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我死在十七岁那年的秋日，那日日头甚好。
其实死并不怎么痛苦，至少于我而言，只是怕要误了同弥生的约了。三哥的箭法向来是不准的，我从前总要取笑三哥的箭法，便是绑了的兔子摆在眼前，也是射不中的，却不想我今日倒是做了只兔子。一箭冠心倒也不是怎么痛，我只是庆幸护心镜戴在了弥生的胸前，叫他不至于受些伤。
从前不晓得哪本册子上瞧来，人将死时，过往许多事总会再现一次，我从前嗤笑此人未经死生事，如何晓得阴司，如今却是当真应了，可见我总也做些打脸的预言之说。我忆起的第一桩事，便是幼年时，同三哥贪玩耍泼之事。
我小些的时候，总喜欢跟着三哥耍玩，做个小尾巴，将三哥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冬日时，三哥拉了我，说是听人说夜里的梅花常幻化仙子模样，袅袅娜娜地在中庭跳舞，伴着细细密密的雪，很是动人。我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只是三哥说了话，我自然穿的如粽子般去了，却不想二哥穿的很是单薄，说是若真见着了仙子，不好臃肿的失了礼，丢了大梁的面。只是那日我二人蹲在梅树下一整夜，仙子不曾见到，倒见到了漫天星子，倒比那不存在的仙子动人许多，只是三哥似乎很是丧气，连近在眼前的风光都辜负了。
第二日我睡过了头，睡眼惺忪便往夫子的课上去，却不想迟到了许多，被夫子罚了一顿板子，还要我散课后跪在孔夫子的画像前，不许用晚膳。我其实很是窝气，只是得罪了夫子，只怕父亲便要我散了骨架，只得乖乖听了，安慰自己不过一顿晚膳，夜里偷几个馒头也是了。只是我跪了不过半个时辰，肚里却早已空了，瞧着面前的画像，愈发来了气，只想毁了画卷。我正欲上前撕了画卷，却从画后传来个声音“韩宴”。我听了听，是个带了浓重鼻音的声音，我轻了脚步，往画卷左侧移去，瞧见三哥背对着我猫在画后，捂着嘴偷笑，我掐了掐嗓子，喊了声：“卫世子，在下梅花仙，特来相见。”三哥很是激动，一转身，瞧见是我，晓得自己的把戏被我瞧了出来，瑟瑟往后躲了躲，我做了个鬼脸作势要吓二哥，却听着门外有人轻笑了声。原是谢疏与兰昭带了个饭盒子来，谢疏道担心我受了饿，带了些吃食来，我想着就地便坐下吃了，兰昭却皱了皱眉，大抵是因着我的行为粗鲁的污了孔夫子的眼，轻轻咳了声便往屋外一站，谢疏摸了摸鼻子，坐下与我一同，三哥却往屋外去了，似乎同兰昭说了些什么，兰昭别开了眼，很是有些窘迫。
兰昭向来就是如此的性情，我讨厌的性情。我总说他端着些架子，也忒不近人了些，我总在背后说他拿腔作势，谢疏却说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晓得自己要些什么，活得很是明白。大抵我是个活得不明白的人罢，那日我拿千金郎的名号取笑兰昭，他当即便摆了脸子，我原本以为我与兰昭日后不过是个点头之交罢了，却不想我出征那日，兰家的人送来了个大礼，说是兰家公子送的一副护心镜，并兰昭的一句一路顺风，我仔细瞧了瞧护心镜，很是喜欢，不如旁的那般厚重，很是精巧，用的也是上好的材料。我收了护心镜，要兰家的人为我带了张纸条子回去，上头其实也没写些什么，只是同兰昭说了句，抱歉。
这副护心镜，随我上了许多次战场，沾过匈奴人的血，也染过大梁子弟的血，曾多次护我周全。我忆起的第三桩事，便是同护心镜有些关系。三日前，我生辰那日，与父亲在营帐中商议战事，月过中天方回了自己的营帐中。营帐里烛影重重，我掀开帘子，瞧见弥生立在案前，细细摸着我那副护心镜，神情专注，脖颈侧着，面上的神色透着些渴望。我走上前去，双手撑着桌案，微微弯下身子，侧过头瞧着弥生，问道：“弥生可也是喜欢这副护心镜？兰昭虽说脾气不好些，拿出的宝贝却是极好的。”
“公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弥生也不瞧我，只是依旧看着护心镜。
“弥生若是喜欢，同我讨一句便是了。”我逗着弥生，却不想瞧见他脸上多了些难以置信。
“弥生不敢。”不过片刻他便低下了头，微微摇了摇头，“公子先吃面吧，今日是公子的生辰，不过军中清苦，弥生只得拿了碗面来为公子贺生。”
其实面有些发胀了，大概弥生等了我许久，我却很是开心，大口大口吃着，弥生在一旁笑着要我吃的慢些，我嘴里含着大口的面朝他傻笑一声，却不想当真被呛到了，猛地咳了许久。弥生为我端来茶盏，替我顺了顺气。
“弥生，护心镜你先拿去，卫霖无能，我自然用不上，你安稳些，我也好宽心迎战。”我晓得弥生视生为头等大事，不肯轻易弃了性命，我便将护心镜给了他，弥生也不再推辞，大概心里也是当真想要的。
我从前不晓得我活着所为何，只是每日混着日子过也便罢了，父亲不满萧梁皇室，我追随了便是，卫霖砍了我许多刀，每一刀都叫我似乎活得真实了些，我想起许多事，许多人，总觉得愧疚。自弥生来后，我总视弥生为生平最重之人，总想着有一日解甲归田，携着弥生往田间去，他为我捧上一杯热茶，与我共看四时光景。如今却都落空了，只望着弥生好生活下去，依旧这般恬淡静和，不必如这段时日，日日忧心生机。
我大概快要走了吧，耳边声音渐渐弱了，眼前的光也灭了，我的头也重了，若非长枪尚在，想我早便倒了下来吧。我草草十七年的人生，便如此了解了，三哥说的对，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屡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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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死并不怎么痛苦，至少于我而言，只是怕要误了同弥生的约了。三哥的箭法向来是不准的，我从前总要取笑三哥的箭法，便是绑了的兔子摆在眼前，也是射不中的，却不想我今日倒是做了只兔子。一箭冠心倒也不是怎么痛，我只是庆幸护心镜戴在了弥生的胸前，叫他不至于受些伤。
从前不晓得哪本册子上瞧来，人将死时，过往许多事总会再现一次，我从前嗤笑此人未经死生事，如何晓得阴司，如今却是当真应了，可见我总也做些打脸的预言之说。我忆起的第一桩事，便是幼年时，同三哥贪玩耍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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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睡过了头，睡眼惺忪便往夫子的课上去，却不想迟到了许多，被夫子罚了一顿板子，还要我散课后跪在孔夫子的画像前，不许用晚膳。我其实很是窝气，只是得罪了夫子，只怕父亲便要我散了骨架，只得乖乖听了，安慰自己不过一顿晚膳，夜里偷几个馒头也是了。只是我跪了不过半个时辰，肚里却早已空了，瞧着面前的画像，愈发来了气，只想毁了画卷。我正欲上前撕了画卷，却从画后传来个声音“韩宴”。我听了听，是个带了浓重鼻音的声音，我轻了脚步，往画卷左侧移去，瞧见三哥背对着我猫在画后，捂着嘴偷笑，我掐了掐嗓子，喊了声：“卫世子，在下梅花仙，特来相见。”三哥很是激动，一转身，瞧见是我，晓得自己的把戏被我瞧了出来，瑟瑟往后躲了躲，我做了个鬼脸作势要吓二哥，却听着门外有人轻笑了声。原是谢疏与兰昭带了个饭盒子来，谢疏道担心我受了饿，带了些吃食来，我想着就地便坐下吃了，兰昭却皱了皱眉，大抵是因着我的行为粗鲁的污了孔夫子的眼，轻轻咳了声便往屋外一站，谢疏摸了摸鼻子，坐下与我一同，三哥却往屋外去了，似乎同兰昭说了些什么，兰昭别开了眼，很是有些窘迫。
兰昭向来就是如此的性情，我讨厌的性情。我总说他端着些架子，也忒不近人了些，我总在背后说他拿腔作势，谢疏却说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晓得自己要些什么，活得很是明白。大抵我是个活得不明白的人罢，那日我拿千金郎的名号取笑兰昭，他当即便摆了脸子，我原本以为我与兰昭日后不过是个点头之交罢了，却不想我出征那日，兰家的人送来了个大礼，说是兰家公子送的一副护心镜，并兰昭的一句一路顺风，我仔细瞧了瞧护心镜，很是喜欢，不如旁的那般厚重，很是精巧，用的也是上好的材料。我收了护心镜，要兰家的人为我带了张纸条子回去，上头其实也没写些什么，只是同兰昭说了句，抱歉。
这副护心镜，随我上了许多次战场，沾过匈奴人的血，也染过大梁子弟的血，曾多次护我周全。我忆起的第三桩事，便是同护心镜有些关系。三日前，我生辰那日，与父亲在营帐中商议战事，月过中天方回了自己的营帐中。营帐里烛影重重，我掀开帘子，瞧见弥生立在案前，细细摸着我那副护心镜，神情专注，脖颈侧着，面上的神色透着些渴望。我走上前去，双手撑着桌案，微微弯下身子，侧过头瞧着弥生，问道：“弥生可也是喜欢这副护心镜？兰昭虽说脾气不好些，拿出的宝贝却是极好的。”
“公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弥生也不瞧我，只是依旧看着护心镜。
“弥生若是喜欢，同我讨一句便是了。”我逗着弥生，却不想瞧见他脸上多了些难以置信。
“弥生不敢。”不过片刻他便低下了头，微微摇了摇头，“公子先吃面吧，今日是公子的生辰，不过军中清苦，弥生只得拿了碗面来为公子贺生。”
其实面有些发胀了，大概弥生等了我许久，我却很是开心，大口大口吃着，弥生在一旁笑着要我吃的慢些，我嘴里含着大口的面朝他傻笑一声，却不想当真被呛到了，猛地咳了许久。弥生为我端来茶盏，替我顺了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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