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7.乱世起
据目睹的百姓们称, 一切俱只在刹那：佛塔轰然倒地，大地一片震动，法华寺顷刻间尘埃漫天。事后大家才知道，寺中所有僧侣都遇难，死法相同，都是被一剑诛心——包括方丈慧明大师。而令人意外的是，寺中的香客们都活了下来，最多只是被倒塌的建筑蹭破了皮而已。
也正是因此，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场寻仇。至于是谁和一介佛寺有如斯恩怨, 以至于要将其夷为平地, 就不得而知了。
所谓“法华案”震惊了洛阳, 但还不等此事波及全国，另一件更大的事情由长安昭告天下：先帝病逝，先太子之后盛英华登基称帝，命各位城主进京面圣。
所有人都沸腾了。对于士子官宦，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皇位继承，其背后的意义, 大概写上三天三夜都写不完。他们对于这个重回长安的新陛下的态度, 也都各不相同。他们接到圣旨，各怀心事地带着仆从上路了。这些人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刻对他的感觉只有一个：他是来复仇的。
不过对于百姓们来说, 这消息就远没有那么沉重。反正事不关己, 一个皇子复仇的故事, 大可津津乐道——更不要说民间一向传言，这皇子长相俊俏，且栖身佛门。恰巧遇上法华寺之难，这其中的故事，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紧接着，又一道圣旨传下：封仙门神微宗门人摇光真人为国师，授太师衔c蟒袍；授仙门剑阁门人风不眠蟒袍，代掌禁军事务。另建玉虚阁，命各城遴选仙缘深厚的男女各一百位，入玉虚阁求道。而风不眠暂任玉虚阁阁主。
这圣旨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这位新陛下能够登上帝位：两位修道者的鼎力相助。而修仙界所谓三大宗门在九百年后，再次进入凡间的视线。
此时正是盛朝立国第二十八年秋。
望舒跟着师兄还有伏影，一路准备回神微。秦越虽然百般想跟着，但是望朔死活不同意，望舒也只淡淡一句：“我听师兄的。”秦越含恨看着望舒带着羲和剑走了。
望朔放下心来。自从发现秦越已是化神期之后，他对秦越的抵触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他曾多次和伏影谈及这过于可怕的修炼速度，两人探讨半晌，所有的可能却又被一一否定：
你说他真的找到了天材地宝？什么法宝能这么快直接提升修为吗？真以为仙丹呢；那难道是因为羲和剑的缘故？众所周知，剑阁大师兄在元婴后可以和羲和剑结契，从而修为暴涨。但是事实是，羲和剑和望舒结契了——此事让望朔更为莫名其妙，但是细细一想，从秦越的动机，到他暴涨的修为，两人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
正是这个猜测，让望朔越发焦虑，坐立不安。他骑在马上观察着斜前方的望舒，见他依旧恬静自安，但是气质确确实实变了——他眉宇间再不是那个稚嫩的小师弟，像是从青涩的果实，骤然成熟饱满。望朔观察许久，终于确认，他眉宇间确实有一丝成熟，还有一丝妩媚
就这个妩媚，真是要了他的老命，险些在马上心肌梗塞。
而他的傻师弟甚至还把那混账东西送他的剑抱在怀里！望舒发现了师兄的不寻常，面带微笑地道：“我就说我们可以直接御剑回去，或者让伏影载我们回去，那样快多了。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神微宗了，也不必再遮掩身份。”
望朔神色沉沉，半晌才道：“神微宗一向以避世为要，这次被一个无名道人拿出来当噱头，并非我们本意。现在一切先照旧，等见了师父再做打算吧。”他深深看了望舒一眼，“你的事，我也会原原本本的禀告师父。”
望舒只是淡淡道：“好啊。”羲和剑轻盈出鞘，绕着他飞旋，最后停在他身侧。
望舒轻轻抚摸着剑身，喃喃道：“你也寂寞了吗？别急，马上就有架打了。”
望朔闻言一顿：“师弟啊，你不会要跟师父打起来吧？”就为了要他成全你们？
“师兄说什么呢，”望舒微笑，“不是师父，而是一个故人。”
望朔还待说些什么，被伏影一把拉住：“老妈子。”他低声调笑，顺便在望朔唇上亲了一口。反正现在望舒也是断袖了，终于不必顾忌了。
望朔一把推开他：“现在是搞这些的时候吗！我都快愁死了！”
“这有什么好愁的？”伏影不太理解，“你真正应该愁的，不是羲和剑吗？”
望朔哼了一声：“羲和剑怎么了？剑阁还能来找我们麻烦不成？这剑是他们大师兄自愿送的！”
“不是这个问题。”伏影摇摇头。他转头去看望舒，正看到望舒收剑入鞘。他认真道：“师弟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是继续修法术，还是星宿，还是剑法呢？”
这要换成别人，还真是个问题。不过对于他，剑道是根本不需要修的，天生就会，因此也就不是问题了。但他没说出来，因为原因不太好解释。因此只是道：“还是等和师父商量之后再决定吧。”
反正清和总要知道真相的，望舒心道。至于自己怎么去面对这个便宜师父恩，反正不管怎么面对，清和肯定不会杀他就是了。
不过他肯定会看出来的，毕竟万象图在他手上。望舒想到此处，皱了皱眉。
神微宗，豆豆在藏书殿外上蹿下跳，隔着窗户，清和都能听到她兴奋的声音，不禁微微笑了。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展开的卷轴，喝了口茶。
他此前很久，卷轴上都只有一个亮点，那是慧明。法华寺一直对外宣称方丈不过是化神境界，唯有身负万象图的清和知道，他早已进阶返虚。而近几日，卷轴上的光点如夏夜萤火，渐渐多了起来。除开那位熟悉又陌生的摇光真人，又有一位到了返虚境。而随之传来的，是慧明陨落的消息。
这人八成就是杀了慧明的凶手了，只是杀人而夺取其修为，实在非正道所为清和皱了皱眉。
“所以说你们人类真是麻烦。”清和头上垂下一只纤纤玉臂，顺手戳了戳清和的脸，“杀了就杀了，非要分个好歹。这就像吃饭非得用筷子，用手抓就是罪大恶极一样！”
“”清和无奈拍开她的手，“你若非要比喻，也该是吃牛羊肉和吃人肉的差别。”
女人哼了一声：“有差别？你看不起牛羊？人家万一也成了化神妖修，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她想到什么，扑哧一笑：“说不定还会率领牛羊大军攻上衡山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别想我救你！”
清和扶额：“话不是这么说。”他纠结了会儿，“虽然按道理万物平等，但是我们平日总还是吃牛羊肉，不吃人肉的啊。真要像你所说，那菜也不能吃，等着饿死算了。”
清和说罢，突然反应过来：“真是被你带跑了！”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万象图，“现实是不仅是人类和牛羊，就算是我们内部，也有无尽的纷争乱世要来了。”
女人从横梁上飘了下来——没错就是飘，她衣带当风，眉眼间是成熟风情之美，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仙子。她悠悠然坐到清和对面，说话却和外貌并不相符，而是像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哪里就乱世了？”
她手指掠了掠头发：“新帝不是好端端的么——诶我听说那是个小帅哥，是真的吗，清和？”
清和静了静，“不知道。”
女人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听说他在法华寺呆了很久？那望舒肯定见过他，我问望舒小可爱好了。”她期待地看着清和，“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吧，”清和抿了口茶，“我已经让清玉在山门接他们了。”
女人啊了一声：“那我也去！”说罢还不待清和反应，就飘出了窗外。
窗外豆豆兴奋地叫着，还有女人逐渐远去的笑声。
清和盯着万象图半晌，手一抬把它倒扣过来。眼不见心不烦，满足地喝完了茶。
清玉远远见到他们上了山。三人都好端端的，只是望舒手上抱着把剑。
望朔不等清玉开口，便一连串道：“法华寺没了，新帝登基，挽朱跟别的男人跑了，望舒也——诶！伏影你打我干嘛！”
伏影若无其事，笑着冲清玉打招呼：“我们回来了。”
清玉点点头：“掌门让我在这里接你们。”
望朔奇怪：“搞这么客气干什么，他老人家吃错药了？”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清玉疑惑着，突然恍然大悟，“对了，师兄说了，是要迎接一个新朋友。”他往几人身后看，“新朋友在哪呢？”
伏影毫不客气：“你肯定是听错了！有个鬼的新朋友，就我们几个，别看了！”他揽过清玉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哎走走走，可算是到了。”
望朔也跟上去，走了几步回头：“望舒，快来啊！”
“来了。”望舒漫声应道，跟了上去。——然后被从天而降的衣裙糊了一脸。
他吓得连连后退，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海棠？”
女人一巴掌呼过来：“没大没小！叫我海棠仙子！”
前面的伏影回过头来：“诶老妖婆你怎么也来了？太客气了，回趟家至于吗”
海棠打量他，满眼嫌弃：“你不是说回蓬莱？还赖着不走啊？”
伏影面不改色：“出大事了，神微宗需要我，我当然要留下来！”
几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天，海棠罕见地没有跟伏影互损，也没有挑剔几人的衣服多丑c发型多乱之类，而是迫不及待地问了望舒一个问题：“新皇帝是不是很帅？”
“”几百年了啊大姐，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痴迷于男色啊！望舒抽了抽嘴角，“还成吧，不过没有太明帅。”
海棠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太明长什么样？”
因为我亲眼见过呀！我不仅亲眼见过，我当年还是他手下某人的佩剑望舒咳了一声，“画像上看的。”
海棠了然，她打量着望舒，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凑近望舒，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开荤了？”
“”望舒沉默。
海棠一脸欣慰：“终于是成年人了！这些送给你，就当是成年礼。”她反手拿出几本小册子，塞给望舒。望舒一看，封面就是不可描述的的画面，于是一脸僵硬地把书推回去：“不用了。”
海棠大为不满：“你这孩子！这学问学好了，可是能大大增进夫妻感情的利器！”
望舒心一横：“他是男的。”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没想到海棠越发兴奋起来，简直是两眼放光：“两个男的？我跟你讲两个男的之间，这个更重要！你懂吗？男人都是走肾的——诶这本，还有这本，你拿去！”
她把两本册子死活塞到望舒手中：“包学包会！幸福一生！”
望舒：
海棠满意地笑了，又感慨着：“哎呀，我看以清和这个性子，未必会接受啊。”她拍了拍望舒肩膀，“有我呢，保证给你安排好。”
不用了大姐，我现在就已经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求你晒你的太阳去吧！
望舒简直吐血。
秦越此刻也很想吐血。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望舒带着羲和剑跑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凄惨剑修唉。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他忧愁地走进酒馆，准备先喝个爽，至于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然而抬头一看，今日酒馆格外火爆，桌子几乎都满了，看来看去只有一张桌子有空位，不过已经做了个人。
秦越抬眼看去——嚯！是个和尚！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圆通吗！之前把他打晕了，后来就交给了官府，没想到跑这喝酒来了！
不过这人也确实挺惨的，虽然喝酒是破戒，偶尔破一破也没什么关系。秦越想着，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小师父，这么快又见面了！要不要一起喝啊？”
圆通看他一眼，眼神迷离，似乎是没认出他来：“随意。”
这时小二带着个男人走过来，赔笑道：“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其他桌子都满了，只有二位这还有空位，可否拼个座位？”
秦越看去，只见男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脸的落拓。见他望过来，轻轻笑了笑。
圆通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倒酒的手都在抖。他顿了半晌，还是说道：“随意。”
那人于是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他打量着圆通，语气有些奇怪：“和尚？”
圆通头也不抬：“和尚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只是洛阳的和尚不都死绝了么？”
还不待圆通答话，秦越听不下去了：“关你屁事？好好喝酒，话这么多！”
那人一静，自嘲似的：“是啊，关我屁事。”这时小二把两人的酒拿了过来，他拍开泥封，仰头喝了起来。
秦越却没这么粗暴。他找小二要了一条黄瓜，剑气纵横，黄瓜被削成小指粗的大小，中间也变成中空的。然后他在两人注视下，把黄瓜条插进酒里，喝了起来。——这还是望舒告诉他的，说这叫“吸管”。
圆通笑了一下，没有理他。而那男人打量了半晌：“这剑气不错。你是修道者？”
男人身上毫无灵力波动，而普通的洛阳人一眼看出是修道者，也不奇怪。毕竟法会时黄芪的邸报印刷量那么大，科普了不少东西。秦越想着，捻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是啊。”
男人笑了：“小仙人来洛阳做什么？”
“法会啊。”秦越漫不经心。
“哦？”男人饶有兴趣，“听说法会最后一轮是菩提秘境，秘境美轮美奂，非常神奇”
他语气一转：“可惜我只是一介凡人，否则真想去看看。”
秦越挑挑眉：“那你可没机会了。菩提珠都不知道去哪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圆通，见他伶仃大醉，本想问起慧明和菩提珠的事，却又说不出口。
圆通见他们骤然安静下来，打了个酒隔：“怎么不说了？”他笑了笑，“哦，菩提珠确实是不见了。它不在师父身上。”
秦越岔开话题：“行了，小师父你也看开点，我——呃，小时候那会儿，正值乱世，我一家人都饿死了，我机缘巧合被我师兄带回宗门，结果还没见着师父呢，师父就仙逝了——哦听说也是饿死的。”
他拍拍圆通的肩膀，“你起码在法华寺过了这么些年好日子，还和慧明相处了这么久，你看我，连师父的面都没见着呢。”
圆通望着他，头脑发昏，无暇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可是师父不在了，法华寺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了。”
这小孩！秦越啧了一声，“什么叫只剩你一个？天下人不是人？再说了，你还有朋友嘛，像我c展飞扬他们，其实姜嬛也能算，都是你的朋友。”
他敲了敲桌子，“你若是不想寻仇也就罢了，若是想报仇，只要告诉我们是谁，必然义不容辞！”
“说的好！”那男人笑道，“还有朋友，还有天下人！”
圆通迷迷糊糊地笑了，掏出一叠银票来：“展飞扬和黄芪还在洛阳。他们在官府找到我，给了我这些。”
秦越啧了一声，拍拍他肩膀。那男人也是大笑，三人碰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
那男人仿佛也醉了，喃喃道：“只是可惜了法华寺的牡丹。”他笑了笑，“我的妻子很喜欢，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
秦越心下暗道，就你这样子，居然还有人愿意跟你过日子，而我却没有。可见世间诸人，真是各有各的惨。他摇摇头，还是不太放心圆通，于是道：“你要不然跟我走？我去长安。”
圆通楞了一下：“去长安做什么？”
秦越微笑：“去那什么玉虚阁求道啊。”顿了顿，“顺便瞻仰一下两位仙界大能的样子。
圆通眼神放空，半晌才道：“我也去。”他转头看着男人，“你去吗？”
男人一惊，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秦越于是拉起圆通：“要走的话，你可别醉死在这里！”他朝男人挥手：“我们先走啦！”
男人大笑：“保重！”直到两人走出门口，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小二却来了：“客官，你们三位还没结账呢！”
“”男人拍拍额头，掏出一锭银子，转身就走了。
他走在洛阳的大街上，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小腹的伤口，直接坐在了地上。
“风不眠，你真是个傻子。”他喃喃自语。
人来人往的各色男女都惊讶地望着他。而他不以为意，瘫坐了会儿，身形骤然消失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也没有太大意外。毕竟洛阳人，这几日早就见惯了这景象。
“是仙人啊。”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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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此，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场寻仇。至于是谁和一介佛寺有如斯恩怨, 以至于要将其夷为平地, 就不得而知了。
所谓“法华案”震惊了洛阳, 但还不等此事波及全国，另一件更大的事情由长安昭告天下：先帝病逝，先太子之后盛英华登基称帝，命各位城主进京面圣。
所有人都沸腾了。对于士子官宦，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皇位继承，其背后的意义, 大概写上三天三夜都写不完。他们对于这个重回长安的新陛下的态度, 也都各不相同。他们接到圣旨，各怀心事地带着仆从上路了。这些人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刻对他的感觉只有一个：他是来复仇的。
不过对于百姓们来说, 这消息就远没有那么沉重。反正事不关己, 一个皇子复仇的故事, 大可津津乐道——更不要说民间一向传言，这皇子长相俊俏，且栖身佛门。恰巧遇上法华寺之难，这其中的故事，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紧接着，又一道圣旨传下：封仙门神微宗门人摇光真人为国师，授太师衔c蟒袍；授仙门剑阁门人风不眠蟒袍，代掌禁军事务。另建玉虚阁，命各城遴选仙缘深厚的男女各一百位，入玉虚阁求道。而风不眠暂任玉虚阁阁主。
这圣旨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这位新陛下能够登上帝位：两位修道者的鼎力相助。而修仙界所谓三大宗门在九百年后，再次进入凡间的视线。
此时正是盛朝立国第二十八年秋。
望舒跟着师兄还有伏影，一路准备回神微。秦越虽然百般想跟着，但是望朔死活不同意，望舒也只淡淡一句：“我听师兄的。”秦越含恨看着望舒带着羲和剑走了。
望朔放下心来。自从发现秦越已是化神期之后，他对秦越的抵触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他曾多次和伏影谈及这过于可怕的修炼速度，两人探讨半晌，所有的可能却又被一一否定：
你说他真的找到了天材地宝？什么法宝能这么快直接提升修为吗？真以为仙丹呢；那难道是因为羲和剑的缘故？众所周知，剑阁大师兄在元婴后可以和羲和剑结契，从而修为暴涨。但是事实是，羲和剑和望舒结契了——此事让望朔更为莫名其妙，但是细细一想，从秦越的动机，到他暴涨的修为，两人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
正是这个猜测，让望朔越发焦虑，坐立不安。他骑在马上观察着斜前方的望舒，见他依旧恬静自安，但是气质确确实实变了——他眉宇间再不是那个稚嫩的小师弟，像是从青涩的果实，骤然成熟饱满。望朔观察许久，终于确认，他眉宇间确实有一丝成熟，还有一丝妩媚
就这个妩媚，真是要了他的老命，险些在马上心肌梗塞。
而他的傻师弟甚至还把那混账东西送他的剑抱在怀里！望舒发现了师兄的不寻常，面带微笑地道：“我就说我们可以直接御剑回去，或者让伏影载我们回去，那样快多了。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神微宗了，也不必再遮掩身份。”
望朔神色沉沉，半晌才道：“神微宗一向以避世为要，这次被一个无名道人拿出来当噱头，并非我们本意。现在一切先照旧，等见了师父再做打算吧。”他深深看了望舒一眼，“你的事，我也会原原本本的禀告师父。”
望舒只是淡淡道：“好啊。”羲和剑轻盈出鞘，绕着他飞旋，最后停在他身侧。
望舒轻轻抚摸着剑身，喃喃道：“你也寂寞了吗？别急，马上就有架打了。”
望朔闻言一顿：“师弟啊，你不会要跟师父打起来吧？”就为了要他成全你们？
“师兄说什么呢，”望舒微笑，“不是师父，而是一个故人。”
望朔还待说些什么，被伏影一把拉住：“老妈子。”他低声调笑，顺便在望朔唇上亲了一口。反正现在望舒也是断袖了，终于不必顾忌了。
望朔一把推开他：“现在是搞这些的时候吗！我都快愁死了！”
“这有什么好愁的？”伏影不太理解，“你真正应该愁的，不是羲和剑吗？”
望朔哼了一声：“羲和剑怎么了？剑阁还能来找我们麻烦不成？这剑是他们大师兄自愿送的！”
“不是这个问题。”伏影摇摇头。他转头去看望舒，正看到望舒收剑入鞘。他认真道：“师弟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是继续修法术，还是星宿，还是剑法呢？”
这要换成别人，还真是个问题。不过对于他，剑道是根本不需要修的，天生就会，因此也就不是问题了。但他没说出来，因为原因不太好解释。因此只是道：“还是等和师父商量之后再决定吧。”
反正清和总要知道真相的，望舒心道。至于自己怎么去面对这个便宜师父恩，反正不管怎么面对，清和肯定不会杀他就是了。
不过他肯定会看出来的，毕竟万象图在他手上。望舒想到此处，皱了皱眉。
神微宗，豆豆在藏书殿外上蹿下跳，隔着窗户，清和都能听到她兴奋的声音，不禁微微笑了。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展开的卷轴，喝了口茶。
他此前很久，卷轴上都只有一个亮点，那是慧明。法华寺一直对外宣称方丈不过是化神境界，唯有身负万象图的清和知道，他早已进阶返虚。而近几日，卷轴上的光点如夏夜萤火，渐渐多了起来。除开那位熟悉又陌生的摇光真人，又有一位到了返虚境。而随之传来的，是慧明陨落的消息。
这人八成就是杀了慧明的凶手了，只是杀人而夺取其修为，实在非正道所为清和皱了皱眉。
“所以说你们人类真是麻烦。”清和头上垂下一只纤纤玉臂，顺手戳了戳清和的脸，“杀了就杀了，非要分个好歹。这就像吃饭非得用筷子，用手抓就是罪大恶极一样！”
“”清和无奈拍开她的手，“你若非要比喻，也该是吃牛羊肉和吃人肉的差别。”
女人哼了一声：“有差别？你看不起牛羊？人家万一也成了化神妖修，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她想到什么，扑哧一笑：“说不定还会率领牛羊大军攻上衡山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别想我救你！”
清和扶额：“话不是这么说。”他纠结了会儿，“虽然按道理万物平等，但是我们平日总还是吃牛羊肉，不吃人肉的啊。真要像你所说，那菜也不能吃，等着饿死算了。”
清和说罢，突然反应过来：“真是被你带跑了！”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万象图，“现实是不仅是人类和牛羊，就算是我们内部，也有无尽的纷争乱世要来了。”
女人从横梁上飘了下来——没错就是飘，她衣带当风，眉眼间是成熟风情之美，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仙子。她悠悠然坐到清和对面，说话却和外貌并不相符，而是像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哪里就乱世了？”
她手指掠了掠头发：“新帝不是好端端的么——诶我听说那是个小帅哥，是真的吗，清和？”
清和静了静，“不知道。”
女人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听说他在法华寺呆了很久？那望舒肯定见过他，我问望舒小可爱好了。”她期待地看着清和，“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吧，”清和抿了口茶，“我已经让清玉在山门接他们了。”
女人啊了一声：“那我也去！”说罢还不待清和反应，就飘出了窗外。
窗外豆豆兴奋地叫着，还有女人逐渐远去的笑声。
清和盯着万象图半晌，手一抬把它倒扣过来。眼不见心不烦，满足地喝完了茶。
清玉远远见到他们上了山。三人都好端端的，只是望舒手上抱着把剑。
望朔不等清玉开口，便一连串道：“法华寺没了，新帝登基，挽朱跟别的男人跑了，望舒也——诶！伏影你打我干嘛！”
伏影若无其事，笑着冲清玉打招呼：“我们回来了。”
清玉点点头：“掌门让我在这里接你们。”
望朔奇怪：“搞这么客气干什么，他老人家吃错药了？”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清玉疑惑着，突然恍然大悟，“对了，师兄说了，是要迎接一个新朋友。”他往几人身后看，“新朋友在哪呢？”
伏影毫不客气：“你肯定是听错了！有个鬼的新朋友，就我们几个，别看了！”他揽过清玉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哎走走走，可算是到了。”
望朔也跟上去，走了几步回头：“望舒，快来啊！”
“来了。”望舒漫声应道，跟了上去。——然后被从天而降的衣裙糊了一脸。
他吓得连连后退，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海棠？”
女人一巴掌呼过来：“没大没小！叫我海棠仙子！”
前面的伏影回过头来：“诶老妖婆你怎么也来了？太客气了，回趟家至于吗”
海棠打量他，满眼嫌弃：“你不是说回蓬莱？还赖着不走啊？”
伏影面不改色：“出大事了，神微宗需要我，我当然要留下来！”
几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天，海棠罕见地没有跟伏影互损，也没有挑剔几人的衣服多丑c发型多乱之类，而是迫不及待地问了望舒一个问题：“新皇帝是不是很帅？”
“”几百年了啊大姐，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痴迷于男色啊！望舒抽了抽嘴角，“还成吧，不过没有太明帅。”
海棠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太明长什么样？”
因为我亲眼见过呀！我不仅亲眼见过，我当年还是他手下某人的佩剑望舒咳了一声，“画像上看的。”
海棠了然，她打量着望舒，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凑近望舒，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开荤了？”
“”望舒沉默。
海棠一脸欣慰：“终于是成年人了！这些送给你，就当是成年礼。”她反手拿出几本小册子，塞给望舒。望舒一看，封面就是不可描述的的画面，于是一脸僵硬地把书推回去：“不用了。”
海棠大为不满：“你这孩子！这学问学好了，可是能大大增进夫妻感情的利器！”
望舒心一横：“他是男的。”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没想到海棠越发兴奋起来，简直是两眼放光：“两个男的？我跟你讲两个男的之间，这个更重要！你懂吗？男人都是走肾的——诶这本，还有这本，你拿去！”
她把两本册子死活塞到望舒手中：“包学包会！幸福一生！”
望舒：
海棠满意地笑了，又感慨着：“哎呀，我看以清和这个性子，未必会接受啊。”她拍了拍望舒肩膀，“有我呢，保证给你安排好。”
不用了大姐，我现在就已经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求你晒你的太阳去吧！
望舒简直吐血。
秦越此刻也很想吐血。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望舒带着羲和剑跑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凄惨剑修唉。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他忧愁地走进酒馆，准备先喝个爽，至于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然而抬头一看，今日酒馆格外火爆，桌子几乎都满了，看来看去只有一张桌子有空位，不过已经做了个人。
秦越抬眼看去——嚯！是个和尚！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圆通吗！之前把他打晕了，后来就交给了官府，没想到跑这喝酒来了！
不过这人也确实挺惨的，虽然喝酒是破戒，偶尔破一破也没什么关系。秦越想着，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小师父，这么快又见面了！要不要一起喝啊？”
圆通看他一眼，眼神迷离，似乎是没认出他来：“随意。”
这时小二带着个男人走过来，赔笑道：“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其他桌子都满了，只有二位这还有空位，可否拼个座位？”
秦越看去，只见男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脸的落拓。见他望过来，轻轻笑了笑。
圆通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倒酒的手都在抖。他顿了半晌，还是说道：“随意。”
那人于是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他打量着圆通，语气有些奇怪：“和尚？”
圆通头也不抬：“和尚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只是洛阳的和尚不都死绝了么？”
还不待圆通答话，秦越听不下去了：“关你屁事？好好喝酒，话这么多！”
那人一静，自嘲似的：“是啊，关我屁事。”这时小二把两人的酒拿了过来，他拍开泥封，仰头喝了起来。
秦越却没这么粗暴。他找小二要了一条黄瓜，剑气纵横，黄瓜被削成小指粗的大小，中间也变成中空的。然后他在两人注视下，把黄瓜条插进酒里，喝了起来。——这还是望舒告诉他的，说这叫“吸管”。
圆通笑了一下，没有理他。而那男人打量了半晌：“这剑气不错。你是修道者？”
男人身上毫无灵力波动，而普通的洛阳人一眼看出是修道者，也不奇怪。毕竟法会时黄芪的邸报印刷量那么大，科普了不少东西。秦越想着，捻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是啊。”
男人笑了：“小仙人来洛阳做什么？”
“法会啊。”秦越漫不经心。
“哦？”男人饶有兴趣，“听说法会最后一轮是菩提秘境，秘境美轮美奂，非常神奇”
他语气一转：“可惜我只是一介凡人，否则真想去看看。”
秦越挑挑眉：“那你可没机会了。菩提珠都不知道去哪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圆通，见他伶仃大醉，本想问起慧明和菩提珠的事，却又说不出口。
圆通见他们骤然安静下来，打了个酒隔：“怎么不说了？”他笑了笑，“哦，菩提珠确实是不见了。它不在师父身上。”
秦越岔开话题：“行了，小师父你也看开点，我——呃，小时候那会儿，正值乱世，我一家人都饿死了，我机缘巧合被我师兄带回宗门，结果还没见着师父呢，师父就仙逝了——哦听说也是饿死的。”
他拍拍圆通的肩膀，“你起码在法华寺过了这么些年好日子，还和慧明相处了这么久，你看我，连师父的面都没见着呢。”
圆通望着他，头脑发昏，无暇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可是师父不在了，法华寺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了。”
这小孩！秦越啧了一声，“什么叫只剩你一个？天下人不是人？再说了，你还有朋友嘛，像我c展飞扬他们，其实姜嬛也能算，都是你的朋友。”
他敲了敲桌子，“你若是不想寻仇也就罢了，若是想报仇，只要告诉我们是谁，必然义不容辞！”
“说的好！”那男人笑道，“还有朋友，还有天下人！”
圆通迷迷糊糊地笑了，掏出一叠银票来：“展飞扬和黄芪还在洛阳。他们在官府找到我，给了我这些。”
秦越啧了一声，拍拍他肩膀。那男人也是大笑，三人碰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
那男人仿佛也醉了，喃喃道：“只是可惜了法华寺的牡丹。”他笑了笑，“我的妻子很喜欢，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
秦越心下暗道，就你这样子，居然还有人愿意跟你过日子，而我却没有。可见世间诸人，真是各有各的惨。他摇摇头，还是不太放心圆通，于是道：“你要不然跟我走？我去长安。”
圆通楞了一下：“去长安做什么？”
秦越微笑：“去那什么玉虚阁求道啊。”顿了顿，“顺便瞻仰一下两位仙界大能的样子。
圆通眼神放空，半晌才道：“我也去。”他转头看着男人，“你去吗？”
男人一惊，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秦越于是拉起圆通：“要走的话，你可别醉死在这里！”他朝男人挥手：“我们先走啦！”
男人大笑：“保重！”直到两人走出门口，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小二却来了：“客官，你们三位还没结账呢！”
“”男人拍拍额头，掏出一锭银子，转身就走了。
他走在洛阳的大街上，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小腹的伤口，直接坐在了地上。
“风不眠，你真是个傻子。”他喃喃自语。
人来人往的各色男女都惊讶地望着他。而他不以为意，瘫坐了会儿，身形骤然消失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也没有太大意外。毕竟洛阳人，这几日早就见惯了这景象。
“是仙人啊。”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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