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皓月魔教
那一年，那日，春光微醺。
烟雨迷蒙，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打在小巷里，布着绿苔的青石板上，蒸起乳白的烟雾，如梦似幻，破损的石板路，在这座沧桑的古城里蜿蜒，消失在雨雾中。
撑着油纸伞的卖花少女清脆的歌声远了，回音悠长，终是消失在深巷，巷子里却飘来了醇厚的酒香，琼浆融融，烟雨霏霏，似是在低吟浅唱，这里是经过悠悠岁月的洗礼，而孕育出的，韵味十足c如诗如画的江南。
杨柳依依，杏花娇羞，湖光波澜。
西子湖畔，却正在上演一场恐怖的杀戮，鲜血飞溅，刀光剑影，白衣染血。
少年面如金纸，却兀自长剑拄地，苦苦支撑着勉强站立，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得粉红。他眼中似蓄藏着一片万年冰原，如失去生机般死寂。
“皓月教果真是好手段！”他突然如痴如狂般大笑起来，一双眼充斥着猩红，轻蔑地扫视过面前数十个黑衣刀客，最后冷冷定格在被自己护在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身上。
“我，就是死，也想保护你的啊，阿羽。”他忽地柔声笑了，温柔的话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语气中却透出一丝森然与苍凉。那是一种，英雄末路的哀凄。
那女子手一抖，一柄沾满血的匕首重重滑落到地上的茵茵芳草中，她扑上前捂住少年背后那正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泪如雨下。
少年决然地翻身推开她，后退数步，讽刺般笑：“苏千羽，不必惺惺作态了。回去告诉那魔头，这笔债，我柳逸冰迟早要向她讨还的！”
言毕，他仰天大笑，长剑一挥，逼退一干黑衣人，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御风而去，背影踉跄，好不凄凉。
苏千羽颓然跪地。惺惺作态？也对，自己这背后一刀，已是将两人推向了势不两立的深渊。
黑衣人们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为首一人担忧道：“苏圣女”
苏千羽勉强站起身来，望着少年逃去的方向，淡淡道：“追。斩草除根！”短短五字，赶尽杀绝，狠辣毕现。
若你有幸，得以存活，就该知道皓月教的力量是你惹不起的，就该明白，复仇的渺茫。
日后，恐怕无缘再见了，女子轻叹。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就是惊震江湖的“西湖折柳案”。
柳姓的少侠，出身高贵，少年得志，拜师名门，武会夺魁，声名鹊起，击退塞外马贼，独挑秦岭匪首，横扫吴越不平事，一保江淮太平日，名声大噪于江湖。
于是，受一众同龄朋友之邀，前往金陵六朝帝王州，夜泊秦淮，于一片朦胧烟雨中，在那纸醉金迷到断肠伤感的红尘繁华之地，江水寒，烟雾起，雕栏画舫中对酒对月对友，潇洒无比，豪情万丈，说到慷慨激昂处，开怀长笑，将杯中杜康一饮而尽，仰头之际，醉得迷离的双眼，随意扫过河畔烟花柳巷的最高楼阁，却在那红烛灯影c丝竹艳曲中，捕捉到了一抹不同于繁华烟尘的清丽之色。
他邂逅了那个温柔似水的美人。
那一刹那，仿佛于茫茫生死之间c滚滚红尘之中游离漂泊许久的心得到了安抚，那是他想要的安定与宁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般华美而旖旎的传奇——英雄与佳人，侠义与柔情，宝剑与红颜。这少侠柳郎柳逸冰，在这年纪，自然而然地，便拥有了武林人人向往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却在半年后的西子湖畔，化为泡影。
年轻的侠士，在西湖畔被一群黑衣人包围，硬生生凭借一生好武艺，奋力突围，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匕首从背后斜插于其肋下。少侠艰难回首，正欲反削一剑砍去偷袭者头颅。然而，他浑身一僵，再难以下手。他看到了什么呀——
身后，那张熟悉的c上一刻本还是梨花带雨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冷漠。
正是那一直躲在他身后，被他拼命保护着不曾受伤的娇妻。
头很痛，痛到避无可避，从脑仁到心脏到肺腑，仿若刀刀凌迟，撕裂成片。
他重伤倒在荒郊旷野，蜷缩成一团，浑身火辣辣地疼，尤其背后的刀伤口，剧痛到快要失去知觉。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他虚弱地在心里自嘲般笑笑，大口地喘气，满口铁锈的血腥味，耳朵里不断地嗡鸣，他看到身下绿莹莹的草地被自己的血洒上一片红，将土壤都浸湿。浑身忽冷忽热似的，身上的器官都在叫嚣着发出警告。他能感受到远处匍匐着的野狗，天上盘桓着的猛禽，都在观望c在逡巡，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真的很疼。
他的眼前浮现出数十张熟悉的笑脸，而后那些脸庞七窍都流出鲜血来，染血的笑容中带着的无声的控诉使他浑身止不住地抖动，属于胸腔的地方涌起无法言状的惶惶歉意c滔滔仇恨与深深哀戚。那是血脉里缔结的羁绊与情感骤然破碎的阴霾与剧恸，让他恨不得此刻就死去。
思维通向无法规避的过往和自我灵魂不得不承认的真实。
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他在西子湖畔突围后回到余杭柳府后看到怎样的惨象——远远便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他颤抖地推开朱红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冲击得他一口血当场飞喷而出。满地断臂残肢c血海中已分不清是谁的肠子c谁的肉块。记忆里那些可爱的c他最珍视的那些人，躺在血泊中，脸上犹自挂着极度的惊恐与哀求。
随后屋中走出十数个黑衣人来，一声不响地向他扑来。
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拼尽全力杀光那些人，突破埋伏，离开那里逃到野外的。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求生的欲望却已不是那么强烈，每一呼一吸都想要把自己浸入无边的死意。
全身痛的让人抓狂，心脏仿佛被碾压搅拌得稀碎。
他想嘶吼，可是没有丝毫的力气。
他虽生于商贾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到商场险恶，世人亦重农抑商，从而决定不学父经商，又不喜读死书，偏偏爱舞刀弄棍，是为武学天才，父亲便花大价钱为他找了剑术名师教他习武，放他四处闯荡，离家时他暗自发誓，待到闯出一片天地，还乡之日，必要给家人富贵与地位，幸福与安宁。
他永远记得他带着苏千羽衣锦返乡时，素来不苟言笑的老父那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永远记得一生视财如命的母亲褪下她自己最珍爱的玉镯给未来儿媳戴上后的和蔼笑容，永远记得老管家年幼的小孙子跑过来瞪着大眼睛俏生生喊哥哥嫂嫂的甜美声音
那是八十六口鲜活的人命啊！那都是他的家人啊！她怎么敢c她怎么能c怎么忍——
那是他认定的想要守护之人吗，那是他引为此生挚爱的知己红颜吗？
——苏千羽，苏千羽。
他心中泣血般呼唤这个名字，恨不得剥其骨，啖其肉，咬烂嚼碎，和血咽下去。
他感觉到身体内血液的流逝，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脚步声轻飘飘地响起，随后眼前一黑，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生与死的边缘，迷迷蒙蒙中好像有人在耳边叹息，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的前胸c后背c腿脚大大小小的伤口，黄柏c栀子等混合的药香在鼻尖萦绕，伴着几缕若有若无的c他平素最爱的轻浅的武夷岩新茶香与熟悉的温和的宁神沉香。本是头疼欲裂，此刻便缓缓放松下来，放心依赖般，无力思考的脑袋一沉，再一次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传说，那年少而有为的侠客，在最终关头逃离了那余杭西子湖岸，隐遁于江湖，随时准备出来报仇。
但也有人说，柳郎千辛万苦逃回家却见满府上下八十六口人均被灭口，承受不住，心力交瘁而亡。
更有人说，那少侠即便逃出，也已死于重伤，或是被魔教找出，抹杀了。
——否则，为何一晃五年的光阴，这位天才剑客，却如同在人世间凭空蒸发了一般，在江湖中再无一丝消息？
这一令人扼腕的事件，造就了一名天才的陨落，却亦为一个名为“皓月教”的邪教的正式出现拉开了序幕。
皓月教，建教年月已不可考，却向来低调，不事张扬，总坛立于巍巍祁连，在中原内有北c东c南三大分舵，三舵分权掌控着二十四分坛，分坛下属共计七十二联络据点，网罗武林诸派情报，百年来蓄精养锐，人才辈出，然而一直不曾有所举动。
直至五年前，西湖惨案，柳家满门被残忍杀害，柳家少主因中美人计，重伤远遁，不知下落。
从此，皓月教正式登上了江湖的舞台，行事诡异c作风残暴，世人谓之曰魔教。
它多次残害武林中年轻侠客，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均是武林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加害方式极其多样，一时间武林中人心惶惶，再不敢轻易相信身旁之人。至此，皓月教恶名昭彰，令无数人憎恶畏惧。五年中，各派多次组成联盟欲讨伐皓月教，却或因难以统一意见而生内讧，或而联盟高层被暗杀，或是祁连山路途遥远，而最终只得不痛不痒铲除皓月教在中原的几个联络据点便作罢。
这神秘的宗教，至今只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至于它的目的c武功路数c领导者等等，人们一无所知。只是传闻中，皓月教现任教主是个极年轻的人，江湖人惯以魔头代称之。
五年后。这个夜晚。
关中平阳，龙王辿镇。
一道闪电般的黑影划过天空，最后停在了街道东南角最高房屋的一角飞檐上，现出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静立了片刻，在确认四周无人后，这人缓缓摘去了头上斗篷，露出一张冷峻无俦的脸庞，一头如雪发丝倾泻而下，在月光下映出一层银色荧光。
如果有江湖中人在此，必然要震惊当场。这张冰冷的脸，却赫然正是五年前那陨落于西湖畔的天才剑客柳郎！时隔五载，当年的少侠，竟又悄然重现于江湖！
这名男子遥望这集镇背后的层峦叠嶂，眼神光寒冷而辽远，薄唇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浅笑。当年若非有好心医者路过相助，他早已命丧黄泉。五年前血海深仇，此番他要全部讨回！
“皓月教，我柳逸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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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湖畔，却正在上演一场恐怖的杀戮，鲜血飞溅，刀光剑影，白衣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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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受一众同龄朋友之邀，前往金陵六朝帝王州，夜泊秦淮，于一片朦胧烟雨中，在那纸醉金迷到断肠伤感的红尘繁华之地，江水寒，烟雾起，雕栏画舫中对酒对月对友，潇洒无比，豪情万丈，说到慷慨激昂处，开怀长笑，将杯中杜康一饮而尽，仰头之际，醉得迷离的双眼，随意扫过河畔烟花柳巷的最高楼阁，却在那红烛灯影c丝竹艳曲中，捕捉到了一抹不同于繁华烟尘的清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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