断水剑悬停在窗外。他转头向望舒伸出手，“来。”
望舒被他拉着，两人翩然落在断水之上。
望舒第一次坐这么危险交通工具，他感到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不由自主扯住秦越袖口，保持平衡。
望舒犹豫地问秦越：“你的剑魂的问题真的没关系”
秦越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不远处暴走的姜嬛：“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
“相信我。”
他话音刚落，飞剑像流星一样载着两人划过天空，望舒吓得直接抱住了秦越的腰。
又一道劫雷落下，时间仿佛静止了。红色的夜空，苍白的闪电，翻涌的河水，暴戾的神龙，两人踏在飞剑之上，天地辽阔，宛如萤火。
此时姜嬛一声长啸，颊边长出鳞片，看起来是全然的野兽模样。
果真是龙，望舒想着，怪不得性格这么高傲跋扈。
姜嬛看着秦越和望舒，眼中并没有什么感情。望舒早有预料——妖兽，尤其是上古的妖兽，都是兽性十足，不可能跟他们谈交情。
很多时候——比如现在，就知道用武力来解决了。
离姜嬛越发近了，秦越拉住望舒，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反手握住断水剑柄，几道剑诀飞快打出，姜嬛顺手化解，同时终于注意到面前的两人。
秦越和姜嬛对视着。他本还担心望舒不会飞行，没想到抽空一瞥，望舒神色自如地踏在虚空之中，这才放下心来。
而望舒只能说秦越的担忧是正确的，他确实不会飞行。此时踏空而立，全因为脚下有一把无形的剑托着他。
他抬头望去，小剑魂出现在他身前，笑弯了眼：“望舒哥哥，带你坐飞剑啊。”
他眉头一跳：“你快去帮秦越。”拿着没有剑魂的断水，秦越要怎么办？
剑魂磨磨唧唧地去了，身形一闪回到断水剑中。
秦越执剑而立，“姜嬛，冷静一点。”
姜嬛抱着手臂，十指指甲长而尖锐，“人类，”她似笑非笑，“居然敢祭炼我族中人。活得不耐烦了？”
“你这是何意？”秦越皱了皱眉，“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也什么都没做呀，”姜嬛伸出手，跳动的火焰在她手臂上流淌，“只是这人引动了我族血脉，我受激化为本形，变不回去了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愤怒吗？”姜嬛望着自己的手，“这血脉，来自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曾经被人类皇帝剜去了一只眼睛。”
秦越提醒她：“可是近千年都没有龙族出现过。你说的皇帝，是哪位？”
姜嬛冷冷道：“不论是哪位，都是人类对我龙族的挑衅！何况他居然还胆敢把龙的眼睛炼做法器！真是放肆至极”
望舒来到秦越身边，神色谨慎地望着姜嬛：“是挺放肆的——你知道这人现在在哪吗？你那血脉又在哪？”
他露出友好的微笑：“我们可以帮你去找他麻烦。不过你可别为难我们了。”
姜嬛打量他半晌，微微点头，“现在就去。”
她正欲飞身而起，却发现洛河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法术屏障，把三人和外界隔绝开，牢牢禁锢在这小小的空间中。
姜嬛神色大变，死死盯着两人，“你们暗算我？”
望舒和秦越也发觉了屏障，两人对视一眼，满是意外。
望舒道：“怎么可能？你听我解释！”
然而姜嬛早已耗尽了耐心，她满心的怒火和不耐，只想找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她最终盯着秦越：“我看你们是找死！”
她一声高亢的龙吟，远古的力量波浪一般朝两人袭来！
英华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红色的星辰。
慧静收回手，“好了。”
英华转过身，正和圆通对视了一眼。圆通盯了他一会儿，率先移开目光。
他站起身来，小心地从慧静手中接过一枚木珠。那珠子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树结的果实，坚硬的表皮呈现出苍青色，形状类似大号的核桃。
菩提珠。英华默默想着，终于见到了。
三大宗门传承久远，总有些镇派之宝。比如剑阁的羲和剑，比如法华寺的菩提珠。
不过和羲和剑不同，菩提珠一向是方丈的法宝。其有两大神通：“守护”和“轮回”。
但菩提珠最常用也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守护”——这是菩提秘境的来源。
自慧明方丈脑子不清楚以来，为了更好地保管，圆通也有保管菩提珠的钥匙。
今日突发异变，英华通报慧静，慧静便带着他来找圆通拿菩提珠，利用法器之力构建一个坚固的结界，再作打算。
“结界布置好了。”慧静打破了寂静。
圆通并没接话，只是沉思着，最终问：“龙女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恢复本形？”
慧静道：“妖兽化形本需要化神期以上修为，如今她本就是勉力为之，稍有疏漏变回恢复原形。”
“那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圆通追问，“难道不是这异象和雷劫引发而致？”
慧静神色有些无奈：“师侄，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要同我争论呢？”
“弟子不敢，只是职责所在，多问一句罢了。”圆通收起菩提珠，问了英华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洛河上没有别人？”
英华沉静地笑着：“我确定。”
圆通点点头，“我去禀报师父——如果他醒着。”他说完离开了房间。
夜色深沉，但并不安静。天空有雷电轰鸣，四方都传来骚乱声响。
圆通快步走在寺庙之中，转身进了佛塔。他直接上了二楼，看到慧明方丈没有在睡觉，微微一愣。
慧明看了他一眼，满是清醒和沉静，“出事了？”
“师父！你终于醒了！”圆通几步走过去，一向冰雕似的脸上露出笑容。
“出事了？”慧明还是问他。
圆通定了定神，“是的。雷劫已至。不过我不清楚渡劫的人在哪。”
“在长安。”慧明微微叹口气，“这是有人要进阶圣人了啊”
圆通完全愣住了，半晌才道：“圣人？长安？”
这雷劫覆盖了长安到洛阳这么远的距离吗？这也太可怕了！
“圣人境，”慧明淡淡道，“不是那么好入的。当年太明入圣人境，都差点把命搭上。”
圆通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师父当年在乱世中救下了太明皇帝——他是整个大陆活的最久的人。
他亲身经历了两个王朝的更迭，他甚至也算是亲手缔造了前朝的盛世。
不过八百年过去，王朝c皇帝，都化为尘土，只剩他一个很老的老头还在世上。
慧明伸手拿起菩提珠，“你们拿去做了什么？”
圆通答道：“英华公子来报说洛河之上有龙现出原形，慧静师叔便用菩提珠做了个结界。”
慧明摩挲着珠子的手微微一顿，“可结界中不止有条龙，还有两个人。”
圆通骤然一惊，“慧静师叔并没有注意到”
“慧静？”慧明摇摇头，“他太浮躁了。我知道他一心想要振兴法华，但是过于执着，就犯了戒。——你也是，圆通。”
圆通低下头，“是，师父。可我只是——”
“——只是什么？”慧明有些严厉地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菩提珠微微一震。
“算了，先去洛河看看吧。”慧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圆通像往常一样去扶他，慧明笑了下，“这真是老了”
他话音刚落，两人身形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了。
秦越从没对敌过这种敌人，望舒也是——她不需要太高的修为，仅仅凭她的利爪和龙息，就能让两人应接不暇。
这大概就是龙的天赋？
姜嬛喷出一口烈焰，秦越拉着望舒飞快躲避。烈焰喷在洛河之上，并没有熄灭，而是在水上灼灼地燃烧着。
“我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大陆。”姜嬛闪身欲拍上秦越肩膀，被他一剑荡开。
“什么千年未见，都是谎言。”姜嬛顺势后退，一爪切过望舒脖颈。他脚下透明的剑骤然暴起相抗，但是比起秦越的剑光又差了很远，直接被姜嬛绞碎了。
望舒赶紧和她拉开距离。——开玩笑，他是个法修，放网游里也是妥妥的远程好吗！
姜嬛长尾一摆，激起丈高的水雾。望舒只看了一眼，御水诀运转起来，效果不太大。
“八百年前，我的朋友被皇帝所伤。”她的脸骤然显现在望舒眼前，他几乎是下意识提扇格挡，“你冷静点——我们坐下来聊天不好吗？”
姜嬛并不理他，“三百年前，我的族人离开蓬莱，再没有回来过。”
“这些账，怎么算呢？！”姜嬛灵力推开，想要凭金丹期的实力完全压制住望舒，再去对付秦越。
秦越捏着剑诀，断水脱手而出和姜嬛缠斗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剑气细密而锋锐。剑气所至，他骤然感受到剑魂的存在。
秦越神色不变，脑海中突然闪过师父的指点。
“你记得这剑法一定要绵密，像无法避开的江河流水。”
“师父，什么样的流水呢？”
莫之云指尖掠过剑刃，“最难以避开的流水，是愁绪。”
“抽刀断水水更流。”他望了秦越一眼，“你能用出这种剑意吗？”
“不能。”秦越干脆答道，“我只愿前四个字便好，——若一剑劈不断，那就再来一剑。”
莫之云望他半晌，“很多事情不能一刀两断，秦越。不要强求让自己忘记。”
他似有所指，“过去的你也是你”
过去的我，秦越漠然想着，断水剑流畅如银光，不断地找着姜嬛周身死穴。
劫雷又至！这雷应该与那龙的法器有关，引得她难以自控地气息一阵阵波动起来。
她一时有些失控，秦越瞬间锁定她咽喉，一剑激掠而去！
断水剑尖已至，剑气撕开姜嬛的护体灵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姜嬛脖子被切开一道伤口，银色的血汩汩流下。
姜嬛神色痛苦地尖唳一声，完全狂暴起来！
鳞片加倍覆盖住她面容，她一手握住断水剑，也不管覆着鳞甲的手掌鲜血淋漓，吐出一道带着龙血的龙息，双手青筋毕露，直接把断水剑掰断了！
望舒和秦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嬛陶醉般的吸了口气，扔下断水剑，巨尾带着劲风朝两人扫来！
兽尾已至眼前，秦越当机立断，拉过望舒的手，闪身躲开，避过了致命一击。
姜嬛还待追击，整个屏障一震，突然碎裂开来。有一股庞大的力量直直朝姜嬛袭去，甚至比当初玄一的力量，云雷扇的力量更加强大。
姜嬛被这道灵力压制住，又见一枚青色的珠子激射而来，眼看要贯穿她身体，最终却停在她眉心之前。
“阿弥陀佛！”
佛号刺入她神识，姜嬛痛苦地大叫一声，洛河河水滔天而起，她巨尾狂摆，火星随之落下。
望舒被灵力冲击，脑中一震，嘴角留下鲜血。
“望舒！”秦越抱住他，然而没了断水剑，自己实力大损，一时无能为力。
望舒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秦越顿了顿，还是没有挣开。
身边水火交相辉映，在姜嬛痛苦的怒吼中，两人飞速坠落。
一切仿佛静止了。望舒看着秦越，看着他身后红色的星空，看着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脸。
有一道残影掠过，尽力托住两人，减缓下坠的速度。
是小剑魂。他苍白着脸，回头看了望舒最后一眼。
秦越一瞥，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剑魂——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脑中嗡鸣一声：“你是断水剑魂？”
“是啊，是我。”小剑魂轻声说，“意外吗？”
秦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因为那并不是别人，那是他自己。
——幼年的，还在卢州的自己。
“你为什么要强行忘了这段记忆呢？”小剑魂有点难过，“虽说一入仙门，前尘尽散。但是你连自己也要忘掉吗”
“你不是看不见我，你是拒绝看见我”
他身体越来越透明，最终消散在风中。
秦越呼吸紊乱，下意识抱住眼前人：“不要离开我！”
望舒安抚地抱住他：“不离开。你清醒一点我们要掉到湖里去了！”
话音刚落，两人扑通坠入洛河之中。
一切震动的中心，长安，太极殿。
“这不可能。”清玉盯着自称摇光的圣人，皱着眉，“我派祖师没有叫摇光的。”
摇光摸着下巴，微微沉思：“这样吗？真是绝情！”
他有些无奈的样子：“我还没有叛出师门呢，做什么把我除名？”
清玉盯着他：“是你利用海龙，意图杀死汴州所有的人？”
“主意是我的没错，但是我可没想杀汴州所有的人——我根本没想杀人。”摇光不紧不慢地解释着，“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大概只能问盛英华了。”
清玉压根不信：“他是先太子的儿子，林远济是他父亲的人，他没有理由对汴州下手——幕后主使者只能是你。”
“清玉啊，你把朝/政想的太简单了。”摇光微微摇头，“林远济是他父亲的心腹没错，是他的老师也没错，——但是终究不是他的人，完全只忠于他的那种。”
“皇帝也罢，盛英华也罢，”他笑着看向风不眠，“——甚至是你，风不眠，我只不过和你们做个交易而已。你们如何去做，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他悠然道：“别想着把无情无义，滥杀无辜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清玉望着他：“既然是我派祖师，为什么不回神微宗？既然自诩磊落，为什么东躲西藏？既然是修道人，为什么要挖空心思，玩弄人心呢？”
他步步紧逼，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你只让我觉得不安和危险。”
摇光敛了笑，神色认真地指着他：“不，清玉，这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你排斥改变而已。”
他身形越发凝实：“你已经感觉到我将为修仙界带来变革，然而你和清和一样，和慧明一样，拒绝改变。——这真是让人难过，又让人不放心。”
他漫不经心的，“故步自封，固执守旧。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清玉望着他半晌，还是摇头：“我不能认可你的道。”
摇光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笑着睨了风不眠一眼：“这真是遗憾，白费了风不眠一番好心。”
风不眠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清玉，眼中一片平静。
“你若反对，我也不会杀你。我说过了，我不会滥杀无辜。”摇光指了指风不眠，“但是，一旦你今日离开，就再不可能是我们中的一员，而是我们的敌人了。”
风不眠还是默默望着清玉。他听到清玉缓慢但是决绝地说：“我反对。”
他的心骤然空落起来。
摇光含着笑：“那么，你走吧。下次再见，我可不会再手软了。”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风不眠的脸色，“既然是敌人么，以后就是不死不休了。”
清玉看着风不眠，他的半边脸被红色星光照耀着，显得有些邪气。另半张脸却隐藏在阴影中，黯淡甚至落寞。
“你站在哪边，风不眠？”清玉听到自己说。
望舒落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灌入他口鼻。
夭寿了，他不会游泳啊！
水光中有一道斑驳的影子：“望舒哥哥”
小剑魂？他没事？
小剑魂朝他笑了笑，骤然化作一道光，窜入他眉心。
望舒身体一震，陷入剑魂的记忆之中。
那是陇右的小镇，一个文静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后，“哥哥！我不想一个人去上学，你陪我好不好？”
小男孩——大概就是小剑魂，看她一眼，“我没资格去族学。嫡庶有别，秦怜小姐，你不该总跟着我。”
秦怜像是没听到，继续撒娇抱怨：“你陪我你陪我嘛！”
她抓住男孩的手，“秦越哥哥！你陪我嘛！”
秦越沉默地望着她，冷不丁说：“我要走了。”
秦怜一愣，“去哪里？”
“昆仑剑阁。”
“秦越哥哥要去修仙吗？”秦怜甜甜一笑。
“或许吧。”秦越垂下眼帘，“西苑那位要被扶正了，父亲不可能再容得下我。所以我要走了。”
秦怜不太明白，“所以，秦越哥哥不想走吗？”
秦越目光沉沉，半晌笑了笑：“想。”
望舒在水中继续下沉，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直到一个人拉住了他。那人托住他腋下，在水中游动，两人渐渐靠近湖面。
哗啦一声，两人从湖面探出头来。
那人拍了拍望舒的脸，“望舒？你听得见吗？”
望舒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双目紧闭。
秦越咬牙把他拉到湖岸边，岸边的百姓们把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居然活下来了！”有人感叹。
“人家是修道者！”大家告诉他。
秦越上一秒还在寂静的河水中，下一秒就仿佛进了鸡群。他太阳穴直跳：“等等他溺水了！”
众人一愣，“修道者也会溺水？”
“现在还在想这些！救人要紧啊！”有个大妈斥责他们，又对秦越说道：“你按压他胸口，让他把水吐出来。”
秦越照做了，望舒果然吐出腹中的水，但是依旧没有醒过来。秦越探了探他鼻息，“他呼吸微弱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大妈道：“可能是水哽住了，你要渡给他呼吸，看他好不好点。——诶你吹他鼻子做什么！嘴对嘴！”
秦越一愣，还是俯身撬开望舒的唇舌。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全身一阵发麻。秦越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向望舒口中深深吐气。
此时姜嬛已经被解决了，慧明和圆通离开洛河，来到岸边，正看到这一幕。
圆通看到秦越抱着望舒深吻，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秦c秦越？”你真是断袖啊？！
正此时，望舒激烈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秦越连忙揽住他的腰让他坐稳，“你好点了吗？”
望舒点点头，抬头就看到圆通盯着他的脸：“望舒？你们”
望舒一脸茫然：“我们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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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玉和风不眠并肩而立, 看着这罕见而瑰丽的天象。
“好看吗？”皇帝在他们身后，漫不经心问道。
风不眠转身看他：“这天象可是冲着你来的——你就不怕？”
皇帝笑了起来：“怕什么？圣人会保护我。”
清玉忍不住问皇帝，“你就这么相信他？就不怕是与虎谋皮？”
“好问题。你是说他会杀了我？”皇帝靠在殿门上，“我们各取所需，他助我坐上皇位，我帮他进阶圣人。他当然有能力杀了我但他何必这么做呢？”
皇帝最终把目光落在风不眠身上：“阴谋和算计也要看值不值得。”
风不眠一愣，“你看着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告诉你，若我是你, 绝对不会瞒着所有人, 去冲击那劳什子返虚境。”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现在圣人已经知道了，你也失去了他的信任。”
皇帝拿衣袖擦擦嘴角：“你真是个拙劣的阴谋家，风不眠。”
风不眠没什么表情，“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他指了指天空, “这个怎么解决？你今晚还敢睡觉不？”
“为什么不？”皇帝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圣人会亲自来长安，为我护法。”
清玉一惊，忍不住看了风不眠一眼：“不是说圣人没办法离开横断山吗？”
皇帝依旧含着笑：“那是从前。——今日以后, 他将成为真正的圣人境的强者, 什么神魂虚弱, 百年潜伏, 都再不必了。”
风不眠望着他，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非要我来长安，原来是这样。”
我本来想着带清玉来看你的热闹呢，这下他看着清玉。
“你先走吧。”他说着。
清玉不紧不慢：“我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圣人的真面目，干嘛要走？”
风不眠抿着嘴角。他当然劝不动清玉，毕竟清玉也是化神期的大能了，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皇帝大笑，示意两人跟他回到殿内，“圣人会喜欢你的，清玉。”
清玉不置可否。就因为他也是神微宗的人？他默默想着，这不代表我会喜欢他。
皇帝遣退最后那个老太监。老太监佝偻着腰，忍不住抬头望了皇帝一眼。他抖着嘴唇，最终只是朝皇帝深深行了一礼，
“陛下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太监哆嗦了一下，很快退下了。
偌大的太极殿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皇帝漫步走着，带着两人来到后殿。
碗口粗的盘龙烛台围成一周，照耀着正中央的一尊青铜鼎。
皇帝走上前端详着，并不怎么爱惜地用手敲了敲。
“玄龙鼎，”皇帝念叨着，“这依旧是那太明的杰作传说他曾打败一条赤尾玄龙，把他的左眼剜了下来，炼做这尊鼎。”
“这种东西对你们修道者而言，应当是无上的珍品吧”他笑着看了风不眠一眼，“比起剑阁至宝羲和剑何如？”
风不眠端详着玄龙鼎，伸手摩挲着。乍一看只是普通的铜器，然而内中有古奥的力量翻涌着。
龙。
风不眠想着，收回手来，“羲和剑我又没用过，你该去问莫之云。或者等秦越元婴了，去问他也行。”
皇帝只是一说罢了，闻言笑而不语。他撩起衣袖，从一边的烛台上拿过一只小刀，在烛火上烧了几息。
清玉看着他把刀锋抵在手臂肌肤之上，轻轻划开了一条刀口。鲜血顺着刀刃滴在玄龙鼎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皇帝因为失血，脸色都惨白了起来，玄龙鼎才嗡鸣一声，发出低昂的龙吟声。
皇帝低声问道：“您来了吗，圣人？”
玄龙鼎沉默片刻，龙吟声骤然高亢起来，殿内烛火疯狂摇摆，一时光芒大作！
遥远的天边传来雷声，引得大殿一阵震颤。
风不眠猛地上前推开窗户，看到窗外联结天地的劫雷。
有人要进阶圣人境了，而且他就在附近。——他在哪呢？
风不眠与清玉对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玄龙鼎。
皇帝手上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三人看着玄龙鼎上云雾陡生，一道虚影显现出来。
清玉目不转睛看着那人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清隽的男人，看起来只是而立之年。他一身青衫，眉眼间还含着笑意。
“让诸位久等了。”
皇帝神色有些激动，喃喃的道：“圣人！”
风不眠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清玉肩上。
而清玉目色平静：“你是谁？”
圣人打量了清玉一眼，微笑道：“我是摇光。”
“算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祖！清玉。”
雷电轰鸣，飞快地席卷了整个大陆。所有至强者都感应到了，剑阁那位阁主终于从闭关中走了出来，法华寺慧明在衰老的疯癫中短暂清醒。
——而清和此时，正漫步在藏书殿中。他对一切异象充耳不闻，只是扫视着偌大的藏书殿，抽出一本笔记来。
那似乎不能称作是“一本书”。那只能是几页破碎的纸，清和轻轻地翻看着，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笔记上写着主人的见闻，其中有整整一页讲的洛阳法会，但是只能看清几句话：
“此所以太明终究陨落我辈中人必引以为戒。”
清和一眼扫过，突然看到一旁新鲜的注释：
“酸。”
是望舒的笔迹！清和啼笑皆非，一面暗道：确实有点酸。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盖着一枚破碎的印章——“玉树摇光”。
清和沉默半晌，手一扬，纸张化为碎片，纷纷扬扬落在书架上。
他听着窗外的雷声，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我已尽力。清和默默想着，可望舒的死劫还是近了，只能希望慧静履行承诺，照顾好他。
“喵~”豆豆从书架上跳下来，轻盈一跃，跟上了他的脚步。
洛阳，望舒几人还未觉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毕竟这场面别说他们，或许连几百岁的前辈都没见过。
直到街边传来大声的尖叫和喧哗，街上的百姓c官兵和一些修道者们都是一片混乱。一个白衣女孩步伐踉跄，不知怎的就跌入了湖中，引得骚乱更大了。
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湖水激越地翻腾起来，仿佛湖下有巨兽翻滚着。
他看到女孩重新在湖上冒了头，极目望去，女孩神色冷若冰雪，红色的眼睛并不是慌乱，而是翻涌着狂暴的情绪。
“那是姜嬛！”挽朱惊呼出声。
几人还在想着要不要救她，就见姜嬛朝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笑了，露出尖锐的獠牙。
望舒只觉得一片寒意窜上脊背。
姜嬛收回目光，正这时，又是一道劫雷劈下！
姜嬛神色一震，洛河更加凶猛地翻涌着，她一声长啸，一跃而起！
几人这才看清她的全貌——
她纤细玲珑的身体如常，但是身后伸展出巨大的双翼，衣裙下不再是一双长腿，而是一条巨大而有力的兽尾。
她神色越发冰冷，双眼红的想要燃烧，头顶生出一对鹿一样角来。
角似鹿，腹似蛇，能幽能明，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他脱口而出：“龙！”
众人越发目瞪口呆。挽朱不敢置信：“她是龙？”
“确实是龙的样子。”英华眼神发亮，“这是千年以来，第一条在人间现世的龙”
而那边，姜嬛感觉到什么，向这边望了过来，神色睥睨间，又是一道劫雷掠过长空！
姜嬛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身形暴涨，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又掉进洛河中，引得巨浪滔天，恍如末日景象。
河水漫过街道，漫过拱桥，百姓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四散奔逃。然而姜嬛并没有住手，她看起来有些失控，从水中跃起，身上却附着着丛丛焰火。
秦越皱着眉头：“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得阻止她。”
可是谁去呢？众人沉默一瞬，几乎都看向了秦越。——他是唯一的金丹期不是吗，还是个剑修！
秦越神色并不意外，也没有推脱：“我去。”
望舒望着他，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我陪你去。”
大家都看着他，望舒神色淡定：“就当是答谢你借给我断水剑。”
看到秦越蹙眉，望舒笑了：“再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并肩战斗了，不是吗？”
秦越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最终还是点点头。
都有人自告奋勇了，其他人哪有坐等的道理？展飞扬第一个坐不住：“我也去！”
“不行。”秦越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要有人去法华寺和官府报信。不如你去官府跑一趟？”
展飞扬不情愿地答应了。
英华见状，主动请缨：“那我去法华寺请慧静师祖来。”
秦越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很自然的开始指挥：“裴公子，你来照顾几位姑娘。如果姑娘们想要帮忙，可以去河边驱散百姓，减少伤亡。”
大家也都纷纷应诺。展飞扬一刻不停地跑了，英华带着执白，也匆匆离去。
秦越意念一动，断水剑悬停在窗外。他转头向望舒伸出手，“来。”
望舒被他拉着，两人翩然落在断水之上。
望舒第一次坐这么危险交通工具，他感到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不由自主扯住秦越袖口，保持平衡。
望舒犹豫地问秦越：“你的剑魂的问题真的没关系”
秦越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不远处暴走的姜嬛：“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
“相信我。”
他话音刚落，飞剑像流星一样载着两人划过天空，望舒吓得直接抱住了秦越的腰。
又一道劫雷落下，时间仿佛静止了。红色的夜空，苍白的闪电，翻涌的河水，暴戾的神龙，两人踏在飞剑之上，天地辽阔，宛如萤火。
此时姜嬛一声长啸，颊边长出鳞片，看起来是全然的野兽模样。
果真是龙，望舒想着，怪不得性格这么高傲跋扈。
姜嬛看着秦越和望舒，眼中并没有什么感情。望舒早有预料——妖兽，尤其是上古的妖兽，都是兽性十足，不可能跟他们谈交情。
很多时候——比如现在，就知道用武力来解决了。
离姜嬛越发近了，秦越拉住望舒，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反手握住断水剑柄，几道剑诀飞快打出，姜嬛顺手化解，同时终于注意到面前的两人。
秦越和姜嬛对视着。他本还担心望舒不会飞行，没想到抽空一瞥，望舒神色自如地踏在虚空之中，这才放下心来。
而望舒只能说秦越的担忧是正确的，他确实不会飞行。此时踏空而立，全因为脚下有一把无形的剑托着他。
他抬头望去，小剑魂出现在他身前，笑弯了眼：“望舒哥哥，带你坐飞剑啊。”
他眉头一跳：“你快去帮秦越。”拿着没有剑魂的断水，秦越要怎么办？
剑魂磨磨唧唧地去了，身形一闪回到断水剑中。
秦越执剑而立，“姜嬛，冷静一点。”
姜嬛抱着手臂，十指指甲长而尖锐，“人类，”她似笑非笑，“居然敢祭炼我族中人。活得不耐烦了？”
“你这是何意？”秦越皱了皱眉，“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也什么都没做呀，”姜嬛伸出手，跳动的火焰在她手臂上流淌，“只是这人引动了我族血脉，我受激化为本形，变不回去了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愤怒吗？”姜嬛望着自己的手，“这血脉，来自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曾经被人类皇帝剜去了一只眼睛。”
秦越提醒她：“可是近千年都没有龙族出现过。你说的皇帝，是哪位？”
姜嬛冷冷道：“不论是哪位，都是人类对我龙族的挑衅！何况他居然还胆敢把龙的眼睛炼做法器！真是放肆至极”
望舒来到秦越身边，神色谨慎地望着姜嬛：“是挺放肆的——你知道这人现在在哪吗？你那血脉又在哪？”
他露出友好的微笑：“我们可以帮你去找他麻烦。不过你可别为难我们了。”
姜嬛打量他半晌，微微点头，“现在就去。”
她正欲飞身而起，却发现洛河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法术屏障，把三人和外界隔绝开，牢牢禁锢在这小小的空间中。
姜嬛神色大变，死死盯着两人，“你们暗算我？”
望舒和秦越也发觉了屏障，两人对视一眼，满是意外。
望舒道：“怎么可能？你听我解释！”
然而姜嬛早已耗尽了耐心，她满心的怒火和不耐，只想找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她最终盯着秦越：“我看你们是找死！”
她一声高亢的龙吟，远古的力量波浪一般朝两人袭来！
英华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红色的星辰。
慧静收回手，“好了。”
英华转过身，正和圆通对视了一眼。圆通盯了他一会儿，率先移开目光。
他站起身来，小心地从慧静手中接过一枚木珠。那珠子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树结的果实，坚硬的表皮呈现出苍青色，形状类似大号的核桃。
菩提珠。英华默默想着，终于见到了。
三大宗门传承久远，总有些镇派之宝。比如剑阁的羲和剑，比如法华寺的菩提珠。
不过和羲和剑不同，菩提珠一向是方丈的法宝。其有两大神通：“守护”和“轮回”。
但菩提珠最常用也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守护”——这是菩提秘境的来源。
自慧明方丈脑子不清楚以来，为了更好地保管，圆通也有保管菩提珠的钥匙。
今日突发异变，英华通报慧静，慧静便带着他来找圆通拿菩提珠，利用法器之力构建一个坚固的结界，再作打算。
“结界布置好了。”慧静打破了寂静。
圆通并没接话，只是沉思着，最终问：“龙女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恢复本形？”
慧静道：“妖兽化形本需要化神期以上修为，如今她本就是勉力为之，稍有疏漏变回恢复原形。”
“那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圆通追问，“难道不是这异象和雷劫引发而致？”
慧静神色有些无奈：“师侄，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要同我争论呢？”
“弟子不敢，只是职责所在，多问一句罢了。”圆通收起菩提珠，问了英华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洛河上没有别人？”
英华沉静地笑着：“我确定。”
圆通点点头，“我去禀报师父——如果他醒着。”他说完离开了房间。
夜色深沉，但并不安静。天空有雷电轰鸣，四方都传来骚乱声响。
圆通快步走在寺庙之中，转身进了佛塔。他直接上了二楼，看到慧明方丈没有在睡觉，微微一愣。
慧明看了他一眼，满是清醒和沉静，“出事了？”
“师父！你终于醒了！”圆通几步走过去，一向冰雕似的脸上露出笑容。
“出事了？”慧明还是问他。
圆通定了定神，“是的。雷劫已至。不过我不清楚渡劫的人在哪。”
“在长安。”慧明微微叹口气，“这是有人要进阶圣人了啊”
圆通完全愣住了，半晌才道：“圣人？长安？”
这雷劫覆盖了长安到洛阳这么远的距离吗？这也太可怕了！
“圣人境，”慧明淡淡道，“不是那么好入的。当年太明入圣人境，都差点把命搭上。”
圆通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师父当年在乱世中救下了太明皇帝——他是整个大陆活的最久的人。
他亲身经历了两个王朝的更迭，他甚至也算是亲手缔造了前朝的盛世。
不过八百年过去，王朝c皇帝，都化为尘土，只剩他一个很老的老头还在世上。
慧明伸手拿起菩提珠，“你们拿去做了什么？”
圆通答道：“英华公子来报说洛河之上有龙现出原形，慧静师叔便用菩提珠做了个结界。”
慧明摩挲着珠子的手微微一顿，“可结界中不止有条龙，还有两个人。”
圆通骤然一惊，“慧静师叔并没有注意到”
“慧静？”慧明摇摇头，“他太浮躁了。我知道他一心想要振兴法华，但是过于执着，就犯了戒。——你也是，圆通。”
圆通低下头，“是，师父。可我只是——”
“——只是什么？”慧明有些严厉地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菩提珠微微一震。
“算了，先去洛河看看吧。”慧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圆通像往常一样去扶他，慧明笑了下，“这真是老了”
他话音刚落，两人身形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了。
秦越从没对敌过这种敌人，望舒也是——她不需要太高的修为，仅仅凭她的利爪和龙息，就能让两人应接不暇。
这大概就是龙的天赋？
姜嬛喷出一口烈焰，秦越拉着望舒飞快躲避。烈焰喷在洛河之上，并没有熄灭，而是在水上灼灼地燃烧着。
“我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大陆。”姜嬛闪身欲拍上秦越肩膀，被他一剑荡开。
“什么千年未见，都是谎言。”姜嬛顺势后退，一爪切过望舒脖颈。他脚下透明的剑骤然暴起相抗，但是比起秦越的剑光又差了很远，直接被姜嬛绞碎了。
望舒赶紧和她拉开距离。——开玩笑，他是个法修，放网游里也是妥妥的远程好吗！
姜嬛长尾一摆，激起丈高的水雾。望舒只看了一眼，御水诀运转起来，效果不太大。
“八百年前，我的朋友被皇帝所伤。”她的脸骤然显现在望舒眼前，他几乎是下意识提扇格挡，“你冷静点——我们坐下来聊天不好吗？”
姜嬛并不理他，“三百年前，我的族人离开蓬莱，再没有回来过。”
“这些账，怎么算呢？！”姜嬛灵力推开，想要凭金丹期的实力完全压制住望舒，再去对付秦越。
秦越捏着剑诀，断水脱手而出和姜嬛缠斗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剑气细密而锋锐。剑气所至，他骤然感受到剑魂的存在。
秦越神色不变，脑海中突然闪过师父的指点。
“你记得这剑法一定要绵密，像无法避开的江河流水。”
“师父，什么样的流水呢？”
莫之云指尖掠过剑刃，“最难以避开的流水，是愁绪。”
“抽刀断水水更流。”他望了秦越一眼，“你能用出这种剑意吗？”
“不能。”秦越干脆答道，“我只愿前四个字便好，——若一剑劈不断，那就再来一剑。”
莫之云望他半晌，“很多事情不能一刀两断，秦越。不要强求让自己忘记。”
他似有所指，“过去的你也是你”
过去的我，秦越漠然想着，断水剑流畅如银光，不断地找着姜嬛周身死穴。
劫雷又至！这雷应该与那龙的法器有关，引得她难以自控地气息一阵阵波动起来。
她一时有些失控，秦越瞬间锁定她咽喉，一剑激掠而去！
断水剑尖已至，剑气撕开姜嬛的护体灵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姜嬛脖子被切开一道伤口，银色的血汩汩流下。
姜嬛神色痛苦地尖唳一声，完全狂暴起来！
鳞片加倍覆盖住她面容，她一手握住断水剑，也不管覆着鳞甲的手掌鲜血淋漓，吐出一道带着龙血的龙息，双手青筋毕露，直接把断水剑掰断了！
望舒和秦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嬛陶醉般的吸了口气，扔下断水剑，巨尾带着劲风朝两人扫来！
兽尾已至眼前，秦越当机立断，拉过望舒的手，闪身躲开，避过了致命一击。
姜嬛还待追击，整个屏障一震，突然碎裂开来。有一股庞大的力量直直朝姜嬛袭去，甚至比当初玄一的力量，云雷扇的力量更加强大。
姜嬛被这道灵力压制住，又见一枚青色的珠子激射而来，眼看要贯穿她身体，最终却停在她眉心之前。
“阿弥陀佛！”
佛号刺入她神识，姜嬛痛苦地大叫一声，洛河河水滔天而起，她巨尾狂摆，火星随之落下。
望舒被灵力冲击，脑中一震，嘴角留下鲜血。
“望舒！”秦越抱住他，然而没了断水剑，自己实力大损，一时无能为力。
望舒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秦越顿了顿，还是没有挣开。
身边水火交相辉映，在姜嬛痛苦的怒吼中，两人飞速坠落。
一切仿佛静止了。望舒看着秦越，看着他身后红色的星空，看着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脸。
有一道残影掠过，尽力托住两人，减缓下坠的速度。
是小剑魂。他苍白着脸，回头看了望舒最后一眼。
秦越一瞥，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剑魂——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脑中嗡鸣一声：“你是断水剑魂？”
“是啊，是我。”小剑魂轻声说，“意外吗？”
秦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因为那并不是别人，那是他自己。
——幼年的，还在卢州的自己。
“你为什么要强行忘了这段记忆呢？”小剑魂有点难过，“虽说一入仙门，前尘尽散。但是你连自己也要忘掉吗”
“你不是看不见我，你是拒绝看见我”
他身体越来越透明，最终消散在风中。
秦越呼吸紊乱，下意识抱住眼前人：“不要离开我！”
望舒安抚地抱住他：“不离开。你清醒一点我们要掉到湖里去了！”
话音刚落，两人扑通坠入洛河之中。
一切震动的中心，长安，太极殿。
“这不可能。”清玉盯着自称摇光的圣人，皱着眉，“我派祖师没有叫摇光的。”
摇光摸着下巴，微微沉思：“这样吗？真是绝情！”
他有些无奈的样子：“我还没有叛出师门呢，做什么把我除名？”
清玉盯着他：“是你利用海龙，意图杀死汴州所有的人？”
“主意是我的没错，但是我可没想杀汴州所有的人——我根本没想杀人。”摇光不紧不慢地解释着，“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大概只能问盛英华了。”
清玉压根不信：“他是先太子的儿子，林远济是他父亲的人，他没有理由对汴州下手——幕后主使者只能是你。”
“清玉啊，你把朝/政想的太简单了。”摇光微微摇头，“林远济是他父亲的心腹没错，是他的老师也没错，——但是终究不是他的人，完全只忠于他的那种。”
“皇帝也罢，盛英华也罢，”他笑着看向风不眠，“——甚至是你，风不眠，我只不过和你们做个交易而已。你们如何去做，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他悠然道：“别想着把无情无义，滥杀无辜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清玉望着他：“既然是我派祖师，为什么不回神微宗？既然自诩磊落，为什么东躲西藏？既然是修道人，为什么要挖空心思，玩弄人心呢？”
他步步紧逼，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你只让我觉得不安和危险。”
摇光敛了笑，神色认真地指着他：“不，清玉，这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你排斥改变而已。”
他身形越发凝实：“你已经感觉到我将为修仙界带来变革，然而你和清和一样，和慧明一样，拒绝改变。——这真是让人难过，又让人不放心。”
他漫不经心的，“故步自封，固执守旧。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清玉望着他半晌，还是摇头：“我不能认可你的道。”
摇光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笑着睨了风不眠一眼：“这真是遗憾，白费了风不眠一番好心。”
风不眠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清玉，眼中一片平静。
“你若反对，我也不会杀你。我说过了，我不会滥杀无辜。”摇光指了指风不眠，“但是，一旦你今日离开，就再不可能是我们中的一员，而是我们的敌人了。”
风不眠还是默默望着清玉。他听到清玉缓慢但是决绝地说：“我反对。”
他的心骤然空落起来。
摇光含着笑：“那么，你走吧。下次再见，我可不会再手软了。”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风不眠的脸色，“既然是敌人么，以后就是不死不休了。”
清玉看着风不眠，他的半边脸被红色星光照耀着，显得有些邪气。另半张脸却隐藏在阴影中，黯淡甚至落寞。
“你站在哪边，风不眠？”清玉听到自己说。
望舒落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灌入他口鼻。
夭寿了，他不会游泳啊！
水光中有一道斑驳的影子：“望舒哥哥”
小剑魂？他没事？
小剑魂朝他笑了笑，骤然化作一道光，窜入他眉心。
望舒身体一震，陷入剑魂的记忆之中。
那是陇右的小镇，一个文静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后，“哥哥！我不想一个人去上学，你陪我好不好？”
小男孩——大概就是小剑魂，看她一眼，“我没资格去族学。嫡庶有别，秦怜小姐，你不该总跟着我。”
秦怜像是没听到，继续撒娇抱怨：“你陪我你陪我嘛！”
她抓住男孩的手，“秦越哥哥！你陪我嘛！”
秦越沉默地望着她，冷不丁说：“我要走了。”
秦怜一愣，“去哪里？”
“昆仑剑阁。”
“秦越哥哥要去修仙吗？”秦怜甜甜一笑。
“或许吧。”秦越垂下眼帘，“西苑那位要被扶正了，父亲不可能再容得下我。所以我要走了。”
秦怜不太明白，“所以，秦越哥哥不想走吗？”
秦越目光沉沉，半晌笑了笑：“想。”
望舒在水中继续下沉，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直到一个人拉住了他。那人托住他腋下，在水中游动，两人渐渐靠近湖面。
哗啦一声，两人从湖面探出头来。
那人拍了拍望舒的脸，“望舒？你听得见吗？”
望舒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双目紧闭。
秦越咬牙把他拉到湖岸边，岸边的百姓们把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居然活下来了！”有人感叹。
“人家是修道者！”大家告诉他。
秦越上一秒还在寂静的河水中，下一秒就仿佛进了鸡群。他太阳穴直跳：“等等他溺水了！”
众人一愣，“修道者也会溺水？”
“现在还在想这些！救人要紧啊！”有个大妈斥责他们，又对秦越说道：“你按压他胸口，让他把水吐出来。”
秦越照做了，望舒果然吐出腹中的水，但是依旧没有醒过来。秦越探了探他鼻息，“他呼吸微弱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大妈道：“可能是水哽住了，你要渡给他呼吸，看他好不好点。——诶你吹他鼻子做什么！嘴对嘴！”
秦越一愣，还是俯身撬开望舒的唇舌。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全身一阵发麻。秦越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向望舒口中深深吐气。
此时姜嬛已经被解决了，慧明和圆通离开洛河，来到岸边，正看到这一幕。
圆通看到秦越抱着望舒深吻，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秦c秦越？”你真是断袖啊？！
正此时，望舒激烈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秦越连忙揽住他的腰让他坐稳，“你好点了吗？”
望舒点点头，抬头就看到圆通盯着他的脸：“望舒？你们”
望舒一脸茫然：“我们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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