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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哪里来的?

  进了腊月几乎天天下雪,呵气成冰,爹娘忙于清洗各种豆子杂粮熬制腊八粥。

  风干金桂圆,栗子,花生仁,绿豆,红豆,粳米,湘莲子,葡萄干等等材料入小沙锅小火慢熬,搅拌一个时辰,待材料软烂粘稠,装入铺着荷叶的紫砂圆罐,撒上红糖,青红丝,薄荷屑,舀一勺放在嘴里,顿时让人四肢百骸都温暖,进了肠胃,吃进肚里,更是说不出的舒服。现在正是腊八粥和糯米桂花糕独占鳌头的季节。

  为了保持温度,每次送夜宵都须得用棉花填塞食盒的空隙,免得热气外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所以送完夜宵我总是把被罐子烫热的棉花团在手里揉搓,暖和极了。

  今天烟雨阁来了一个好生阔气的客人。

  这个人是一个三十开外,白净面皮的书生,一出手就是碎金子,烟雨阁上下也是伺候惯了达官贵人,见过大世面的,可是这书生简直不是在用钱,而是在抛撒土块,眼睛眨都不眨,吃了腊八粥,直赞味道好,竟给了我一块小元宝。

  我自是吓了一跳,打赏再多的阔气客人,也不见得会给我这么一个小丫头足以盖间房子的钱。

  我不敢要,书生却不高兴,直说我不会看脸色,莫先生忙打岔道:“她家卖点心,又不开染坊,哪里分辨什么颜色不颜色,大爷只瞧我这老脸,莫与孩子计较,小孩子家家没见过世面,眼睛拙也是有的。”边把小元宝塞给我,趁势把我推出去,客人也就没再理我,继续抛撒金钱去了,照这样下去,哪怕他是石崇,只怕很快也倾家荡产了。

  我出了门,把小元宝包在棉花里,若爹娘知道我收了人家这么大一笔钱,想来定会责怪我,小户人家对这种飞来横财,往往是向往而胆怯,只怕招来祸患,可是不收客人只说我瞧不起他,也是难缠,想来想去,便把小元宝裹在棉花里,埋在九月菊花田下面,若是客人后悔,我还他就是了,也免得爹娘担惊受怕。

  走着走着只看见紫玉钗街边上有辆青油马车,一双春葱似得手飞快的把帘子落下来了。我当是有达官贵人的妻妾过来闹场,怕惹上事端,赶紧回家了。

  想不到,第二天,那个青油马车又在街边停着。是哪个客人的家眷呢?腊月里竟这么守望自己夫君回心转意,大户人家的日子,也真是有大户人家的难处。

  但是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那个青油马车似乎驻扎在了那里,每夜必到。

  是哪个男人,有这样的家室,还来寻欢作乐呢?

  日期:2013一09一1515:00:00

  第六夜,那辆马车还是停在那里,想必那个太太也很冷了,我留了一罐八宝粥,想着给她暖暖身子。

  走近马车,又看见那个车帘子被一双美丽的手拉上了,我有点犹豫,想必这位太太不大愿意被人看见,但是我一个送夜宵的小丫头,应该没关系吧?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很多事呢?

  试试看好了,若是她不要就算了。

  我扣扣车窗:“太太!天气这么冷,要不要喝碗热腾腾的八宝粥?”

  车里是一个悦耳的女声,听不出年龄:“真有心的小姑娘,这么冷的太还出来送夜宵,难为你了,你且给我一碗。”说着,那只手抛出一小块金子。小金子骨碌碌滚到地上,我拾起来塞回车窗:“太太,我不要钱,只是看您夜夜在这里待人,不过一碗粥,教您暖暖身子。”说着把罐子举到车窗,帘子被那手掀开,粥被拿进去了,我抬头想看看那太太什么模样,但帘子却飞快落下了。

  是我眼花吗?

  帘子落下那一瞬间,车里,好像根本没有人

  我正犹疑不定的时候,那太太声音又响起来:“这个紫砂罐子我倒是喜欢。”边又抛下金子:“卖与我吧!”

  这个太太,想必是那个挥金如土的男人的家室。

  我又一次把金子塞回去:“太太,我没钱找给您,罐子也不值几个钱,您若喜欢,那就送与您吧!”

  说完我就往家走,边回头看看那马车,春葱似得手还在跟我挥手致意,想必是我刚才没看清楚吧,怎么会没有人呢!大概不是妖怪,若是帐册妖怪,早就吃了我吧?

  快到家时,突然看见李绮堂站在离我家铺子不远的巷子里,往黑暗中不知道在凝神看什么。

  我道个万福,他也弓身回礼:“梅姑娘这是去哪里了?晚上这一带不太太平,还是小心为妙。”

  我回说:“没关系,夜路走惯了的,平时有瓜片陪我,龙神爷说今天烟雨阁没什么妖气,叫瓜片陪龙神爷游玩去了。”

  “妖气,现在正浓啊。”李绮堂说。

  “敢问李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我问。

  “这几日京城出了几件命案,有些妖异,姑父唤我夜里查探一下,瞧瞧是什么东西作祟。”

  他的姑父是柳郡守,想来是管理治安的?不过还是管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便开口邀约:“如蒙李公子不弃,我们家就在这巷口儿,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不妨去我家坐坐,吃几块点心解解乏。”

  李绮堂展颜一笑:“深夜造访,那怎么好意思?”

  “李公子旨在为民除害,我愿意代表百姓谢谢李公子。”我顽皮笑笑。

  李绮堂犹豫了一下,我看见他脸颊通红通红的,肯定很冷,伸手把他拉到家里。

  姥爷正在我家住,岁数大了,大冷天又没什么活计,爹娘把姥爷接到家里过冬天,姥姥则留着家里照顾舅舅家的两个表哥。

  姥爷看见我拉进门的是李绮堂,瞪大眼睛:“这是李公子?”

  “他是我朋友,来这边办事,大冷天很辛苦的,看他脸都冻的通红,爹,咱们得给李公子盛一碗芋头圆子加几块百合糯米糕暖暖身子。”

  爹娘慌忙让座,摆下点心,李绮堂害羞的笑笑,说:“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书香人家吃饭都这么文雅吗?好不容易等他吃完点心,我急忙问:“之前你说的妖异事,是怎么回事?”

  李绮堂说:“本不该讲出,姑父大人怕引发恐慌,但你是龙神爷的使者,日后也许还得依仗龙神爷,说与你也无妨。”清一清嗓子,说:“这一阵子,烟雨阁附近,失踪了好几个人。”

  我忙问:“都是什么人?”

  李绮堂道:“有卖烧酒的,卖猪头肉的,也有卖唱的,还有烟雨阁几个丫鬟,都是半夜出去,再没回来过。也没寻着尸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没有人见过吗?”

  李绮堂摇摇头:“没有,若是有人作案,怎么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奇便奇在根本找不到一个见过他们的人。”

  我忙问:“他们有没有共同点?”

  “共同点”李绮堂沉思一下:“小商贩,丫鬟”

  我心里突然一动:“都是些需要做买卖或者拿赏钱的”

  这个事情,跟那对挥金如土的夫妻有关系吗?

  第二天早晨我跑去烟雨阁,寻在白天打扫的小丫鬟问情况。

  正好秋儿出来泼盂里残水,我赶紧问她:“听说咱们这走失几个小姐姐?”

  秋儿点头:“是呀!你还不知道呢?是伺候华薇姑娘的腊梅和伺候西柳姑娘的月季。”

  我忙问:“哪天的事?”

  秋儿歪头想想:“嗯六七天前吧,那天烟雨阁来了一个特别有钱的客人,打赏都用碎金子,人人把他奉成财神爷。”

  果然,跟那个男人有关。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私下呀”秋儿凑到我耳边:“听说腊梅和月季都是偷偷跟着那有钱客人跑了!”

  “什么?”烟雨阁规矩森严,婢女出逃,刑罚必定很重,而这种地方只要在上面给足了好处,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官差不大管的,受了冤屈想不开,卖身为妓不甘心,据说没少死人,怪不得瓜片说这里怨念深重,简直就是妖怪们的餐会。

  “我那会子刚好给瑞霞姑娘换一件被酒打湿了的长褛,从楼上往下看,倒像是腊梅和月季伺候着那客人上了一辆青油马车。”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男人!我得赶紧告诉龙井,就说那个男人哪来那么多钱,肯定是用妖术变出来的,京师大官都没那么阔绰,除非他们家盖在金山上,能把金子当土块四处扔。

  刚走到长廊,眼见前门有一个年轻女人哭哭啼啼,又是谁受了委屈,我走过去看了看,却发现她年纪二十五六,并不是这里的姐儿,穿着半新不旧的湖青夹袄,乌溜溜的头发挽一个松松的髻,上面仅仅别着两朵鹅黄素绢花,她见了我,倒先招呼:“小妹妹,你可曾见过这个人?”边拿出一张画像,我仔细看看,诶?竟然是挥金如土的那个男人!我忙问:“敢问这是夫人的?”

  那女子哭倒地上:“这是我家夫君,离开家已经十天,再没回去,现在生死未卜,留下我和两个孩子,担惊受怕,不知他去了哪里,听人说他七天前来过这里,我便拿了画像来寻,却到底没人知道,只怕是认错了罢!我们家家徒四壁,哪里有钱来的了这里!”

  我仔细看看,画像传神,分明就是那个男人,他们家家徒四壁?那他挥霍的金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他现在,也和那些人一样,失踪了么?

  “夫人,”我扶起妇人,带她到避风的外廊坐下:“贵相公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那妇人用衣摆拭泪,道:“事情是这样,我相公自小儿家境贫寒,但少有才名,公公婆婆胼手踶足,只盼他能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相公也立志要功成名就,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偏生每次考试都名落孙山,到现在连个功名也没考得,公公婆婆这些年贫病交加,也都接连过世了,相公他本就惭愧,恨自己一世碌碌无为,既不能封妻荫子,还让全家饥寒交迫,又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养家糊口的本事,只得在街口支一个摊子,给不识字的人写信念信,收入微薄,家无隔夜粮,小妇人倒是会一些针幣女红,或是替人浆洗几件衣服,倒比他来钱还快些,间或有人取笑于他,一生倒是好命,总有人供养,他心里怎能不气,偏生,小妇人浆洗衣服的主家二少爷好色无德,瞧上小妇人须微颜色,竟派人与相公说,让了娘子与他,倒可以聘了他做账房文书,供他一日三餐不教他饿死便罢了,横竖他也是有口饭即可活命之人。他一时有气,竟要与传话之人撕打,可相公身弱,怎生抵得住那豺狼家丁的拳头,躺了半月方可走动,告官去,官家反说是他自己动手在前,倒叫他赔给那家丁二两银子,相公说他黑白不分,反犯了咆哮公堂,关在牢中,小妇人想尽办法,多方奔走,费了好大力气去,方把他放出,相公回家后整日长吁短叹,心心念念都是钱,小妇人劝他莫要执念,谁知道他那日支摊,晚上回来竟带了好大一箱金子,数目巨大,吓得小妇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怕来路不正,会招致什么灾祸,问他他死活不肯吐露,放下钱却又出去,这就不见人影,再不知到哪里去了。”说着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

  金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青油马车里面的女人是那书生的新情人,还是供给他金子的妖怪?可是就算是妖怪,它又哪里来得这么多人间之物呢?

  我劝妇人先回家等等,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毕竟他是一家之主,总不至抛妻弃子,被什么事情绊在外面,抽不出空回家也是有的。

  妇人摇摇摆摆的回家了,看她一身行头,只怕金子未曾动用,不为金子所动,一心挂着夫君,真是难得的好娘子。

  那金子的来路,教李绮堂看看,不知有没有结果。

  我跑去花田挖出金子,一路打听着修道的大户李家寻去。

  李家竟然不在闹市,反而地处郊外山水之间,青石筑就,是几进几出的大四合院,飞檐雕着石兽,石兽嘴里各含一个大铜铃,青漆大门旁是两个不知名的长角大石兽,有一人多高,看着好不威风。院外便能看到院里好大一棵松柏树,郁郁蓊蓊,顶着厚厚一层雪,枝杈直伸到院墙外面来,果然是大户人家,一派肃穆景色。

  到了门口我却犹豫了,家丁会为我一个小丫头通传吗?大概会以为我在恶作剧,从而把我赶走吧?

  正在门口徘徊,远远看见一个围着大红鑲毛皮斗篷的人出来了,走近一看,原来竟是李绮堂,我欢呼:“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正愁怎么找人通报,你怎么来了?”

  李绮堂笑道:“今日卜了一卦,知道南面有贵客,出来一看,可不就是梅姑娘来了!外面冷,里边有请,上次吃了贵府点心,好生美味,今日我做东道主还席,梅姑娘可务必要赏光!”

  “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笑笑,故作大方,在这大户人家面前,可不能小里小气,免得他们瞧不起我们这样寒门小户。心下想着,便也大摇大摆的跟进去了。

  李家大宅一派庄严,各色装饰以青色和铜红为主,四处可以闻见淡淡的线香味道,还有一种不知道名字,气息很沉稳的熏香,说是家宅,倒是道馆模样。

  穿过青石砌就的长廊,长廊外面尚附着紫藤花的枝干,想必春夏必是极美,想想行走着紫藤花飘落的长廊,不由心向往之。长廊下有整块青石凿就的棋盘和石墩,黑白棋子像是玛瑙打磨,装在刻着宝相花的玉石圆钵里,闪闪发亮。我虽自小在富丽堂皇的烟雨阁穿梭,却也能看出这里虽表面朴素,实际上却奢华的极为风雅,实在是烟雨阁的艳俗比不上的。

  穿过朱门玉户,进了一个小小的书斋,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宝剑和不知哪位名家龙飞凤舞的墨宝,李绮堂把我让到紫檀桌子边坐了,唤丫鬟取出各色点心并茶水,摆在桌子上,边笑道:“在下这可是班门弄斧,在点心店千金前面奉点心,只愿梅姑娘莫笑我家厨子粗鄙了。”

  我定睛一看,几个绘着荷花的粉彩大瓷盘五彩缤纷,是金黄色酥炸松子糖,碧绿色白玉荷叶羹,鲜红色水晶山楂糕还有浅紫色栗泥蒸芋头,菜色虽说是我见过的,但用料肯定千挑万选,摆盘花样也是繁复精致,一般贵客待遇,我笑:“李公子取笑了,这种精致菜色,梅菜可从没吃过。”

  说着掏出金子:“李公子,实不相瞒,今日梅菜不是来打扰点心,而是想请公子看看这个。”

  李绮堂接过一看,脸色大变:“这是金子没错,只有一样,这并不是人间该有之物。”

  “啊?那这金子莫不是以妖术变出来的?”我问。

  “不,这确实是真金,但是,散出一股死气,因为这是殉葬品,死人的钱。”

  我第一个反应是那书生莫不是为生活所迫,去盗墓了?

  李绮堂笑:“墓岂是随随便便能被盗出的,若有那么容易盗出金子的地方,盗贼也都变成盗墓贼了,而且能殉葬这种数量的金子,必定是显赫之人,那种大规模的陵墓,他一个书生就算运气好找到了,也未必过得了护墓的层层机关。”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依李公子之见?”

  李绮堂说:“我看,想必是墓主人自己拿来挥霍的。”

  墓主人,就是那个埋起来的死人?一个鬼,不好好在地下躺着,居然拿了自己陪葬的钱来人间挥霍,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鬼和消失的人有什么联系呢?以这些金子陪葬,她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我忙问李绮堂有没有什么线索,李绮堂翻看元宝底下,以古篆字歪歪扭扭不知刻了个什么,略一沉吟:“梅姑娘跟我来,我带你见见家父,说不定他能看出元宝由来。”

  我忙起身:“那就打扰了!”

  李家的回廊直来直去,穿过雕着异兽的青石影壁,走过铺满大青砖的回廊,普通穿着皂衣,规规矩矩两手贴在身侧向我们行礼,待他领我不知道穿过几重院子,我看见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里面奇花异草,藤萝缠蔓,开的好不旺盛,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飘来,竟然是一棵开满桃花又结满桃子的大桃树!

  现在,是腊月啊!院子里再怎么取暖,怎么可能会让桃树边开花边结果呢?我不由看傻了眼。

  李绮堂笑笑,引我进来,一叠声唤道:“父亲大人,饕餮大人的使者梅菜姑娘来了!”

  应声出来一个老人,我不由愣住了,面色蜡黄,两缕鼠须,一脸鼠相,这这不是被碧螺春吓的发烧的丘道长吗?

  “这”我不由结巴起来:“这位是?”

  李绮堂说:“这就是家父。”

  丘道长抱拳行礼:“梅菜姑娘,好久不见了,令堂可大好了么?”

  “你,你不是丘道长吗?”我惊吓不已。

  “秋天的道长就是秋道长,冬天,自就是冬道长了。”丘道长,不,李道长傲然抚弄他的鼠须。

  那个看上去那么穷酸的丘道长,居然是这个李家大宅的主人,还是书香世家传人,一个还乡官吏,我实在无法接受。

  李绮堂解释道:“爹生平最爱道学,以致辞官还乡,专门研究,我家祖上出过一位仙人,留下一些奇珍异宝,就如这些蓬莱仙岛带回的世所未有的奇花异草和这一年到头都开花结果永不凋残的桃树,以致道学在家里一直延袭下来,长盛不衰,其中要数父亲大人最为热衷,辞官后每日夜里研修道学,白昼则上街为人以道术排忧解难,造福世间。”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的父亲被碧螺春吓跑时的丰采。

  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小元宝的来历查明,虽然这个李道长一副不怎么可靠的样子,毕竟也是身怀家传道学,我心下想着,边双手把元宝奉上。

  李道长接下了,端详一番,我忙把来历讲明了,李道长沉思半晌,说:“这个,刻着一个梅花篆的杜字,许是前朝杜夫人的殉葬之物。”

  我忙问:“杜夫人是?”

  李道长引我和李绮堂在桃树下的青石桌椅上坐了,还顺手摘了几颗大桃儿给我吃。明明是腊月寒天,园子不仅温暖如春,连青石桌椅也舒服得很,并不冰凉刺骨,想必也是他们家仙人带来的传世之宝。

  “这杜夫人,乃是前朝一品诰命,是刘侍郎的千金,自小聪明博学,能吟诗作赋,又美貌动人,不少达官贵人想与刘侍郎联姻,可这小姐也怪,终身大事偏生不要门当户对,要学戏台上唱的抛绣球,说是命中自有因缘,刘侍郎起初不答应,只说小姐胡闹,这要是砸到下等人头上,嫁是不嫁?恁地贻笑大方,但小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这刘侍郎又气又疼,也没了主意,夫人献计说,莫不如从了她,绣球砸到合适的后生也就罢了,若是不合适,只骗她应了,成亲时盖头一蒙,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咱们看哪个婚事合适,便瞒着她送过去,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会不从。待是发觉了,木已成舟,她能如何?刘侍郎直赞夫人女中诸葛,遂依计而行。

  抛绣球那天,自是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去看刘侍郎家千金以绣球为媒择婿,所谓天不遂人愿,绣球居然砸进一个瞧热闹的乞丐手里,这个事情轰动大街小巷,人们都想瞧瞧那乞丐是何许人也,原来那乞丐年岁倒也不大,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原也是书香人家,只是家里遭了瘟疫,父母双亡,依父母遗言,变卖财产上京想投靠叔叔,谁料到叔叔半年前病死了,婶婶想霸占他的财产,只说迎他来,却偷偷留下他的家当,唤家丁一顿棍棒赶出去了,少年不服,遂告官申冤,谁知道主事的收了他婶婶好处,打了一顿赶出去了,少年无处可去,欲再呈状子,可是伤未愈合,又没钱医治,只好暂讨饭为生。

  刘侍郎登时大怒,许了给少年翻案,却私下商量要他弃了这姻缘,那少年思量,这种权贵之家女婿倒也不易做,翻案便罢,自己也不配小姐,便应了刘侍郎,小姐得知,深夜出来寻着少年,只说叫他守约,自己是决不嫌他的,冤情自可想办法,还赠了少年自己作的表明心迹诗词,少年也爱小姐忠贞不渝,愿意共度难关。

  两人缘定三生后,少年竟不知所踪,那婶婶对外只说少年拿回家产归乡,人若不信,她便拿出文书,确有少年文字指印。

  刘侍郎也了了口气,小姐则哭的死去活来,刘侍郎趁机与杜国公家独子牵了红线,小姐只得从了。

  谁知刚嫁入杜国公府,公子出去打猎,竟被烈马摔下山坡,伤重不治身亡,杜国公夫妇只怨小姐克夫,竟极尽虐待,小姐恪守妇道,熬了半生,前朝皇帝感其忠贞,封为一品诰命,这一年本是春风得意,谁料得那少年尸骨竟被掘出来了,怀里尚有小姐手笔。

  原来那婶婶得知少年竟收小姐青睐,自是吓的不轻,寻思自己一个寡妇,如何能与刘侍郎的贵婿为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夜使人唤了少年,说愿意还回家产,叫少年念着亡叔的面子,且饶了她孤儿寡母一时贪念。

  少年本就父母双亡,自是极重亲情,当下便应了只要还了家产,既往不咎,婶婶忙摆宴庆贺,骗他写下归还书,谁知竟在酒中下毒,那少年当场一命归西,婶婶以少年手指按了,便把尸身挂上石头抛入深山枯井,对外只说少年拿回家产归乡,人若不信,她便拿出文书。

  小姐得知后,竟大病一场,就此香消玉殒。

  皇上得知,亦唏嘘不已,赏了丰厚随葬,杜国公亦以黄金千两伴夫人入土,陵寝说是在西郊,年代久远,现在是找不到了。”

  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绮堂家是大户人家,我们家倒也不愁温饱,大概都无法体会那种绝望。

  贫穷简直是一道索命的咒,贪欲更是割喉的刀,人心,比什么厉鬼都可怕,颠倒是非黑白,不问是非因果,只是为了金钱。

  李绮堂说:“想必是了,烟雨阁交织的贪欲,那落魄书生对金钱的渴望,把心有不甘的杜夫人从沉睡中唤了出来,拿自己的金钱,买自己想要的贪欲。”

  “这都是贫道猜测,至于是不是杜夫人,还得去查探明白。”李道长深沉的说,真难想象这个博学多闻的长者,与在碧螺春的镜子前口吐白沫吓的昏厥的丘道长,居然是一个人。

  “绮堂,你且护着梅姑娘去龙神祠吧!天色渐晚,你也可以查探你姑父交付你的差事。”

  李绮堂唱喏带我退下,我行了一礼便出来了。

  可是这李道长的种种,实在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再下去会把我憋死,我忍不住问李绮堂:“请问,李道长他法力可高强吗?”

  李绮堂愣了一下:“梅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梅菜我啊,之前与字号丘道长的李道长见过的,当时我娘丢了魄,想请李道长找回呢。”

  李绮堂恍然大悟:“是了,家父与梅姑娘原来还有这个缘分,怪不得一见面如此熟稔。实话告诉你,虽然我家世代修仙,家父又狂热于此,但是,偏偏家父是没有仙缘的。”

  “诶?仙缘?”

  “是啊,”李绮堂一笑:“凡人修仙,若能见到仙人,是乃仙缘,若能修成修成仙人,是乃仙骨,我爹偏巧两样俱无,所以虽满腹道家典故与古今传说,却没有修道的天分。”

  想必李道长也遗憾终生吧?

  天色越走越暗了,太阳终于慢慢沉下去,余晖也渐渐消失,冷风一吹,说不出的萧瑟,寒冬腊月的风刺人骨头,我忍不住跺脚搓手,李绮堂见状,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狐皮袖套来:“那日见梅姑娘有白狐围巾,我倒有个白狐袖套,姑娘不嫌弃,拿去暖暖手。在下大氅足以御寒。”

  我忙谢过了戴上,还满是李绮堂的体温,真暖和啊。

  太阳光落尽,天空变成深蓝,接着黑透了,将要走到紫玉钗街时,前面有一个晚归的卖冻梨的中年农民,挑着担子直吆喝着“冻梨~甜来~”

  “那冻梨,给我一个。”稍稍耳熟的悦耳女声,我仔细一看,柳树下面,可不是那青油小车么!隐在黑暗里,不仔细确是看不出来。

  那卖冻梨的忙挑好的奉上,那春葱似得指尖从车窗伸出,拈着一粒金子:“这个,拿去~”

  我忙抢过话头:“老板好不厚道,一个冻梨值得了几个钱,怎好收人家那许多!”边盼着那卖冻梨的还回金子。

  卖冻梨的慌忙道:“哪里的野丫头多管闲事,有买的就有卖的,两厢情愿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厚道不厚道,这梨我卖了!”

  话音刚落,那双手从车窗伸出来,非常的长,没有胳膊肘,也没有肩膀,只是长长的白白的宛如两道白练,卖梨人已经吓呆了,冻梨吧嗒掉在地上,脖子和腰已经被缠裹上了!

  “嗤”的一声,李绮堂的天罡箭破风而出,带着一道白光,穿过那双手臂:“杜夫人,晚生李绮堂,多有得罪!”

  那手臂缩回车窗,女声道:“这卖冻梨的说了,愿意卖给我,你们何苦坏我好事呢!”

  卖冻梨的双手握住脖颈干咳不已,两条腿哆嗦着,突然拾起金子,担子也不要,撒腿跑了。

  青油马车像是隐入了浓浓夜色,不见了。

  “是啊,这已经不是金子了,简直是行刑丢下的令箭。”李绮堂也无奈。

  钱啊钱,真的能填满人心的贪欲吗?

  来到龙神祠,龙井和瓜片居然在掷骰子赌大小,不知善男信女看见了会作何感想。

  只见龙井身后堆着小山般亮晶晶包装精致的礼品盒,像是南北货大铺子里价值高昂的燕翅鱼肚。

  李绮堂忙先拜了,龙井叫他免礼,问我:“杜夫人可去了?”

  我生气道:“现在又有一个卖冻梨的遭殃啦!你是此方神明,为何赌骰子也不去救人?”

  龙井嗤之以鼻:“有买的就有卖的,人家公平交易,我凑什么热闹。这边是我出外游玩获得的供品,你速去给我料理了,本神赏你一碗鱼翅羹。”

  我没好气的问嘟囔:“明明不为民作福,怎么居然还厚着脸皮收供品?”

  龙井呲牙咧嘴的说:“你瞧瞧,梅菜这脾气可不是见长了,我说呀,杜夫人以金子买贪念是吃了些人,可是那些人全是为了钱不择手段至极了,你也见到那卖冻梨的,就算脑袋留下,也要把金子带走,这教我怎么救他?”

  我说:“谁都想让家人过好日子,也许只是他们家有老人孩子要供养,迫不得已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有各人的苦楚,谁都没有办法。”龙井突然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真真是一个神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好生吓我一跳。

  ”敢问龙神大人,杜夫人要如何拔除?”李绮堂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咱们去看看杜夫人吧!她被天罡箭射伤了,今天再出不来,梅菜,供奉过这些好东西,我带你瞧瞧去。”

  杜夫人的墓地相当偏远。

  四处都是杂乱的干巴巴的野草,倾斜的大树,夏天不知道会多茂盛,一派荒芜景色,让人唏嘘不已。

  龙井干咳了一声。

  那个女声响起:“不知龙神大人大驾,贱妾好生惶恐。”

  龙井道:“知道你有你的不易,但人鬼殊途,还是莫教你的金子流通在外了。”

  那女声沉吟一下:“贱妾,也只不过为他们的苦难,尽点绵薄之力,他们需要,贱妾又有,不是很好么?”

  龙井说:“这里是我的地界,自然就有我的规矩,滋扰世间万物,原就是你的不对。”

  杜夫人突然用很苍凉的语调说:“人生苦短,且应及时行乐,贱妾空有万贯家私,竟孤苦一生,不知贪念为何物,人执念于金,是知道金的好处,我竟不知道,什么东西究竟是用钱买不到的,而拥有用钱买不到的,偏生又不愿意要,只想换钱,谁才能算是更凄苦呢?”

  龙井没有理她,却也没有拿出帐册,只对李绮堂点点头。

  李绮堂行了个礼,射出一支天罡箭,且听见哐啷一声,一个洞里滚落出许多金子,恰巧跌进墓边河里冰层断裂的地方,沉入水底不见了。

  我觉得心里有点悲伤,可是又不知道悲伤什么。

  人生在世,必定追逐想要的东西,可是未必每个人都能得到,追不到,心有不甘,就是执念。

  顺其自然,有几个人做的到,即使看上去做到了,又是真的做到了吗?

  杜夫人没有被封印,而是永远消失了。

  也许龙井可怜她生前死后受的苦。

  我问龙井是怎么想的,他少有的摇头不答,大家都沉寂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又什么也没有做对。

  和腊月刺骨寒风相比更为冰冷的,还有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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