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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乱世

  “寂寞景和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馀家,世乱各东西。”

  当时一位不知名的诗人这样叙述道,景和年以后,农舍愈发荒凉,蒿草遍布,俱是蒺藜。我家那儿的百余家的乡亲,却都是因世道纷乱各奔东西。事实上这么描述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

  盛世愈盛,衰势的卷席就愈发迅猛。这江州的消息,或者说是这江南三洲的消息,江州,宣州,歙州叛乱的消息并没有如后世想象的传播的那样慢。叶疏云就是当时在消息传来后,四处慌张的逃难中不小心给弄丢的。也有可能是吃不起粮食才把他丢在了和尚庙里,总之事情的起因我们至今都不甚明了,但巧就巧在陆寻沈欣三人带着孩子不消几天就来到了淮南道上的小县城。说是县城其实也早早就走空了,四下已然不剩几个人影,就算留下的也多是走不动路,眼睛不好的老人了。

  几人也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人,到底也没见识过这般叛乱,需要何去何从还只是停留在走一步算一步的境地。刚刚入村,背后老破的和尚庙里,清脆的哭啼声就宣彻了起来。几人回到庙里一瞧,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娃娃在襁褓里哭得厉害,沈欣也是母性泛滥,将他抱起。瞧这模样,端的是个眉清目秀,就说哭音也算是嘹亮,讨喜得很。

  “好好好,不哭,娃儿不哭来阿姨抱一抱。”沈欣面露怡人的浅笑,伸手抱去,孩子也不反抗,就让这位素未蒙面的小阿姨搂在臂弯上,哭声也渐渐息掩了下来。

  这边才见好,另外一边的小月儿也不消停了,才刚脱了母亲的手,就在父亲怀里呆不住了,挣扎了两下见没有效果,也大哭了出来。又把一边的小宝宝给吓到了。

  两处高亢的哭声就这样从庙里直传到村内,宣彻了个边。

  几人见状呵呵一笑,几天来瞧见诸多尸骨,心中郁积的冷意和不安也悄然冲散了。

  遇到个落单的小娃娃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刚乐呵两声,几人便寻思到底如何寻他家父母亲,只是世道纷乱,就算是太平日子也不算好找的人,今天这个景象又如何找呢。

  没有个着落,那也不能把孩子落在和尚庙里啊。这个到时在理,几人就怀着带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的心态,去到别处去打探消息了。

  为数不多的老人,许多都不甚能交流,只有村头的贾村长是因为腿脚不便就留下来。

  “祖上的宅子在这儿,也不能就到我这代就抛去不要了是不是?这地和宅子都是当年天元年间皇帝御赐下来给我家曾祖父的,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的。”

  “那您家里的家小都走了好像,您一个人守着宅子怕是很难守得住吧。”

  老伯笑了笑,挥手说道:”哪里是这个理?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我老头子一个做这种事情没什么顾虑,小孩子们还没见过这市面呢,好市面坏市面都得见见才行,不然哪里能记得书上真正的道理在。”

  几人都瞧见贾老村长脸上洋溢出的勇敢和底气所在,整个人简直重新焕发了年轻似的光彩照人。都被这个此时不像是个老人的气象给打动了,一时间竟忘了来时准备的说辞。

  ”哇!哇!”

  这时候,陆寻怀里的小娃娃又哭闹起来,只是这次不消一两声就没了声势。陆寻一拍脑袋,这才想到,之前可不是因为不见着人才哭的,这么小的孩子一天得喂好几次呢吧。

  也没什么孩子吃的,只好先让妻子喂孩子些汁水,村长也让进屋去休息。

  “孩子本来就干净,闻着也有几分婴儿特有的气味,想来也没出生多久。”想到这里,进了内屋的沈欣不由得出离愤怒了,明明就很珍惜这个孩子。尿布也好,襁褓的材料也好,都是保存得很好很干净的棉布旧床单,为什么要把孩子留在庙里呢逃难难道真的比骨肉血亲还重要么?

  “难不成,父母有急事放在那里等会再去接他?还是就是单纯被抛下呢?”

  不知所以,沈欣思绪混乱地给孩子喂了喂奶。

  几人原以为还算充裕的时间其实所剩并不多了,倒霉就倒霉在,这些个乱军已经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出现了,十多路的叛军在这平原上四面朝来,而聚集的地点就落在距离小县城不过四百多里的唐州。

  入唐州克唐,名字上倒是名正言顺。

  在这众多的叛军之中就有一支不满三百人的小队,从河西边渡过九江过到这方境地。叛军里本就鱼龙混杂,而这一支队伍则更是龌龊卑劣。此番人,路过各个小村小落都要抢掠一番,财无巨细都给搜刮一空,也不特地杀人取乐,却是要赶促牲口一般叫这些个老百姓去在前面逃命,若是有人落队了则就挑死人头挂在旗杆上,要是个年轻女人说不定还要被享乐一番,指不了还有个活路。一路下来,前面的老百姓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了,但要数一开始的人数那绝不是这个数了。说来也奇怪,端的是这般行事,速度还算迅速,却是头几个赶到的。

  话说村内,许英等人也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欣喜之下放松了对周围的观察。也可惜这前方一两千人的百姓干扰了马蹄的震动,不然以他们的警觉断然不会轻易被蒙蔽了。直到流民走到快四里地的时候,许英等人才发现不对。

  几人快速出了村,骋目远眺,一眼就看见南边来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却是都是寻常老百姓。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再等了十几息的功夫,又看见有了马儿身上人的身影,再细看举着的枪头上几颗头颅甚是残忍。

  陆寻浑身气的一颤,一双眼睛瞪得出了血丝,他本就是个读书人,没见过这般残忍的景象,就算是在绛南山那会儿也没见着这般肆意调笑人命的龌龊东西!

  沈欣和许英虽是高手,气定功夫比陆寻高出甚多,但此刻也有些动容。

  三人俱是怒目,倒是很想想当初岑心吾一样以一敌众,只可惜五境以下面对军阵俱是困难之事,就说是那岑心吾也落得以伤换伤的下场,这事无论如何还需谨慎。只是有人不干了,不只是从哪里来的人物,背后背一把巨剑,嘴里叼一根嫩草,却是骂骂咧咧,吼道:

  “这般腌臜货,岂敢如此草菅人命,操你奶奶。”却是动身飞奔去到敌营里去,虎头虎胆威风凛冽。

  几人见这架式哪里还能坐得住,只得跟了上去。

  此人身材只是中等,是个膀粗腰圆的武夫模样,一手巨剑厚重无匹,奔跑中一脚踩在地上就是一个坑。

  当落到军阵众人眼中,出现这么个江湖游侠模样的楞头也乐呵。

  为首的两人之一甚至喊道:“谁杀了这毛头小子,赏银两百两。”群贼奋然。

  但却是那少年游侠,猛地一蹲身,随后一跃就是两丈多高,一跳就跳过了人群的里的四分之一,就这样四五次跳跃却是直接来到军阵面前。

  他抬头望着为首的贼寇,目色睥睨:“臭贼子,你叫甚么名,我刀下不斩无名鼠辈。”

  那贼人也还算见过世面,知道这少年会是自持本事才前来的修士人物:“你叫什么,先报上名来。”

  “何必再刷心眼,你不告诉我姓名,我今天也不饶你,你行此恶行难道还指望能染指其它地方吗!”说罢,身子一沉一记气势雄浑的横扫使出,就是要斩落马腿,让他下马。

  少年动作何等迅速,但是这贼首也非凡人,一瞬跃起之后就是挥刀斩向少年脑门。其余边上的人除了另外一名贼首外,两人马儿断了腿到底,其余则受到了惊吓。两人战至一旁,噼里啪啦就是对峙了十几刀。其余的人士围拢了上去,就待少年露出破绽要将他斩杀。

  但在此时,三人赶到,并非不想帮忙,只是修士之间的厮杀若是第三者插入,且修为不甚高出的话极有可能被两者夹攻而死。如此一来,陆寻和许英两人各护一边的百姓撤离。两个孩子则交给伤势初愈的沈欣负责照顾。

  少年虽说气势胜人许多,但要论兵器其实不算有多好一把夹刚大剑,只十多个回合就露出了缺口,此番下来避闪的次数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大。不消三十招,就气息有些紊乱了,见此情形,目测自己实力胜上一筹的许英便要加入战局。却被少年郎拦了下来。

  “这位姐姐不要操心,我且能应付。”

  许英一枪荡开追来的散兵,点头应付。

  随后两式掠羽式的圆抡枪,一个纵跃脱出重围。游离于战场边缘,疏散着前方的平民。

  陆寻虽一直都是四人中最弱的那人,可他自从得了心弦蛊之后修行刻苦不在任何人之下。原本是欣儿有伤要养,每天夜里都会因为自行医治而疼得体力不知,所以夜里的他总都不大敢去睡,就怕夫人疼醒了还是睡着。不只是什么缘故,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夜里修行,白天打个小盹了。当时他还只是练气境的小气修,如今却是凝神境的中期了,不过六月的功夫,精进速度堪称神速。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张扬,但在这里,却是不大一样了。

  瞧见一旁一百多步外高举着本该是军旗的地方现在则挂着头颅,陆寻一时间怒火中烧,急上心头。却是一道道小暗劲拨开众人,直指那举旗人而去。冲到中途,却感觉左侧一凉,一柄短刀陷入其中。

  “看你这样儿,中计了吧,谁没事图这个破旗子挂人头臭显摆啊?还不是为了有机会逮住你们这群傻蛋,哈哈哈哈。”

  一旁的人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与其余两人奋力搏斗的少数没有余力。

  陆寻一掌避开身边众人,沈欣c许英和那少年见情况不妙就此赶来,但后两人都有敌人盯着,唯有沈欣无人看管,但她手里怀抱着孩子也施展不开。

  天人交战之下,不过一秒的功夫,她就做出了选择,放开那名男婴,横眉怒对。随后一气恢宏而起,直逼伤人凶手。

  此气,气劲之雄厚在场的众人都为之震撼,甚至就连那岑心吾的一气化鹤也不能比拟。怒容之下,是超越极限的一击,根基全提,势要杀灭此人。

  此人身着黑衣,不似个士兵模样,却是从后腰取出一物,猛然吞下。随后气劲殊至,烟尘四起,边上的马匹残兵倒了一片,那名黑衣人落在空地上,却是全无了气息。

  见此般神鬼之能,兵马都被吓倒在地,练练后退,直到百步开外才撒腿而逃。

  就连与其余缠斗的两人也没了斗志,只想抽身,却是越缠越死。少年剑士,一剑虚晃,随后一脚势大力沉踢在那首领模样人的后腰处,一声咔嚓的声音响起,却是脊柱断了。

  许英那里更是早早了解,那几人的胸口都多了一个血窟窿就直挺挺得倒在四周。

  士兵溃逃,危机解除的那一瞬间,那名黑衣的奇诡人士,竟然从原地消失,来到了先前沈欣丢孩子的地方。他的手掌捏住了孩子的脖子,只是虚握,威胁道:“后退!不然我杀了这个孩子。”

  沈欣变了颜色,其余两人镇定道:”那孩子与我们并无瓜葛,你杀就杀,何必多言!“

  拿那孩子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的人如何能放手,他早看出沈欣眼里的动摇,只是前进一步,装模作样:”你们后退,不然我掐死这孩子!”

  说完手里微微用力,孩子吃痛嚎哭出来。

  几人都是后退几步,就在这时。

  从一旁的身影中冲扑过来一个人,气势太凶以至于黑袍人松开了孩子的脖子,被那人给抢掠了去,但末了还是拍了一掌在那人身上,他人护住孩子,飞扑倒地。嘴角殷殷鲜血如许流落而下。

  黑衣人转身要走,却是给许英一枪给钉倒出十余步的距离处。

  那个身影就是陆寻,陆寻知道是自己心情太急惹发的大祸,心头的热血还没褪去就做出如此危险之举,好在孩子给救了下来。

  但他自己的情况并不好,孩子的情况也不算好,一掌的劲道不小,已然没了气机护体的陆寻这一下五脏六腑都受到不小的创伤,而那孩子毕竟太小,穿透陆寻的一些气劲还是传到他的身上,如今小脸苍白,小手却是青白相间。一看就是体内气血混乱。

  几人不算气劲上的大家,就是沈欣也只是自身气血足,岑心吾不在一时乱了阵脚,只好先给陆寻医治。片刻过后,陆寻伤势好转,孩子却还是那样。

  陆寻定了定说:“夫人,我听说心弦蛊有补气护元的功效,是不是这样!”

  他目色沉静,望向妻子,缓缓地吐出口中的话语:“帮我把心弦蛊给这个孩子吧。”

  “这夫君,你要知道,这心弦蛊可是你的本命物啊,靠它入的修行山门,要是一日没了可就如无根之萍,什么都没了啊。”沈欣一脸不舍,而且这还是她教内秘宝,她辛苦培育十年,给她心爱的男子自是另说,给一个陌生人

  “求你了,夫人,为夫从来没有求过你办什么事请。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要这修为有什么用,连人都不做了!我害他受的伤,就得由我来偿还,理当如此!”

  陆寻首次在众人眼里露出如此刚毅的神色,原先大家都以为只是个谦谦君子,如玉郎君,和声慢语,诉吐幽兰的读书人。却没想到他这样的一面。

  沈欣为难的神色稍退,但还是心有不舍得答应下来。

  她取出腕上的玄丝线,元力一注就如同臂使。轻轻一勾就将心弦蛊从心头处取出,随后将它缠入孩童的心头,却是一时异象再起。心弦蛊褪去了一层壳,却是以嫩虫的体型进入少年身体内。

  沈欣大惊失色,几乎失声,暗道:“这不可能,为什么心弦蛊恢复了未成熟体态!”

  不得其解,但少年面色渐渐变好,几人这才安下了悬着的心,除了沈欣心里憋着疑问。

  却不知,这只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半个月之后,大乱兴起,叶疏云于许州与众人离散,至于后来被一处渔夫所捡到,养了六年,渔夫死后,颠沛流离的日子那都是后话了。

  十三个春天过后,叶疏云于长安遇见沈月儿,两人重逢,虽然谁都不认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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