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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过世

  文帝前元二年初冬,在汉宫里头热闹庆祝新年的时候,长安城外的一户农家里头也在进行着自己的新年活动。

  瑞雪兆丰年,前元一年冬天那场大雪使整个槐里种田的人家都得了好收成;山里的动物在去年冻死不少,长安城内的毛皮价格也涨了许多,所以猎户人家虽然收获艰难,收益也还过得去,故而这年年关每家每户都过得很是惬意。

  天下女子没有不爱打扮的,即使是农耕人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会为自己置办一些首饰,况且其时首饰多为金银制品,到了收成不好的念头也能拿去重新换成钱花。

  农耕社会的汉代普通人家的收益高低完全取决于家中丁壮男子的数目,王家以前只得王仲一个时,因着臧儿脑子活能挣些手工钱,家里的日子本来就宽裕。现在眼看着最大的儿子就11岁了,长得又壮实,不说他们自己,就是村里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王家的日子要更好了,也许再过几年就能离开这儿,搬到长安城里头去。

  外人看你过得好的时候,总是夸大了去看的。比如前世偶尔买一件好点的衣服,发酸的人总是会念叨着这衣服多少多少钱你真舍得之类,试问普通商场的衣服,若真是标签上那价格一点折都不打换你你买不?所以小王娡在听村里人如此说的时候,从来都是心里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装天真无辜听不懂。

  但是无论怎么说,家里的条件眼看着是要好了,王仲便开始琢磨着给自己的媳妇添点首饰。常人也许根本没有注意,看似喜欢打扮的臧儿只有一支小小的银钗,还是当初嫁进王家时夫家给的嫁妆,其余的陪嫁早在头几年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卖掉补贴家用了。她在村里是顶漂亮的女人,人家看她都只顾看那张脸了,忽略了她的头上从来都只有那一支钗子。

  别人不知道,跟她朝夕相处的王仲却是知道的,正好下个月就是臧儿的生日,他便瞒着家里人上山去了。上回去长安卖东西的时候,他在一家铺子里头看中了一支金钗,虽不大却是难得的精致。但家里要是陡然出这么一笔开销年是别想好好过了,于是他决定上山打点狐狸之类的动物剥皮卖掉。

  冬天正是大户人家做皮衣皮袄的时候,加上冬天的皮毛不易得,价格自是昂贵的,约莫两三只狐狸皮就够臧儿那支钗子了。再说,就算打不到狐狸能找到几只兔子也是好的。

  大清早就出门的到了天黑还没回来,虽说冬天黑得早,在汉代这个没有路灯的朝代,加上又是山野农家外头已经不安全了。一家人在屋子里头等啊等,母亲因为错听父亲的脚步声都已经开了几次门却依然是空欢喜。

  农家人一向睡得早,一来是没什么娱乐活动,二来蜡烛钱的开销也是能省点是点,但今天除了年纪最小的胜儿和兒姁被母亲催促着去睡了,其他人都在外屋等待着。

  门板终于伴随着敲击声轻轻地晃了晃,母亲和王江氏连忙跑去把门打开,外头站着一个几乎被雪糊满了的男人,唯一露出的鼻子和嘴巴都被冻得青紫,面对妻子和母亲的惊呼声却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的手上还紧紧抓着两只血都已经凝固成了冰渣子的狐狸。

  很多年以后王娡都记得当时那个场景,特别是在她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上山之后。

  当她一个人坐在华贵又冰冷的宫室之中的时候,当她开始算计皇上宠爱的时候,当她躺在铺着最好的皮毛,又用熏香熏得温暖和舒适的榻上时,总是会想起父亲带着一身的雪沫,僵硬地站在门口的样子。

  王仲受了严重的冻伤,尽管家里人第一时间将他扶到屋里,从外头捡了许多雪来搓揉他的身体,他的脚还是冰冷的仿佛石头一般。他被严重冻伤了,放到现代抢救不及时都只有截肢一条路,何况是缺医少药的这里。

  第二天清晨开始,王仲开始发烧,与滚烫的额头和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然青紫而且冰凉的四肢。

  昨天夜里她们就去找来了村里唯一的大夫,那大夫只上前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微带怜悯地看着王江氏和臧儿道:“不行了,就看能撑几天是几天,预备后世吧。”

  王江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臧儿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眼见着大夫就要出门,方才冲过去一把抓住他哭叫道:“李大夫,我们请城里,请城里的大夫来呢?他们治得好吗?”

  臧儿的手抓得极紧,那大夫的脸上都浮起一丝痛苦之色,但又看着一屋子的孤儿寡母着实可怜,只能勉强安慰道:“夫人节哀,大夫能治病,却不能救命啊。”

  王信也站在一旁显是已经被大夫的话吓呆了,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倒下了,对这个农家来说和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区别。

  王利还小,又不是穿来的,夜里被吵醒又听到屋子里头传来哭号之声也跟着大哭起来。小孩子的声音高亢而又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王兒姁稍大一点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王信旁边扯着他的衣角,“哥哥,怎么了啊?”

  王信还是没动静,她又自己走到榻上看躺着的爹爹,也被吓坏了,跟着哭了起来。

  王娡看着一屋子哭的人,耳边也只能听到这些哭泣的声音,李大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她心里头疯狂地喊道:“哭有什么用!大夫说治不好就治不好吗?为什么不去请更好的!”

  许是心底深处早已在看到父亲的那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管内心如何叫嚣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渐渐地眼前的视线模糊了,抬起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第二日傍晚,王仲终于睁开了眼睛,嘴唇也不再哆嗦了,除了还是只能躺着,气色看起来很好。家里人都隐隐地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大家都集中到王仲的床前,听他讲最后的话。

  虽然听了臧儿的吩咐,大家都努力将悲戚用笑容盖住,但看着一屋子人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而把王仲逗乐了。

  “我不行啦,”王仲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仿佛是在说今天晚上吃萝卜的语气,配上脸部的冻伤,让人的心里更难过。

  父亲平日里是最忌讳说生死的,此时却如此王娡的手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袖,牙齿也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平日里还不觉得,我家信儿都长这么大了,”他仿佛是想抬抬手,被子里头动了动终又无力地放平:“以后你是家里最年长的男人,要好好照顾母亲c奶奶c和弟弟妹妹们。”

  “我知道”王信开口的同时脸上的泪水终于绷不住,“啪”地从眼里滑落到地上。

  王仲的眼睛又转向王娡:“娡儿你是懂事的,以后也要帮着你娘。”

  拼命地点头。

  接下来,他又跟家里其他人交代了身后的事情,比如要照顾王江氏,比如让王江氏多体谅臧儿,比如孩子们要听话。

  最后,王仲指着被扔在角落那两只狐狸,它们身上血渣子已经重新化成了血,留在地上也没人顾得上收拾,他强笑着对臧儿道:“本来想给你买个钗子,没想到我没法再照顾你了,以后你带着孩子若是太辛苦,就另嫁了吧。”

  臧儿只顾捂着嘴摇头哭,再说不出来话。

  王家的天就在一屋子压抑的哭声中倒下了。臧儿用那两只狐狸皮给王仲制了口好棺材,将他埋在了村外的一个小山包上。

  他们本就是迁徙到此定居的,也没有祖坟这一说。

  王江氏终日以泪洗面,臧儿带着家里两个最大的孩子却不能再哭了,家里的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家里做清扫的时候,王娡将自己那卷《诗经》塞到了箱子底下,又拿出母亲平日里用来织布的东西出来让臧儿教她。

  臧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臧儿仿佛就老了十年一般,被生活磨灭了所有的梦想,再也不会跟他们讲故事,让他们学以前学过的那些,而是教给他们做一些农家孩子本该学会的活计,将这个家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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