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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病公子05

  姑太太走后的时日里宅院里如往常一般平静,并没有因为婚书的事情掀起多少风浪。拢共也就一主二仆,公子爷在前院卧床不起,薛莼自是不用凑上去自讨没趣,只是沁墨那厮越发的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明里暗里的挑事找茬。多半是为他的主子爷抱屈,觉得胖丫头这么大一坨猪粪,白瞎了公子爷这朵鲜花。

  日升月落,薛莼还是每天慢悠悠的起床,做饭,洗衣,劈柴,挑水,煮茶她看着厨房里堆着的各色粗粮,心里还是很踏实的,至少这阵子不必忍饥挨饿了。傅佑麟的腿春夏时节还好些,秋冬一冷下来就疼痛难耐,时常夜不能寐,沁墨去镇上抓药越发的勤了,那药渣子一罐一罐的往宅门外的土路上倒,所幸姑太太留下的银钱应该还能撑些日子。

  这日,厨房里,薛莼啃着手里的玉米饼,不动如山的坐在烧火凳上,看着沁墨在灶间瞎折腾。不是嫌弃烧水用多了柴火就是嫌弃烧菜放多了油。他挑了半天的刺,看面前的胖丫头只管埋头吃饼子,半天没回一句话,气的吼道:“我跟你说话,你聋了!?”

  薛莼把最后一口饼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不疾不徐的说道:“行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配不上你家公子爷。这能怪我?姑太太留下那薄薄的一张纸也没让我吃上白米饭啊?还不是在后院打杂干活吃粗粮饼子呢?公子爷都没当回事,你跳什么脚。”一句话噎得沁墨半天说不出话来,愤愤摔门而去。“皇帝不急太监急。”薛莼仔细的捡起裙子上掉落的饼渣,细细的碾碎了拿帕子包起来塞进衣兜里。能不能吃上点好的就指望这个了。

  后院的菜地经了霜,枯黄一片,菜蔬已经绝迹,就等着新种了。午后的阳光并不炙热,甚至有些慵懒,晒的人昏昏欲睡。三百斤的胖丫头挎着个竹篮子一摇一晃的穿过菜畦向后院那扇角门走去,出了角门就是通往后山的路,这路薛莼也算熟悉,平日砍柴挑水的没少走。才刚推开了门,身后就传来沁墨难听的公鸭嗓:“又要出去做甚?山泉水昨日挑满了缸子,柴火也没烧完,成天的往外跑,半点规矩没有!”

  薛莼回头瞪了沁墨一眼,不耐烦的回嘴:“公子爷都没说不让我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

  “死丫头!好歹你也是个姑娘家!有哪家的姑娘整天在外头乱逛?好歹你也算是公子爷的人,出了事那也是丢公子爷的脸!我不看着你,谁看着你?”沁墨风风火火的窜过来,一把抢过篮子,咣当一声踹上门。这个世道极少有女子抛头露面的,就算出门,那也是有男子跟着的。乱世荒年,民风彪悍,流匪肆虐,拐子横行。女子稀少故而贩卖成风,官府屡禁不止。男子娶妻生子的愿望是这肮脏买卖的温床。即使朝廷定下贩卖者重罪,但金钱和盖过了一切人性。

  “呵~你确定拐子能拐的了我?”薛莼一把推开挡着门的沁墨,轻蔑道,“就算拐的了,他也搬不动。”满脸横肉的三百斤大胖子,多么安全的存在呀!

  “不许出门!好好在后院呆着!”沁墨整个人堵住角门,就是不让她出去。

  “你是不是傻?我不出门,公子爷吃什么?就喝白粥吗?你看看这菜地,还有菜吗?”薛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那个抠搜劲,都舍不得出去买点菜回来,我再厉害也不能从泥地里翻出菜来!叫你去镇上买些菜籽回来种你都不肯,公子爷光喝米粥就能好起来?”想起傅佑麟那皮包骨头的样子薛莼就直摇头,严重营养不良啊。

  “别跟我说什么医嘱饮食要清淡,再省也不能让主子爷遭罪。扣不死你个吝啬鬼!”抢过竹篮,薛莼一脚踹向角门,吓得沁墨赶紧躲开。胖丫头力气大,被踹上一脚保准三天下不来床。

  薛莼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出门的,公子爷万事不关心,银钱都在沁墨手里攥着,平日里他连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几瓣来花用,买来的鸡蛋都锁在柜子里,一天只肯拿出来一个,能指望他给胖丫头吃点好的?做梦去吧!要改善生活还得靠自己。顿顿土豆玉米加番薯的,吃完了净放屁,薛大神真是受够了!

  “我去山上看看,趁着天还不冷,或许能弄些野食回来。”侧着身才挤出角门的胖丫头白了身后沉默的少年一眼,骂道,“傻了吗?还杵在这做什么?公子爷身边离不得人!还不快关了门回前院照应着?蠢死了!”说完晃晃悠悠的沿着黄泥土路往山上去了。

  沁墨站了许久,木木的关上角门,游魂一般往前院走。这胖丫头还是那个傻大憨粗直来直去的胖丫头,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见了鬼了?她竟然敢回嘴了!沁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不一样的地方——胖丫头还嘴了,不光还嘴,还骂了他。“算了,随他去吧,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拐子,就算有,人家也瞧不上这三百斤肉墩子。”矮瘦的少年嘟嘟囔囔的回了前院守在了东厢。

  浮山村是个傍山的小村子,村里人口简单,田地也稀少。为什么叫浮山村?因为村子的后山就叫浮山。浮山,这名字可是有来头的。传说很久以前浮山村一带本没有山,后来有一位天神犯了错,被天帝惩罚,压在了一座山峰之下。那位犯错的天神却不知悔改,硬是扛起来整座高山,一步步想要走去见自己的情人一面。他每走一步,身上的山就移动一步,像是浮动的山峦,但不管怎么走,就是走不到他要去的地方,于是天神就这么累死在半道上了,浮山移动到这里就不走了。所以浮山和浮山村就是这么来的。

  薛莼对于这种杜撰的民间故事是嗤之以鼻的,她问过这一带的土地公了,这山稀松平常,哪是什么神山,山上连像样的猛兽都没有。唯一算得上凶猛的野猪都快要横不起来了。荒年饥馑,饿疯了的人树皮草根观音土都咽的下去,还怕你一头满身是肉的野兽?

  山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野果野菜什么的也不多见了,山民世代居住于此,对着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从他们手里捡漏恐怕也没多少可吃的。薛莼倒也不担心空手而归,弄点吃食而已,她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自己本非人类,神识散出,便能将这大片山林摸透,一草一木皆有灵,问它们要点东西还是可以的。如今已是深秋,野菜早就黄老不能入口,野果也被山民采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歪果自然是不能吃的。唯有一样东西还算合了她的心意,那便是野蜂蜜。蜂巢隐秘,更常在险峻之处,山民也极少能弄到,薛莼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东西,于人于己都是补益之物。

  肥硕的身体在密林间穿梭有些吃力,汗如暴瀑般满身流淌,粗麻布衣早就湿透了,山风一吹,寒透心扉。好不容易在一棵参天古树下落脚,却是没有半分力气爬树了。没错,树上有蜂巢,还是巨大的百年老蜂巢,若是能取到蜂皇浆就好了。唉~可是让个三百斤大胖子爬树,这不现实。

  “土地,土地!快些出来”薛莼摊在树底下,喘得快断气了。

  “小神在此,小神在此~”土地公半个身子冒出来还有半个身子卡在石缝里哀哀的叫起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又钻石缝里卡住了”

  “你就不能靠谱点?上次卡砖头这次卡石头,再下次是不是直接不冒头了?”薛莼拽住土地公的衣领,拔了半天也没拔出来,“算了算了,你就这样吧,本座没力气折腾了。”

  两手一摊,薛莼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地上了,像一只肥胖的仓鼠一般摊成个圆饼子。

  “红莲使召唤小神,可是有什么事呀?”土地公看着薛莼,面色讪讪,“小神法力微薄,怕是”

  “又没让你杀人放火,你紧张什么?”薛莼擦了擦脸上的油汗,盯着头顶参天古树苍莽的树冠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你要些野蜂蜜蜂皇浆什么的,来点名贵草药也行。”薛莼看着土地公皱巴巴的老脸上花白的胡子抖了三抖。

  “这山里的东西自然有山神管辖,这恐怕”果然,这土地公跟灶君一个德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少忽悠我了,浮山不过是无主之山,由你管辖的吧?我可都探过了,并无山神在此。土地老儿,虽然我等幽冥使出使凡间不能动用法术以免扰乱这一方小天地的秩序,但是大家都是阴阳道上混的,见面三分情,难道你连这点小忙都不帮?我可记得你有个侄子怕是要参加地府一百年一次的神官考试呦,监考官陆大蛮子可是本座的拜把兄弟呦~”抛出这么大个甜枣,土地老儿你接是不接?

  “这这”土地公摸了摸胡子,“小神也不是迂腐之人,给使者些不值钱的东西自然没什么,但是您看,总不能您进一次山小神就出来一次毕竟小老儿虽是一方土地,也不好随意现身的。”

  “知道知道,就让你帮这一次,又不是拿你当苦力使,本座的任务自然本座自己完成,规矩也是有弹性的么,适当的通融,你好我好大家好喽~”薛莼是谁?阴阳道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亏她骗神骗得面不改色。

  “使者不愧出自地府阎君麾下,果然通情达理。”土地公笑得见牙不见眼,鬼才通情达理这话是真的吗?(⊙x⊙;)

  于是,薛大神就那么抱了满怀的野蜂蜜,提着一篮子草药山果,哼着小曲儿下山了。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好的事情呢她是绝对不屑去动手的。将坑蒙拐骗研习得炉火纯青的薛大神大概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屁股烂账在地府呢。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老宅的灶间里炉火散发着温暖,胖丫头在案板上揉着白胖的面团。雪白柔软,又香又糯,呵呵~真想咬一口“不行不行,不能偷吃。”她用力摇了摇头,圆滚滚的脸上满是遗憾和隐忍。

  手里的面团渐渐变化,最后被拉扯成根根细丝。待到锅开水沸,下锅一烫熟,捞出来就是一碗银丝面。配上少许葱花和食盐,再盖上一个荷包蛋,啧啧~色香味齐活了~可惜再好也不是进自己的五脏庙。一改先前的眉飞色舞,薛莼顿时沮丧起来。

  “晚膳可做好了?怎么是面?一年也难得见你这懒货做一次面条。”沁墨进来端吃食的时候就看见胖丫头对着面碗流口水的样子。

  “一边去!敢偷吃小心我揍你呀~”他嫌恶的推开胖丫头,端上面碗往前院去了。

  薛莼才不在意这些呢,一碗面罢了。她拿起灶上热好的几个玉米饼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沁墨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这会子薛莼正躲在房里一手拿着沾满野蜂蜜的玉米饼子,一手拿着泡了蜂皇浆的茶盅,那叫吃喝得畅快啊

  前院东厢,沁墨扶起公子爷,将面条端了过去,放在傅佑麟的手中。“公子爷趁热吃吧,难得今天胖丫做面条,这没规矩的丫头惯会偷懒,她可是难得做面条的。”

  面条吗傅佑麟怔怔的望着手里的面碗,雪白的银丝面上煎的金黄的荷包蛋,碧绿的小葱星星点点。面香淡淡,勾人食欲。挑了一筷子面条入口,爽滑细腻,又清淡可口。咸味中带着淡淡甘甜,竟是令他早被汤药呕苦的口舌渐渐有了进食的。不知不觉中。一小碗面条见了底,竟是连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

  “公子今天竟吃了这么多,怕是晚上不好消食胃里难受。胖丫今天进山弄了几个山楂,公子爷可要喝些山楂水缓缓?”沁墨的苦瓜脸难得有了笑影,他收拾了碗筷,倒了一杯煮好的山楂水递给傅佑麟。

  “也好。你早些去吃晚饭吧。”接过茶盏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小几上,傅佑麟拿起枕边看了一半的书,轻轻翻了几页。

  “公子爷莫要看太晚。仔细眼睛难受。”将烛光拨亮了一些,沁墨轻手轻脚的出了东厢。

  月色朦胧的透过雕花窗格照了进来,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映出几朵浅浅梅花。傅佑麟怔怔的望着手中的书卷,上面晦涩的文字却怎么也无法读取,脑海里苍白一片,唯有那一碗银丝面不停浮现出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仿佛回到了旧时的年月,荒芜的庭院里杂草丛生,破旧的房舍上盛开着攀缘的凌霄花。母亲轻抚他的发顶,细声细语的说着:“玉郎乖啊娘亲的玉郎又长大一岁了,银丝面好吃吗?看,娘亲加了荷包蛋呢,可香好吃了”

  此去经年,岁月流转,他已经记不得那个小院子里娘亲的脸了,只记得那轻声细语的女子总是温柔的哼着吴侬软语的古老歌谣,静静的坐在凌霄花下,手里摇着一把流萤团扇。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的生日”忽然,他想起来,到这宅子里以后,每年的今天,自己都会吃到一碗银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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