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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仇人的味道

  灯火昏暗处,张家公子率领家丁模样下人二三十人很快便趁着夜色包围住了这家客店,尚不等昏昏欲睡店小二主动开门迎接这半夜里才到来的不速之客便听闻哐当一声。

  张家公子愤怒一脚之下竟是直接将这用木头闩住的房门踹了一个稀巴烂。

  “人呢?最好赶紧给我滚出来,莫要逼我出手拆了你们家店。”

  公子趾高气扬更胜白日里几分,说话时候更是唾沫星子横飞溅了小二一脸。

  面对这等盛气凌人,小二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识趣的乖乖退到一边,将这等根本接不住的大麻烦推给了才匆匆下楼衣裳都没怎么穿整齐的胖子掌柜。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觉得我来是做什么?难道是来找你们喝茶不成?少废话,赶紧将人交出来,不然小心老子今天拆了你们的店。”

  这等动静,不说本就是惊弓之鸟的蓝小蝶,便是这家客店里面暂时歇脚的客人都被吓的不轻,少女着急忙慌下来险些将脚都崴了,只是这张家公子却根本不多看这平日里还对其有点儿意思的小姐,只直勾勾盯着楼上最后打开的那扇门。

  老道还未睡觉,穿戴整齐,与长平一并缓缓下楼,近至这公子身前时候长平才有些不悦道。

  “莫非白天的事情你又忘记了?坏了桌椅板凳你要赔钱,踢坏了门恐怕赔的更多。”

  “是吗?我他娘今天还就是冲白天事情来的,五千两雪花银,连本带利八千两,你们要是还的出来这件事情也就罢了,若是还不出来,就莫要怪我欺负你们这两个外乡人了,现在,八千两,你们给是不给?”

  “你倒是挺会做生意。”

  即便这公子领着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几十个家丁,长平依旧面不改色。

  “白日里拿走你五千两,现在你要八千两,我跟老师没钱,倒是有两条命你要不要?”

  “你是在逼我?你以为我不敢要了你们两个家伙的命?就算杀了你们,我也有办法从官府那边开脱出来,还有你,小杂种,老子今天最先收拾的就是你。”

  这公子冷不防一脚朝长平身上踹过去,只是长平虽不会武功,这么几个月下来马步都扎了不少,又岂会让这最多不过是混吃混喝二世祖的家伙得逞?微微侧身让开便让这愤怒之下张家公子一脚踹了一个空。

  一脚踹空之后下盘不稳,便直接双腿呈一字摔到了地上,听不见公子闷哼惨叫,倒是能听见腿部肌肉拉扯过度的痉挛之声。

  “我去你奶奶的,小王八蛋,你敢躲开?”

  捂住大腿半天爬不起来的张家公子吃痛破口大骂,长平不置可否。

  “你如此踹我,我又不是傻子,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给你踹吗?”

  “王八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打啊。”

  这张家公子一下令,从府中挑选出来的二三十个平日里跟着其欺男霸女早已习惯的家丁便群起而上,心道不过就是一花白头发老道与一个最多不过健壮一点的少年人,还不就是手到擒来之事?只是当看似弱不禁风老道灵活避开每一次攻击并且借力打力时候这些家丁才知道今日里是碰到了硬骨头。

  老道到底还算留手,只是略微小小惩戒了一番这些个家丁便就此作罢,不过即便如此,伤筋动骨却根本少不了,长平窃喜,恐怕这些家丁没个个月是不能再有机会出来为虎作伥了。

  老道出手控制完美,几乎是不破坏这让蓝小蝶父女两相依为命的客店一砖一瓦便让这怒气冲冲而来找麻烦的张家一群人灰溜溜滚出了客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老道冷眼看了一眼早已吓的不知所措的张家公子。

  “贫道不喜欢对付自家人,怎么着你与贫道也都是宋人,有这份本事怎的不用到对付金兵上去?偏偏喜欢欺负起自己人来,若是再让贫道见到你欺软怕硬,恐怕下次就不是小小收拾你们一番就罢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长平以为此事基本告一段落,毕竟自家老师已撂下狠话,想必那张家公子就算再有胆量也不敢再找上门来。

  谁知胖子掌柜经此一事之后却是越发忧虑。

  “道长与小兄弟恩情我父女俩记下了,只是若二位若是打算久住襄阳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得罪这张家公子了,倒不是因为这家客店,这原本就不属于我父女二人的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其实压根儿就没什么可惜的,倒是二位恩人,俗话说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记,你们若得罪的是一个正人君子还好,可偏偏为了我父女得罪了这么一个恶霸,他若就此善罢甘休恐怕也不会叫做张为鳄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贫道先谢过掌柜提醒了。”

  老道微微拱手。

  “只是我二人本就不过只是襄阳过客而已,不会在此久留,要说小心,也应该是你们父女俩二人才对,我观此人小肚鸡肠,他的确如掌柜所说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这里还好,倘若我们不在,你父女二人势必不会就此被他放过,再加之如今金兵就快逼近襄阳,这座城池究竟能不能守住,现在还是未知数,倒不如你父女二人赶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离开襄阳回乡下,虽说以后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襄阳城,但最起码捡了一条命不是?只有保住了命,才能再说其他的话。”

  “道长说襄阳城会破?这不太可能吧?这座城池古往今来多少前来侵犯的人都打不进来,难不成道长觉得就一群蛮夷便能攻进襄阳城?”

  倒不是这胖子掌柜太过自大,只因恐怕并非他一人是如此想法,恐怕如今逃来襄阳城的所有难民都将这里当做了金兵根本就攻不进来的坚不可摧城堡。

  故此,木道子并不惊讶,只是叹息道。

  “襄阳城比之北长城又如何?长城都能攻下,凭什么就说他们攻不下一座襄阳城?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该怎么办,掌柜自己看着来就行。”

  木道人或许有些杞人忧天,也许客店掌柜也不过左耳进右耳出,但却被长平牢牢记在心中。

  “老师觉得襄阳城真守不住?”

  “也许,贫道自己也说不上,贫道希望此襄阳能牢牢保护住中原第二道门槛,不过有时候希望也未必就会真正办到,贫道听闻金军中有奇人异士不在少数,所制造的机甲劲弩攻城器械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挡不住,只希望这些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还好,若是事实,恐怕襄阳城危在旦夕。”

  “那老师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是像拜访马龙一样一家一家拜访?”

  “没必要那么做,贫道已经说过了窥一斑可见全豹,天龙帮尚且如此,更不说其他大小帮会,他们怎么算都能算是道上的人,道上的人都有自己规矩,井水不犯河水,想让他们同仇敌忾难如登天,明日里跟随贫道去拜访这襄阳城几大财主,倘若能得到他们点头,有了财力物力上的支持。何愁守城兵力不足?眼下正是寒冬,襄阳城粮食储备即将告罄,想必金兵也不会太好过,他们将战线拉的太长,粮草军备根本供应不上,只能靠着烧杀抢夺来维持,如今虽然我大宋已丢掉三成城池,但其实并算不得损失什么,这还得多亏百姓们多了一个心眼,逃难时候能带上的都带上,不能带的全部烧成灰烬,金兵即便得到城池,也不过是一座座空城罢了,唯有襄阳绝对不能丢,丢了襄阳,这座城里如此多的百姓根本无处可逃。只能等待死亡以及成为奴隶,倘若能熬到明年盛夏,新一批的粮食出来,金兵之危不攻自破,但我们能想到的东西,金兵也能想到,所以襄阳攻守战,想必不是今年这个寒冬就是明年开春,时不待我。”

  “老师可懂得真多,攻城打仗你都知道,想必老师年轻时候肯定见多识广。”

  “算是吧,一个人想要知道的多,总得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光凭一张嘴巴一双眼睛很难知道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原本以为这一夜会心事重重度过,谁曾想长平刚刚躺下时候便昏昏沉沉睡去,这么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一个天色大亮。

  推开窗户,才一阵寒风吹进来便让其昏昏欲睡瞬间清醒了大半。

  “人呢?老师怎么不见了?”

  “道长爷爷一大清早就走啦,要不是看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你恐怕就要把你一起拉出去了。”

  蓝小蝶很勤快,虽说这些擦桌子抹板凳的事情都应该店小二来做,本就不是出生在富贵之家,故此早就练出来一手做家务的好本领。

  桌上已摆好咸菜馒头稀粥,虽然简朴,怎么着也比之前在冰天雪地中风尘仆仆舒服的多。

  “老师应该带我一起去的,有些话老师不方便说,我还可以替他说,他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也能替他做。”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叫道长爷爷师父,而是叫老师呢?”

  才里里外外忙的累出一身香汗的蓝小蝶好奇不已。

  “老师跟师父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师父是传授你本领,老师是为你传道解惑,两个根本就不一样的好不好。”

  “是吗?”

  长平不禁讶然。

  “如果按小姐你这么说的话,老师与我既是师徒又是师生,这种关系又应该叫做什么?”

  “这个这个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反正不能叫做老师就行了,哎呀,我差点忘了锅里还炖着菜呢,你自己自便,我要下去忙了。”

  扎着马尾的蓝小蝶说完时候便蹦蹦跳跳直朝厨房而去,唯独长平一人在房间无所适从,不知应该做什么才好,想着似乎自己自打开了襄阳城便没有好好出去溜达过,翻了几遍早就翻的滚瓜烂熟的圣人之书,长平终于是一个人迈出了客店。

  街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除去两旁房檐之上结冰不少,屋顶积雪化水时不时滴滴答答之外,一切就好像是春天即将来临。

  然而其实是今年这个年都还没过完。

  涌进襄阳城难民也到了最高峰时候,城中几乎再无任何寸许之地空下来,长平甚至想不通如此一座襄阳城究竟能否容纳下来那么多关外难民。

  算来算去,距离自己当初被木道子从尸山血海中扒出来已差不多快过了一年。

  长平今年十六岁了。

  如此走神时候竟是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都摸不透,倒是能听到前方不远处的喧哗以及人潮涌动。

  原来竟是难民与当地人起了冲突,大致事情经过便是难民饿的吃不上饭,拿了包子铺老板两个包子没给钱,纠纷因此而起,看热闹的人多,真正愿意掏出几个铜板买下这两个馒头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虽心善之人不在少数,但大抵谁都不愿意花钱去帮助如此一个吃了东西不给钱的无赖。

  都是自己人,何苦为难自己人?

  长平掏出身上仅剩几个铜板为那看起来蓬头垢面已饿的很久没吃东西整个过程窝在墙角捏着两个包子一语不发的男人付了账,这时候人群才渐渐散去。

  得了两个包子本应该大快朵颐一顿的蓬头男人却整个过程都一语不发。

  即便如此,这人长的模样却还是有那么几分眼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天下这么大,应当不会有如此巧合事情。

  长平自己否定自己了这般想法。

  也许是觉得这人肯定受到不小惊吓,还未回过神来,故此长平靠近其身边安慰道。

  “没事儿了,人已经走了,你现在可以吃了,其实真犯不着如此被人瞧不起,咱们有手有脚,哪怕是去做个几个铜板的搬运工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受人冷眼对不对?”

  正要与这男人再好好说道一番其中道理的长平却看到这比乞丐并好不了多少的男人竟是一声谢谢都不说起身就走,他若不如此长平甚至还看不出来这男人原来其实左臂袖口空空如也。

  原来其实他是一个残废。

  这倒让长平想起将近一年以前那个同样是冰天雪地时节的金兵将军,自己曾在那将军膀子上砍了一刀,那一刀下去虽说有铠甲保护,不过那金刀乃是杀人无数利器,再对上长平茫然无助甚至于愤怒之下的全力一刀,此一刀就算断不了那男人整条膀子,也势必能让那条膀子从此与身体筋脉再无联系,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摆设。

  正犹豫之间那蓬头垢面男人脚步却又陡然加快几分,这么做实在不合常理。

  哪儿有人会在受了别人两个包子恩情之后一声谢谢都不道的?

  男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过拐角处那回头一望却是让长平当即呆住,与无数次夜里反反复复梦见的那副画面一般。

  蓝小蝶已为长平做好炖菜,甚至大清早还去买了一条新鲜冬鲤熬汤,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长平归来,正有些埋怨长平走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谁曾想这时候竟见到长平神色匆匆快步踩着步子从外面回来。

  孑然一身而已。

  他不言语,蓝小蝶便一而再再而三追问到底,一直到面色阴沉的长平疑问道。

  “负责襄阳城防卫工作的官老爷在哪里?”

  “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蓝小蝶疑惑,不过见长平并不像无缘无故没事找事之后才立马道。

  “官府大老爷听说好像就住在城门口那边,是一个年轻将军,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是不错的,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找他的确有点事情。”

  长平根本不去看那让人垂涎欲滴的鱼汤第二眼便再度出门,临走之前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襄阳城出了大事情。”

  金人细作恐怕是混进襄阳城来了,当长平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面前这住在城门口不过三十来岁便官居四品的年轻将军之后,将军先是侧耳倾听,随后面色阴晴不定,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兄弟你真有意思,你说我襄阳城中混进金兵探子来了?我告诉你,那根本不可能。”

  将军极为爽朗,与其说是将军,倒不如说其跟绿林草莽来的更为接近一点,哪怕他不带任何兵器,哪怕是在城门口自己暂时居住的府邸中挂的也不是什么兵器枪头,而是一幅幅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的字画。

  “我襄阳城固若金汤,每日里都要检查来往客商以及百姓,绝对不会错放任何一个敌人进城,本将军更是每日里大到十多次抽查,小到五六次,几乎无一日不检查进城之人身份,如今小兄弟你却说我襄阳城中混进来敌人细作,我念你年幼,不忍责罚于你,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还敌军呢,恐怕你连那些金兵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我见过。”

  长平咬牙无比肯定道。

  “不止如此,我还差点死在金人手中,我爹我娘,我的小伙伴们,皆都惨死,我不知道将军你有没有试过每日每夜脑海中都几乎从未间断的出现过那一幕幕血腥画面的感觉,可是我告诉将军你,我试过,那条膀子是我亲手砍下来,我可能会记不得这天下曾经有恩与我的人,但我绝对不会忘记一个害死我爹我娘,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小伙伴的仇人。仇人的味道,你这辈子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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