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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3章 坚强

  想到有人说赵志可能不想活了,白玫要大声喊出来了:不会的!赵志是个坚强勇敢的人,任何时候,他是不会去自杀的。赵志还曾经批评过他爸爸,说爸爸自己解脱了,把痛苦留给了家人,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做自己反对过的事的。

  最有可能的是那个洞里面不是黄蟮而是一条毒蛇,可是,赵志讲过,黄蟮洞是毛的,而蛇洞是光滑的,是晚上看不清楚?对了,一定是的。也许,水凉,脚抽筋,人家的这个说法,白玫认为也有道理。

  白玫的眼前呈现出一幅这样的画面:赵志一只手臂被毒蛇咬了,毒液迅速扩散,他想把那条手臂抽出来却不能,想到自己将魂随碧波,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乡村野地里,赵志惊恐万状地圆睁双眼。

  那一刻,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两人去开zq会议,并肩跨过的那座gs镇上的古石桥了吗?看到了朝阳dd电影场上那棵两人当作包厢的大桑树了吗?看到那片碧绿的麦田里穿着鲜红毛衣的白玫了吗?

  白玫在自己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分明听到了赵志的声音:“我不记得上面写有‘赵志绝笔’几个字呀,一堆好话,竟然把你吓成这样?小女孩子!”

  白玫在心底呐喊:赵志,赵志,你好狠,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起码留个绝笔给我,我也好知道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和我说什么。

  “‘一个人在世间吃多少东西是命定的,只因为你在这些年里把你本来应该吃八十年的东西全部吃完了,所以,你就只能来这里了。’”赵志的故事音犹在耳。

  赵志赵志,可怜你才吃了人世间的一点点东西啊,这几年,你有点好吃的就给我和奶奶拿来了。这次,肯定又想给我们送黄蟮来,以至于把命都送了。想到这里的白玫,心痛让她的前胸短,后背长,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每个人一世要干多少活是命定的,你既然把一百年的活儿在这些年都干完了,本王是公平的,不会让你在世间受苦,多干额外的活儿的。’”赵志的劝告何时忘怀,可是他自己却忘了吗?

  赵志赵志,你是太累了,这几年里,你把本应在长长的一生中所干的活都干完了,所以,阎王召你去了吗?

  不对不对,赵志,你一定是进了那扇永生之门。一定!

  在奶奶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白玫拿一根长竹杆绑上一把镰刀,对准水桥边高大的皂荚树上的那个猫头鹰的藏身之处乱捣一气。一边捣,一边说:“让你叫,让你叫!都怪你,你个该死的猫不猫,鹰不鹰的怪物,把我的赵志哥哥叫死了,我让你叫,让你再叫!”

  一回头看见战战兢兢的奶奶,悲痛的白玫口不择言:“都是你啦,奶奶,你不讲猫头鹰会叫人的名字,我怎么会想起来!”

  奶奶老泪纵横,喃喃地说:“对不起,玫玫,对不起,赵志,都是我不好。”

  白玫又想起一件事,她说:“你不是说落水鬼会找替身吗?几年前,赵志救了我,落水鬼怪他多管闲事,就找他当替身了,是不是?是不是?”

  奶奶的眼泪更多了,她说:“对不起,玫玫,奶奶是老迷信,乱说的,没有的事,你就别瞎想了,你这样,奶奶吓死了呀。”

  其实,白玫心里是明白的,赵志为了抓黄蟮而死,赵志怕她缺营养,捉黄蟮主要是为了她!但是,她的心盛不下这么大的悲伤,悲伤难以自制之下,只能怪罪于猫头鹰,又怪罪于奶奶了。

  不迁怒,说得容易!碰到过不去的坎时,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奶奶当然不和白玫计较,猫头鹰要是懂人事,一定也不会怪白玫毁了它的家。

  接下来的日子,白玫天天早上起来就看天,她好怕下雨。赵志说过,要是不下雨,死去的人就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只以为自己还活着,尽管他会疑惑,但是,总比惊觉自己已和亲朋好友们天人永隔要好得多吧。

  生在新,长在红旗下的白玫,现在居然把迷信当成了科学,把笑话当成了事实。

  有时候,糊涂比清醒好,迟钝比聪明好,梦境比现实好。

  白玫现在老是盼望天黑,天黑就意味着可以上床睡觉,睡梦里,赵志是那样的生气勃勃:赵志吹笛子――神态飘逸c神情陶醉;赵志讲故事――眉飞色舞c故弄玄虚;赵志打铁――全神贯注c威武雄壮;赵志捏饺子――十指灵巧,似在玩耍。

  只要前一天晚上梦见了赵志,每二天一整天,白玫就会比较有精神c有力气。如果没有梦见赵志,她从早上开始就老是打呵欠,一天无精打采c若有所失的样子。白玫发觉自己成了一个机器人,有赵志的梦境,就是充电过程。

  社员们的窃窃私语,有些不免进了白玫的耳朵,他们说得最多的竟然是为白玫庆幸,说是这样的短命鬼,要是白玫嫁了她,就倒了大霉了。这样的议论,让白玫很伤心,伤心这些人竟然把赵志惨遭不幸说成是他天生短命。

  但是,她又不好去反驳他们,一来,这些话没有当她的面讲,只是些传来之言;二来,人家是在为她庆幸,不能为了这事跟人家板脸。三来,赵志已经不在了,这时候再去和人家辩驳是干哥哥还是男朋友,有点无聊。于是,她只能在悲痛中又加了一层痛苦。

  雨,不会因为白玫的害怕而推迟,该下的时候它就下了。听着天窗上沥沥淅淅的雨声,白玫想,赵志哥哥,你不要出门走路哦,要是出门走路,千万不要回头张望哦。这样想着,白玫的脑子里就勾勒出一幅阴森的画面:孤独的赵志走在雨地里,他忽然回头张望他来时的路,他惊觉他身后的雨地里一个脚印也没有,他悲呼一声,上帝!

  原来我已经死了!圆睁双目的赵志站在雨地里,任大雨浇头。想到这里,白玫的眼泪一如天窗上的雨点,淅淅沥沥c沥沥淅淅。

  在白玫悲痛难抑的日子里,奶奶也很难过,而且,她为干孙子夭折而难过的同时,更为了白玫而着急,死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下去。但是,白玫不提,老人也就不敢提赵志的名字,因此,想劝也无从劝起。

  老人只能这样想:慢慢就好了,想当初老头子死了,我还不是一个人活下来了吗。终于有一天,看白玫对着饭碗发呆,奶奶忍不住说:“玫玫,听我说,其实,人来到世上,来的时候一个人,走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人?都要走的,迟早的事。想想也就是这么回事。”

  要在以往,白玫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关于死的话题,可是,赵志死了以后,白玫变了,她没有冲撞奶奶,只是淡淡的说:“我知道。”

  就在这样悲伤的日子里,传来了gs已将包送的工n一ng民大学生名单定下来的确切消息。据说,有个男青年在填表的时候,他在出生年月栏里填了1925年,把人家吓了一跳,人家提醒他,你可能是1952年出生的吧,如果是1925年出身的,有这么年轻吗?还有一位仁兄,居然认为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等于四分之二。白玫想,难道他不懂四分之二就是二分之一吗?这怎么上大学呢?她想笑,想要哈哈大笑,可就是笑不出来。

  白玫发觉,没了赵志,她居然无喜也无悲了。

  哀莫大于心死。

  几个月过去了,白玫还是不笑。有一次,奶奶说:“你天天板着脸,这样子会生病的。”她才想起来,自己好象已经不会笑了。记得那一次和赵志爬在大桑树上看电影《卖花姑娘》,赵志发觉她不会哭,很是惊讶。现在,竟是不会笑了。

  她没想到,原来,坏情绪堆积起来能让人变成木头人。那次看电影以后,慢慢地,她又会哭了,是赵志的温情关怀温暖了她的心,柔软了她的已经变硬的一颗心,治好了她的不会哭的怪病。

  现在我不会笑了,可是,赵志不在了。一个不会笑的人,我成了一个不会笑的人,多可怖!想到这里的白玫,不禁打了个冷颤。

  又是一个半眠半醒的夜晚过去了,一大早,门前场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换豆腐来,换豆腐!”

  奶奶在床上说:“玫玫,换豆腐的来了,想吃豆腐吗?要不要换点。”

  白玫其实已经听见了,她本想说不吃,但是想到奶奶一直在为她的食不甘味担着心,忽然间,她从悲伤得麻木的状态中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为自己日夜担心,于心何忍啊。于是,她装出正中下怀的样子,说:“正好想吃了,我来去换,我马上起来。”

  白玫快速穿上衣服,从一口坛子里舀了一些黄豆,就开门出去,门前已经没人了。朝西一望,阿雨正在把一木勺黄豆倒进那个换豆腐的盘秤里,白玫急忙过去。阿雨见白玫,满脸笑容,说:“白玫,你也换豆腐啊,这豆腐蛮好的。”

  白玫说:“嗯,看上去不错,我来闻一下。”低下脑袋一闻,说:“嗯,很好,豆腥味很浓。”

  换豆腐的是个男青年,不是一向来换豆腐的老头。听白玫这样说,就说:“你还蛮懂的。”

  白玫老实说:“我奶奶教的。”说着递上黄豆,那人称过了,然后称了一方豆腐给她。白玫不知道,那男青年朝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晚上,胖婶又来了,这让白玫和奶奶很意外,自从白玫说自己有羊气风以后,胖婶再也没有来过。

  胖婶喊了一声老婶婶,接着就开门见山问白玫:“白玫,早上你换豆腐了?”

  白玫说:“是呀,婶婶怎么知道的?”

  胖婶说:“那个换豆腐的怎么样?”

  白玫没听清,说:“豆腐很好啊。比镇上豆腐店里的好吃。”

  胖婶说:“不是说豆腐,我是问你觉得那个换豆腐的小伙子长得怎么样?”

  白玫想,胖婶又来做媒了,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她老实说:“我没注意。”

  胖婶一拍手掌,说:“没注意?你眼眶真大。小伙子长得方头正脸,高高大大,一表人才。”

  白玫眨眨眼睛,没有出声。心想,做媒也有瘾?奶奶也没有讲话,她也看着胖婶。

  胖婶见祖孙俩都不吱声,只得自己接着说:“他叫兴宝,就是你们家阿土根的大儿子,那个民兵dd长呀,上次我来说的就是他。白玫说她自己有羊气风,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不过我懂,白玫不想谈,我就识相不多嘴了。可是,今天,吃中饭的时候,小伙子来找我了,说是他还想和你谈朋友。白玫,这样的机会不多的,有不少姑娘的眼睛盯着他呢。”

  这时,奶奶插嘴了:“民兵dd长怎么出来换豆腐呢?”

  胖婶说:“老婶婶,我也这样问他,他说他是代替别人出来换豆腐,存心的。”

  奶奶说:“噢,是这样啊。”

  听奶奶这样一说,胖婶以为奶奶不太相信,她说:“这你还不明白吗?人家小伙子谁家姑娘也不要,专等着白玫呢。但是,后来听说有个男zq常来你们家,就断了念头。现在,听说那个zq没了,他又想起这事,特意想让白玫看看他。”

  白玫说:“这人有意思,不是来看看我,是想让我看看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白来了,我没有注意他。”

  胖婶说:“你在亮里,他在暗里,你无意,他有心,隔壁dd能有多远,你没有看见过他,他早就看见过你了,要不,我帮你们约一下?”

  白玫一听,胖婶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说:“不不不,我不想谈朋友,不要约。”

  “想想好,不要这样一口回了我。白玫,不要错过好机会。人家政治地位高,长得好,最主要的是,小伙子一心一意的看中了你,多难得啊!白玫,相信我,不会害你的。”胖婶有点急了。

  白玫说:“谢谢你,胖婶,你也帮我谢谢他看得起我,不过,我一点也不想谈朋友。”

  这时,奶奶说话了,她对胖婶说:“谢谢你哦,你先回去,我让玫玫再想想。”

  胖婶走后,奶奶问:“玫玫,那个小伙子的样子你一点也没有印象?”

  “嗯,没看。胖婶说他高,这倒是真的,阿雨在他旁边象个小孩子。不过,就算他是潘安也好,宋玉也罢,我不想谈,是真的。奶奶,别再说了,好吗?”

  奶奶只得叹了一口气。

  白玫安慰奶奶说:“奶奶,不要叹气呀,最起码,你孙女还有人看得起。不过,我就奇了怪了,我现在的样子,说难听话,只比死人多一口气,那个阿土根家的大儿子,他怎么还,还,哦唷,真滑稽,哈哈哈!”

  白玫忽然发觉奶奶用奇怪欣喜的眼神看着她,才惊觉自己居然会笑了。白玫在舒怀的同时,产生了一丝自责的感觉,赵志才走了多久啊,我居然就笑得出来了!

  如同发觉了白玫心中的想法,奶奶说:“你爷爷刚死那阵,我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后来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爷爷对我说‘老太婆,好好地活,我在看着你呢,你开心,我也开心,你不开心,我就也不开心了。’从那以后,我就不敢不开心了。”

  白玫说:“我知道。我也想起来了,我曾经看到赵志写过,他说自己已经无欲无求了,只祈求天地保佑我呢。”

  奶奶说:“可怜,赵志年纪轻轻的,怎么会那么丧气的呢?就连我这样黄土埋到头颈的老太婆,还照样有想头啊,我常想,什么时候可以做太奶奶?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每个月一次去dd里听小辈教训?什么时候不用请假就可以随便上镇?我呀,活了八十多年了,别的啥也不想了,除了这三件事。”

  “奶奶,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总要想着点什么,才能活着,我会的,我会找点事情想想的,你别急,我会想到的。奶奶,你要一直活着,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白玫说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奶奶。

  奶奶笑了,说:“好好好,奶奶一直活着,做老妖怪。你也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听见了吗?”

  白玫郑重其事地点头。

  傍晚,钟声响了,这个时候打钟,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社员们有的才吃过晚饭,正在洗碗,有的饭碗还捧在手上,听到钟声,大多数社员急急地放下空的c半空的碗,匆匆地往仓库场上赶,与其说是积极,不如说是好奇:是不是又有最新指示?是不是又要开斗争大会?要知道,这两种可能都是平淡生活里的兴奋点呢!男的c女的c老的c少的纷纷急急地出了家门,连门也不关。

  这时候,如果有小偷光临,可以笃攸攸地家家逛一遍,因为,当地人一般下地c上镇都不锁门,除非出远门。这也不奇怪,靠土里刨食c又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的n一ng民们几乎家家身无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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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答应了奶奶,但是,说到容易做到难,树叶落了,白玫伤感,冬天来了,白玫心中悲凉。到白玫终于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缓过一口气来,已是雪消春归的早春时节了。

  感情与理智一再交锋,终于,理智占了上风。白玫暗暗告诫自己:白玫,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要么去死,要么好好地活。既然不能丢下父母奶奶妹妹去死,既然不想放弃年轻的生命,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既然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得振作精神,不然,春天是旧病复发的季节。而且,心病了,身体能不病吗?记得赵志曾经说过:大多数疾病,都是人的心理状态的躯体化反映。

  好大的雾啊,悠扬的笛声破雾穿空而来,赵志?赵志!白玫喊:“赵志!”没有回应,笛声依旧。白玫想,这雾象墙一样,挡住了我的声音,我得喊响一点。她大声地喊:“赵志!赵志!赵志!”直喊得山鸣谷应。

  忽然,雾散人现,赵志手持竹笛,微笑上前,说:“白玫,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好好!我很好!赵志,你回家去了吗?这么久也不见你。”

  “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好,你放心。你也要好好地过日子,任何时候,碰到任何事情都不要心灰意冷。记得培根这样说过的吗,‘灰心生失望,失望生动摇,动摇生失败。’所以,一定要振作精神,勇敢c坚强,答应我好吗?”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

  “那我走了。”

  “不要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赵志微笑着不说话,一会儿,大雾忽然笼罩天地,赵志重又隐入白雾之中。白玫急了,喊:“赵志!赵志!赵志!”

  白玫直着嗓子喊,把自己喊醒了。听得奶奶又在说梦话:“玫玫,下雨了,快收衣服。”

  白玫回忆梦中情景,赵志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想:我答应了赵志的,我要好好地活着,不能让赵志在那个世界里还为我担着心。

  春风吹来,草绿了,花红了;春雨潇潇,土润了,河宽了。

  白玫打点精神,准备投入又一年的春耕生产。

  傍晚,钟声响了,这个时候打钟,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社员们有的才吃过晚饭,正在洗碗,有的饭碗还捧在手上,听到钟声,大多数社员急急地放下空的c半空的碗,匆匆地往仓库场上赶,与其说是积极,不如说是好奇:是不是又有最新指示?是不是又要开谁的斗争大会?要知道,这两种可能都是平淡生活里的兴奋点呢!男的c女的c老的c少的纷纷急急地出了家门,连门也不关。

  这时候,如果有小偷光临,可以笃攸攸地家家逛一遍,因为,当地人一般下地c上镇都不锁门,除非出远门。这也不奇怪,靠土里刨食c又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的n一ng民们几乎家家身无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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