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树仙迷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茫然地甩了半天脑袋，下床时还是有点迷迷糊糊，忽然想起林寒山昨日便邀她今天一起出去转转，便梳洗装扮好，往他的房间走过去。
一进屋就见林寒山正坐在那擦拭着手中的剑，看她来了便抬头冲她揶揄地笑道：“哟嚯，小颜你真能睡！算我们赶得巧，今天便是这村里一年一度的祭拜日，你再晚起一会儿可就没得看了。”
方颜捋了捋腮边碎发，心中忐忑，却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她昨晚遭到了一伙黑衣人袭击的事情。然而自己虽然遇袭，全身上下却无半个伤口；当时闻到“醉花阴”的香气晕倒在大街上，早上醒来时却已经在自己房里。这其中定不寻常，在自己昏迷的一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醉花阴”不是人人可以拥有的迷香，至少昨晚那些低阶的黑衣人绝不可能接触到这样上等的秘药。
她心下感到不安，联想到昨夜那为首的青衣人说的话，直觉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但是同时她又不确定——昨夜连番的梦境，已经让她分辨不出孰真孰假，被黑衣人袭击的那部分记忆到底是事实还是噩梦。
“走，看看热闹去——小颜你不要板着个脸，你不兴奋吗？”林寒山收了剑，站起身来就往屋外走去，在门口冲她招了招手。方颜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连祭神都没看过，土包子。”她心中不快，小声嘟哝。
“嗯？”走在前头的林寒山脚步一顿，旋即转身佯怒道，“我可都听到了，你说谁土包子？”
“谁嚷着要看热闹说的就是谁。”方颜嬉笑道，心中的沉郁也在不经意间一扫而空了。
等他们两人跑到村中央的时候，这儿早已是人满为患，家家户户都捧着一些酒肉果蔬，正排好队列，一个接一个地将手中的贡品堆到祭坛边的几辆木板车上。他们甚至还在这些村民中看到了他们借宿人家的老大娘正费着劲往车上搬一袋小米和一罐老陈醋。
林寒山赶紧跑上去帮大娘把东西搬上车，才发现这木板车的两个手柄之间还系了条麻绳，不知是何作用。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干瘦老头一只手拄着把桃木拐杖，一只手牵着一头白色羊羔，颤巍巍地登上祭坛，在中间站定，从怀中掏出一根银光闪烁的物什，却是一个银制尖锥。
两人知道这老头是树仙峪村长。那村长叫上来两个壮年汉子，把白羊摁在地上，用尖锥在羊腿上狠狠一扎，白羊凄厉地嘶鸣了一声，不复往日的温顺，而是拼命蹬腿，想要逃离，然而它挣扎得越厉害，从腿上溢出的鲜血就越多，从雪白的毛皮上蜿蜒而下，流到祭坛上，白色映着鲜红，触目惊心。
方颜心生恻隐，但她也知道在入乡随俗，晋地古老的习俗中拿活牛羊祭神再正常不过。他们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上的动静，只见羊腿上的献血已落到祭坛上玄异的纹路上，血汇成一条小溪，在凹槽形成的纹路中流淌。白羊失血过多，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浓郁的血腥气冲天散出，不知那放的最多一盆的血量是怎么做到这么大的气味，不得不使人感叹这祭坛如古老神迹一般神奇。
村长又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裱纸记录的祭神文疏来，面容肃然地以当地方言念了几段，焚了香火撒了汾酒，一堆繁文缛节过去，已快到未时。
这会儿清晨那点太阳早被遮入阴云里，风渐渐大了起来，估计不久又是一场暴雨，林寒山百无聊赖地望天，正在心里盘算着今晚会不会下雨c哪天动身去龙门比较合适，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寒颤。
他脸色一变，向村外山林看去。
一道悠悠呜嚎，自那遥远的山间，飘散而来。随后数十道同样的声音跟着响起，竟是愈来愈近！
方颜惊道：“这是什么？”
林寒山脸色凝重，侧耳又听了一下，皱眉道：“狼。”
“狼？！”
“这祭坛之上血腥气如此明显，狼又嗅觉灵敏，闻到羊血应该会往这边来，不过应该不至于敢进村。嘿，树仙没来，反而招来一群狼，这仪式可真有意思！”林寒山嘲讽道。
方颜摇了摇头，道：“你看——”
林寒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村长听到那些狼嗥，居然毫无惊讶畏惧之意，反而手势一压，带着所有村民匍匐而跪，一齐恭敬地高声道：“恭迎仙尊——”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目瞪口呆。
就在距离祭坛不足十丈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
此时已然八月，只有松竹这样的树木还在茂盛地绿着，密密麻麻的针叶似能遮住一切。一个白衣人影就隐在这树后，淡漠地往祭坛处看着，目光偶尔在某个墙角——即林寒山两人躲藏的地方——顿了一下，然后警觉地向四周探视。正是那重出江湖寻仇的柳逸冰。
他暗自思索道，墙角那两人不足为虑，且不管他们目的为何，看那年纪，也不过是十七八的样子，构不成威胁；让他忌惮的，还是尚不明身份的一群人。
昨天他初到树仙峪，便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凭以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他能感觉得到有一伙不明目的之人潜伏在这个小山村，或许是他多虑，然而不可不防。
——从五年前那一天起，过去那个柳逸冰，那个单纯幼稚的他已经死去了。如今的他，宁可多疑，也绝不肯轻信。
“呵，你这是涅槃重生，抑或是万劫不复？”
突然，低沉浑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柳逸冰悚然一惊，急转回身就是一掌拍了过去，那人似早料到了他有这一手，不慌不忙侧身避了开去，口中淡淡道：“柳大侠，你这份见面礼未免太贵重了些。”
柳逸冰收回掌，正视着眼前这人。这人浑身被裹了一件宽大的黑氅，上面更是连了一顶兜帽，但纵然如此也掩饰不了他瘦高的身材。
“你是什么人？”柳逸冰稳稳站定，双手在背后相握，不见一丝慌乱，“你又怎地认识我？”
黑色大氅下的男人呵呵一笑，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怀念似的感叹道：“五年了当年柳逸冰这个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
柳逸冰雪白的长发随风舞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白衣胜雪，波澜不惊，遗世而立。
“罢了，”男人挥了挥袍袖，扭头向祭坛那边望去，“我家主子知你此番重出江湖，特派我前来，跟你商议一些事。”
柳逸冰面如冰霜，并不接话。
“你是为了覆灭那皓月教，对吧？”
柳逸冰注视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静静等待他的下文，并没有和寻常江湖人一样，听到“皓月教”三字就露出惊恐怖惧的神色。
男人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而是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果然你应该也知道，这里是皓月教北之分舵吧。这里地处偏僻，防守最是薄弱，最先拿这里开刀么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柳逸冰眸中精光闪过，头一偏，向身侧的男人看去：“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皓月教北之分舵的这个消息，可以说是皓月教内部机密，他可以肯定，除了北方分舵旗下八个分坛的核心之人与祁连总坛高层级别人物，整个江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皓月教的三个分舵都是情报收发c决策下达c任务调动的中枢，虽然长时间留守在分舵的人数不多，但几乎都是高手，其中更是有总坛派遣下来的重要人物镇守，保密工作极为严密，他也是费了数年心血，才逐步推测出北之分舵的大概方位，但也是心存疑虑不敢确定，而这男人，或者说这男人背后的主使者，显然是掌握了比他更多的情报！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听那男人步步紧逼道：“合作吧？”
柳逸冰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我们？”从直觉上，他觉得这人深不可测，然而还不知对方的目的，若贸然答应，恐怕会被人利用，况且这人身份不明，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若是皓月教的人，岂不是中了套。
但出乎意料地，罩在黑氅里面的男人摆了摆手，道，“不，不是和我们，是他们——”他伸出一只手来，向远处一指，柳逸冰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满是细密的伤疤，“别看他们只是两个孩子，其实潜力不亚于你。他们都有侠心。尤其是那个女孩，她对皓月教恨之入骨，以覆灭其为毕生夙愿，你可以与他们合作前行。”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奉主子之命来提点你一下，我们与那两个少年人并非一路。所以，决定权在你。”
柳逸冰凝神望去，却见他所指二人，居然是那两个躲在墙角一脸鬼鬼祟祟的少年人，却不是那林寒山二人又能是谁！
“”柳逸冰瞬间无语了，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纯粹是来看这山村祭神的，完全只是少年心性，路过图个热闹；而至于他自己，是认为这树仙传说有古怪，特意来看看，以寻找皓月教分舵线索的。他可不认为这两个少年能帮到自己分毫。
他定了定神，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们，又凭什么信他们？”
男人低声道：“你知道了那女孩的身份，便由不得你不信了。至于我们么我家主子让我转达一句话给柳大侠。”
“说。”
“‘我与你殊途而同归，岂不妙哉’。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原因与方式不同，最终目的却相仿么这人背后的主使，也是想要向皓月教复仇？柳逸冰如霜似雪般冷酷的脸上微微有丝动容，他一字一句道：“谢。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请说。”
“你之前说的，重生，万劫不复，是什么意思？”
男子默然，片刻后喟然一叹。
“拥有不堪回首的过往，看到虚伪背后血淋淋的真实，失去一切后为仇恨蒙蔽双眼，为复仇而苟活着——你的转变，是对是错，恐怕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吧。”
柳逸冰闻言，不假思索，冷冷道：“是非对错我还分得清。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家主子到底是谁？”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杀意。
黑氅男子有些为难，委婉道：“这个，你无需知道。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话音未落，他的左侧衣衫迸裂成碎片，肩上一疼，一条血线从左肩上顺着裸露出的苍白的臂膀流下，抬眸一看，一柄剑正指在他面前。
他兜帽下的双眼惊异地一瞠，若非他有所感觉，即时闪避，碎的就是他的兜帽面罩了。更令他惊诧的是，以他的眼力竟看不清楚柳逸冰何时拔的剑！
“不愧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快剑’，名不虚传。”他低声轻笑起来，“但是，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么？”
言罢，他身形一动，柳逸冰只见眼前男子黑色的身影闪掠成十数残影，仿佛凭虚乘风，竟一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他也并没有追击的心思，稍一思索便还剑入鞘站定在原地，只是目光愈加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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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颜捋了捋腮边碎发，心中忐忑，却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她昨晚遭到了一伙黑衣人袭击的事情。然而自己虽然遇袭，全身上下却无半个伤口；当时闻到“醉花阴”的香气晕倒在大街上，早上醒来时却已经在自己房里。这其中定不寻常，在自己昏迷的一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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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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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默然，片刻后喟然一叹。
“拥有不堪回首的过往，看到虚伪背后血淋淋的真实，失去一切后为仇恨蒙蔽双眼，为复仇而苟活着——你的转变，是对是错，恐怕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吧。”
柳逸冰闻言，不假思索，冷冷道：“是非对错我还分得清。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家主子到底是谁？”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杀意。
黑氅男子有些为难，委婉道：“这个，你无需知道。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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