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生死之交（下）
天才刚蒙蒙亮，华山林间一前一后闪过两道人影，惊起飞鸟无数。
梁灵鹭发誓，她从来没想过林寒山也会有如此惶急的时候。她原以为他这人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甚正经c什么都看得开的性格。
可惜这个认知在此刻便被推翻。
跟着他拼命地跑了一个多时辰，眼看他无视了沿途偶尔路过的几个巡守同门甚至是金童玉女“明德知礼，轻声慢步”的呵斥，拔腿飞奔入华山派，冲着后厢房跑——那几排临时客房，通常是不住人的，现在天还没亮，他要做什么？
她累得要死，喘气间忽然脑中有什么闪过。
对了，他提到过有两个结伴而行的朋友吧？
那家伙竟向最后一排的女厢房冲过去了！追在他后面的梁灵鹭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睁睁地目送他跑到一间从窗外就能看到亮着灯火的房门前c匆忙瞥了站在门边的男子一眼，在梁灵鹭目瞪口呆中“乓”地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正端着水盆往屋外走的紫衣女子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到是他，便默默退到一边。
梁灵鹭远远看见，不由好奇心起。那女子她认得，是华山派公认的内务一把手，深得高层们信任的管事紫莳。紫莳姐在这儿干嘛？
可偏偏此时，林寒山如泥塑一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他的背影堵住了梁灵鹭的视线，她不由地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奋力伸长脖子往里屋中一瞧
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便是在浓重的草药味里也遮掩不去。微茫的曙光从窗外倾入，榻上的女子闭目沉睡，精致美丽的俏脸十分苍白，柳叶眉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遭受着痛楚。青丝如瀑，散在雪白的床单上，露在锦被外的一条玉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白色的布上，隐隐有血色沁着。
梁灵鹭很是一惊，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紫莳手中端着的水盆，顿时头皮一麻。满盆的血水！
好重的伤！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下如此重手——何况是在堂堂华山派地界内啊！
她偷偷地抬头想去看林寒山此刻的表情。朋友被伤成这样，他会作何感想？
焦急？担心？仇恨？愤怒？
现实又一次推翻她的认知。
少年一脸平静，默然地转身，面对了一直倚在门口的那个白衣雪发的冷峻青年。那青年一身白衣，但胸前c衣摆上的血迹格外扎眼，显然是因榻上的女子沾上的。他抱着剑倚在门框上，举眸望向林寒山，眼神动了动，却仍然沉默不语。
于是她听到林寒山率先开口，缓缓地c却不容置辩似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解释。”
只有两个字，波涛不惊，却冰冷无匹。
青年男子垂下眼睑，片刻后才迎向他的目光。
同样地，一字一顿，也只说了两个字：“私事。”
林寒山点点头，淡然道：“很好。你们的个人私事。”
梁灵鹭被这样反常的林寒山吓得一个哆嗦，难以想象他那张平静的面庞下，却暗含着怎样的盛怒。
“寒山你不要这样，小颜她不会有事的。”在场之人中认识他最久也最了解他的紫莳勉强地笑了笑，将水盆放到桌上，走了过来，拉着林寒山的手臂晃了晃，“真的，歇两三个月就好了，已没有性命之忧，别太担心。”
这家伙，即便是很罕见，但这次恐怕是真的动怒了啊。
林寒山轻轻挣开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示意她别担心，把一直站在旁边的梁灵鹭往她怀里一推。
“请你看好这丫头。冰块，过来。”
还是那天一同看日出的屋顶，少年负手而立，黑袍被晨风掀起，冷气灌入袖口，直侵入心底，远方群山在熹微晨光云雾中若隐若现，风起岚涌，云蒸霞蔚，风光如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他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顿了顿，才道，“一直不曾问过你们的过去，你们师承c经历c仇家这些，我都不知道。小颜受伤时，我竟然不在这，其实也难辞其咎。但是冰块，她那样的伤，能被你救回来，说明你当时也在场，对不对？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肯说吗？便是你们两人都知道的私事私仇，我没有资格参与吗？”这段话说到后面时，他的话语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尖锐，直指关键之处。
站在他背后的白衣剑客沉默不言。
坦白的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么。
林寒山自知语气过分激动了，遥望着天边云海，缓了缓心境，恢复了平淡的语调，轻轻地道：“但我也大概了解，你们心中有伤疤。不愿说也罢。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去揭开朋友的旧伤这种事，我林某是死也不会做的。”
何况，没有人规定同伴间不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选择的那条路，都有自己做人处事的原则和目标，旁人无权干涉。
就是他林寒山，不也有事情对朋友们隐瞒吗？
他们三人之间，不乏信任，却乏信赖。
不是不想与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也不是怀疑对方会将自己的秘密公诸天下。
只是，不论是那么不堪的过去，还是那样狼狈的自己，或者那般沉重的使命，抑或那种极致的苦楚
还是让自己独自背负吧。
柳逸冰很清楚，经过五年，他再也不会如当年一样看错人。林寒山是值得相信c甚至值得深交的人，这一点他很清楚。可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愿意同林寒山共闯江湖，却不会向他推心置腹c不会和他结成生死至交。
这个少年，他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他有他的梦想与信念，他有他的未来与前程，他是踌躇满志c准备一展双翅的年轻的雄鹰，他不该在初入江湖之时就早早接触到这江湖上最阴暗的一角。他应该是意气风发c仗剑天涯的名门少侠，从此一路坦途走到巅峰，而不是像他柳逸冰一样时刻提心吊胆躲避暗杀，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苟活者与复仇者。那家伙还有个野心，在他那个荒谬的理想完成之前，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因为那两个没用的朋友而死去。
他知道，方颜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他察觉到秦眠的时候，按捺下冲动，远处观察，在确认对方没有杀意后，刻意留下足够的空间让方颜自己处理这些事。
说到底，他和方颜是同一种人，曾从云端坠下，被迫堕入地狱，游走于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险些失去生命，虽然后来得到拯救，但是被黑夜吞噬过的双眼，一旦沾染上那暗无天日的记忆，就再难洗涤成最初的纯粹与透亮。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柳逸冰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闭上双眼，口中冷冷道，“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刻意的冷淡语气，这伤人的话一出口，便再无转圜余地。
他已准备好迎接少年爆发的怒火，准备好迎接少年爆发的怒火，准备好迎接一切拳掌甚至剑刃，准备好一句“后会无期”从此再不相见相忘江湖。就这样散了吧。
谁知，半晌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清风抚摸脸庞的触感，耳畔是清晨的鸟语，还有从远处传来的人声，那是晨起早练的华山门徒们的洗漱声。
没有想象中的重拳与怒吼。
那边毫无反应。
柳逸冰睁开眼，登时一惊。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微笑着。
“我说过的吧，皓月教很强，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比他们更强。”
“”真是，哪儿来的这么愚蠢的自信。
“我会等到你们主动向我倾诉一切的那一天的。我也再不会问你们，我说了，永远不会。”少年笑得无忧，笑得很不知愁，但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铿锵有力，清晰响亮，“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在大家能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那一天到来之前——
“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
不敢保证将来会如何，不敢保证大家能否一起活下去，他唯一能毫不犹豫地喊出的诺言，只有并肩作战而已。
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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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灵鹭发誓，她从来没想过林寒山也会有如此惶急的时候。她原以为他这人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甚正经c什么都看得开的性格。
可惜这个认知在此刻便被推翻。
跟着他拼命地跑了一个多时辰，眼看他无视了沿途偶尔路过的几个巡守同门甚至是金童玉女“明德知礼，轻声慢步”的呵斥，拔腿飞奔入华山派，冲着后厢房跑——那几排临时客房，通常是不住人的，现在天还没亮，他要做什么？
她累得要死，喘气间忽然脑中有什么闪过。
对了，他提到过有两个结伴而行的朋友吧？
那家伙竟向最后一排的女厢房冲过去了！追在他后面的梁灵鹭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睁睁地目送他跑到一间从窗外就能看到亮着灯火的房门前c匆忙瞥了站在门边的男子一眼，在梁灵鹭目瞪口呆中“乓”地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正端着水盆往屋外走的紫衣女子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到是他，便默默退到一边。
梁灵鹭远远看见，不由好奇心起。那女子她认得，是华山派公认的内务一把手，深得高层们信任的管事紫莳。紫莳姐在这儿干嘛？
可偏偏此时，林寒山如泥塑一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他的背影堵住了梁灵鹭的视线，她不由地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奋力伸长脖子往里屋中一瞧
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便是在浓重的草药味里也遮掩不去。微茫的曙光从窗外倾入，榻上的女子闭目沉睡，精致美丽的俏脸十分苍白，柳叶眉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遭受着痛楚。青丝如瀑，散在雪白的床单上，露在锦被外的一条玉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白色的布上，隐隐有血色沁着。
梁灵鹭很是一惊，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紫莳手中端着的水盆，顿时头皮一麻。满盆的血水！
好重的伤！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下如此重手——何况是在堂堂华山派地界内啊！
她偷偷地抬头想去看林寒山此刻的表情。朋友被伤成这样，他会作何感想？
焦急？担心？仇恨？愤怒？
现实又一次推翻她的认知。
少年一脸平静，默然地转身，面对了一直倚在门口的那个白衣雪发的冷峻青年。那青年一身白衣，但胸前c衣摆上的血迹格外扎眼，显然是因榻上的女子沾上的。他抱着剑倚在门框上，举眸望向林寒山，眼神动了动，却仍然沉默不语。
于是她听到林寒山率先开口，缓缓地c却不容置辩似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解释。”
只有两个字，波涛不惊，却冰冷无匹。
青年男子垂下眼睑，片刻后才迎向他的目光。
同样地，一字一顿，也只说了两个字：“私事。”
林寒山点点头，淡然道：“很好。你们的个人私事。”
梁灵鹭被这样反常的林寒山吓得一个哆嗦，难以想象他那张平静的面庞下，却暗含着怎样的盛怒。
“寒山你不要这样，小颜她不会有事的。”在场之人中认识他最久也最了解他的紫莳勉强地笑了笑，将水盆放到桌上，走了过来，拉着林寒山的手臂晃了晃，“真的，歇两三个月就好了，已没有性命之忧，别太担心。”
这家伙，即便是很罕见，但这次恐怕是真的动怒了啊。
林寒山轻轻挣开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示意她别担心，把一直站在旁边的梁灵鹭往她怀里一推。
“请你看好这丫头。冰块，过来。”
还是那天一同看日出的屋顶，少年负手而立，黑袍被晨风掀起，冷气灌入袖口，直侵入心底，远方群山在熹微晨光云雾中若隐若现，风起岚涌，云蒸霞蔚，风光如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他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顿了顿，才道，“一直不曾问过你们的过去，你们师承c经历c仇家这些，我都不知道。小颜受伤时，我竟然不在这，其实也难辞其咎。但是冰块，她那样的伤，能被你救回来，说明你当时也在场，对不对？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肯说吗？便是你们两人都知道的私事私仇，我没有资格参与吗？”这段话说到后面时，他的话语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尖锐，直指关键之处。
站在他背后的白衣剑客沉默不言。
坦白的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么。
林寒山自知语气过分激动了，遥望着天边云海，缓了缓心境，恢复了平淡的语调，轻轻地道：“但我也大概了解，你们心中有伤疤。不愿说也罢。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去揭开朋友的旧伤这种事，我林某是死也不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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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之间，不乏信任，却乏信赖。
不是不想与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也不是怀疑对方会将自己的秘密公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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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冰很清楚，经过五年，他再也不会如当年一样看错人。林寒山是值得相信c甚至值得深交的人，这一点他很清楚。可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愿意同林寒山共闯江湖，却不会向他推心置腹c不会和他结成生死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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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他和方颜是同一种人，曾从云端坠下，被迫堕入地狱，游走于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险些失去生命，虽然后来得到拯救，但是被黑夜吞噬过的双眼，一旦沾染上那暗无天日的记忆，就再难洗涤成最初的纯粹与透亮。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柳逸冰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闭上双眼，口中冷冷道，“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刻意的冷淡语气，这伤人的话一出口，便再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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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半晌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清风抚摸脸庞的触感，耳畔是清晨的鸟语，还有从远处传来的人声，那是晨起早练的华山门徒们的洗漱声。
没有想象中的重拳与怒吼。
那边毫无反应。
柳逸冰睁开眼，登时一惊。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微笑着。
“我说过的吧，皓月教很强，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比他们更强。”
“”真是，哪儿来的这么愚蠢的自信。
“我会等到你们主动向我倾诉一切的那一天的。我也再不会问你们，我说了，永远不会。”少年笑得无忧，笑得很不知愁，但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铿锵有力，清晰响亮，“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在大家能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那一天到来之前——
“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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