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弱水三千
很多年前，这个村子有这样一段往事。
村中有家陈姓人家，世代打铁为生。深秋一日，陈铁匠与怀有身孕的妻子上山砍些柴准备过冬。不料在山上，妻子突然分娩，是个女婴。但陈铁匠因家中贫困，只想要男孩，便狠下心将女婴弃在山中，骗妻子说孩子刚生出来便早夭了。
陈铁匠的妻子痛不欲生，回家后便郁郁而终。后来陈铁匠心中对妻女有愧，每思及此事心中都要更添一层枷锁，常做噩梦，梦到妻女来索命，不久就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地吞了块烧红的铁，自杀了。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女儿在山里被母狼以狼奶养大，后被隐居在山中的一名隐士所救，学会了人类的言行。后来隐士病死，她又回归狼群，凭着敏捷的身手和人类的智慧成为狼王。她也尝试过想回归村中，但村里人都不承认她，一致认为她是不祥之人c猛兽妖女，甚至拿着火把锄头逼迫她，驱赶她回山。于是陈女又不得不隐于山林，终日与狼为伍。
直到二十五年前的一天，一个身着华贵的青年上山打猎与随从走散，被狼群围攻，狼女救下他，二人一见钟情。青年在与狼群搏斗过程中失去了一条腿，索性不回故乡，就在深山中与狼女结为夫妻，在山里住了下来。
但晚秋时，有个问题摆在了两人面前。山上气候多变且多寒冷，不宜种植谷物，冬季大雪封山后，觅食更加不便，冰雪中更是极难生火，从前孤身一人的狼女冬季一般都是跟着狼群寻找冬眠动物，茹毛饮血，如今有了家室再不能如野兽一般生存，丈夫又行动不便，冬天一来极容易被饿死冻死。
万般无奈下，狼女想出一个办法。树仙峪村有个传说，那边是树仙。村中还有自古留下的祭坛。于是她弄了棵大树来，挖空了树干藏在里面，扮作树仙，向村里骗取些贡品来生存。加上有狼群帮助，很多年竟未被识破。
再后来狼女死去，青年也老了，他们的三个子女继承了“树仙”的衣钵，每年轮流下山为家人筹聚过冬的贡品。
但其实，村里人早就知道“树仙”是狼女一家人扮的，但他们从未戳穿真相，装作虔诚的信徒，只为了维护狼女的自尊——是“贡奉”而非“施舍”。他们为自己过去践踏她的尊严而惭愧内疚，并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弥补着，尽绵薄之力维持这可怜的一家人的生计，是以年年陪他们演这一出戏。
听了这个故事，众人默然，那身为故事中狼女的女儿的年轻女子更是泪流满面：“村长”
柳逸冰沉吟片刻，道：“那么，与皓月教毫无关系了？”
村长苦笑道：“大侠，别说笑了，连老头儿我都知道那皓月教乃当世第一魔教，教徒个个穷凶极恶，像我们这种小村子，怎会与他们扯上关系？”
柳逸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方颜忽然道：“这位姐姐，可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女子一愣，点头称好。
林寒山有些纳闷，方颜却并没有对他解释的意思，而是不同寻常地忧心忡忡心事满满的样子，低头不语。林寒山有些担忧的同时也有些无奈。
“那，我也跟着去吧，”村长真挚地道，“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你们生活得怎样了。”
一众村民纷纷热诚地也围住他们，表示也想去，村长点了几个人，带着崭新的被子衣裤作为见面礼，一行人便出发了。
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穿过树林c小溪，转过了三个山坳，才到了女子的家。他们家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据说距离狼窝也不远。
刚一靠近山洞口，就有一个青年男子焦急地迎了出来，一把揽过女子仔细地打量：“小妹，你受伤了？怎会这样？是这些家伙干的？！”他语气转冷，不由分说，撸起袖子就要跟林寒山等人拼命。
“哥！只是擦伤而已，一会儿跟你解释。”女子赶紧阻止了他，对林寒山c方颜c柳逸冰c村长等几人道，“大家进去坐吧。”
待女子向家人说明事情的一切原委后，昔日的那个青年c已逝的那个狼女的丈夫长叹一声，久久不语，然后竟拖着一条残腿，向村长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老人家，多谢你们了。我们这些年也是没有办法，今年就已决定是最后一次这样做了。今年春天才在十几里外的一片山谷找到适宜种植农作物的地方，本打算来年有个好收成，就还与你们”
村长赶紧将他扶起来，打断他的话：“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我们做错了事在先，哪轮得到你给我们道歉！陈家姑娘命苦，我们村的人这些年来都非常过意不去，眼见冬日到了，还希望你们能搬下山，同我们一起居住。这也是我这趟上山的原因。”
“谢大家的照顾，只是我们已在这里住惯，只怕要拂了您的好意了。”男子感激不已，却仍是婉言谢绝了，并表示等来年等明年地里长出庄稼，一定会报答给村里人。
他坚信，亡妻的一缕香魂仍在这山涧游荡，他若是搬了家，她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找不到他了。
那样，她会孤独c会着急c会哭泣的吧？
“虽然突然这么问很无理”方颜忽然低声道，“但二十五年前也就是您入山的那一年，京中传言璟王在晋南狩猎失踪，当时天子驾崩膝下无子，各大藩王争夺皇位，璟王更是其中”
男子一怔，旋即温和地笑着接着她的话道：“我是李景。只是李景。”
只需那么一句话，旁人还不甚明了，方颜却愣住了：“那么”
男子似是不愿再说这个话题，摆摆手道：“陈年往事，休要再提了。那么，三位，你们光临寒舍，有何见教吗？”
这原本出身高贵而神秘的中年男子，即便久居深山，然而一生何等阅历，一眼便看出林寒山c方颜与柳逸冰三人与村长上山的目的不同，故有此一问。
林寒山耸耸肩，表示自己只是陪方颜来的。柳逸冰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方颜在心中鄙视他一番，再次开口道：“这位大叔的目的我不清楚。”她指了指柳逸冰，然后拍了拍林寒山的肩膀：“我和这傻小子是一路的。我们两个只是好奇树仙与狼王的真面目，过来看看，仅此而已。”
确认了李景的身份后，她并非刻意向他隐瞒，只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直言“皓月教”三字有所不妥。
柳逸冰对大叔二字腹诽不已，但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对李景抱拳道：“在下姓柳。李前辈，在下有一事请教。”
“请说。”
面对这群小辈，李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非凡的威仪与雍容，让他们不得不肃然起敬。便是柳逸冰这样的人，此刻也很是恭敬有礼：“您在这树仙峪中住了二十余年，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李景沉思片刻，语出惊人道，“你是说皓月教？”
“！！！”方颜霍然站起身来，疾声道，“你说什么？！——”她蓦地抓住腰间墨色长鞭，厉声喝到：“他们在哪儿？！”昨夜那些黑衣人的出现果然非幻觉！这里十之八九有皓月教的一个据点，甚至可能是分坛也说不定！
林寒山见她抓着鞭子的手指关节都已泛白，不觉诧异，方颜与皓月教，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他虽初入江湖，这些天来一路道听途说c耳濡目染，已知皓月教是个什么角色。难道方颜竟与这种恐怖的存在有所纠葛？
李景的儿女们顿显惊慌之色：“父亲，难道您见过？”
李景摇头：“关于那些人，我也仅仅算是知道。这山的东北方更深处有一处山庄，时常有人与信鸽进出其间，四周毒雾机关重重。看他们谨慎的样子，我猜测这个山庄必定撑起了某个组织的巨大情报网。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被他们丢弃的破旧制服，制服上的图案让我联想起了近几年风头最劲的魔教，皓月。这也是我这些年严禁你们往深山里走的原因。”
说着，他示意大儿子从山洞最里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件破旧的黑衣。他递给方颜。
方颜急忙接过，只看了一眼，便觉眼前天旋地转，她浑身颤抖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没错。就是它！”
众人愕然。除了柳逸冰。他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这个女子。
方颜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昨天晚上的确有人袭击她！虽然不知是谁救了她，但袭击她的人绝对是皓月教的人。此刻，她可以肯定了，昨夜的事不是梦，必须要逃，纵然心中仇恨满腔，怒火几乎将她的肺腑焚烧殆尽，但此刻决不能鲁莽行动，一旦被皓月教掌握了她的行踪，消息传去总坛，那么
她死死盯着手中绣着银月红云的黑衣，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柳逸冰冷笑一声，出言嘲讽道：“你刚才怎么说的，这会儿又在激动什么？”
林寒山怒道：“你什么意思！”
“前辈，”柳逸冰却不理他，直接转过身去，对李景道，“不知前辈可知道那山庄所在？”
李景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断腿：“知道是知道，不过老夫已是废人一个，实在帮不上忙，不过倒是可以派狼为诸位带路。”
树仙峪东北方的深山里，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即近而来，打破了这片山沟的寂静。
“啊！——快逃！”阴沉欲雨的天光下，光线阴暗的丛林深处，一道声嘶力竭的嘶哑叫声陡然划破天际，数道黑色的人影在密林间仓皇逃窜，几乎已是慌不择路。
发出叫声那人正是这些黑衣人中之一，他气喘如牛，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脚下不知疲倦地发力狂奔。其实双腿早已累得失去知觉，呼吸更是十分困难c喉头涩疼难耐了，从他凸出的无神双眼就可以看出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仍是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看一眼，只听到身后不停的“噗噗”的，鲜血从心脏喷出的声音。伴随着他的伙伴们临死前惊惶而不甘的凄厉尖锐的惨叫。
他不敢回头，心底有声音在叫嚣：“快逃c快逃，快啊！！”
眼前的丛林一片金黄色，他几乎在凭着本能奔跑，两侧的景物在飞速倒退，跑了这么远，那个怪物应是追不上他了吧？！可是
三个两个一个
他的心口好似在喋血。
没有了
他的身后，再没有一个弟兄奔跑与喘气的声音。
好似这天地间，唯剩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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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有家陈姓人家，世代打铁为生。深秋一日，陈铁匠与怀有身孕的妻子上山砍些柴准备过冬。不料在山上，妻子突然分娩，是个女婴。但陈铁匠因家中贫困，只想要男孩，便狠下心将女婴弃在山中，骗妻子说孩子刚生出来便早夭了。
陈铁匠的妻子痛不欲生，回家后便郁郁而终。后来陈铁匠心中对妻女有愧，每思及此事心中都要更添一层枷锁，常做噩梦，梦到妻女来索命，不久就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地吞了块烧红的铁，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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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山耸耸肩，表示自己只是陪方颜来的。柳逸冰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方颜在心中鄙视他一番，再次开口道：“这位大叔的目的我不清楚。”她指了指柳逸冰，然后拍了拍林寒山的肩膀：“我和这傻小子是一路的。我们两个只是好奇树仙与狼王的真面目，过来看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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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冰对大叔二字腹诽不已，但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对李景抱拳道：“在下姓柳。李前辈，在下有一事请教。”
“请说。”
面对这群小辈，李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非凡的威仪与雍容，让他们不得不肃然起敬。便是柳逸冰这样的人，此刻也很是恭敬有礼：“您在这树仙峪中住了二十余年，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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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冰冷笑一声，出言嘲讽道：“你刚才怎么说的，这会儿又在激动什么？”
林寒山怒道：“你什么意思！”
“前辈，”柳逸冰却不理他，直接转过身去，对李景道，“不知前辈可知道那山庄所在？”
李景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断腿：“知道是知道，不过老夫已是废人一个，实在帮不上忙，不过倒是可以派狼为诸位带路。”
树仙峪东北方的深山里，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即近而来，打破了这片山沟的寂静。
“啊！——快逃！”阴沉欲雨的天光下，光线阴暗的丛林深处，一道声嘶力竭的嘶哑叫声陡然划破天际，数道黑色的人影在密林间仓皇逃窜，几乎已是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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