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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什么?”木大老爷才从侍婢手中接过茶, 听见木大夫人所言, 眉头沉沉锁起, “家里家外护卫这样严, 仍能叫他一个瘸子溜出去?”

  木大夫人挥退侍婢,低声道:“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小不喜读书,只爱耍枪弄棒,又有你特地寻得的那张勇c吴强等人做他帮手, 清鸿c清泽他们几个作掩护,别说晚上偷溜出去, 就是溜出溜进八十回, 保准你也发现不了。”

  见木大老爷面色阴沉, 并不答话, 木大夫人叹了一声:“若不是他伤势又重,今儿又见了血, 我也未必就能知道。”

  木大老爷手紧攥住那杯子, 眉头拧成一道死结, 音调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他,执意挂着伤偷偷出去, 是要做什么?去了何处?”

  “这我无从得知。”木大夫人想起一事,道:“不过前些日子, 老九才挨打那十来天, 老大家的与我说了件事, 事关二房四丫头的清誉, 我本想睁只眼闭只眼,那丫头脸皮薄,也不好训斥。——你知四丫头做了何事?”

  木大老爷抬眸瞧着妻子,不知这事如何又扯上木雪痕,木夫人道:“雪痕与老大家的要了车,回来一审那车夫,才知,雪痕替老九,去了趟文家巷,寻了个女人,带到老九屋里,耽了一个时辰!”

  文家巷的集雅斋,文人墨客谁人不知?老九那样伤重,还要逼迫冰清玉洁的妹妹,出面替他去寻花娘来家中胡为?

  木大老爷明显的怔住,接着是震惊,愤怒。

  当日施刑的两个用的是巧劲,并没当真往死里打,可到底是一百来杖,那伤势绝对不轻,也算给他一个教训,狠狠在家中拘他半载,谁想,他如此的不自爱。不自爱也罢了,还要叫未嫁的亲妹子给他做那扯皮条之人

  木大老爷起身,拂袖便走。木大夫人跟出两步:“老爷,您别恼,原该我劝一劝他,他这样折腾自己,我是怕他伤势万一真落下什么残疾,将来后悔哪来得及?可您也知道,这孩子对我误会重重,当年他娘的事,我总记得,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瞪着我”

  木大老爷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木大夫人停住步子,看他负手往院外而去,木大夫人温和的笑容,就变成霜雪一般的冷凝。

  木奕珩高烧不退。

  伤势反复,有恶化迹象。

  沈院判收了笔,将方子递到木大老爷手上,“可记得每日换三次药,这方子煎两碗水熬成一碗,每天也是三回。再叫他乱动,这双腿,大罗神仙也治不了。”

  大木大爷亲自送沈院判到屋外,转回头,望着木奕珩半死不活的伏在床上,沉沉叹了口气。

  这孩子,他究竟拿他怎样才好?

  腊八一过,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节前。

  京城又传开两个消息。

  一个是,木家老九原来没死,只是残了。

  第二个,木奕珩与沈院判的二孙女沈如叶订了亲事。

  沈宅,最西边的映月轩,沈如叶扑在床上,哭得已肿了眼。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她抽抽噎噎地抱怨:“那木家老九从小就是讨厌鬼,往后院扔□□吓得我和姐姐不敢出门,还把我娘最爱的兰花都给拿去喂马如今更变成了残废,那张脸,白得像鬼,嘴唇没一点血色,叫我这对着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不如杀了我罢了!”

  “如叶,你胡说什么呢?”说话的是她堂姐,沈若璇,比她年长两岁,也已定亲,“如今小定都下了,如何能悔婚?等这个年节一过,人家可就要上门来问名请期了。你再闹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夫妻都成了亲才见过,你就知足吧,至少你们还有幼时的一点交情。”

  沈如叶腾地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什么交情?谁跟他有交情?我宁可嫁给没见过面的,管他是俊是丑,也不要嫁给那个不要脸的小淫贼!”

  沈若璇吃了一惊,连忙回身挥退丫头,坐在床沿上把她一扯:“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么讨厌木奕珩,可是他对你”她上下打量堂妹,“他占了你什么便宜?”

  沈如叶踢着腿,不依:“堂姐你说什么呢?谁被占便宜了?我就是瞧不过,他那恶心无比的下流样!”

  她可亲眼见过,那下流胚子在花前捏着她侍婢小兰的手,往里头塞了一把小秋菊。

  两人正说着私密话,外头听见那小兰来了,“二姑娘,太太说,明儿要过木府,叫你先把明天要穿戴的,穿去给老太太瞧一眼。”

  沈如叶哭丧了脸:“堂姐,你说我装病行不行?能不能不去木家,不见那个木奕珩!”

  沈若璇抿嘴笑道:“你可真是糊涂了,咱们祖父是做哪行的?你装病?信不信真给你治出病来,叫你再也不敢胡来!”

  又道:“你莫想些无用的事,木家虽出了个不像话的木九,到底那份百年底蕴还在,你和他婚事都订了,如何能见面的?怕是他家里哪个长辈想瞧瞧你,太太这才领着你去。”

  木大夫人和沈太太在窗下炕上说话,沈如叶由木雪痕陪着,坐在下首。

  感觉到一束始终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沈如叶难受得拧了拧脖子,直言:“木四姑娘,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这木四姑娘是个病秧子,娘胎里带的弱症,她祖父没少为她诊脉看病,将养了多少年,只不见好。如今出落到十五六岁,还耽在闺中。

  她也偶尔听过几句关于木家四姑娘的谣言,说是弱的一阵风能刮倒,平素里吃的名贵药,能够支撑起三家大药铺十年不倒。至于为何只是十年,一来她未必有命活到那年岁。二来怕是十年后,她药里用的那罕见贵物,已采不着了。

  木雪痕脸色微微一红,病态的面容多了一丝鲜活情绪,她撇撇唇角,抑住心里酸酸涩涩的滋味,笑着道:“我瞧沈妹妹你明艳照人,瞧得呆了,你别见怪,是我无礼,我给你赔不是。”

  倒叫沈如叶不好意思了:“不c不,木姐姐,我没那个意思。只是”

  她放低音调,手拢在唇边,与她耳语:“这一屋子人都瞧我,别看木夫人c二夫人他们和我娘说话,那眼角余光都打量我呢。我大气儿都不敢喘,憋死人啦!”

  木雪痕见她天真直率,倒有些喜欢,笑着道:“那你随我去我房里说话儿?我跟大伯母说一声,她不会不应的。”

  两人就告了失陪,牵着手一路走到木雪痕的院子,还没坐下说话,巧儿就从外头奔来,也没瞧清屋里坐着陌生的女客,直言道:“四姑娘,可不好啦,九爷非要起来走路,谁劝都不听。”

  木雪痕顾不上九哥的未婚妻就在侧旁,腾地站起身,提步就朝外走:“快,咱们去劝劝!”

  走到门边儿才想起沈如叶来:“沈姑娘,对不住,我先去瞧瞧我九哥。”想一想,又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说不定九哥一见到未婚妻,心里高兴,就不胡闹了呢?

  沈如叶变了脸:“不必了,你们慢忙,我回屋找我娘去。”

  “奶奶,沈大夫来了。”

  半卷的竹帘下,林云暖正在调香。

  沈世京在外头,就瞧见那双细白的手,染了一点淡黄的香粉末,在旁边的盥盆中净了手,用白绢布擦拭。竟分不清,究竟是那手更软滑,还是绢布更细腻。

  竹帘卷上去,原本随意卧坐着的妇人站了起来,今天穿一身素净的浅碧,只在领口绣朵木兰,下头墨绿百褶裙子,脚上一对毛绒绒的软鞋,依稀是,兔毛做的。

  他不便直视那张脸,眼睫微微垂下,视线落在她随意垂在裙子上的指尖,拱手揖了礼:“林夫人,小可是来送这个月的药材。”

  林云暖笑着将人迎进来,她的院子不分什么东院西院,捡着自己喜欢的地方就拆下门,做了个极大的穿堂,只用竹帘或轻纱掩着,手边就有一只小炉,地下铺了地龙,这时候吹着有些冷,却是看景的好去处。

  朗星明月,雪树霜花,倒映着灯和桥影的池塘,合着适才摆弄过的那熏香,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沈大夫随便派个人来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林云暖笑着道:“快请坐,才烫好的君山银针,沈大夫尝尝。”

  沈世京颔首致谢,并没有推辞。

  这位林夫人,与旁的女子,有些不同。

  眉眼一派坦荡,不亢不卑,并没有见到外男的局促。转头一想,也是,一个妇人家,自己操持产业,不得已与各色人打交道,为继营生,哪里能顾忌许多?

  沈世京喝了口茶,眸光望向花园方向,为缓自己心头那点尴尬,没话找话道:“如今已开始迎客?我瞧夫人已置备得很好了。”

  林云暖微微一笑,从晚霞手里接过沈世京带来的药材单子,细细看了一遍:“正想与沈大夫商议,能不能请您那边直接帮忙制出成药?我愿多出两成工钱。”

  沈世京踌躇了,他那间小药馆,因药材成色好,价格又低,才吸引这位林夫人与他签了定点采买的文书。他手底下的伙计并弟子,不过五个人,若答应制作成药,怕是太为难,除非他再请几个学徒,那间小馆,却未必住得下多出的人了。

  林云暖见他眉色见颇有为难,忙道:“沈大夫若不方便,也没关系的,其实我还准备问问旁的药铺”

  “不必!”沈世京语气有些急切,抬起眉头,道,“我行的。也不必两成工钱,不过费点柴火和工夫,不值什么。”

  林云暖暗自舒了口气,其实她与京城不少药铺郎中都打过交道,像她这样要在人家方子里挑东捡西c指手画脚c要求诸多的,人家都不大理会。这位沈大夫的药铺虽不大,但成色上佳,价格公道,做生意也十分诚信,是很合适的合作对象。她要保证自己的生意不受旁的因素影响,有稳定可信的供货商十分必要。

  她声音中就难免带了喜悦:“这真是太好了,多谢沈大夫!如今我这儿还有许多没弄好的,不过人手都是现成的,沈大夫替我把关c研究出这样好的美颜方子,其实我心里感激得很,一直没机会致谢。”

  沈世京被那声音吸引,抬眸,撞进一双翦水般的瞳仁,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与他道:“沈大夫若不嫌弃,可带尊夫人c和家中女眷先来我处玩一回。”怕他不同意,又笑着补充一句:“也好替我再把把关,瞧瞧推拿手法c药膳饮食可还地道。”

  鬼使神差地,沈世京冲口道:“我如今,尚未娶妻。”

  这话说完,默了一会儿,又道:“若夫人有需要,我不单可以带家中姊妹来玩,还可替夫人与来瞧症的女患传一传夫人处的奇巧。”

  林云暖眼睛弯成月牙,拊掌道:“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她起身,指挥前头说话的几个小婢:“去,跟厨上说,置几碟菜,再温壶酒。”回眸,与他一笑:“沈大夫别怪,这酒,我定要请你,如此厚恩,真不知如何相报,借着今晚晴夜明月,两杯淡酒酬沈大夫相助之谊。”

  沈世京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林夫人莫客气,我还有事,要先告辞了。您别忙,真的不必客气。等丸药制好,我再来叨扰。”

  他已经站起身,林云暖只得抱歉地送他到屋前阶下,沈世京回过身来与她作别,恍恍惚惚没注意到她离他这样近,只觉一股淡淡的馨香沁入鼻端,立时整个人如醉了般,立在那呆呆望住身前的妇人,移不开眼。

  城南有座毓漱女馆,善调乏困,美颜益寿,只待女客。城南杏朴药堂的伙计说,只要女患介绍人去,或是拉自己家中女眷去一回那毓漱女馆,这回的看诊抓药的钱,便可全额返还。

  不几日,城里几个酒肆也打出相似的口号,只要去毓漱女馆做一回推拿,可免费送一桌酒菜。

  那毓漱女馆,竟也不需一文银钱,只要上门的,送一次推拿,送一次面部护理,还送两碟果子,两碟点心。

  徐阿姑坐那瞧林云暖算账。

  只一会儿,扔了笔,仰头躺在蒲垫上头,拉着徐阿姑的手哀嚎,“怎么办,目标客户没找准,没带来客源,还白白损失了五千两银子!”

  阿倩进来,正听到这话,解了披风拂去兜帽上的雪:“我就说你这样撒银子不成。”

  她分析道:“正是忙年节的时候,街头那些贪小便宜,才来你铺子里头打个转儿的人,都是些市井妇人,平素忙生活都够焦头烂额,哪有闲钱保养自己?而那些有闲钱的人,却又没时间,镇日家里头宴客还忙不过来,谁会约在一起到你这里来?要我说,愿意出钱捯饬自己,又有大把时间的,都是我这样儿的,还有那些花楼的的女伎,你只要不嫌腌臜,我能保证你这里,客似云来。”

  林云暖有些纠结,她倒不是瞧不起那些出卖色相的女子,只是,时下风气便是如此,若招待了女伎,还打响了名头,这辈子,她这铺子注定再不会有良家女子登门。

  沈世京许久不回祖宅,此时立在门前,心里还有几分别扭。

  当日父亲斥他那些话,言犹在耳。自己立誓,不挣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家。

  如今,为着旁人的事,他就要食言。

  在巷口,瞧见青幕红辕的马车驶出,他避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老汉立时一愣,泪花几乎泛出:“三爷,您可回来了!”

  沈世京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唔,有点事,那个,你不要进去通传,着人悄悄找着四弟,叫他出来,跟我说两句话。”

  夜里,沈家四房屋内,沈世遗负手踱步,一脸挣扎难言。好一会儿,与妻子万氏念道:“突然找我,说是要我把你们几个领到一个什么鬼地方,做c做推拿去?这几年他在外头,你说他是不是遇着什么邪祟事,魔障了?”

  这什么时候,眼看就是年节,哪个有空到外头什么女馆做推拿去?自己父亲是太医院院判,一家子医者,学徒弟子无数,就是家里懂医的女孩子也不少,倒要女眷去外头推拿按摩,不是有病是什么?

  万氏不知这话怎答,好半晌,才道:“莫不是,这女馆是三哥在背后,开的?”

  沈世京自尊心极重,性子有些执拗,他肯违背誓言踏足祖宅,还与沈世遗低声下气,这馆子不是他的,便说不过去。

  于是腊月二十这天,就见沈宅浩浩荡荡出来七八辆马车。沈若璇与沈如叶坐在车上,不时撩帘子偷瞧外头的雪。

  沈如叶苦着脸,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与木九订了亲,所以咱们沈家就沾了晦气?怎么三叔好好的开什么女馆?他是不要脸面了?还是给人瞧病卖药赚不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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