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休书
好不容易挨到头顶的那碗滚烫白开水变成了凉白开，陆欣旎还没来得及欢呼庆祝一下，就见乔婆子扭着她那老槐树似的桶腰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个铜茶壶，不断从壶嘴里冒出热气，和屋外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乔大娘乔妈妈乔奶奶，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您能把热水晾温了再换到我头上吗？”陆欣旎知道她不该求饶，她该有这份骨气的，可是，和即将被烫掉的另一撮头发相比，骨气算个毛！
乔婆子的手顿了下，突然横刺里插进来一个声音：“我们许家的规矩何时是商量着来了？乔婆子，既然犯了错，就该受处罚，无论是夫人还是丫头，许家的规矩不能废。”
顿住的手重新伸向陆欣旎头上的白瓷碗，乔婆子淡哼了一声，没再理会陆欣旎泪水汪汪眼巴巴瞅着她的眼睛。
头顶蓦地被换上新的热水，陆欣旎头皮一紧，满含情绪地看向刚刚插话的那女人。
被大堆仆从簇拥的女人四十不到，暗红色提花镶边缎面圆领对襟袄子，上梳盘桓髻，发髻间点缀着碧玺雕花簪，形貌雍容气度非凡，只不过眉骨高嘴唇薄，长了一副刻薄相。
如果单凭外貌，陆欣旎绝对认不出这女人是谁，但打死陆欣旎也不会忘记那日在遭受许博厚的鞭刑时，那个在许博厚落鞭稍有迟疑时，突然出现的嗤笑声。
是她！
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在许家的地位绝对不一般。着装也好，气度也好，身后跟随的丫鬟也好，都不是陆欣旎能够惹得起的，她明白这一点，但是她更明白，有仇不报非女子！
貌似有哪里不对。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这仇她陆欣旎是报定了。
捏着碗边的手指被烫的通红，用力的指关节却泛着森然的白。陆欣旎几乎是颤抖着手将头顶的碗取下，中途不小心抖得厉害了些，有热水从碗边流出，热水流过的手掌立即嫣红一片。
“规矩？”陆欣旎捧着盛装热水的瓷碗一步步向前，目光紧紧盯着那意气风发的老女人。“不知这位大妈口中的规矩为何？是得理不饶人还是没理也要讲出三分理？也不知大妈你是许家何人，可别让人以为咱们许家都是你这样眼高于顶仗势欺人的主儿，盼夏，这谁啊？”
陆欣旎侧头向盼夏瞄了眼，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停，不但没停，反而有越来越快的趋势，不等盼夏回话，她已是接着说道：“咱们西苑的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什么人都让进？”说到这，陆欣旎脚下突然像是绊到了什么，啊呀一声，身子就向前栽了过去，捧着白瓷海碗的手也索性撒开，一大碗滚烫的白开水借着陆欣旎摔倒的势头直直朝正站在她前头的雍容女人飞去。
乔婆子以及一应丫头全都惊呆了，瞬间惨白了脸，陆欣旎还没碰着地面呢，就听乔婆子一声惨呼。
咦？不对啊，该惨叫的是对面那二五八万的老女人才对。
陆欣旎刚这么一想，期待“已久”的尖叫声总算适时响起，比之刚刚乔婆子那一声有过之而无不及，活脱脱就是被刚上过刑的的东齐国版。
啧啧，可惜了，人家是为国捐躯，她个老女人嘛，如果真能捐躯那可就真的是苍天有眼大地有情天荒地老海枯石呃咳咳，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陆欣旎“预期”跌倒，趴在地上偷偷看了眼半边脸被开水烫脱皮的老女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要狠狠报复一下老女人，可是她没想到要这么狠的报复，湿个衣服烫个小手的也就算了，那可是脸啊，打人都不打脸呢，何况是泼开水呢
陆欣旎深以为自己死定了，默默的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一看老女人的脸被毁了大半，乔婆子和一应丫头立马慌了，连盼夏都吓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是过来扶“摔倒”的陆欣旎，还是和乔婆子等人去护理那个老女人。
陆欣旎知道自己闯祸了，实际上她也确实是闯祸了，而且还是闯下大祸了。老女人若是个身份不高的姨娘或者管家婆子也没什么，可偏偏人家既不是姨娘也不是管家婆子。
“夫人！夫人！夫人你怎么样！？”
陆欣旎听到纷沓错杂的脚步声中乔婆子的惊叫，开始以为乔婆子是在唤她，险些抬头就应了，后知后觉乔婆子的惊慌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刚刚被毁了半边脸的女人。
被叫做“夫人”的老女人，哦不，应该是中年女人，此时此刻的陆欣旎学乖了，她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她应该做出犯了错误之后应该有的觉悟，所以，言归正传，被叫做“夫人”的中年女人，很快就被乔婆子等人拉出了西苑，具体去往何处不得而知，直到整苑的人差不多都跟着“夫人”和乔婆子离开后，继续趴在地上装死尸的陆欣旎才敢舒出口气。
有人拉住陆欣旎的手臂：“夫人，你闯祸了。”是盼夏的声音。
陆欣旎借着盼夏的搀扶从地上爬坐起来，低眉敛目，记忆中她从未有如此乖顺的一面：“我知道。”某人用近乎蚊蚋的声音回道，她很想加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但很抱歉的是，现在根本没人听她这句解释，何况，她确实是“故意的”。
“我去找老爷！”一直拧着眉在想什么的盼夏突然道。
陆欣旎没有阻拦盼夏，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能够将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点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个便宜丈夫，许博厚了。
整个许家之内，除了云游在外的四老爷，也就许博厚是个闲人，比女人还恪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成日闲在西苑里不出去，据说是憋在他的卧室里搞创作，其实是许家大老爷二老爷把产业都占为己有，许博厚这个三老爷除了憋在家里“搞创作”，实在是也搞不出其他玩意儿。
盼夏很快回来，她的身旁却没有许博厚。
陆欣旎心忽的沉了沉：“许博厚呢？”
盼夏低应道：“老爷让夫人去前厅受罚。”
听到受罚二字，陆欣旎却倏然松了口气，看来许博厚为人果然是传闻中的良善可欺型，她都闯出这种祸事来了，他居然还要包庇。
陆欣旎一边跟着盼夏前往前厅，一边探查敌情的向盼夏套信息。
“刚刚那老女人是谁？惹了她真的很了不得么？”
盼夏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欣旎：“夫人您别再口出不逊了行吗？算奴婢求您了，刚刚那个可不是什么老女人，而是咱们大老爷的夫人白氏，您说惹了大房的当家夫人，了得不了得？”
了得了得！何止了得？陆欣旎想她这小命今儿算是交代到这了。
路程不长，很快就应许博厚的吩咐来到前厅。
陆欣旎进了前厅便看到上座的许博厚一脸黑沉的等着她。
陆欣旎乖顺的一路都不敢抬头，就只进来时偷瞄了几眼。
啪嚓一声，许博厚左边的花几应声碎成木头屑。
感叹许博厚功力深厚之余，陆欣旎不得不怀疑既然许博厚有如此功夫，为什么还憋屈的被嫡系大哥二哥挤兑成这样。
“你可知错！”形式上吓到了陆欣旎，下一轮就换做语言上。
陆欣旎也不顶杠，很是识趣的回道：“我知错了，我不该在委屈时出声质问，我不该在别人强加给我痛苦时反抗，我更不应该不计后果端着碗滚烫的白开水胡乱走动，也不至于被绊了一跤连累老爷。”
“还敢顶嘴！”又是啪的一声，不过这次许博厚有了分寸，吩咐盼夏及时将地上的碎木屑清除，他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行止。
“不敢顶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老爷可以问盼夏。”
许博厚会听陆欣旎的才有鬼：“跪下！”
不跪！
“跪下！”
“老爷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可欣旎除了天地和父母，不跪任何人。”
“你倒是好有骨气！”许博厚咬牙，“好，既然这么有骨气，那我许家也留不得你，盼夏，去取笔墨来，伺候老爷写休书！”
什么？休书！？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陆欣旎挖了挖明显迟钝的耳朵：“老爷，你刚刚说啥？”
“怎么？怕了？既然怕为何还在西苑之内胡作非为，我是管不了你了，既如此，就放你自由吧，写了休书，从今你我自此不相干。”
好哇好哇，快写快写！天，闯祸还闯出福利来了。
“老爷，夫人她知错了，求您别休了夫人！”陆欣旎正乐的差点合不拢嘴，却突听被差遣去拿笔墨的盼夏嗷呜一声扑倒在许博厚的袍摆之下，“老爷，你休了夫人，那夫人的名誉可就没了，这叫夫人以后如何生存啊，刚刚的事情夫人她真的知错了，老爷您就饶了夫人吧。”
陆欣旎还从来不知道，她和盼夏的主仆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牛掰程度，简直依依不舍了。
许博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出去唤来康乐，吩咐即刻准备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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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大娘乔妈妈乔奶奶，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您能把热水晾温了再换到我头上吗？”陆欣旎知道她不该求饶，她该有这份骨气的，可是，和即将被烫掉的另一撮头发相比，骨气算个毛！
乔婆子的手顿了下，突然横刺里插进来一个声音：“我们许家的规矩何时是商量着来了？乔婆子，既然犯了错，就该受处罚，无论是夫人还是丫头，许家的规矩不能废。”
顿住的手重新伸向陆欣旎头上的白瓷碗，乔婆子淡哼了一声，没再理会陆欣旎泪水汪汪眼巴巴瞅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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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凭外貌，陆欣旎绝对认不出这女人是谁，但打死陆欣旎也不会忘记那日在遭受许博厚的鞭刑时，那个在许博厚落鞭稍有迟疑时，突然出现的嗤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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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有哪里不对。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这仇她陆欣旎是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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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跪！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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