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祭故人兮（下）
冷月殿内，水云涯陷在搭着皮毛的椅中，斜眼睥睨地上跪着的青年女子。
极阴冷的大殿中竟连一个火炉也没有，寒冷微潮，令人十分难受。可楚凉单膝跪地纹丝不动，等待着水云涯的发难。
“楚凉，你跟了我有十来年了吧。”水云涯依然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成精的老狐一样微眯着眼看着她，语气缓慢却有力，“我一向信任你。今天，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是。”
水云涯听她回答得并不主动，不由怒火暗生，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一派和蔼：“今日你救走水碧尘，是什么用心？不要紧张，但说无妨。”
“教主她平日体恤部下，赏罚分明，属下出于私心，不忍见她横死于陛阶下。若是属下做错，甘愿受罚。”
水云涯一脸嘲弄地俯视她，冷笑：“说实话。”
楚凉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叩首道：“属下不敢说！”
“说。”水云涯的这一字言简意赅，却给人以沉重压力，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他挥手一招，殿内暗处隐藏的侍卫都退了出去。
“属下以为，此时时机还未成熟，断不可除去十九代教主。”楚凉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斗胆开口道，“原因有三。”
“其一，从本教中再找到这种听话的教主候选不难，难的是‘轮回之塔选中的人’这一身份，若没有这一身份则无权成为教主，而当下有资格进入轮回塔的一代，年纪还太小。”皓月教中的古老铁则，教主之位代代相承，绝不允许一代双主的情况产生。
其实这一条水云涯何尝没想过，但他认为这不成问题，他可以以大长老的身份“暂时”掌管教内事宜，以他的权势相比还没有人敢反对，因此颇不以为然道：“继续。”
“其二，牵一发而动全身，贵月殿的那位主子与十九代交情较深，加上外出游历的右护法更勿忘还有一位掌管本教神权中枢的葬月殿主，后二人虽不常与十九代联络，但年少交情匪浅，此乃大患。”
水云涯听到这里，终于目光一凛，低声重复道：“此乃大患。”
“其三，教主她罪不该死，本身不过擅自出行数日，回教后遭受跪罚，本来足矣，却不明不白摔死在冷月殿前；虽无证据，但诸位长老心中必都明白，未必没有怨言，惟恐唇亡齿寒，有朝一日被利用完后被放弃的棋子会轮到他们来当。”
人心不稳，渐生裂隙，日后若自集结成一派，临阵倒戈——
也未可知！
水云涯瞳孔狠狠一缩，蓦地站起身来，无匹杀气自体内汹涌而出，无上威压逼得楚凉退后了七八步才能喘过气来。
楚凉心下暗惊，低下头不敢看水云涯的脸色，只得等他平静下来。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水云涯的声音，语气稍缓了些，其间竟还隐隐透出少许十分难得的赞赏：“好，好，老夫果然没看错，楚凉你果然是可造之材。也不枉老夫对你的百般信任。”这腔调态度较之方才真是大大不同。
百般信任？刚才的步步紧逼的质问，那也叫“百般信任”？
楚凉心中冷笑，却依然毕恭毕敬：“属下惶恐。大长老的栽培之恩情属下无以回报，只盼偶能为大长老分忧，无愧此生。”
水云涯闻言又连赞了几个“好”字，摇头叹息道：“这次是老夫莽撞了。她，的确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楚凉没有说话，但她知道水碧尘教她的这套说辞已经令一向多疑的老人信服了。
水云涯哪里知道，楚凉甘冒被他怀疑的危险，从冷月殿台阶下救走水碧尘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唯一的血亲，还在那人手中，仅此而已。
“不过，”在她刚松开一口气时，水云涯又慢悠悠地说道，“水碧尘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即便他不想承认七年来他都看走了眼；即便北之分舵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证据完全指向林寒山等人；即便水碧尘一如既往地听话乖巧
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相信了。一个人的演技再高超也无法完全掩饰去眼底最真的情感。
水碧尘的眼睛，像极了深藏在他心底的某个人，那人是很多年前，在他少年时，最为叱咤风云c智谋武功都可以屹立于那个时代的皓月教之巅的人。
之后，在她中了他的暗针，腿一软身子后仰向台阶下摔去时，她嘴角轻轻弯起，极低声地说了两个字。
风声太大，他没有听清，但江湖人特有的毒辣眼力，让他看清了她的口型。
红莲。
那是什么？
“她现在在哪里？”水云涯坐回椅中，右手抚须，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敲。
“彼畔堂。”楚凉知道彼畔堂那儿还有她的“同僚”，决定说实话，不然人家万一来禀告，她岂不是得穿帮，便谨慎道，“与顾殊弦在一起。”
听到“彼畔堂”三字，水云涯枯槁的双手同时停止了动作，目光幽深，苍老的脸庞上竟有一丝悲凉神色。楚凉是低头跪着的，当然看不到他这一转变。
“罢了。不管她。从今日起免去她的跪罚，今后准许她随意进出祁连，你也不必每月向我禀报她的日常活动，只要不太过火，便由她去吧。”水云涯惫懒地掩面叹道。
楚凉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这道无异于自掘坟墓的命令，当真的是由这个骄傲自大c嗜权如命的老人说出来的么？
“如果她为了自由不惜隐忍了七年，老夫恐怕要防她不住了。只要让我得到磬凰玺”水云涯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摆摆手，有些颓然，“我累了，你退下吧。”
楚凉从惊诧中迅速缓过神来，应了声，便马上半弓着腰退了出去。
她退到冷月殿口的那一瞬，远远瞥了那老人一眼。
依旧那么孤傲，白衣萧然，风霜满襟，身影苍老。过去的风采已经不再。
他水云涯，其实也不过是个老人罢了。
很久之后，久到那天上残阳在泼墨般的铅云中挣扎出一丝光亮，却已开始西斜。空旷昏暗的大殿内，才传来水云涯轻声的喃喃自语，幽幽如诉，恍如鬼魅，低回荡转。
“红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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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阴冷的大殿中竟连一个火炉也没有，寒冷微潮，令人十分难受。可楚凉单膝跪地纹丝不动，等待着水云涯的发难。
“楚凉，你跟了我有十来年了吧。”水云涯依然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成精的老狐一样微眯着眼看着她，语气缓慢却有力，“我一向信任你。今天，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是。”
水云涯听她回答得并不主动，不由怒火暗生，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一派和蔼：“今日你救走水碧尘，是什么用心？不要紧张，但说无妨。”
“教主她平日体恤部下，赏罚分明，属下出于私心，不忍见她横死于陛阶下。若是属下做错，甘愿受罚。”
水云涯一脸嘲弄地俯视她，冷笑：“说实话。”
楚凉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叩首道：“属下不敢说！”
“说。”水云涯的这一字言简意赅，却给人以沉重压力，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他挥手一招，殿内暗处隐藏的侍卫都退了出去。
“属下以为，此时时机还未成熟，断不可除去十九代教主。”楚凉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斗胆开口道，“原因有三。”
“其一，从本教中再找到这种听话的教主候选不难，难的是‘轮回之塔选中的人’这一身份，若没有这一身份则无权成为教主，而当下有资格进入轮回塔的一代，年纪还太小。”皓月教中的古老铁则，教主之位代代相承，绝不允许一代双主的情况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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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牵一发而动全身，贵月殿的那位主子与十九代交情较深，加上外出游历的右护法更勿忘还有一位掌管本教神权中枢的葬月殿主，后二人虽不常与十九代联络，但年少交情匪浅，此乃大患。”
水云涯听到这里，终于目光一凛，低声重复道：“此乃大患。”
“其三，教主她罪不该死，本身不过擅自出行数日，回教后遭受跪罚，本来足矣，却不明不白摔死在冷月殿前；虽无证据，但诸位长老心中必都明白，未必没有怨言，惟恐唇亡齿寒，有朝一日被利用完后被放弃的棋子会轮到他们来当。”
人心不稳，渐生裂隙，日后若自集结成一派，临阵倒戈——
也未可知！
水云涯瞳孔狠狠一缩，蓦地站起身来，无匹杀气自体内汹涌而出，无上威压逼得楚凉退后了七八步才能喘过气来。
楚凉心下暗惊，低下头不敢看水云涯的脸色，只得等他平静下来。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水云涯的声音，语气稍缓了些，其间竟还隐隐透出少许十分难得的赞赏：“好，好，老夫果然没看错，楚凉你果然是可造之材。也不枉老夫对你的百般信任。”这腔调态度较之方才真是大大不同。
百般信任？刚才的步步紧逼的质问，那也叫“百般信任”？
楚凉心中冷笑，却依然毕恭毕敬：“属下惶恐。大长老的栽培之恩情属下无以回报，只盼偶能为大长老分忧，无愧此生。”
水云涯闻言又连赞了几个“好”字，摇头叹息道：“这次是老夫莽撞了。她，的确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楚凉没有说话，但她知道水碧尘教她的这套说辞已经令一向多疑的老人信服了。
水云涯哪里知道，楚凉甘冒被他怀疑的危险，从冷月殿台阶下救走水碧尘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唯一的血亲，还在那人手中，仅此而已。
“不过，”在她刚松开一口气时，水云涯又慢悠悠地说道，“水碧尘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即便他不想承认七年来他都看走了眼；即便北之分舵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证据完全指向林寒山等人；即便水碧尘一如既往地听话乖巧
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相信了。一个人的演技再高超也无法完全掩饰去眼底最真的情感。
水碧尘的眼睛，像极了深藏在他心底的某个人，那人是很多年前，在他少年时，最为叱咤风云c智谋武功都可以屹立于那个时代的皓月教之巅的人。
之后，在她中了他的暗针，腿一软身子后仰向台阶下摔去时，她嘴角轻轻弯起，极低声地说了两个字。
风声太大，他没有听清，但江湖人特有的毒辣眼力，让他看清了她的口型。
红莲。
那是什么？
“她现在在哪里？”水云涯坐回椅中，右手抚须，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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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彼畔堂”三字，水云涯枯槁的双手同时停止了动作，目光幽深，苍老的脸庞上竟有一丝悲凉神色。楚凉是低头跪着的，当然看不到他这一转变。
“罢了。不管她。从今日起免去她的跪罚，今后准许她随意进出祁连，你也不必每月向我禀报她的日常活动，只要不太过火，便由她去吧。”水云涯惫懒地掩面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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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为了自由不惜隐忍了七年，老夫恐怕要防她不住了。只要让我得到磬凰玺”水云涯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摆摆手，有些颓然，“我累了，你退下吧。”
楚凉从惊诧中迅速缓过神来，应了声，便马上半弓着腰退了出去。
她退到冷月殿口的那一瞬，远远瞥了那老人一眼。
依旧那么孤傲，白衣萧然，风霜满襟，身影苍老。过去的风采已经不再。
他水云涯，其实也不过是个老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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