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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3.上香

  韩清澜醒来时人中隐隐作痛, 想来是被掐人中掐醒的, 睁开眼看到的是充满担心和内疚的林妃,仔细瞧,似乎还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往周遭一看, 还是在小佛堂中,身下垫了几个蒲团,看来是没死。

  “他已经走了。”林妃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 扶着韩清澜起来,迟疑着道:“他不知道是你, 而且, 他有他的苦衷。”

  韩清澜心道, 秦湛是什么样的人, 知道是她也一样会下狠手的, 而且他当然是有苦衷了, 身为皇子却和庶母不清不楚,那是多大的罪?

  也难怪他前世会虐母弑弟, 指不定就是被发现了马脚。

  “今日你看到的事,帮我们保密, 好不好?”林妃眼神哀哀地看着韩清澜, “那日马球场上相遇, 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却没有想到我们还有特别的缘分。”

  这缘分确然够特别了, 韩清澜避开林妃的手, 林妃还要说什么来着, 化为了一声长叹。

  “谢谢你。”这话有些艰难,但韩清澜还是感谢林妃,秦湛既然放她一马,那必是林妃说的情。

  韩清澜不知自己怎么走回的西配殿,一路上想起秦湛前世的狠辣手段,想着林妃和秦湛执手相对的情景,又想起秦湛在蜀地时对她也曾温文过脑子里纷乱繁杂,终归是劫后余生占了上风,很快就平静了心绪。

  回到西配殿时,殿中的气氛十分热烈,众位夫人正在说张皇后要主持编修《节义列女传》的事,秦画一脸的百无聊赖,看到韩清澜进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韩清澜有现成的说辞:“走岔路了。”

  这时,一位坐在宴席末端的夫人起身道:“前人说得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咱们女子也不必修那些学问,最要紧的就是妇德和节义,皇后娘娘修这《列女传》教化世人,当真是功德无量。”

  这话一出,在场的夫人们都噤了声。

  本朝风气对女子宽容许多,高门大家提倡女子也要读书写字,便是张皇后本身在闺中时也有些才名,她如今要修《节义列女传》不过是为了博几分名声,既压倒许贵妃,又为秦让造些风声而已。

  在场的夫人们都心如明镜,奉承时也不过说两句巧话,这位列席末尾的为着强出风头,身为女子偏要贬低女子,实在让人不爱听。

  “啧,国子监祭酒好歹是个墨水含量很高的文职,郑瑞海怎么就好这一口呢。”秦画撑着脑袋,斜睨那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不合时宜的夫人,自言自语道:“愚昧无知,品味低俗。”

  这评语倒是很犀利,韩清澜闻言不由笑了一下。

  听到国子监祭酒郑瑞海时,忽然觉得有点耳熟,回忆片刻,问道:“郑家是不是有个女儿?”

  从四品的京官根本不在秦画的交际层面上,但是秦画却想都不想就道:“有的。”

  眼见韩清澜不住地往郑夫人那位置看去,秦画随口道:“你刚回京,不知道这一家子的事情,各家夫人们茶余饭后常议论的。

  郑家大姑娘和她弟弟是先头夫人出的,那位穿得跟个染缸似的人物,是郑瑞海的续弦。这自古有了后妈就有后爹,郑大姑娘姐弟两个平日里饱受欺压,年前那个染缸生了个儿子,先头的两个就越发凄惨了。像这种露脸的场合,郑大姑娘自来是无份出席的。”

  这就对的上了,韩清澜听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前世经常闷在屋子里看书打发时间,那时候张皇后主持的《节义列女传》已经编修完成,往各勋贵人家赐发,她也曾翻过几页。

  其中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国子监祭酒郑家的大姑娘,春日上香途中遇到劫匪,被劫持一夜之后,虽然人被救回来了,但为了自证名节清白,趁着家中父母不注意,几尺白绫吊死在房梁上。

  在那一篇的末尾写着,郑氏女心怀明义,因此得以收录进《列女传》供世人传颂,朝廷为了以示嘉奖,还赏了一个恩荫官职给郑家,并赐节义牌匾及金银若干。

  前世看到这里,韩清澜就很替郑大姑娘不值,活着不比什么都强?再看如今这情形,生哀死荣不说,拿命换的东西还都便宜了后娘。

  宴会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应酬交际毕竟是个费心神的事儿,夫人小姐门也都有些困顿了,一股脑全往宫门去寻自家的马车。

  韩清澜挽着韩清音,拿帕子捂着脸打了个呵欠,听旁边有个小姑娘道:“方才太妃娘娘赏我的这个是绿色的吧?”

  因为她音色清脆悦耳,韩清澜和韩清音就不由自主看了过去,这一看倒有些惊讶,那姑娘侧脸像极了韩清茹,只是脸上的神情活泼明丽,全然不是韩清茹那种弱柳扶风的气质,表情一动起来就全然不像了。

  那姑娘察觉韩家姐妹在看她,误会了意思,扬一扬腕上的一串珊瑚珠串,问道:“莫非又说错了,其实是红色的?”

  那珊瑚珠串确然是正红色的,韩清音和韩清澜面面相觑,那姑娘自个儿先解释起来:“我在分辨颜色上有些不足之症,夜晚光线不好的时候尤其分不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那姑娘放下手腕,笑道:“我叫常晓月,是阳武伯家的女儿,你们呢,怎么从前没见过?”

  常晓月虽然自陈了短处,脸上却并无阴霾神色,与之相处实在叫人舒坦,韩清澜和韩清音就顺着也报了自家的姓名。

  韩家初回京城,正月里忙着到处走亲戚,一直到二月份才闲下来。

  期间不管是自家办宴,还是别人宴请,韩怀远竟然硬着心肠,皆未准许韩清茹出席,看来着实是伤到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韩怀远年后也曾去和杜家二房商量婚事,没想到杜家二房不但狮子大开口要求陪嫁三万两银子,远超一般公侯之家六七千两的水平,甚至话里话外都是嫌弃韩清茹身份低。

  又一次不欢而散以后,韩怀远终于对这事儿心灰意冷。

  韩家回京之后,陈家已将之前代管的陈氏嫁妆产业还到了韩清澜手里,她年前就将钟明达下放到了其中一个店铺历练。钟明达果然是有天赋,到得年后,那个店的同期业绩已经达到了历年最高。

  这样一来,韩清澜总算在外头有了自己的人手。

  “杜家二房现在比咱们老爷更不愿意声张此事,他们等着杜家世子夫人生产,若是个男孩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女孩儿,便觉得杜衡能承爵,等着娶公侯家的嫡小姐呢。”钟茉莉刚从府外回来,喝了一口碧月递过来的茶,又道:“老爷最近在槐花胡同新置了一处宅子,估计是”

  估计是那外室要上京了,韩清澜垂目冷笑,韩清茹倒有几分好运气。

  年前钟茉莉自告奋勇,负责清荷院中银钱账目,以及和钟明达之间传递消息之用,如此一来真好发挥了她的长处,且她的卖身契在韩清澜手中,韩清澜也能放心用她。

  外头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碧月往门口去听那小丫头说了几句,一霎时变得脸色灰败,关了门,到韩清澜跟前小声道:“红杏去了。”

  韩清澜看向碧月,碧月强忍着泪意道:“她春日里独自去林子里采野菜,被林中的捕兽夹弄伤了腿,她娘老子去寻她,没寻着第二日才找到的,那时候人已经没了,大约是被狼咬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碧月截了一些话没说,红杏的父母没找到她,是因为红杏嗓子毒哑了,发不出声。想起从前在蜀地,红杏发誓对主子永无二心,否则死无全尸,如今竟是当真应验了。

  韩清澜喝一口茶,无波无澜:“从我账上走十两银子给她父母,主仆一场,给她买口好点的棺材吧。”

  韩老夫人年轻时曾去西郊七宝山上的宝明寺许过愿,据说十分灵验,如今多年之后重回京城,眼看着近日天气好了,韩老夫人便携带儿孙去宝明寺上香。

  韩怀远虽然不信奉怪力乱神之说,但宝明寺上的方丈是个十分有见地的人,去喝一杯茶清谈也是好的。

  自然,韩清茹仍禁足在扶云居中。

  韩清澜和韩清音坐一辆马车,韩老夫人带着韩文宣坐一辆,韩怀远骑马,带着十几个护卫跟在两旁。

  宝明寺是几百年的古刹,历经朝代更迭而不倒,更曾于战火中救济民众,是以香火一直很旺盛。

  韩家众人到了寺中,韩怀远自去寻方丈,韩老夫人知年轻女孩儿性子活泼,让韩清茹和韩清音两个带着韩文宣到处逛逛。

  几人逛了一阵,左不过是些佛堂法殿,都觉得有点无趣,听到小和尚说寺后头有一片海棠花林开得正好,便往那一处行去。

  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出了寺中朝后山开的门,就看到一大片蔚蔚如云的海棠花林,那些浅粉深红铺满了视野所及的整个山谷,释放出张扬而浓烈的暖春气息。

  “表妹!”花林里有人喊了一声,兴兴头头地跑了过来。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韩清澜看着陈若非,虽然这般问着,但往林子里细细一瞧,只见其间错落地摆着桌椅,或站或坐的年轻儿郎皆着锦衣玉冠,一看便知是贵公子们的风雅集会。

  “那个长得好看的很厉害的哥哥也在,他在看姐姐!”韩文宣被韩清澜牵着,突然指着一处嚷嚷道。

  韩清澜看过去,见秦湛也在其中,并且视线投了过来,她疑心他又起了要灭口的心思,赶紧换了个角度,避免双方视线相碰。

  “今儿是大皇子的局,邀大家来赏花,几位皇子并昭世子也在。”陈若非说了两句,问道:“老夫人和姨父也来了吗?我去和长辈们请个安。”

  “来了,祖母在礼佛,伯父在主持那里。”韩清音见堂妹似乎在发呆,便回了一句。

  陈若非这才注意到韩清音,笑道:“音表妹今日这身衣裳好看,很显俏皮可爱。”

  他是个磊落洒脱的性子,又是个温文尔雅的面相,说这话时丝毫不显得轻浮,反而让人觉得他是衷心夸赞。

  韩清音虽然时时告诫自己,和陈若非的距离遥比天壤,但头一次听到他这样夸奖还是红了脸,心里斟酌着要怎么接他这话,才显得她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骄傲自满,“表哥”

  一句话才开了个头,陈若非不知看到了什么,已经往寺中跑去了。

  她心中一空,不由得咬唇忍住心中酸涩,自嘲地笑笑。

  韩清澜和韩清音两个俏生生的姑娘立在这里,不一会儿就吸引了许多公子的目光,两人只好带着韩文宣转身往寺中回走。

  海棠花林里头,秦昭袖中的小白狗探出一颗小脑袋,睁着湿润的眼看着主人,秦昭拿手轻抚它的头,低声道:“小白,你喜欢她么?”

  那一道身影越走越远,进了寺门之后再寻不着,秦昭看着那个方向,面色疑惑:“是喜欢她的血吗?”

  陈若非方才在寺门口和韩家姑娘说话,眼角瞥到有人往他们这边行来,在他看过去时,那人却飞快地转身,消失于一处拐角。

  那一道人影是如此的熟悉,勾起了不算久远的回忆,陈若非不由得追了上去,一直追着那人进了一处佛堂。

  他站在门口,似乎往事重现,半晌,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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